秦太医看着匕首上鲜红的血液，又看了看自凝汐身上流出的鲜血，点了点头，道，“还好，还好，匕首没毒，这位姑娘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失血过多，需好好调养一段时辰。不过——”说道这儿，秦太医捋着自己的须髯，道，“不过，这匕首似乎伤到了这位姑娘的肺，搞不好以后会留下咳嗽的病症。”
“那就请秦太医先写下调理的方子吧。”宣晴将秦太医让到屋子中央的那张楠木嵌竹丝书案前。
那边璃澈却拿着那把精巧的匕首，仔细的端详着：寒铁铸造，刀柄由乌木所致，雕刻成奇异的花纹，倒不像是中原之物。
“璃澈，你在看什么？”宣歌避开宫女给凝汐擦药的场景，转过身子来，问道。
“喏。”璃澈将那匕首递给宣歌，下颌冲着床幔里扬了扬，“皇兄，这个小丫头，你打算怎么处理啊？”
“你什么意思啊？”璃澈正一心研究那件凶器，也没顾上细想璃澈话里的意思。
“人家可都舍命救你了，你还能不以身相许么？”璃澈的脸上现出玩世不恭的一笑，捏着嗓子，学道，“皇上没事，就好。”一边呵呵的笑着，一边说，“看不出来，皇兄，你还真是有女人缘呢，连个小小的宫女都能这么替你卖命。”话说到后面不自禁的带了一点若有若无的揶揄和醋意。
宣歌听了这话一愣，袖子一甩，道，“哎，璃澈，你切莫乱讲了。这位姑娘对朕有救命之恩，朕自然不会亏待于她。”
那边太后娘娘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眼睛斜斜地扫了璃澈一眼，随即又看向宣歌，“皇上，清平王这话虽然混账，可是倒也有几分道理。这姑娘能在那样危急的时候不顾自己安危冲上来救驾，这至少证明，在这姑娘的心里，皇儿的位置很重。嫔妃么，也未必就都要有什么显赫的家世，也未必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再美再好，也不如将皇上放在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位置。”安太后说着走到床畔，亲自去看苏凝汐背上的伤，一张冷峻的脸难得的现出一抹满意的神色来。
“这件事，哀家替皇上定下了。这姑娘，刚刚御膳房的颜总管说，她叫什么来着？”安太后突然回过头来，问道。
璃澈忙答道，“凝汐，苏凝汐。”
安太后讨厌季璃澈的插话，可是又不便说什么，瞪了一眼璃澈，又道，“苏凝汐，这名字起的也好，不像是寻常宫女的名字那般俗气。既然是皇上的救命恩人，咱们自然不能亏待了她。皇上，哀家决定，封这位苏凝汐为常在，赐居浣花宫。清儿”，安太后唤着自己的贴身宫女，“你再让掌事的给苏常在安排两个伺候的人，务必将苏常在的身子调养好。”
“母后——”宣歌站在那里，道，“您怎么说风就是雨呢？这位凝汐姑娘还昏迷着，您也不问问人家的意见，就封人家做常在。”
安太后笑了一下，“傻皇儿，女孩子都是害羞的嘛，你难道还要人家说愿意做你的妃子？人家都这般待你了，皇儿，你可不要辜负了凝汐啊。”
那边清儿已经领命下去了，宣歌拗不过安太后，叹了一口气，上前看了看昏睡中的凝汐，又替她拉好的被子，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
璃澈笑了笑，细长的眉眼透出一股戏谑的味道，“皇兄，恭喜，恭喜”，说着，又回头看了安太后一眼，意有所指的说，“这里也没什么事了，我就先回王府了，省的在这里也招人不待见。”说着，青灰色的身影一闪，便走出了屋子。
璃澈刚走到门口，就有一个急匆匆跑来的宫女撞倒了他的身上。“哎哟，这，这是干什么啊。人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刚一出门就差点被人撞一个跟头。”璃澈嘴里嘟嘟囔囔的唠叨着，眼睛却一瞬不瞬的看着眼前的宫女。
那宫女哭的花容失色，一身翠绿色的宫装，头发因为跑的太急而有些散乱，竟是栖云宫瑾贵妃的贴身宫女翠暖。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奴婢要见皇上，皇上，出事了，小皇子出事了……”翠暖带着哭腔的声音传了过来，璃澈一愣，将双手架在翠暖的肩膀上，“别哭，慢慢说，小皇子怎么了？”一边问着，一边后退着将这翠暖拉近屋子里来。
安太后和宣歌也听到了翠暖的话，惊得从座位上站起来，安太后更是一步冲过来，一把将璃澈拽到一边，“翠暖，你说小皇子怎么了？”
翠暖见到安太后，像是见到了亲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太后娘娘，小皇子，小皇子出事了。瑾妃娘娘，瑾妃娘娘也晕倒了。”
“出事了？什么叫出事了？刚刚在大殿里还是好好的，这会子能出什么事？”安太后听说恒儿出了事，急切的拉着翠暖问道，她那双柳叶眉因为急切和紧张，挑到最大的限度，使得她看起来有些凶悍和狰狞。
“翠暖，你别着急，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宣歌示意翠暖站起来，平复一下心绪，整理一下思路，慢慢说。
翠暖大张着嘴，眼睛里现出恐怖的神色，“奴婢和瑾妃娘娘刚回去的时候，小皇子还是好好的，可是，可是后来，小皇子突然就脸色铁青，口吐白沫了。瑾妃娘娘忙让奴婢去请太医，可是，可是……”翠暖说到这儿，豆大的泪珠扑簌簌的滚了下来，“可是，当奴婢和太医赶到的时候，小皇子就没了。瑾妃娘娘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也跟着晕倒了。”
“什么？”屋子里的人听到这消息，都吓得惊住了。安太后更是急的几乎背过气去，“来，来人，摆驾栖云宫！”
这边宣歌也捏了捏自己的额头，把孟夏叫过来，“孟夏，凝汐就交给你照顾了，朕要先去栖云宫一趟。”
孟夏点了点头，一脸平静的道，“皇上放心，臣妾会照顾好苏常在的。”
宣歌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便冲进了暗夜里。
到了栖云宫，安瑾已经醒了过来。她坐在床畔，目光呆滞的看着床上那具婴尸，一边轻轻的拍着婴尸的背部，一边轻声的哼唱着什么。宣歌走近了才听清，她哼唱的竟然是《紫竹调》。民间的很多母亲，尤其是南方的母亲，都会哼着《紫竹调》哄孩子入睡的，安瑾是跟恒儿的奶娘学会的《紫竹调》。每一次哄恒儿睡觉的时候，她都会轻声的哼唱这首歌，而此时，安瑾的眼中布满了泪水。
她抬起头，看到宣歌，眼睛里全是大片大片的绝望，她说，“皇上，你，你来了？你，你快来看看，看看恒儿吧。”
宣歌走上前，看着恒儿铁青的脸色，像是睡着了的面容，怎么也不相信，那个会笑得咯咯响，会哭会闹，喜欢被人颠着的恒儿，此刻竟然成了一动不动的婴尸。他抬起手来，不敢确定的去触碰恒儿的脸，触到手中的却是僵硬的皮肤，恒儿的身子早已经冷了。
恒儿还那么小，还不会说话，甚至还不会走，就这么，就这么走了。这是宣歌失去的第一个已经出生了的孩子，他不敢置信的摩挲着恒儿身上盖着的锦缎小被子，鼻子一酸，眼泪几乎就要滚下来。
那边安太后也看到这番场景，大喊了一声，“我的好孙儿，我的恒儿啊”，人就受不住，晕了过去。
“来人，来人，太医，太医，快过来看看我母后。”宣晴吓得一把抱住安太后，冲着太医扯着脖子喊，一双大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那边太医忙冲过去，又是掐人中又是探脉搏的，几个人抬着将太后娘娘安置在那张贵妃榻上。半晌，安太后才缓过神来，两眼无神，呆呆的，好半天，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拉着季宣晴的手，道，“宣晴，扶我起来，我，我要再看看恒儿。”
宣歌坐在那里看着恒儿，看着眼泡红肿的安瑾，他的心蓦地一痛。站起身来，他看着翠暖，问道，“翠暖，小皇子没了的事，西厢房的婕妤娘娘可知道了？”
翠暖摇了摇头，看了安瑾一眼，小心翼翼地道，“主子现在这个样子，凡事也拿不了主意，婕妤娘娘一向身子又不好，奴婢怕她听了这消息，撑不住，所以，奴婢没敢去说。”
宣歌抬起头，眼睛看着天花板，克制着不让自己眼角的泪水滑下来。他想到王雪凝瘦弱的身子，想到王雪凝看见恒儿时候那死气的眼睛里迸发的精光，想到自己曾经对王雪凝承诺过的，“你好生养着身子，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你的儿子永远都是你的儿子，别人谁也抢不走的。”如今，王雪凝的身子还没有完全康复，恒儿却已经撒手人寰了。可是，可是他毕竟只是个君主，管得了人事，却管不了生死。他以为只要他坚持，谁也抢不走她的孩子，他把一切都想到了，独独忘记了死神。只有死亡，是他永远也无法战胜的。
半晌，宣歌说，“翠暖，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婕妤娘娘。她毕竟是小皇子的生母，至少，要让她送恒儿最后一程。”说完，他眼里的泪水便再也克制不住，顺着他的鬓发流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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