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这一定不是他的真心话。一定遇上了什么难题和苦衷,可是,一闭上眼,全是他冰冷陌生的眼神。
她看不明,猜不透,他到底是怎样一个男人?
迷迷糊糊间一个人细心地照顾着她,敷冰块,递水,喂药,很温柔。可惜她始终看不清他的样子,却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浑身难受,一会儿架在火上烤,一会儿丢在冰里游。好几次她都以为自己要死了,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
“小汐,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乖,张口,喝点粥再吃药,病才会好得快。”极其温柔的声音,仿若来自天籁。
眼皮有千斤重,挣扎了好久都撑不开,最后索性放弃。淡而无味的白粥吃在嘴里益发苦涩,不忍拒绝别人的好意,一口口咽下。
粥暖了胃,终于有了一丝撑开眼皮的力气。迷离中一张俊逸温柔的脸映入眸中:“烈新?”以为自己惊讶喊得很大声,事实上细如蚊呐。
欧烈新小心翼翼,如捧珍宝扶她躺下。知道她心中的疑惑和着急,不再拐弯抹角:“我去墓园祭拜一位长辈,看到你昏倒在路边,就把你带回来了。”
零乱的记忆碎片一点点拼凑,雷厉霆那一声怒吼震碎了她的心。尽管明白他的难受,但是没有守住自己的心。
他的冷漠,他的绝然,他冰冷的语言幻化成漫天飞刀,扎得她千疮百孔。最后的离开不是因为伤透了,而是不忍见他继续折磨自己。
自以为自己没有本事在那样的情况将他带回,她的存在不但没能安慰他分毫,反而使他的伤口加深,那么,她留下毫无意义。
于是,默默离开。哪知身子不中用,竟昏倒在路边。现在看来,是上苍派来的天使欧烈新救了她。
“谢谢你,烈新。”他总是在她最无助狼狈的时候出现,而在他最伤心绝望的时候,她去未能给予一句安慰。
愧疚地垂下眸子,她不知道自己的逆天而行是否会给周遭的人带来伤害,可是,事到如今,再多的后悔也是枉然。
“你好好休息,有事叫我。”仿佛看透了她的心事,欧烈新体贴不再多言。
突然一道光亮霹开混沌的脑海,整个人从床上弹起:“烈新,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刚拿起杂志的欧烈新被她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看了下表,如实回答:“下午四点多了。”
“嗡”地一声,林熙蕾又惊又急,匆匆掀被下床。却叫一双铁挟压住,一向温文尔雅的欧烈新展现出强势的一面:“不管有再大的事,你现在都必须好好休息。”
黑眸中那抹裹着疼痛的坚持,震撼了林熙蕾。一时间怔忡住,反应不了。“我已经出来很多了,再不回去祉汉叔叔会急死的。”
“你把电话或地址给我,我去通知他。”提出折中,却是她唯一的出路。
欧烈新难得的强硬,林熙蕾不得不妥协,最后报出了医院的地址,让欧烈新去告诉祉汉自己没事,请他不用担心。
欧烈新离开后,药效上来,抵不过睡神的召唤,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天心墓园内,雷厉霆靠着林熙蕾的墓碑,拿着酒瓶往嘴里浇。烈酒如火烧得喉咙和胃无比难过,他却贪婪地一口接一口。
身体上越痛才能稍稍缓解一些心灵上的压抑,一夕之间,他失去两个至亲。一个无力挽留,一个却是他亲手推走。
烈酒沿着脖子滑下:“小熙,你告诉我沐峰义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十年前他为什么要带走你?为什么当时不认我?现在他不行了,就想起我了。哈哈……哈哈……我是人,不是货物,高兴时拾起,不高兴踢到一旁,再也不理。为什么人人都要骗我,连你,我最爱的你也骗了我……”
没有泪水的质问比硫酸更伤人,其实,这里无人被他伤,唯有自残。
“我真是天下第一的大傻瓜,恨了他整整十年,恨不得亲手杀了他。现在好了,老天收拾了他,为什么我没有一点报复后的快感?为什么我该死觉得自己好冷血,好残忍?”凄凄冷风夹着落叶裹走他的悔恨。
安息的灵魂,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不,我没有错,没有错。是他们不要我的,凭什么我要内疚,要自责。他不是我的什么人,我不会为他的死难过,不会!”矛盾自伤的话或压抑呢喃,或狂啸怒吼。
冷雨霏霏的墓园内,无人会来,终于,他不必克制。他的心声只说给小熙听,也只有她最懂他。她是世上最了解他的人,同时也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来伤他。
“雷厉霆,你到底要疯到什么时候?”声现,拳到。酒瓶裂碎,扎在掌心,鲜血直流。茫然抬起头:“你回来干什么?”
淡淡问了一句,伸手去拿另一瓶酒,却晚了一步。
绿眸喷火,灼灼燃烧。他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克制住不揍他,昨天他先坐飞机回到宣城,今天接到消失说沐峰义病故,他马上又飞了回来。
在医院和祉汉碰了头,知道雷厉霆在这里,却没想到全看到他这副鬼样子。不就是死了一个沐峰义吗?有必要像天坍地塌?
如果是他绝不会为其多伤一分心,他从没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说什么为了他好,若真为他好,就应该瞒一辈子,而不是临死才找来。
这样自私自利的亲情不要也罢。
可是,看似无情的雷厉霆,比谁都多情重伤。沐峰义临终他没有原谅他,最痛苦的不是他,而是雷厉霆。
果然不出所料,他居然要这种方式折磨自己。看得他火冒三丈,怒不可遏。
一把揪起他的衣领,将他拉近自己:“雷厉霆,你看看你现在的鬼样子。你以为愧疚自责,折磨自己沐峰义就能复活吗?三十年前是他无能,三十年后是他自私,你不原谅他是应该的。”
同样不知自己亲生父母是谁,但他从没想过要找。既然当初不要他,那么就一辈子断了。雷厉霆却不同,他很固执,明知真相往往很残忍,却执着找了那么多年。
不负责任的父母根本就不值得去找,更不会原谅。一个人不是也挺好的,就像孙悟空无忧无虑,无迫无挂。
凌萧亦的话是同病相怜的安慰,站在不同的角度上,有不同的观点和想法。若是以前他会认同,可是,在经历了这么许多后,他硬下心肠,冷血地拒绝了他最后的哀求。
当时并不觉得怎样,可一静下来。想到他再也回不来了,他就悔恨交加。
“跟我回去,我们离开这该死的鬼地方。”凌萧亦看了眼狼狈颓废的雷厉霆,愤怒不已。一个多月间,他几经生死,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又自我折磨。
转头,深深看了墓碑上依旧灿烂笑容的脸。“让我再陪小熙一晚。”淡淡的萧瑟语言,仿佛绝别。
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绿眸扫了一眼墓碑上的林熙蕾,终是无语转身离开。彻底做一个告别也好,省得以后再纠缠不清。
“等一下。”黑色的背影僵住,静静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沉默了好一会儿,一声叹息夹在风里:“你去看看小汐吧,我刚刚伤了她。”艰涩的苦在嘴里漫延,分不清是什么滋味。
“还有,给她一张支票,金额由她填。告诉她,我将海边别墅过户到她的名下,她可以和薄兰住在那里。”幽幽静静的声音,平平淡淡的语气,仿佛在交待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公事。
凌萧亦却浑身一震,他为了秦汐蕊差点被毒蛇咬死,现在却做这样的安排,由他执行。他打算一辈子不再见她了吗?
剑眉拢成山峰:“为什么?”此时此刻他猜不出他的真意,他脸上的疲惫和狼狈形成一道屏障,让人摸不清,猜不透他的想法。
雷厉霆望向天边厚厚的积云,对凌萧亦轻轻说了句。原本的疑惑变成凝重,挺直的背僵硬了好一会儿,离开的脚步匆匆。该来的,不该来的人全走了,地下的灵魂又得到了宁静。
拣起酒瓶,拔掉盖子:“小熙,明天我就带你回宣城去,我们再也不分开,好不好?”呢喃的痴语被风吹得支离破碎,散乱的疼痛染上了照片中明艳的笑脸。
烈酒灌下喉,辣辣灼烧。这是他给自己放纵的最后一夜,宣城还有一场风暴正等着他。前所未有的风暴,也许,不能全身而退了,不过,他已了却所有心愿,不再有任何牵绊。
天一寸寸暗了下来,墓园的寒风夹着冰雨又落了一身。冰冷噬骨,却冷不过雷厉霆心底厚厚的寒冰。
轻轻吻上林熙蕾的笑:“小熙,如果你还在我身边,那该有多好啊。可是,你不会再回来了,再也回不来了。”两道温热的液体涌出眼眶,滑入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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