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流泪是女人的天性。可人们从没有看见过她流泪。
在念书时，十公里越野跑让众多女生跑完后都相拥而泣，她们直骂老师是一个“魔鬼”。只有她甩甩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在大口大口地喘气中抬起头，两眼盯着老师。
在日记中，她写道：“这么一盯，我想告诉老师，你再做一回魔鬼，我也不会哭！”
在那个年代，她因为家庭出身问题，被下放到北方偏远的草原当牧马人。一间破旧的房子，窗户也坏了。牧民跟她说：“晚上注意一点，这里经常有野狼出没哦。”这天半夜，窗外突然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拿起手电筒一照，果然发现几只狼在窗前走动。它们嗅到了人的气味。它们似乎跃跃欲试，准备蹦起从窗口蹿进屋子。
她吼道：“来吧！你们来吧！”吼声中，她已经操起一根木棍。
后来，狼走了。
狼一边走，还一边呜呜低咽。
她听到这声音就开心地笑：“狼，你也有被我逼哭的时候？”
当然，在她印象中，最让自己费神的还是这二十几年经商的岁月。“这里面的苦水多少盆也倒不完！”她后来几多感慨，又几多回味地说，“苦水不是泪水，虽然有些成分相同。”比如，在开始经营一家专卖衣服的小店时，有一回到广州进货，钱被小偷掏了，只好混上火车捡剩饭吃才回了家。第二天，她把钱一凑齐又挤上了南下的火车。又有一回，为了省点卸车费，她一个人通宵把一车子货背进了店里。当然，在她看来，这些事都是家常便饭。不过，她也有陷入雪上加霜境地的时候。有一次她的货款被人骗了200万，另一个货主又催她按合同支付货款，否则要告到法院。她瞠目结舌。这时候，她真觉得自己的身躯刹那间要化为一杯泪水。此时，没有一个人愿意借钱给她。她也知道，借给自己的钱或许就当成纸钱烧了。可她不肯服输，用冰水冲了半天的脸，又一番梳妆，径直找到银行行长申请贷款。只是好听的话说了半天，行长也还是板着脸不肯签字。眼看就要下班了，她一急，“扑通”地跪在行长跟前。这一跪让行长始料不及，只好在“申贷报告”上签了字。拿到贷款后，她第一句话就跟属下说：“我要喝酒！”有人告诉她，女人喝醉酒后十有八九会哭会闹。她拿起酒瓶猛地一摔，“叭”，玻璃和酒溅满一地。她说：“我就是下跪也不流泪，一瓶酒还会让我哭？”
她后来说，自己是一路无泪走过来的。
眼前，她老了。她决定把公司交给别人去管。
交接仪式上，她说：“我这辈子没有哭过。在你们印象中应该如此吧。其实，当我还是小女孩时也爱哭。有一次，奶奶被我哭闹得不耐烦了，就说，女孩子一哭，脸就变丑了。于是，我不敢哭了。后来，这不哭的念头一旦碰上什么不愉快的时候就会闪现出来。”
不当总经理了，她一心想当好奶奶。
小孙女才三岁多，也爱哭。那天，小孙女又哭时，她想起自己奶奶说过的那句话，也刮起小孙女的鼻子说：“乖孩子，别哭了。女孩子一哭，哟哟，脸就变成丑八怪了。”
小孙女一双泪眼眨眨，望着奶奶好一会儿，才稚声稚气地问：“奶奶，你是不是老爱哭？”
“你怎么说奶奶老爱哭呢？”
“奶奶，你的脸好丑。”
一听，她顿时一愣。
在镜前，她蓦然看到自己一张核桃般的脸。她想：自己从没哭过，平日有泪也吞下肚子，即使一个人在浴室镜前面对“自己”，也没有让红红的眼睛流出泪水来。可眼前，自己的脸还是变“丑”了。
她蓦然明白：再坚强的女人，也会衰老，也终究会有一天拥有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于是，她叹了一口气：那么，这一辈子又何必强忍着泪水像个大男人一样活着呢？自己忍泪忍了这么一辈子，太苦了！
刹那间，她流泪了。哭了。小孙女一见，有点惊慌地：“奶奶，别哭！你别哭！”她—把抱着小孙女，哽咽地：“乖孩子，你想哭就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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