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卫第3卷:矛盾三角-任援道秘密赴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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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秘密和狡黠,往往与黑夜并驾齐驱。在夜幕的掩蔽下,人间一切不能在光天化日下开展的活动,都可以在这时候进行。

    已经是十一月二十六日深夜十二点了,还有一辆小轿车驶进日本驻南京最高军事顾问团驻地颐和路附二号,与影佐祯昭秘密会晤。颐和路住着汪精卫和他的常委们,为了躲避他们的注意力,按照影佐的意见,车头上插着一面日本国旗。尽管轿车走得很神气,但神气中又有几分躲躲闪闪,鬼鬼祟祟。

    影佐在重庆死里逃生之后,回东京疗养近三个月,于今天下午返回南京,继续担任顾问团首席顾问,继续肩负起支持和控制汪精卫集团的特殊使命。

    从轿车里走下来的人四十岁年纪,中等身材上穿着长袍马褂,看去像乡村里一个有财势的士绅。看他的这副打扮,局外人谁也不会想到他是南京政府的海军部长任援道。

    影佐由顾问团成员犬养健陪同,在院内的停车场上迎接这位深夜来客。

    “我下午五点回到顾问团,前来看望我的中国朋友,包括汪主席夫妇在内,不少于五十人,真是人来人往。”影佐握着任援道的手说。他已经恢复了健康,加之脸上那唯我独尊的倨傲表情,显得精力充沛。他诡秘地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我估计晚上十一点半以后不会再有人来,才让犬养先生打电话,劳驾任先生再来我这里一趟。”

    任援道于两个小时前,与监察院长梁鸿志、军政部代理部长鲍文樾一道来看望过影佐。半小时前,他已经进入甜蜜的梦乡,被秘书喊醒,说犬养打来电话,要他立即去顾问团,想到自己与影佐并无深交,深更半夜单独接见他,感到大惑不解,惴惴不安地驱车来到影佐面前。

    “两个小时前,任先生与梁先生、鲍先生一道来过我这里,有些话不便当着梁、鲍二位对你说,也不便单独让你留下来,所以只好劳驾任先生再来一趟。”影佐的歉意中夹杂着亲切和信任,“明知这样做影响任先生的休息,但又不能不如此,恳望你原谅。”

    任援道察颜观色,心情开始平静下来,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毕恭毕敬地说:“我总算已经睡了一觉,而影佐先生为了中日和平,忙到这时候还没有休息,实在令人钦佩。今后,凡是影佐先生有事找我,不论任何时候,我都会召之即来。”

    “欢迎任先生与我合作。”影佐怡然一笑。

    接着,犬养告诉任援道,以汪精卫为首的南京政府代表团和以阿部信行为首的日本政府代表团,在南京进行多次会谈而达成协议的《中日基本关系条约》,日本枢密院已经批准了,将于最近由汪精卫和阿部签字生效,日本政府决定将汪精卫的国民政府代理主席改为主席,于最近宣誓就职,日本政府已禀呈裕仁天皇批准,于近日从外交上正式承认南京政府,并互派大使。

    任援道作为南京政府一名部长,无疑感到高兴。但是,影佐为什么要单独向他透露这些情况?他仍然感到大惑不解。“请问影佐先生和犬养先生!这些令人振奋的好消息,汪委员长知道吗?”任援道茫然问道。

    “影佐先生尚未直接告诉汪先生,但他可能知道了。”犬养说,“周佛海先生为了恳求帝国政府尽速承认南京新政权和批准《中日基本关系条约》,以及要求帝国政府支持成立中央银行等问题,于本月十八日至二十四日访问了东京。这些情况近卫首相已告诉了周先生,他回国后肯定已向汪先生报告了。”

    “我之所以在这个时候单独与任先生面晤,想请你协助帝国政府完成一项秘密任务。”影佐的话毫无回旋的余地,“经过再三考虑,此事非任先生莫属,甚望不要推辞。”

    任援道一惊,感到一时喘不过气来,怔怔地问:“什么秘密任务?影佐先生!”

    “请任先生去重庆一趟,就帝国政府对南京政府做出的上述三项决定,向蒋介石先生做必要的解释。”影佐郑重其事地说,“帝国政府与重庆政府早已断交,只能通过这种特殊方式与蒋先生取得联系。”

    “要我去重庆一趟?”任援道想起两年前,自己投靠日木侵略者出任南京维新政府绥靖部长时,被蒋介石开除国民党党籍和下令通缉他的事,以及想起影佐在重庆的遭遇,吓得魂不附体。

    原来,日本政府为了早日结束中日战争,提前实现南侵计划,经过七个多月软的引诱,硬的威胁,外交上的谈判,军事上的进攻等等手段迫使蒋介石投降,让他与汪精卫重新合作的阴谋未能得逞之后,在骑虎难下的情况下才做出上述决定。因为日本政府知道,依靠汪精卫集团的力量无法结束中日战争,所以仍然没有放松对蒋介石的诱降。这就是他们派任援道秘密赴重庆的目的。

    影佐见任援道大惊失色,劝慰说:“任先生与蒋先生有段生死之交,你去重庆,他一定会真诚地欢迎你。”

    影佐的话勾起任援道的一段回忆。那是一九三〇年蒋介石与冯玉祥、阎锡山进行中原大战的关键时刻,蒋介石亲临前线指挥,有天晚上八点左右,他由时任新编第五师师长的任援道等人陪同视察前沿阵地时,隐蔽在对面山坡上的阎锡山部队听到有人走动,以为是蒋介石的部队进行偷袭,一阵机枪猛扫过来。任援道抱着蒋介石就地滚下山坡使他脱险,而任援道屁股上却挨了一枪。事后,蒋介石将一把镂刻有“良材兄惠存”、“患难与共”、“蒋中正敬赠”等字样的指挥刀赠送给任援道,表示感谢。然而,人情似纸张张薄,十年后的今天,任援道与蒋介石走的道路不一样,早已不“患难与共”了。因此,他感到秘密赴重庆凶多吉少而惶然不安。

    “蒋先生赠送给任先生的指挥刀还保存在吗?”影佐问。

    任援道见影佐对自己这么了解,暗暗一惊,赶忙回答说:

    “还保存在。”

    “任先生不妨带着那把指挥刀赴重庆,蒋先生一定会见物思恩,即使对你现在从事和平运动有意见,也一定会热情接待你。”影佐微笑着说,“你是江苏宜兴人,你从重庆完成任务回南京之后,我跟汪先生说说,让你去江苏当省主席,那可比当海军部长实惠得多!”

    任援道想到汪精卫在影佐面前都是百依百顺,不敢说半个“不”字,自己更不敢有半点违拗,又见省主席职务到了手,高兴地说:“谢谢影佐先生的器重。只是这回去重庆,工作怎样开展,敬希不吝指教。”

    “请任先生将近卫首相的意见转告蒋先生,帝国政府与南京政府签订《中日基本关系条约》,让汪先生当国民政府主席,从外交上承认南京新政权,都是暂时的权宜之计,帝国政府始终不会放弃与重庆政府的和谈停战计划。”影佐说,“南京这边,可以让汪先生就任国民政府主席,重庆那边,可以随时派代表与帝国代表举行秘密谈判。这样做,同条共贯,事理相通,并不矛盾,相信蒋先生是能够理解的。好了,任先生去重庆见到蒋先生,见到何应钦先生和张群先生,代我向他们致意问好。”

    “我去重庆的事,汪委员长知道不知道?影佐先生。”任援道问。

    “他不知道。”影佐面孔一板,“永远不能让他知道。”他沉思一会,“任先生可以找个什么借口,向汪先生请几天假。”

    第二天凌晨一点五十分,任援道怀着欣喜、激动、庆幸、困惑、惊疑等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情,回到中华门寓所。他离家赴顾问团之后,妻子曲丽容和秘书朱瑞元一直忐忑不安地坐在会客室,等待他的归来。妻子与丈夫是躯体上的一分为二,灵魂上的合二为一。朱瑞元是任援道的得力助手,也是心腹。因此,任援道将会见影佐的情况和自己的想法,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妻子和秘书。

    “看来,日本对南京政府并不那么重视,对重庆政府也不那么轻视。”任援道脸上的表情严肃认真,“我想,不妨利用这次赴重庆的机会,暗中倒向蒋先生。中日战争已打了三年零四个月,究竟谁胜谁负,很难说!我这样做,如果日本打胜了,有汪先生为靠山;如果日本打败了,有蒋先生为靠山。”

    “我十分赞成任部长的主张。”朱瑞元虽然年纪只三十来岁,为人却十分圆滑,“人生在世,还是两面三刀好,还是八面玲珑好。尽管这都被人视为贬义词,但自古以来,大凡成大事业者,都是善于在言行上使用这两句成语的高手。在官场宦海,只知道死心塌地走一条路的人,往往走到半途寸步难行,终成绝路。”

    “同意先生这样做,也同意朱秘书的见解。”曲丽容沉思着说。她比丈夫小十岁,与她的名字一样长得很俊俏,从头到脚,无处不美,无处不媚,无处不销魂。她二十岁大学毕业,与丈夫在仕途上经历了十年风风雨雨,有一定的政治头脑。她接着说:“但是,先生只身赴重庆,毕竟是冒风险的事,必须有勇有谋,既要胆大又要心细。退一万步讲,即使蒋先生念及旧情不扣押你,若要获得蒋先生的信任可不容易!”她见丈夫眉头紧锁,又是安慰又是勉励说,“当然,我对先生赴重庆是放心的,因为我坚信先生的聪明才智。”

    妻子的话使任援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古往今来,在政治角逐中,聪明才智并非绝对的护身符。祢衡能言善排,口舌利如剑,结果还不是身首异处,因舌死于曹操刀下?嵇康才学高超,文笔利如刀,结果还不是被绑赴东市,顾日影而弹琴,最终成了司马昭的刀下鬼?

    任援道越想越谨小慎微了。他向妻子投去爱慕的一瞥,深情地说:“夫人的话启发了我,提醒了我,我得慎之又慎!”但他又不甘罢休,望着妻子和秘书,“那么,你们说,此行要怎样才能化险为夷,才能获得蒋先生的信任?”

    “依愚见,任部长去重庆,只要隐瞒刚才与影佐会见的真相,就可以一路坦途顺风。”朱瑞元矜持地笑着,说出自己的见解。任援道与曲丽容也都笑了。丈夫是理解和钦佩的笑,妻子是理解和安慰的笑。

    当天下午,任援道换上高级将领军服,携带着那把指挥刀飞抵香港,叫了辆出租汽车,来到杜月笙家里。任援道与杜月笙是老朋友,他知道杜月笙的多妻妾生活,需要鸦片烟提神,特地为他带来了二十斤上等贵州膏子。他知道杜月笙与蒋介石的亲密关系,请杜月笙出面周旋,蒋介石一定会接见自己。今年一月,陶希圣就是搭帮杜月笙从中穿针引线,而安全脱离汪精卫集团重回重庆的啊!

    “杜镛兄,唉!”任援道满脸懊丧表情和一副哭腔,“我脱离蒋委员长这两年多时间,是探索光明与黑暗的两年,也是反省与愧疚的两年。因此,我毅然弃暗投明,希望重新回到蒋委员长身边去。”他像舞台上的演员想哭泪就流,“我求求你,杜镛兄!求你在委员长面前多美言几句,请他宽宏大量,容许我返回重庆。”

    任援道的泪水打动了杜月笙的心。男儿有泪不轻弹嘛!他见任援道哭得那么伤心,加之过去的情分和眼前那香喷喷的鸦片烟,情真意切地说:“请良材兄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等会我就给蒋委员长挂长途电话,明天良材兄去重庆,我奉陪。”

    “衷心感谢杜镛兄对我前途的深切关怀!”任援道破涕为笑了。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左右,任援道和杜月笙飞抵重庆。蒋介石派陈布雷随轿车去珊瑚坝机场,把他们接到曾家岩蒋介石第三官邸。这一个月来,日本侵略者的飞机,连续不断地在重庆进行狂轰滥炸。二十天前,有两颗炸弹落在距离黄山官邸云岫楼约百步远的山坡上。坐落在市区上清寺第一官邸更不安全。因此,近来蒋介石一直住在远郊的曾家岩官邸。

    任援道一眼见到蒋介石和宋美龄,膝盖骨发痒,扑通跪了下去,痛哭流涕,显得忏悔地说:“委座!这两年多来,我被鬼迷了心窍,背叛了你!我有罪,罪该万死!”他哭哭啼啼从腰间取下那把指挥刀。

    蒋介石夫妇以为任援道要引颈自戕,或者要行刺,吓了一跳。

    陈布雷和杜月笙也慌了,正准备起身制止可能发生的意外,只见任援道把指挥刀横在脑顶上,活脱脱像一个战场上的败兵投降或求饶。

    “我,我愧对委座赠送的这把珍贵的指挥刀,愧对刀上‘患难与共’四个珍贵的字,现将它奉还给委座。”任援道把头低下去,横在脑顶上的指挥刀,几乎挨着蒋介石的膝盖骨。他明知蒋介石已向杜月笙明确表示,欢迎他回重庆,但还是哭着跪着,因为这两个一般人很难做到的动作,最能撩拨人的心弦。

    “任先生不必这样,请起来!”宋美龄起身将任援道扶起来,让他坐在蒋介石右边。

    任援道双手撑着指挥刀柄,把额头搁在刀柄顶端,还是一个劲地哭。

    “不要哭了,唵!你能够痛改前非,很好,唵!”蒋介石本来想对任援道的汉奸行为教训几句,见他这副如丧考妣的悲痛表情,只好作罢。“昨天,我在电话中对杜镛兄说了,对良材兄的迷途知返,唵,表示欢迎!这个这个,指挥刀,唵,你保存!良材兄现在弃暗投明了,今后还是和我‘患难与共’啦,唵!”

    “衷心感谢委座的宽宏大量!”任援道抹着眼泪,为自己的旗开得胜暗暗高兴。在他的精神世界里,真情扔上了九天,诚实抛进了五洋,剩下的便只是欺骗虞诈了。

    “近来,汪兆铭汉奸集团的日子不那么好过吧,唵!”蒋介石问。

    “报告委座!他们的日子一直不好过哩。”任援道顿了一会,“不过,两天前影佐从东京来南京之后,他们的心情才稍微舒畅一点。”

    “噢!影佐又来南京了,还是当军事首席顾问,唵?”蒋介石愣怔片刻,“影佐给汪兆铭他们带来什么好消息,唵?”

    “是的,委座!影佐已恢复了健康,继续在南京当军事首席顾问。”任援道将日本政府已批准《中日基本关系条约》,让汪精卫当南京政府主席,从外交上承认南京政府等情况一一告诉蒋介石。

    蒋介石等人的心都猛然往上一撩。他们意识到日本这样做,势必对重庆政府施加更大的政治和军事压力。顿时,严重的焦灼感和威胁感,伴随着强烈的愤怒情绪,占据着每个人的心田。

    “娘希匹的,唵,日本鬼子,妄图依靠汪兆铭的汉奸政府控制中国,这个这个,从而结束中日战争,唵,简直是白日做梦!”蒋介石冷笑一声,“我手中还有几百万军队,日本鬼子妄图进攻大西南地区,唵,妄图迫使我们屈服,这个这个,简直是痴心妄想!”

    “委座的分析完全正确。”任援道乘机转告日本侵略者的意图,“前天傍晚时,影佐的亲信助手犬养健,作为我的知心朋友,他曾经向我透露,说日本首相近卫对汪兆铭汉奸政府采取上述三项措施,是暂时的权宜之计,日本政府绝不会因此放弃与蒋委员长的停战和谈。近卫说,南京政府这边可以让汪兆铭当主席,重庆政府这边,随时可以派代表与日方代表举行秘密谈判。犬养告诉我,近卫说这样做是同条共贯,事理相通,并不矛盾,相信蒋委员长会理解的。”他又擅自加了一句,“也是会支持的。”

    “我无法理解,唵,不支持!”蒋介石愤慨地说,“既然日本对汪兆铭他们采取进一步支持的态度,这个这个,我们拒绝派代表与他们谈判!”

    一阵沉默之后,宋美龄说:“如果近卫主动提出与我们谈倒可以考虑,但必须接受我们的三个条件。”她见丈夫脸上没有明显的反感情绪,才把三个条件说出来,“一是撤销南京政府,二是恢复卢沟桥事变前的华北领土主权,三是不公开承认伪满洲国。”

    陈布雷见蒋介石没有表示异议,附和着宋美龄的意见说,“面临当前中日战争的复杂局面,夫人的意见也是权宜之计,请委座斟酌。”

    “以权宜之计对权宜之计,拖住日本不向大西南进犯。”杜月笙说,“只要拖住一段时间,日本把军事进攻的重点,从中国转向东南亚地区,我们就主动了!”

    其实,蒋介石何尝不想早日结束中日战争。两年前他只有一桩心病,就是担心自己彻底败在日本侵略者手里,从而失去在中国的统治地位,现在,不仅这桩心病依然存在,而且又多了一桩心病,就是共产党在抗战中威望越来越高,它领导的八路军和新四军越战越强,将来他即使不败在日本人手里,也会败在共产党手里。因此,他暗地指使一批顽固势力,不断地攻打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根据地,并密令顾祝同派王仕韬与酒井、刘培绪联合进攻新四军。

    “良材兄来重庆的事,犬养健知道不知道,唵?”蒋介石若有所思地问。

    “报告委座!莫说犬养健,就连我的妾子曲丽容也不知道呢!”任援道那厚实的脸皮一点不发红,“我以赴香港诊断病情为由,向汪兆铭请了五天假,就秘密来重庆了。”

    “那就这样吧,唵,中央执监委恢复你的党籍,国民政府撤销对你的通缉令,但不登报。这个这个,你仍然留在南京当汪兆铭的海军部长,利用你与犬养的关系,把夫人刚才说的三个条件,这个这个,委婉地通过犬养转告给影佐,再由影佐转告近卫。如果近卫,唵,接受我们的三个条件,我们可以派代表与日方代表谈判。”蒋介石还是绷着轻易不笑的脸吩咐说,“以后啦,唵,你‘身在曹营心在汉’,主要任务是保护敌占区的地下党部组织,这个这个,促进和平军与国民革命军秘密配合打八路军和新四军,刺探日军、和平军的军事情报,唵!”

    任援道心里暗暗高兴,嘴里却说:“衷心感谢委座对我的信任。但我实在羞与汪兆铭为伍,恳望回南京与犬养见面之后,便带着家眷来重庆,委座安排我干什么都行。”

    “当然,唵,被人天天骂汉奸卖国贼不好听,但是,这个这个,这是‘曲线救国’唵,你得忍辱负重,唵,”蒋介石说。

    所谓曲线救国,是日本侵略者对国民党重庆政府采取政治诱降的产物。一九三九年初,由河北省保安司令张荫梧首先提出,他在拍给蒋介石的电报中为国民党军长柴恩波率部投敌进行辩护说:“柴恩波先生为保存实力而施行‘曲线救国’计,已与日寇接洽被委任为冀中剿共总司令,名为投敌,实际仍为本党做抗日建国工作,祈对‘曲线救国’者予以支持。”不久,国民党第一战区司令部见蒋介石对“曲线救国”予以默认,在印发的一份秘密文件中也声称:“除奸至为迫切要务,应分别轻重,首先从事剿共,如影响抗战,可以采取‘曲线救国’计。”经过国民党亲日派和顽固派一番鼓吹,成为国民党投敌反共的反动理论。在这种反动理论和政策的影响下,从一九四〇年初起,国民党重庆政府的文武官员及其部队大批投敌,形成了“降官如毛,降将如潮”的丑恶局面。蒋介石的新编第四师师长吴化文在鲁中的新泰率部投敌后说:“我是奉蒋委员长命令先投降后加入和平军的,专配合日军进攻奸党的八路军。”在短短的四年中,国民党“曲线救国”投敌的中央委员二十人,旅长以上高级将领六十七人,投敌军队达五十多万人。蒋介石指使这么多的军队投敌当伪军,一举三得:一是可以避免被日军消灭,保存实力;二是如果战争发展对日本有利,他已为投降日本做了必要的准备;三是这些军队投敌改编为和平军后,可以公开进行反共活动,表面上仍然能够维持第二次国共合作的局面。

    眼下,任援道见蒋介石以极严肃认真的态度提出“曲线救国”,就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委座!我明白了。为了‘曲线救国’,我一切服从委座的安排。”他停了停又说:“我今后与谁联系?委座!”

    “跟雨农联系。”蒋介石不假思索地说,“你离开重庆之前,我叫雨农与你见见面,你们交谈交谈,唵!这个这个,我要雨农送台收发报机给你。”

    这时,会客室的电话铃响了,陈布雷抓起电话筒,与对方低声交谈几句,对蒋介石说:“委座!甘乃光先生来电话,他说要向您报告王仕韬先生与日军、伪军联合攻打苏南地区新四军的情况,请您安排个时间,他什么时间来好?”

    任援道一听,顿时诚惶诚恐!他知道甘乃光是改组派的主要骨干成员,是汪精卫的心腹,名为蒋介石手下的行政院办公厅秘书长,目前又兼任中央军委办公厅秘书主任,实际上与汪精卫保持密切的联系。汪精卫派一批特务潜入重庆,就是在甘乃光和彭学沛的秘密指挥下开展活动的。上个月,甘乃光因事去香港,还秘密去南京住了两天,任援道与他在汪精卫官邸见过面呢!如果甘乃光来蒋介石官邸汇报情况,发现他秘密倒向蒋介石,将情况报告给汪精卫,他回南京后的处境将不堪设想!他想把甘乃光的真面目向蒋介石揭露,但又担心弄巧成拙,反而误了大事!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很不均匀了。

    正当任援道不知如何是好时,只听得蒋介石对陈布雷说:“彦及兄!你给乃光回电话,要他马上来我这里。”

    任援道更加心急如焚了。他竭力抑制着心跳,显得镇定地说:“委座,甘乃光先生来向您报告军事情况,我不便留在这里,现在就去军政部接待处,委座若有什么嘱咐,定个时间我再来。”

    “不必,唵,良材兄不必回避。”蒋介石微微摇头,“乃光来汇报三方联合反共情况,你听听,这个这个,对你今后促进这种合作,唵,有好处。”他望着杜月笙,“杜镛兄也听听,唵!”

    蒋介石的话,把任援道推上了非冒险不可的境地。人生旅途好比走山路,有时得跃过惊险的山涧。若跃过去了,就能达到更高的理想彼岸,若跃下去了,就会粉身碎骨。该冒险的时候,就得冒险!任援道沉思着。他的智慧和胆识,使他很快定下心来,决心跃过眼前这惊险的一关!

    蒋介石见甘乃光尚未到来,就向任援道问及吴开先的情况。任援道告诉蒋介石,一个月前吴开先被软禁在特工总部时,曾经从阴沟里逃跑过一次,但他刚爬进阴沟就被看守他的人发现,结果满身污臭的吴开先在阴沟的出水口被抓了回去。他曾一度绝食,但当吴四宝给他五花大绑,扬言要把他拉出去枪毙时,他却跪在地上求饶。几天之后,他终于接受了汪精卫让他当中央委员的任命。不过,汪精卫要他把江苏、安徽、浙江、湖北和南京、上海六省市的国民党地下党部拉过来,要他把蒋介石派往上述地区的军事将领拉过来,他以种种借口而拒绝了。

    任援道接着说:“吴先生投靠汪兆铭之后,我曾经几次去看望过他。他把我当成知己,第一次他一见到我,就痛哭流涕。以后一与我见面,就唉声叹气。他说很痛苦,说有愧于委座的栽培,只想一死了之。”

    蒋介石夫妇和陈布雷听任援道说到这里,想起上个月听钱永铭、周作民说吴开先已经向南京投降,为南京绘制蒋介石在重庆的三处官邸地形图,提出要将吴开先引渡回重庆严办等情况,对任援道说的情况半信半疑。

    “吴开先,唵,把我在重庆的三处官邸,这个这个,绘成图送给汪兆铭他们,良材兄知道吗,唵?”蒋介石脸上的表情极为不满。

    “知道。”任援道说,“吴四宝强迫他画,他不得不画。第二天,吴四宝拿着三张委座官邸地形图,如获至宝去见周佛海。可是,周佛海连看都没有看它一眼,他说委座在重庆的三处官邸,南京政府有上百人知道,还用吴开先画地图!”

    “吴四宝要他画,唵,老实实画,唵,怕死鬼!”蒋介石满腔怒火,“不管怎么样,把我的官邸地形图画给敌人,这个这个,就是出卖我!”

    “吴开先这样做,是对委座的极不忠诚。”宋美龄很气愤。

    “我们准备将吴开先引渡回来呢!”陈布雷也显得愤愤然。

    任援道见此情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赶忙以流言为吴开先脱:“报告委座和夫人!吴先生这样做,仅仅是一种应付。他画地形图时,正碰上我去看望他。其实,他画的三张委座官邸地形图,不论地理位置和方向都是假的。”

    “假的?”蒋介石一愣。

    “是的,委座!”任援道继续说谎,“当时我悄声问吴先生:‘如果汪兆铭他们发现你画的是假的怎么办?’他回答得很坚定:‘准备以死向蒋委员长表示忠心!’”

    “嗯!”蒋介石终于受骗上当,“请良材兄,唵,转告我对开先的希望!”他似乎很受感动,“这个这个,希望他不要轻生,唵,他走‘曲线救国’的道路,这个,唵,来个假投降。让他与你合用一台收发报机,与雨农保持秘密联系。”

    “我一定遵嘱照办。”任援道犹疑地说,“只是我人微言轻,我的话吴先生不一定相信,最好请委座给他写封信,由我转交给他。”

    蒋介石满口答应:“可以,唵,可以。”

    蒋介石说到这里,甘乃光来了,他一眼见到任援道,大吃一惊。

    蒋介石向甘乃光介绍说:“良材兄弃暗投明回重庆了,这个,为了‘曲线救国’,唵,仍然需他留在南京。”

    “甘先生!我们两个老朋友又走到一起来了。”任援道主动起身与甘乃光握手,右手中指有意在甘乃光手掌心中连按三下。这是闯荡江湖的流浪汉使用的手语,意思是警告对方,必须“三思而行”。他接着说,“以后,万望甘先生多多关照。”

    甘乃光会意,右手中指也在对方手掌心中连按三下表示一定“三缄其口”。他强装着笑脸说:“让我们在委座的英明领导下,携手前进。噢!任先生在哪里下榻?”

    “委座让我住在军政部接待处。”任援道说着,两人又相互在对方的手掌心中重复了刚才的动作,然后两手紧握。前者表示彼此已经“心心相印”,后者表示两人将在军政部接待处面晤。

    “杜先生好!”甘乃光转过身来与杜月笙握手,“杜先生也在军政部接待处下榻?”

    “家里事情多,下午得赶回香港。”杜月笙微笑着说。

    甘乃光是接到王仕韬从浙江长兴打来的长途电话之后,来向蒋介石汇报的。王仕韬在电话中说的情况真真假假。真的,就是酒井的一一六师全军覆灭。假的,内容较复杂:他说刘培绪的和平军第二军在新四军交战中损失了一个师的兵力,但王仕韬自己,由于巧妙地把新四军主力分别引向酒井、刘培绪两军的作战范围,他所指挥的第二十五军伤亡不足二百人,却打死打伤新四军近千人,与此同时,新四军主力在与日军、和平军的激战中伤亡近六千人,苏南抗日根据地已处于瘫痪状态。

    “好!打得好!”蒋介石听了甘乃光的汇报高兴极了,“这个这个,日寇一个师团被消灭,汪兆铭损失了一个师,新四军伤亡惨重!这个,唵,叫作一箭三雕,唵,叫作三败俱伤!甘先生你,以军委的名义起草,唵,给王仕韬发个嘉奖令,犒赏二十五军八千元。”

    在座者除了任援道,都皆大欢喜。任援道离开南京时,汪精卫的中央军委已收到了刘培绪派专人送回的书面报告,说他的第二军仅伤亡一百四十余人,却歼灭了新四军八百余人,说王仕韬军伤亡近万人。因此,刘培绪受到汪精卫的嘉奖,只是犒赏金比王仕韬少两千元。任援道越想越糊涂,只是不便开口。

    其实,联合反共的三方都被新四军的战略战术弄得迷迷糊糊。酒井纯男在迷迷糊糊中自尽,西尾寿造在迷迷糊糊中丧失了一个师团,蒋介石和汪精卫在迷迷糊糊中颁发嘉奖令。

    下午两点,甘乃光偷偷地来到军政部接待处,在三〇八号房与任援道见面了。通过手语的感情交流,双方消除了芥蒂。但是,好比癞痢头见了和尚头,双方都有一股彼此彼此的怪滋味。然而,两人在军政界混了多年,都具有应变的本领,这种难堪的局面很快被打破了。

    “由于中日战争这个特殊年代,使我和甘先生分中有合,合中有分,终于成为矛盾的统一体。”任援道苦笑一声。

    “是呀!”甘乃光精明老练地瞥了对方一眼,“最后我们终究会走在一起,不是殊途同归于南京,就是殊途同归于重庆。”

    “甘先生说得对!”任援道建议双方签订一项秘密协定。

    “很有必要。”甘乃光欣然同意。

    秘密协定分为四个方面的内容:一、相互为对方的背叛行为严守秘密,万一某一方因其他原因被败露,另一方当尽可能地协助其化险为夷;二、互通背叛活动情报,但不得向自己秘密投靠的一方泄密;三、中日战争谁胜谁负见分晓时,胜方应设法为负方获得重用创造必要的条件;四、协定自即日起至中日战争结束前有效。

    秘密协定由任援道执笔写成一式二份。然后,双方咬破指头,用各自的鲜血在上面签了名,每人保存一份。

    第三天下午,任援道经香港返回南京。但是,一个月以后,他暗地倒向蒋介石的事就被日本侵略者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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