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卫第3卷:矛盾三角-唐生明打入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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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秋的阳光轻柔地流泻在汪精卫官邸的每一个角落,它以自己神奇的魔力促使院内的菊花、桂花生机勃发而鲜花盛开,促使苍松、翠竹收敛艳容而走向休眠,促使梧桐、石榴枝叶异处而显得老态龙钟。整个大院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从苍松和翠竹处传来一阵簌簌叶语,才知道有清爽的微风在轻轻吹拂。

    早饭后,汪精卫在这样的幽静环境中批阅文件和阅读信函,他的心情好像这万里晴空一样爽朗和恬适。可是,当他看完上海特别市党部主任蔡洪田寄来的挂号信件时,心田里陡然激起一股潮流,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蔡洪田在信中向汪精卫报告,唐生智的四弟唐生明竟然辞去湖南常桃警备司令职务,带着妻子徐来和两个小孩,以及徐来的秘书张素贞,在中秋节那天,也就是九月十五日经香港来上海定居,暂时住在开纳路潘三省家里。蔡洪田在信中分析说:“唐先生辞职来上海是怀才不遇吗?他已是中将军衔;是告老隐退吗?他才三十四岁。因我在蒋介石手下担任上海市党部书记长时,与唐有过较多的往来,故于三天前怀着一种不可理解,而又想探个究竟的心情,特地去看望了他。唐坦率地告诉我,他厌恶战争,厌倦军事生活,对自己周围那些尔虞我诈、争权夺利的官场斗争感到厌烦。总之,他悲观厌世,抱着人生几何的消极态度,来上海想舒舒服服、安安然然地度过这一辈子。”蔡洪田接着说,“纵观唐过去贪吃贪玩贪色的花花公子生活习性,感到他的此种行动并不奇怪。考虑唐的大哥唐生智将军过去的声望和现在重庆任中央军委运输总监的影响,以及唐本人过去的地位,建议投其所好,把他笼络过来。我想,这对我们的新政权的巩固和发展,对中日和平运动的深入开展,都将大有裨益。”

    汪精卫看完蔡洪田的信,微微闭上眼睛,一个英俊的年轻军官形象浮现在脑际。想起一九二七年,他携带礼物代表唐生智和自己,从南京赴上海参加蒋介石与宋美龄的婚礼的时候;一九二九年支持唐生智通电反蒋的时候,一九三一年支持唐生智任广州国民政府委员兼军委常委的时候;与唐生明有很多接触。当时,唐生明才二十多岁,虽然是团长职务,但他却以办事持重老练而又果断的作风,赢得了自己的喜欢。有一次,汪精卫当着唐生明对唐生智说:“孟潇兄有季灃这么个能干的弟弟应引为自豪。”同样,唐生明也很敬佩汪精卫的文才、口才和组织才能,称赞他“是国民党的真正领袖。”

    汪精卫想到这里,又产生了一系列疑问:唐生智素来对唐生明要求很严格,他怎么能够同意自己的四弟赋闲呢?上海是他汪精卫与日军共同统治的地区,唐生明来上海定居,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唐生明毕业于黄埔军校第四期,是蒋介石的学生,难道他的这一行动与重庆政府没有任何联系?唐生明与戴笠是好朋友,他的上海定居是否与戴笠有默契?这可是个难猜的谜,绝不能大意。汪精卫提醒自己。

    然而,如果排除这些怀疑,唐生明的确是为了吃喝玩乐来上海定居,那么,把他拉过来,虽然他不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但也是装点门面的一朵花。曾经敢于与蒋介石抗衡,而今又与蒋介石密切合作的唐生智的同胞弟弟,蒋介石的学生,居然背叛蒋介石投靠他汪精卫来了,这不能不引起国内军政界和日本政府的重视。

    唐生明把家眷都带来了,还有什么怀疑吗?唐生明自然明白,他若怀有什么政治目的,他一家人休想跳出日本宪兵和特工总部特务的掌心!对了,唐生明之所以没有与他汪精卫打招呼,恐怕是希望他汪精卫礼贤下士,主动拉他一把,这才显得自命不凡呢。而这正是年轻人的特点,也是年轻人的弱点。

    但是,汪精卫又想到那些敢于冒政治风险的人,往往把妻室子女带在一起作为迷魂阵。因此,他仍然拿不准。他感到四周好像弥漫着昏昏然的浓雾,其中掩蔽着一个幽灵,正在寻找安息之处而不可得似的。可是,他又不甘愿罢休,有一种获得是祸害,舍弃是宝贝的矛盾感。他默默地沉思一会,就吩咐徐珍打电话把陈璧君、陈公博、周佛海、褚民谊和林柏生、梅思平等人找来商量。这些人来到汪精卫身旁,看了蔡洪田的信,“英雄所见略。”

    大家经过一番研究,一致认为,不妨派曾经与唐生明有过交往的李士群去上海,花点时间,也花点金钱,严肃认真地摸摸唐生明的底细再说。

    在上海开纳路,有座用青砖围坡圈住的小花园洋房,似乎以它为中心形成一个错综复杂的政治网,在它的四周住着公共租界工部局的几家官员、共产党的地下支部、国民党驻上海的地下组织、土肥原特务机关淞沪秘密派遣组、搜集中国抗战情报的日本浪人秘密情报组、军统上海区秘密行动组、特工总部上海沪西秘密组、青帮淞沪秘密联络组和红帮第六秘密侦破组。这些组织之间,有的彼此不明真相而老死不相往来,有的相互了解而井水不犯河水,但他们都与小花园洋房的主人潘三省有秘密联系。潘三省好像一条浑身长满触角和吸盘的怪物,触角伸到哪里,吸盘就吸吮在哪里,他在公共租界工部局、国民党驻沪地下组织、军统上海区、特工总部上海区、青帮和红帮都领取薪俸,共产党的地下支部,土肥原的派遣组和日本浪人为了利用他,也给予他某些甜头。

    唐生明与潘三省住在一起,既消息灵通,又绝对安全,既能与重庆政府联系,又能与南京政府联系,既可以与中国人打交道,也可以与日本人打交道。

    真是眼观四方,耳听八面,十分理想。

    几天来,这些组织都派人来看望过唐生明,而唐生明正需要利用这三教九流的人物为他做宣传。因此,不论其中的任何人光临,他都与妻子徐来和徐来的秘书张素贞热情接待。

    九月二十五日下午,由潘三省引进来看望唐生明的是日本浪人前田正德。大概是唐生明意识到日本浪人搜集情报的厉害,对前田的接见更加热情,更加警惕,也更显得谨慎。

    前田四十来岁年纪,在中国的东北、华北地区和南京、上海等地干了二十二年情报搜集工作,一双老谋深算的眼睛不断地射出锐利的光芒。他一边喝着张素贞递过来的茶,吸着从唐生明手中接过来,再由徐来擦火柴点燃的香烟,一边一见如故地谈笑风生。他望着年纪不过三十的徐来,笑着说:“我虽然与唐夫人是第一次见面,但夫人俏丽的容颜和婀娜的身姿,以及你银铃般的嗓子,早在十年前就从电影中熟悉了。那时候,夫人与胡蝶女士是齐名媲美的电影明星。”

    徐来对前田这样熟悉自己的身世感到惊讶,淡淡一笑,礼节性的应酬着说:“感谢前田先生对我的了解。”

    唐生明也暗暗吃惊,对他的来访更加小心翼翼了。

    前田对徐来的身世了如指掌不无原因。一年前,他曾经受前南京维新政府最高顾问原田雄吉的派遣去常德,想把唐生明拉过来当梁鸿志的军政部长。前田在常德住了一个星期,刚对唐生明夫妇的情况了解清楚,原田见日本政府非要维新政府与汪精卫集团合并不可,就打消了这一计划,因而前田没有与唐生明见面就回到了上海。

    “唐先生与徐女士结婚才六年,就有了两个可爱的小宝宝,可喜可贺!”前田脸上一直挂着职业性的微笑,“令嫒取名为仁葳,将来一定是个像紫葳花一样秀美的女郎,令郎取名为仁巍,将来一定是个高大雄伟的非凡人物。”

    “前田先生过誉了!”唐生明机警地揣摩着,你前田说这些话,是暗示你熟悉我的一切,而不可轻视你的来访,还是以恭维我的妻子儿女讨得我的欢心?“人的名字只不过是个代号,没有什么意义。”他说罢向前田投去探究的一瞥。

    “这是唐先生的谦虚。”前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据鄙人所知,贵国有知识的人给儿女取名字都有含义,不是寓意着什么,就是象征着什么,而两者大抵都是对儿女寄予殷切的希望。”

    唐生明一怔,怪不得昨晚潘三省介绍前田时,说他算得个“中国通”。唐生明正想说什么,张素贞见前田的茶快喝干了,又提起茶壶给他斟满一杯。

    “谢谢张小姐,”前田望了张素贞一眼,见她年纪比徐来小好几岁,论美貌,若没有徐来在场,也称得上是颗明珠,但两个人一比较,张素贞就稍逊风采了。他笑着说:“张小姐给唐夫人当秘书,一定很忙吧!”

    “要说不忙,倒也有事做,要说很忙,可又感到轻松。因为一些重要工作往往由夫人自己动手。”张素贞回答得这么好,这与她几年特务工作的锻炼分不开。

    前田知道张素贞的底细,他的话带有挖苦意味。张素贞原是戴笠的姘妇,两年以后被比她长得漂亮的余淑衡所代替,而余淑衡还不到两年又被胡蝶所代替。三年前,不知戴笠出于何种原因,让张素贞当徐来的秘书。谁都知道徐来与唐生明结婚之后没有担负任何工作,毫无秘书工作可做。据军统另一个头目毛人凤透露,因为戴笠与唐生明是好朋友,实际上是把张素贞送给唐生明作暗妾,她虽然没有徐来那样风采动人,但能够以她的芳龄取胜。如果确是这样,徐来怎能容忍?可是,这两女一男相处三年来,一直相安无事,而且相处得琴瑟和谐,岂不是咄咄怪事!

    现在,前田把目标对着唐生明了。他眼光阴阳不定地望着生得魁梧富态而又潇洒,双眼充满灵气,但又含而不露,因而赢得名门闺秀的称羡,博得艺苑名葩青睐的唐生明,笑着说:“唐先生!鄙人虽然不是专职新闻记者,但对新闻写作感兴趣,每月都要给帝国的报纸写几则新闻报道。我今天会见唐先生,既是拜访,也是采访。”

    “前田先生要采访我?”唐生明又暗暗吃惊,“我现在是敝国的一个普通老百姓,没有什么值得前田先生报道的。”

    “由将军到老百姓,这就是个很新鲜的、特殊的题材,很有新闻价值。”前田从口袋里掏出个漆布封面的小笔记本,“下面,请唐先生接受鄙人的采访。”他认为这样可以打消对方的疑虑,摸到对方的真实思想。

    唐生明转惊疑为喜悦了。如果前田以“由将军到老百姓”为题写篇报道在日本报纸上发表,就能够把他离开重庆来上海的真相掩饰起来,欣喜地说:“请前田先生提问。”

    “在贵国,时值抗战年头,也是所谓国难时期,提出什么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共同抗日,一致对外。”前田收敛了笑容,神色肃然起来,“可是,你这位年轻有为的将军,既不指挥部队上前线浴血奋战,也不留守后方恪尽军职,既不参加远征军赴缅甸与你们的盟军并驾齐驱,也不去你的母校任教官培养军事人材,却带着妻室儿女、奶妈和这位年轻美貌的秘书小姐来到日军占领区的上海,请问其意欲为何呢?”

    “意欲就是享天伦之乐。”唐生明已应付过许多人有关这样的提问了,如同小学生背书一样,“我只羡鸳鸯不慕仙哩。”

    “只羡鸳鸯不慕仙?真有意思!”前田听得很认真,认为这是好色之徒唐生明的感情真实流露。他沉思一会,说道,“那么,请唐先生说说自己的思想根源。”

    “最主要的思想根源,因为我厌恶战争。”唐生明将几天前对蔡洪田,这几天对一切来访者说过的话重说一遍,“其次,我厌倦军事生活,厌烦争权夺利的官场斗争。一句话,我悲观厌世。唉!人生几何?舍死拼命去争名誉地位,又何必,又何苦?中国有句老话:‘大厦千间,夜眠五尺,良田万亩,日食一升。’所以,我也不想当富翁。当然,我这样做,会引起许多人的非议,一定有人骂我是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骂我是玩物丧志的花花公子。那就悉听尊便,让他们去骂好了。我行我素哩,哈哈!”他笑得很老练,也笑得很自然。他见前田连连点头,又笑得很自豪。

    “厌恶战争,非常难得,非常难得!”前田如获至宝似的兴奋极了,“如果贵国的军事将领都像唐先生这样厌恶战争,日华战争就打不起来了。这则新闻一发到东京,各报一定会争相刊登,而且一定会成为各报纸的头版头条新闻。好极了,实在好极了!”前田与一切日本侵略者一样,希望中国再度实行卢沟桥事变前的不抵抗政策,让中国人拱手将国家主权交给日本。他这么想着,不仅对唐生明的话信以为真,而且把唐生明当成好朋友了。于是,他以安慰的口吻说:“至于人们骂这骂那,诚如唐先生所说,悉听尊便。人生在世,上至圣贤豪杰,下至平民百姓,没有一个人不议论评说别人,也没有一个人不被别人议论评说。”他想了想,又挖空心思补充说,“在贵国老百姓的心目中,蒋介石先生是个伟人,可是有许多人骂他是独夫民贼;同样也有人认为汪精卫先生是个伟人,可是有许多人骂他是卖国贼!”

    “好,请前田先生继续提问。”唐生明想摸摸他的真实来意。

    “唐先生与戴笠先生是知己,你离开重庆时,他与你交谈过一些什么?”前田也想进一步摸摸唐生明的真实思想。他这么提问,立即意识到这与他写新闻报道似乎没有多少关联,担心引起对方的怀疑,又附加一句,“只有从多方面了解唐先生来上海的前前后后,我的新闻报道写起来才能得心应手。”

    尽管唐生明早有思想准备,但一接触到实际问题,心里难免一怔。如果说自己离职之后没有到过重庆,谎说是从湖南东安老家经香港来上海,若前田掌握到他的重庆之行的情况,势必弄巧成拙,对他前面说的那些话也认为是不诚实。他想了想,说道:

    “因考虑家兄生智先生住在重庆,来上海之前去了重庆一趟,看望家兄,也看望几位朋友,其中也与戴先生见过一面。他虽然不同意我的抉择,但见我主意已定,也不再说什么。”

    其实,唐生明是接连收到戴笠的几份紧急电报之后,由湖南去重庆与戴笠见面的。戴笠与唐生明兜了三天圈子,才将蒋介石的意图告诉唐生明,就是先让张素贞去上海,由陈恭澍和潘三省协助,在上海各界人士中为唐生明辞职隐居上海过安逸生活大造舆论,然后唐生明带着妻子儿女去上海,让汪精卫集团主动来拉拢他,以这种最理想的方式打入南京。其目的是从汪精卫集团中争取一批人暗中倒向重庆政府,刺探日军的军事情报,设法保护国民党在上海、南京、江苏、浙江、安徽等地的地下组织,以及保护这些地区的军统、中统组织和忠义救国军,促使上述地区的日军、和平军与国民党军队密切合作攻打新四军。至于花钱,由军统开支,唐生明需要多少就领取多少。他可以尽情地吃喝玩乐和腐化,蒋介石绝不追究他。

    “不过,戴先生作为知己朋友,也为我深深惋惜,说我自暴自弃,也为我的安全担心,说我来上海是自投罗网。”唐生明沉静地说。他深信自己与戴笠的几天秘密会晤,除了有张素贞在场,再没有第三者知道。

    前田的两只眼睛在近视镜片背后急转几下,不知是半信半疑,还是信以为真,笑着说:“唐先生住在上海的安全问题不必担心,我对驻沪日本宪兵与和平军说说,请他们保护你。”那神气,仿佛他是这两支部队的指挥者。

    “谢谢前田先生对我一家的关怀。”徐来一直担心日本宪兵行凶作恶和胡作非为,抢先表示感激之情。

    “唐先生是蒋介石先生的门生,他怎么会同意你辞职?”前田嘴唇边浮起了一个飘忽而勉强的微笑。

    前田的话说完,蒋介石那不容推辞的话音又在唐生明耳边响起:“去上海的任务,唵,雨农对你说了。这个这个,我认为,唵,这个特殊任务交给你,很适合。希望你立功,我不会亏待你的,唵!我是你的校长,你是我的学生,要听我的话,唐老伯母方面,你暂时不必对他老人家讲,这个这个,到时候,唵,我和夫人送张照片给她,让她老人家放心。至于你大哥孟潇兄那边,这个,这个,我会对他说的,他会同意的,你只管安心去上海,唵!”

    “唉!蒋先生骂得我好厉害哩!”唐生明断定前田不知道他来上海的真正目的,语气从容,神态安详,“但是骂有什么用?就是我父亲在世,他老人家也阻止不了我的行动!”他想到前田一定会问及他大哥唐生智的态度,“家兄生智先生也不同意我辞职,但他见蒋先生已经批准了,也就无可奈何了!”

    “我对这次拜访兼采访感到满意。”前田自信地把笔记本往口袋里一塞,“请唐先生和夫人,还有秘书小姐,等待阅读我的报道。”他说罢,起身告辞。

    “欢迎前田先生常来我家做客。”徐来轻松愉快地微笑着,声音很顺耳,不高不低,柔柔和和,就跟她这个人一样。

    前田走后,唐生明脸上浮起一抹胜利的微笑。他的这种得意,说明人类遗传的劣根性和人类求生存的适应性。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由正直、善良、真诚和勇敢主宰着自己的灵魂,但也免不了有几分狡猾、自私、虚伪和怯懦。

    唐生明判断前田一定与南京政府有密切联系,那就让他为自己作义务宣传员去吧!他这么想着,等待南京方面派人来与他联系。他暗暗提醒自己:汪精卫集团那些人狡诈多疑,还得小心对待。

    前田告别了唐生明,就喊了辆出租小轿车,直奔上海特别市党部,向李士群和蔡洪田报告情况去了。

    李士群带着妻子叶吉卿于昨天下午由吴四宝陪同来上海之后,先后听取了看望过唐生明的蔡洪田、特工总部上海区沪西秘密组长李盛华、公共租界工部局美籍二等秘书阿里特,土肥原特务机关淞沪秘密派遣组组长船桥世太郎等人介绍情况,他们一致认为,唐生明来上海纯粹是为了吃喝玩乐,并无其他政治目的。但是,李士群不放心。他根据自己与前田正德的交往,认为前田很精明,更难得的是他了解唐生明的情况,特地请他去探听唐生明来上海的底细。现在,李士群听了前田的报告,仍然将信将疑。他一边要前田快点向日本报纸发唐生明辞职赋闲的消息,一边要蔡洪田给唐生明打电话,他决定晚上八点与唐生明面晤。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李士群对自己的洞察力和判断力是很自负的。

    晚上,李士群偕同妻子叶吉卿,由蔡洪田陪同,准时与唐生明夫妇和张素贞见面。双方以狡黯对付狡黯,以虚伪对付虚伪,掩饰着各自的心中秘密。双方交谈近一个小时,李士群一无所获,就决定花时间与唐生明周旋,于是,设宴招待唐生明夫妇和张素贞,又单独邀请唐生明游览上海的名胜古迹。

    九月二十七日下午五点左右,李士群和唐生明由吴四宝带领四名特务卫护,游览了玉佛寺之后,就来到大世界酒家大吃大喝起来。

    席间,李士群假装酒醉了说酒话,他两只眼睛向唐生明一望,厉声说:“尽管你唐先生说得天花乱坠,但你休想瞒住我姓李的!你,你妄图以隐居上海之名,行窃取南京新中央政府和日军的情报之实!是不是?”

    出席作陪的吴四宝,对李士群这番话自然心中有数,机警地等待着唐生明说些什么。

    唐生明惊疑了片刻,也假装发酒疯,而且装得比李士群更逼真,他举起自己喝的那杯酒,“咣当”往地上一摔,用那种喝酒过多而舌头麻木迟钝发的声调骂道:“你,你李先生,算什么好朋友!我以披肝沥胆对你,而你却以狼心狗肺对我!我的婚变,难道你不知道!”他流出几滴眼泪,“我和徐来女士的结合,曾遭到父母和大哥的猛烈反对。我们几经艰难,才结成今日的恩爱夫妻。我考虑,我们的爱情来之不易,唯其如此,我们患难与共,几年来相爱无间。我们万事皆休,与世无争,既不要高官厚禄,也不要良田千顷,但愿在上海占一席之地,夫妻俩不受任何干扰,安静地生活,相亲相爱,白头偕老,如此尽足矣!”他说到这里,发出艰难的啜泣声。

    李士群听人说过,唐生明原由父母做主与名门闺秀朱志新成婚,并生有仁申、仁鄂两个男孩。当他喜新厌旧,要与在当时被一般人看成“婊子无情,艺旦无义”的电影女明星结婚时,曾遭到父亲唐承绪和母亲陈老太太,以及大哥的坚决反对。可是,唐生明非与徐来结婚不可,而且已把徐来领到老家白木町树德山庄来了,若父母和大哥不同意,他决定带着徐来远走高飞,永远不再回白木町。后来,他大嫂霍福光、三姐唐湘见四弟已死心塌地爱上了徐来,从中多方劝说,才让他们俩成为夫妻。

    李士群听唐生明这么一说,心想这个人一定是个爱情至上主义者,又见唐生明眼泪汪汪,感到他的辞官隐居上海也完全可以理解。大概李士群知道英国空想社会主义者欧文罗伯特的一句名言,抑或不知道,但他却遵循欧文那句名言所揭示的道理对待唐生明的哭泣。欧文说:“人的眼泪之中蕴藏着神圣,它不是懦夫的标志,而是力量的象征,因为它比任何语言更有力。”

    “哈哈!”李士群野兽似的狂笑一声,“我是酒后道真情。坦坦白白地说,我对唐先生的来上海确有几分怀疑。不过,刚才听了你爱情至上的一番话,使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爱情是个非凡的精灵,是个能够征服一切而又能创造一切的精灵!记得我留学苏俄时,有位名叫斯尼丽娃的女历史学教授说过:没有爱情又何来人生,何来历史,何来文学,何来人世间的一切一切?”他示意吴四宝拿来一只酒杯,给唐生明斟满一杯,“还是曹操的诗说得好:‘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来,让我们痛痛快快地干几杯!”

    如果要了解一个人的本质,绝不可被他显露的一面所迷惑,而必须探寻出他设法隐讳的另一面,绝不可轻信他堂哉皇哉说出来的话,而要有高明的手段掏出他不敢说出来的话。

    然而,李士群没有这样高明的手段。于是,他败在唐生明手上了,从而使汪精卫集团也败在唐生明手上了。李士群消除了对唐生明的怀疑,开始施展拉拢术。他举杯说:“我还有肺腑之言要对唐先生说呢!来,再干一杯。”

    等三个人又把一杯酒喝完,李士群感情真挚地说:“我还是酒后道真情。我的意见,希望唐先生和兄弟一道跟随汪主席走。你可以担任要职,但可以少管或不管事,干拿一份高薪俸,仍然逍遥自在地吃喝玩乐,这与你过逸民生活完全一样。不妨直言相告唐先生,这是汪主席的意见。”他见唐生明不置可否,又劝说道,“我知道唐先生手中有积蓄,但是积蓄再多也是杯中水,干了一滴少一滴。你若跟随汪主席走,虽不能说财源广进,但也能够极大限度地满足你的需求。这就是我的肺腑之言,伏望唐先生鉴其愚诚,俯盼采纳。”

    “感谢汪主席和李先生的一片深厚情谊!”唐生明不以为然地说,“我与世无争,过一辈子孤云野鹤的生活,主意已定,而且对许多朋友都说了,已是驷马难追了。”

    “当然,要做出这种抉择需要一个过程。这样吧,请唐先生三思之后,在两天之内答复我。”李士群深情地说。

    “我来上海已是三思而后行呢,不需要再三思了。”唐生明说。

    “好,现在不谈这个了。”李士群起身相迎,“请唐先生去银月歌舞团欣赏歌舞吧,我已经跟歌舞团团长张蟾娥女士说好了,要她把最好的节目拿出来。”

    “谢谢李先生的好意,我出来一天了,得马上回去。”唐生明想起徐来对他私生活的严格约束,起身推辞说。

    “唐先生怕夫人担心是吗?没问题,我要蔡洪田先生给夫人打电话,请她放心。”李士群笑着说,“唐先生不是说来上海是为了吃喝玩乐吗?现在吃喝了,还得玩乐呀!”他说罢,往二楼给蔡洪田打电话去了。

    现在,李士群和唐生明仍旧由吴四宝带领四个特务护卫,驱车来到银月歌舞团。他们一下车,徐娘半老的张蟾娥,穿着墨绿色丝绒旗袍,满身珠光宝气,笑吟吟地迎了过来。

    “欢迎你,唐先生!”张蟾娥听了李士群的介绍后,双手抄在腹前向唐生明一鞠躬,“欢迎诸位先生光临敝剧团观赏剧目,并伏乞不吝指教。”

    “准备了什么节目?团长女士!”李士群兴致很高。

    “那还用问!保证诸位先生满意。”张蟾娥满脸堆着笑。

    一千个座位的剧场已经坐满了观众,大家望着第一排正中间空着的十来个座位前面,特地放置了两张长条茶几,上面摆着高级点心、香烟和茶杯,知道有达官贵人光临。这时,只见张蟾娥领着衣着入时的李士群、唐生明等人走进剧场,一个个伸长脖子张望着,谁也不认识他们,加之张蟾娥遵照李士群的嘱咐,为了安全不给观众们做任何介绍,给剧场平添了几分神秘感。

    李士群与唐生明、吴四宝一落座,从剧场后台走出三个打扮得十分妖艳的年轻女人,忙着给这批特殊观众倒茶递烟,然后夹坐在三个人之间。张蟾娥上后台吩咐几句又返回来,挨在李士群右旁坐下来。

    翠绿色的幕布徐徐拉开,演出开始。第一个节目是名为《良宵的迷醉》的团体舞,由十六个身体健美、脸庞秀丽的年轻女演员合演,一个个酥胸半裸,粉腿全露。她们随着富有强烈情欲刺激感,使人发狂的音乐,纤柔的腰肢款款扭摆,摇曳多姿,配以骚媚入骨的秋波频送,使一千观众看得如痴如醉,叫好之声不绝。

    “怎么样?诸位先生。”张蟾娥眉目传情地望了望三个主要观众。

    “动作还算优美迷人。”唐生明脱口而出。他正将一个个演员的娇姿媚态与徐来做比较,感到只有一个人略胜徐来,情不自禁地问张蟾娥:“那个身材显得略高一点的动作最优美,她叫什么名字?”

    “张娟娟。”张蟾娥欣喜地回答。

    “有点滋味。”李士群是就整个而言。他两只眼随着演员们那隆起的胸脯和线条优美的腿部转来转去。

    “演员们的艺技不错。”吴四宝随声附和。他也看中了其中一个,问张蟾娥。“那个体态略显丰腴的一个也跳得不错,她叫什么名字?”

    “魏清波。”张蟾娥说,“她是我的外甥女。”

    接着是《四人银神舞》,四个年轻俊俏,体态丰满,曲线玲珑,梳着古典美女发型的舞女全身赤裸,只用一片三寸宽的绸料遮住私处,全身从头脸到脚背,包括那片绸料,都涂着一层薄薄的银粉,优美的灯光照耀在她们身上,浑身反射出比银光月色还要柔和的光芒。她们先在台上做静止的造型,摆出像雕塑艺术品的古希腊女神的各种姿态,然后伴着富有强烈节奏感的音乐,扭着优美的腰肢狂舞起来。观众们受到疯魔和征服,全场哑然。这二十分钟的演出结束后,万物苏醒般的掌声,带着发自肺腑的赞叹轰然四起。

    第三个节目,是名为《良宵思君》的独舞。舞女年纪不过二十,容貌漂亮,身材匀称,型体秀美,感情丰富,加之充满风骚的舞蹈动作,很是迷人。李士群看中了她,已被她煽起了一股欲望之火,美滋滋地问唐生明:“请问,什么叫舞蹈?欣赏跳舞主要欣赏什么?”

    舞蹈,既是动作的音乐,又是动作的诗篇,欣赏舞蹈,主要是欣赏活的音乐和活的诗篇这种特殊艺术。只有美的灵魂,才能领略灵魂的舞蹈。但是,从小不喜欢读书的唐生明缺乏这份文学素养而回答不出,他反问道:“你说呢?”

    “依我看,舞蹈的实质是美女展览。欣赏舞蹈,主要欣赏美女的乳房和大腿。”李士群肉麻地一笑,瞪着舞台,眼睛在那位演员如同两只倒扣着的饭碗一样的乳房上,在白皙发亮的大腿上扫来扫去,一副馋涎欲滴的饿狗相。

    “是的,女人的胸腿是美的,尤其是年轻女人。”唐生明产生了同感。接下去是女声独唱,演唱者正处于含苞欲放的年龄,她穿件无袖紧身水红色绸料旗袍,两肩浑圆,身材柔软窈窕,发育完满的胸脯和妩媚的身姿,使人联想到亭亭玉立的初开兰花。她的歌声清纯甜美,唱法独特,有清淡的吟,有凝重的咏,有狂热的呼喊,有含泪的苦音,感情至诚至真,具有撼动人心的力量。她演唱完了,博得阵阵掌声。

    节目,一个比一个更加摄住人的灵魂。时光,在情欲和美梦中悄悄逝去。十点整,演出结束了。其他观众带着各自想像、梦幻和美感纷纷离开剧场以后,李士群感情冲动地对张蟾娥说:“团长女士,请让跳第一个节目的张娟娟、魏清波和那位跳《良宵思君》的三位舞女,分别陪同我们三人渡过下半个良宵。”“噢!”张蟾娥为难地说,“我们团的舞女和歌女都是只卖脸不卖身,只怕她们不愿意呢!”

    “卖了脸,实际上已经不要脸了嘛!还扭扭捏捏什么?”李士群很不高兴了,“我多次来过你们歌舞团观赏歌舞,还是第一次向你们提出这种要求,你们得满足我们。”

    唐生明想起徐来在性爱上对他的垄断,犹疑地说:“我得赶回去,李先生和吴先生留在这里过夜吧!”

    “蔡先生已打电话告诉夫人,说我有要事与你磋商,你今晚上不回去了。”

    李士群淫笑一声,“玩与乐是两码事,看舞女跳舞仅仅是玩玩而已,跟舞女睡觉才是真正的享乐呢!”

    唐生明缄口无言,默默地吸着香烟。沉默,往往是表达内心秘密的一种特殊语言,凡是不能说、不便说、不敢说的话,都可以借助于它。

    谁能在特工总部这个堕落的队伍里出污泥而不染,谁在道德上就更加崇高。我们的人世便是一支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的队伍,总有那么一批人,或醉生梦死,或为了某种政治目的而裹一身污泥。值得庆幸的是人生的短暂,转瞬即逝。否则,他们将会给人类带来更大的不幸和灾难。

    李士群见唐生明不吭声,回头对张蟾娥说:“我们按妓院一等‘月月红’的标准加倍出钱,上床之后交现款。同时,酬谢你二十块银元。”

    当时,在上海一等妓女“月月红”夜渡资金为十五元银元,相当于一个中等职员的月工资;二等妓女“夜来香”一夜风流,代价六块银元;三等妓女“晚胜红”春风一夜,耗资两元。

    “好吧!让我去后台劝说劝说她们三位。”张蟾娥的笑容里透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意。

    “不是什么劝说劝说,而是非同意不可!”李士群的话如同铁钉钉在木头里,毫无回旋的余地,“而且必须心甘情愿地来,喜笑颜开地来,不能羞羞答答,更不准哭哭啼啼煞风景!”

    张娟娟等三个舞女感到特务头子李士群不好惹,只好从命,不得不强装笑脸相迎。

    因为歌舞团没有舒适的房间和床铺,李士群就把张娟娟等三个少女带到大世界酒家安宿。他还从妓院请来四个三等妓女,交给担负保卫的四个特务享乐。

    张娟娟年方十八岁,少女的年龄奇妙地把蕴藏在肌体里的美充分地表现出来,有一种花蕾半开放花瓣时的姿态和色泽,叫人神往和着迷,仿佛是经过艺术大师精心设计和塑造的一件巧夺天工的艺术品,真是美不胜收。唐生明左看右看,张娟娟不仅年龄比徐来小十一岁,其他各个方面都比徐来略胜一筹。于是,他以与李士群兜圈子为由,与张娟娟厮混了三个晚上才罢休。

    李士群抓住唐生明贪吃贪玩贪色的弱点,除了在吃和玩方面给予他充分的满足以外,又从特工总部叫来三个比张娟娟还要美几分的女特务勾引他。

    但是,徐来并非傻瓜。这天晚上,夫妻做爱时,她就发现了丈夫的秘密。她把他从自己身上推下去,一骨碌起身坐在床上,指着疲惫地躺在床上的丈夫骂道,“老四你!可鄙,可恨,可耻!你老实说,你一连几个晚上不回来,与哪个狐狸精鬼混去了!我与你结婚才几年,你又喜新厌旧了?”

    唐生明怕徐来是有名的,他怯生生地起身也坐在床上,解释说:“我吃喝玩乐和腐化,是蒋委员长交给我的一项特殊任务,其目的是为了蒙蔽南京政府那些人。你不相信,明天你问张素贞。戴先生向我传达蒋先生的吩咐时,张素贞也在场。”

    “难道蒙蔽南京政府,一定非要你跟女人鬼混不可,难道你不跟女人鬼混,蒋委员长非处分你不可!你,你老四,老是不改馋猫偷吃鱼腥的本性!我的妈呀!”徐来呜呜咽咽哭着,“以后,你再敢这样,我们一刀两断,我重操旧业拍电影去,”她越哭越伤心,“老四你这个伪君子!当年,你为了把我弄到手,什么保证没下过?只差没有在我面前下跪!如今,你却以寡情薄义对待我,我受骗了,我上当了!”

    “你细声点骂好么,让潘先生夫妇和张素贞、奶妈他们听到了多难堪,多不好意思!”唐生明心慌意乱地恳求说。他怎么会舍得与徐来离婚呢?她除了一品人材,还有对丈夫一颗纯洁无瑕的心,有入骨的爱。于是,他显得痛心疾首地说:“徐来!我对不起你。我向你保证,这是我与你结婚几年来第一次不轨行为,也是最后一次。”

    要使保证与行动获得统一并不容易,唐生明与那三个女特务睡觉改变为白天,把徐来蒙在鼓里。“这一次我可以原谅你,但你以后一定要做个正人君子!”徐来擦着眼泪说。她对丈夫的赤诚,沿袭了中华民族女性的内在美德。

    李士群在欣赏银月歌舞团的演出之后的第二天,派吴四宝回南京向汪精卫、陈璧君、陈公博和周佛海等人报告他们与唐生明交往的情况。汪精卫他们见经过前田正德和李士群的考察,唐生明来上海没有任何政治目的,决定把他拉过来。昨天傍晚时,吴四宝返回上海,传达汪精卫等人的旨意。今天上午,李士群带领吴四宝来到唐生明住地。

    “吴先生回南京一转,带来了汪主席夫妇和陈院长、周部长他们的口信,他们一致欢迎唐先生去南京谋事。”李士群用充满希望的眼光望着唐生明,“那天我们在大世界酒家吃饭时,我就把这件事提出来了,请唐先生两天之内答复我,现在已经过去四天了,你该考虑好了吧。”

    这完全在唐生明夫妇和张素贞的意料之中。唐生明从肺腑中涌了出来一股说不出的欣慰,他淡淡一笑,说道:“很对不起李先生,我根本没有什么考虑。可以说,我隐居上海当逸民的思想已是铁定了的,不会有任何动摇。”他说完,故意望了徐来一眼。

    徐来会意,说道:“我当着李先生和吴先生的面说清楚,先生你要去南京谋事,我不干涉!但是,我不去。我和张小姐带着两个孩子住在上海,先暂时分居,离婚不离婚以后再看。”她面对客人则称丈夫为“先生”。

    “唐夫人是怕背汉奸老婆的臭名声是不是?”李士群的语气里含着酸甜苦辣千般滋味。

    “不是,不是,请李先生不要误会。”唐生明赶忙解释说,“几年来,徐来与我过颠沛流离的军队生活过怕了,她只想安闲过日子。三天前,我告诉她,李先生希望我去南京谋事,可是我刚开口,她,唉!就对我大发雷霆。”

    “汪夫人陈璧君女士是受过国父栽培的女性,她都不怕背汉奸老婆的名声,我还怕什么?何况,我们根本就不认为南京政府是什么傀儡政府,”徐来也解释说,“我只想在上海安居乐业,乐业乐生。我的所谓乐业,就是侍候丈夫,抚育子女,看书,种花,养鱼,养鸟,打麻将。”

    “唐先生夫妇这种避世绝俗当隐士的思想非今日始,可以说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张素贞胡编事实加以印证,“记得两年前,蒋委员长任命唐先生为湖南常桃警备司令时,他们就不愿意去常德,准备来上海闲居,后来唐先生借口身体不适,拖了两个月,才带着夫人和我去上任。”

    “我拖了两个多月,被我大哥觉察到了,他特地从武汉回东安老家,左劝又说,加上重病在身的老父亲对我一顿大骂,我担心加重父亲的病情,不得已,才去常德受了两年罪。”

    唐生明又把张素贞的话加以印证,更显得自圆其说了。

    李士群越相信唐生明的言行是真实的,越坚持非把他拉过来不可。他见唐生明夫妇对隐居上海的意志如此坚定不移,感到束手无策了。他想了想,决定把他们夫妇拉到南京再说。如果汪精卫、陈公博和周佛海他们能够把唐生明拉过来更好,万一不行,责任就不在他李士群身上了。

    “唐先生不愿意去南京做官,唐夫人也不希望丈夫去南京做官,那么,你们去南京旅游几天,总该可以吧!”李士群用被强烈愿望激励起来的声音说道,“作为朋友,对我的邀请,相信不会拒绝吧!”

    唐生明表现出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说道:“衷心感谢李先生的一片热情。至于去不去南京旅游,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既然唐先生夫妇对我们的南京政府不抱任何偏见,又何必再等待一段时间!”李士群热心而又耐心,“汪主席夫妇和陈院长、周部长、褚部长,以及林部长、梅部长,几乎南京政府的各院长和各部长,都是唐先生的老朋友,去那里看望看望老朋友也是人之常情嘛!”

    唐生明又故意犹豫了一阵,才表现一副很矛盾的神态说:“真是盛情难却啊!好吧,我夫妇俩和张素贞小姐一道,去南京看望看望老朋友,领了李先生这份盛情!”如果唐生明这时候要喊叫一声:“我是多么能干啊!”那才是更真实地反映了他的心情。

    当天下午,唐生明夫妇和张素贞由李士群陪同抵达南京。他们先后受到了丁默邨、叶蓬、黄大伟、梅思平、褚民谊、周佛海、陈公博和汪精卫夫妇的接见和宴请。汪精卫将一辆崭新的新式轿车赠送给唐生明,叶蓬将他在上海金神父路二十四号的一座花园洋房让给唐生明居住。他们异口同声地向他宣扬和谈停战的投降论调与反共建国的反动论调,异口同声地劝唐生明投靠汪精卫集团。昨天上午,汪精卫与唐生明一见面,就明确表示,让唐生明当中央军事委员、军政部副部长和中央执行委员。唐生明从多方面观察,断定汪精卫集团没有发现他的秘密,才以很勉强的态度只肯接受军事委员一项职务的任命,其他什么也不干。于是,汪精卫的《中华日报》和上海、南京其他敌伪报纸,纷纷以《唐生明将军来南京参加和平运动,即将任命为军事委员要席》为题发表消息,并在南京的中央电台连续播送几天。

    几天之后,蒋介石来个假戏真做,以唐生智的名义,一连十天在重庆各大报纸上刊登与唐生明脱离兄弟关系的启事。内容是:

    唐生智启本:四弟生明,平日生活行为常多失检,虽告诫谆谆,而听之藐藐。不意近日突然离湘潜赴南京,据敌人广播,已任伪组织军事委员会委员,殊深痛恨。除呈请政府免官严缉外,特此登报声明,从此脱离兄弟关系。此启。

    刊登唐生智启事的报纸传到南京之后,汪精卫集团的首脑们无不感到高兴。自然,唐生明夫妇和张素贞更是兴奋不已。“你已经取得南京政府的信任,这第一着棋看你怎么下!”徐来兴奋之余,感到丈夫肩上的担子很重。“第一着棋就是把周佛海控制在我们手里。”唐生明诡秘地一笑,而且笑得很自信,一种不干则已,一干到底的潜意识在心中奔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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