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卫第3卷:矛盾三角-徐珍偶然遇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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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物的发展与汪精卫集团的愿望绝然相反,影佐的确没有死。

    那天晚上,影佐喝了那杯放有砒霜的茶,正痴情地等待着那心醉神迷的时刻,却被李玉英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惊呆了。他身居异域,又是黑夜,不明事情真相,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几个女招待员被惊动赶来,臼井也从睡梦中惊醒起来,他才与他们一道冲下楼去。但是,轿车已呼啸着冲出接待处的大门很远了。他并没有因妻表妹的不幸产生多少难过和不安,只有着美好事物倏然飘来又倏然飘去,而一无所获的那种空荡和失落感,好像身骨散了架似的,瘫坐在林荫道旁的一条石凳上,嘴里不断地叹息着:“可悲,可悲,太可悲了!”

    “焦急和难过都无用,影佐先生!相信何应钦先生他们会设法侦破这一绑架案件,一定会使李小姐安全回来。”臼井从姻亲关系理解影佐此刻的痛苦心情,“待在这里不好,请上楼休息去吧!”他把影佐扶起来。

    “即使李小姐能够安全回来,也不知要等到哪一天,我在重庆也不一定能够见到她啊!”影佐仍为那即将到手的美事被丧失而无限惋惜,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卧室。

    大约过了十分钟,王顺民提着酒菜回来了。他得知情妇被绑架的消息,如同五雷劈顶,手里的东西砰地掉下来,又随着酒瓶子的破碎声,楼板上出现了狼藉不堪的酒菜和玻璃碎片。这倒省事,因为这时候谁也没有心思吃喝,只给二楼招待员宋丽英、靳丽华带来一阵清扫的忙乱。

    王顺民对影佐和臼井各瞪了一眼,很想责备他们无能,见他们满脸阴云,也就忍住了。他镇静过来,马上给萧肃毅打电话报告情况。半小时后,几十个警察出动搜查。自然,这一切都是徒劳。

    影佐患有较严重的胃病,加之那一阵不顾一切的急跑下楼的剧烈动作,促使胃里的砒霜毒性提前发作,服毒一个小时左右,五脏六腑好像翻江倒海一样急剧翻腾,并出现少量的呕吐。他两眼紧闭,倒在床上无限痛苦地做垂死挣扎。

    何应钦从电话中得到王顺民的报告,知道影佐这一症状之后,赶忙打电话给中央医院院长刘瑞恒,要他亲自带医生随救护车去军政部接待处为影佐检查病情。等到刘瑞恒和两个医生赶到,影佐已经不省人事,几乎是奄奄一息了。医生给他注射了一针强心剂,弄了点他的呕吐物,立即与臼井和王顺民一起,将他送到医院抢救。经过对呕吐物的化验,发现影佐是砒霜中毒,于是一边给他注射解除毒性的药剂,一边为他清洗肠胃,大约过了四个小时,影佐才苏醒过来,转危为安。

    世间事物的发展规律,往往是必然性寓于偶然性之中。影佐神话般地活下来,是徐珍没有把握到的偶然。正是这个可怕的偶然,将对她们的南京政权的兴亡,对她丈夫和她本人的荣辱,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她原来计划抓住影佐的死,向日本政府发难,以激起它对重庆政府的深仇大恨。她设想这将对蒋介石是致命的一击,对近卫等人也将起到振聋发聩的作用。可是,现在,她感到要征服的人和事的周围,仿佛有一堵铜墙铁壁,坚固得找不到任何突破口。然而,既得的权势又顽强地驱使徐珍,绝不能惨败在这个偶然上,她渴望出现新的偶然帮助她扭转眼前的不利局面。但是,必然的规律好找,偶然的机遇难碰呢!“真是谢天谢地!影佐先生奇迹般地与死神告别了,这是不幸中的大幸,实在令人欣慰!”徐珍一副近似欣喜若狂的表情。她经过短暂的思考,显得情深意笃地对松冈说,“晚饭后,我和张冰洁女士去医院探望影佐先生,请外相阁下为我们安排车辆。”

    “没问题。影佐先生住在东京大医院八病室二〇八号病房。今天上午我去看望过他,能够吃点东西了,只是瘦得厉害,好像患了一场大病一样。”松冈沉吟一会,歉意地笑着说,“晚上七点以后,我和美静子女士要参加一个重要会议,都不能奉陪,请原谅。”

    “恕我不揣冒昧,那就由我奉陪吧!”谷荻也想早点看望影佐。

    “那敢情好!欢迎谷荻先生与我们同往。”徐珍脸上挂着亲热的微笑。

    松冈若有所思地说:“噢!差点忘记告诉徐特使了。满洲国安国军司令长官金璧辉小姐,就是徐特使的结拜姐姐川岛芳子小姐也来东京了,她与影佐先生早就相熟,也准备晚上去看望影佐先生哩!”

    “芳子小姐也来东京了?她是哪天来的,住在哪里?她知道我会来东京吗?”徐珍惊喜得忙不迭地问。

    “她是昨天下午来的,就住在这所别墅的东楼。”松冈说,“特使女士来东京的事,我们还来不及告诉她呢。”

    “好!我和张女士马上去看望她。”徐珍很兴奋,认为与芳子在东京的意外相见,确是十分难得的偶然机遇,作为情投意合的结拜姐妹,芳子至少会针对她面临的不利局面,为她出谋划策。

    松冈和美静子走后,徐珍知道谷荻的妻室儿女住在上海,东京没有别的亲人,就请他上街买点滋补品准备赠送影佐。

    芳子仍然是一身军人打扮,随同她来东京的有的她助手李芳兰。去年九月上旬,徐珍和张冰洁与芳子和李芳兰在上海分手,至今将近一年了,四人一见面,脸上都洋溢着久别重逢的喜悦,他乡遇故旧的兴奋。

    “姐姐是贵国的军事长官,如果不涉及军事秘密的话,请问姐姐这回来东京,打算待几天时间?”徐珍谈吐文雅,彬彬有礼。

    “翠子妹说到哪里去了?”芳子亲昵地叫着徐珍当特务时的日本名字说,“你我亲如同胞姐妹,满洲国与汪主席主政的中华民国又是友好邻邦,我们之间不存在保密问题。我来东京的行止应告诉你,你来东京的行止也应告诉我,是吗?”

    “对!我们姐妹俩永远肝胆相照。”徐珍怡然一笑。

    “我原计划明天回满洲国,妹妹来了,我多待一天,后天走。”芳子欣喜地说,“我这回作为康德皇帝陛下的特使来东京,是拜会近卫首相、东条陆相和杉山元参谋总长,一是面对共产党的八路军在华北的大规模的军事出击,就满洲国支持皇军打退八路军的进攻问题交换意见。”她显得很满意,“今天下午,他们三位在首相府同时接见了我,事情已经商量好了,决定五天内由满洲国派四个师的兵力开赴华北战场,由多田骏司令统一指挥。”她顿了顿笑着说,“二是希望日本政府早日从外交上正式承认汪主席的南京政府,并希望南京政府早日从外交上承认满洲国的独立。”

    “太好了,姐呀,我们想到一起来了!”徐珍一腔热血往上涌,“这第二个问题,近卫首相是怎么答复你的?姐姐!”

    “他们准备在最近召开内阁会议做出承认南京政府的决定,然后禀呈天皇陛下恩准。”芳子推测着说,“快了,大概在这一个月内可以得到解决。”

    徐珍与芳子的偶然相遇本来就很高兴,现在知道芳子的东京之行对巩固南京政府有利,那股高兴劲,如同在地狱里遇到了神仙,她用延长三拍的拖长音说道:“太感谢了!”接着说,“感谢姐姐,感谢康德皇帝陛下对南京政府的支持!”她喝了口茶,继续说,“妹妹我作为汪主席的特使来东京的任务之一,也是就敝国的和平建国军全力以赴配合皇军消灭华北地区的八路军、华中地区的新四军的问题交换意见哩!至于日本政府早日承认南京政府,南京政府早日承认满洲国的独立,正是我们的殷切期望哩!”

    “是的,我们想到一起来了!”芳子的脸色由欣慰转为忧郁,“这次八路军大规模的军事出击,不仅严重威胁满洲国的安全,而且牵制着数十万皇军,对彻底摧毁重庆政府极为不利,对汪主席的新政权的巩固和发展也极为不利。因此,日、华、满三国应同心协力对付八路军。”

    “而且应当同仇敌忾!”徐珍愤恨地说,“共产党把中日战争当成壮大自己的‘天时、地利、人和’的良机,所以,他们坚决反对中日和谈停战,希望这场战争长期打下去。毛泽东不是早在两年前就说过中日战争是持久战吗!这就是八路军这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的出发点。”

    这显然是歪曲和诋毁。八路军这次军事行动,将对振奋中国军民夺取抗战胜利的信心,打击投降逆流,争取时局好转起到积极作用,这必然会引起一切卖国者的坚决反对。

    八路军的行动是顺应历史潮流的壮举。一九四〇年,是国际法西斯势力猖獗的一年。德国和意大利在欧洲大陆相继攻占了丹麦、挪威、荷兰、比利时、卢森堡和法国,而英国、法国和美国为了应付欧洲的被动局面,保持它们在远东的利益,对日本采取妥协方针。日本侵略者为了迅速解决中日战争,一面加紧施加军事压力,在华北、华中和华南地区发动一次比一次猛烈的军事进攻,一面在扶植汪精卫在南京建立傀儡政权的同时,向蒋介石招降,双方的代表在香港和澳门频繁接触,乃至派影佐和臼井直接赴重庆密谈。国民党的投降危机空前严重,中华民族面临存亡的严重关头。

    为此,七月五日和七日,中国共产党先后发出宣言和决定,号召“全国应加紧团结起来,克服这种危险和困难。”七月二十二日,八路军总部根据这种精神,发出《战役预备命令》,指出:为了打击日寇之囚笼政策,击破敌人进犯西安之企图,争取华北战局更有利的发展,有效地避免投降危机,决定乘青纱帐和雨季时节,开展一场新的战役,其目的是“彻底破坏铁路和公路线若干要隘,消灭一大批敌人,收复若干重要名胜关隘要点,较长期地截断敌人交通,并乘胜扩大拔除正太线南北地区若干日寇据点。”

    八路军所属各部队接到预备命令后,积极响应,踊跃参战,迅速完成了军事侦察、兵力动员和部署、粮秣弹药供应,以及对敌印发宣传品等项准备工作。八月二十日晚八点,由聂荣臻指挥的四十六个团,刘伯承和邓小平指挥的四十个团、总部炮兵团、特务团和决死一、三纵队五个团,贺龙和关向应指挥的一二〇师及决死队共二十二个团,遵照总部命令,各线同时出击。因这次战役出动一百一十五个团(计四十万兵力),故史称“百团大战”。

    “从各方的报告看,这回八路军的来势相当猛烈呢!”徐珍忧郁地说,“不知近几天的战局发展怎么样了,真令人担忧啊!”

    “情况很不妙!”芳子也是忧心忡忡,“我来东京之前,在华北派遣军司令部待了一天,多田骏表哥为面临的被动局面伤透了脑筋!”

    八路军对这次战役的部署分为三个阶段。现在实行的是从八月二十日到九月十日的第一阶段。近一个星期来,聂荣臻指挥的部队袭击了正太路东段、北宁路、德州以北的津浦路北段等线,接连攻克娘子关、井陉等车站和敌据点,毙敌独立第四、第八混成旅团一千一百余人。刘伯承和邓小平指挥的部队进攻正太路中段、元氏以南至安阳段的平汉路等线,攻占了高邑、内丘、沙河等车站和据点,烧毁安阳敌机场的三架飞机,毙敌片山旅团八百余人。贺龙和关向应指挥的部队,袭击大同至阳曲段的同蒲路及忻县等地的公路线,攻占了阳方口、康家会等据点,毙敌六百余人。

    在短短的几天内,华北地区守敌的交通线大部分被破坏和截断,又死伤近六千人,作为华北侵略军司令的多田骏因此受到侵华军总司令部和日军大本营参谋总部“麻痹轻敌”、“指挥失策”的批评,自然伤透了脑筋。

    接着,徐珍为了得到芳子的帮助,将日本政府仍然以重庆政府为停战和谈对手,影佐在重庆的遭遇,以及严珍妮的死等情况,一一告诉她。

    “这回,影佐先生真够倒霉的了。”李芳兰的话,说不出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

    “昨天晚上,有关影佐的情况,我已从满洲国驻日大使阮振铎先生那里略知一二。”芳子旗帜鲜明,“他干这种损害朋友利益的事,活该倒霉!”她腾地站起身来,两手叉腰,昂头挺胸在房间里踱了几步,陡然站住,手一挥,说道,“进一步在东京与重庆之间制造矛盾,促使日本政府真正断绝与蒋介石的往来。”

    “请姐姐明示!”徐珍惊喜万分。

    “重庆已派了两个人来东京,翠子妹知道吗?”芳子神气地坐下来。

    “不知道。”徐珍茫然回答。

    “一个是章友三,一个是英国驻重庆大使卡尔的助手汉德威。”芳子说:“一个作为重庆政府的代表,另一个嘛,因为影佐赴重庆是英国外交部牵的线,为了帮重庆政府解围,作为居间人出面。他们于昨天晚上乘专机护送影佐和臼井回东京来的,也是向日本政府表示道歉、求得谅解来的,也可能是进一步拉关系来的。”

    “请问金司令长官!章友三他们来东京之后,受到谁的接见,结果怎样?”

    张冰洁惊问道。

    “这些情况姐姐知道吗?”徐珍诚惶诚恐了。

    因芳子与美静子是很要好的朋友,对章友三和汉德威来东京之后的情况知道得一清二楚。她倨傲地一笑,朗声说道:“知道!今天上午,日本外务次官谷正之先生接见了章友三和汉德威。章友三说他们已经破案,对影佐行刺和施放毒药都是共产党分子指使干的。现在,这两个指使者已经缉拿到案。日本政府要求重庆方面将两个指使者交给西尾总司令他们审讯。开始,章友三不同意把人交给日方,见谷正之先生的态度强硬,答应打电报向蒋介石先生禀告。”

    章友三说的“破案”,实际上是制造了两起冤案。戴笠在上海苦恼了两天,为了向蒋介石交差,由陈恭澍派人抓来一个兜售水果的小商贩,硬说他是共产党的基层支部书记,是他指使行刺影佐的。至于放毒,影佐、臼井和王顺民都不怀疑李玉英,遭殃的是二楼的接待员宋丽英和靳丽华,“黄泥掉进粪缸里,不是大粪便是屎。”宋丽英怎么也不承认她放毒,被活活折磨至死。靳丽华在严刑拷打面前屈服了,想到近日重庆街头张贴着捉拿贩毒犯张一明的通缉令,她灵机一动,就说他是延安派往重庆的共产党员,用两千元钱买通她毒死影佐。但是,靳丽华的交代无法得到证实,她被投进了重庆监狱,暂时不放也不杀。经过何应钦和张群一场变戏法,监狱里的一个男性犯人就变成了逃犯张一明。臼井离开重庆前夕,他由章友三和王顺民陪同,在监狱里与这两个人见了面。这两个人想到监狱长的许诺,只要能够蒙蔽日本人,不仅可以很快获得自由,而且可以得到一笔巨款,于是,都当着臼井老老实实地承认自己是谋杀影佐的指使者。现在,谷正之要求将这两个人交给日方审讯,章友三想到的并不是国际上没有这种先例,有失国体和有失民族尊严,而是担心他们既没有获得释放,也没有得到巨款,肯定在日本人面前反口不认账。

    “我的意见,来一次暗杀,把章友三和汉德威干掉!”芳子淡淡一笑。但凡当特务的人都有副歹毒心肠,她那语气和神色,杀两个人好像杀两只鸡。她顿了一会,进一步说,“影佐先生赴重庆的消息传到东京以后,引起日本朝野许多有影响的人士和普通臣民的严重不满,东京街头出现好几种传单,其内容大致是三个方面:一是认为派影佐赴重庆,是日本政府低三下四的表现;二是重庆如此对待影佐是对日本政府的当头棒喝,三是日华和平运动,华方必须以汪先生为旗手。”她两只会说话的眼睛骨碌一转,说道,“我们不是常说‘因势利导’吗?章友三和汉德威被干掉之后,可以利用日本人的这种不满情绪散发传单,就说是对重庆当局的报复,或者叫惩罚。”

    “这样做,对南京政府极为有利。”李芳兰补充一句。

    “衷心感谢姐姐的开导和支持。”徐珍感情真挚地说。她想了想,又说,“我的意见,最好抓活的,不处死他们,但可以印发他们被绑架的传单,这可以增加一点神秘的色彩。”

    芳子愣怔片刻,不解地问:“又不是撰写高深的理论著作,为何要使人感到神秘莫测?我看,还是把他们干掉痛快!”

    “把这两个人抓到之后,我想把他们秘密送往南京。”徐珍的眼睛里闪耀着异乎寻常的光辉,“在适当的时候,或作为一份情意将他们交给日本政府,或作为一定的条件交给重庆政府,看哪样做对我们新政权的巩固和发展有利。”

    芳子对徐珍的老谋深算很钦佩,也不固执己见,微笑着说:“翠子妹妹想得周到,那就抓活的吧!不过,人们不免要问‘这两个人怎么会落到南京政府手里?’”“感谢姐姐的提醒,让我好好想想。”徐珍陷于沉思。“我看可以这样应付过去。”张冰洁说,“日本朝野不是一股强大的反蒋拥汪势力吗?就说是这股势力范围中的某个团体或某些人将这两个人秘密交给我们的。”“行!走一步想一步,先把人抓起来再说。”芳子把抓人的手段说了一遍,大家又你一言我一语做了补充,决定晚上十二点以后动手。晚饭后,张冰洁和李芳兰都提着补品,随同徐珍、芳子和谷荻,由双方的女卫士护送,驱车来到医院的影佐病榻前。

    影佐斜靠在床头上,脸色苍白,眼窝深陷,颧骨高隆,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如果不是眼睛还在动,与死人无异。他张开嘴,接受妻子用调羹送去的肉泥稀饭,一眼见到徐珍和芳子等人到来,立即停止吃东西,想挣扎着起床,但感到力不从心,被谷荻按住他的肩膀制止说:“不用起来,就这么斜靠着。”

    “这是汪主席夫妇赠送给影佐先生的四斤干荔枝和一斤人参。”张冰洁把礼品递给影佐妻子。“这是金司令赠送的五盒十全大补丸和四两鹿茸。”李兰芳也把礼品递过去。

    “这怎么行?麻烦汪主席夫妇和金司令破费,实在受之有愧哩!”“影佐先生不用客气,一点小意思,实在拿不出手。”芳子说。“战争时期在东京买不到好东西,这么一点东西,只能说是礼轻情意重。”

    徐珍一副十分关切的样子,“近来感觉怎样?哪些方面不舒服?影佐先生!”“头昏得厉害,有时好像要断气似的难受,再就是浑身没有一点劲。”影佐有气无力地说,“感谢诸位来看望我。”“你继续吃吧!影佐先生。”芳子把滑到影佐大腿上的被单轻轻地拉到他的胸前。

    “不想吃了,胃口不好,好像吃泥巴一样。”影佐将客人一一介绍给妻子,然后难为情地对她说,“茶杯不够,连请客人喝茶的条件也没有。哎,床头柜里还有点苹果,你拿出来请客人吃吧!”

    “不用了,你留着自己吃。”徐珍制止影佐妻子开床头柜。影佐住的是二号病房,房间里除了一张病床和一个床头柜以外,只有两张骨牌木凳和两张各可以坐两个人的长条木靠背椅。“真对不起,座位也不够,有三位客人只能屈坐在床沿上。”影佐妻子抱歉地说着,又埋怨起来,“三年日华战争,唉!连第一流的东京大医院也变得这么寒酸。”

    “是呀!实在是委屈了诸位贵宾。”影佐感到内疚,轻轻叹息一声。

    “没关系,坐在床沿上很好。”刘淑珊说罢,主动拉李玉兰往床沿上坐。芳子的两个卫士相互谦让了一番,一个挨着刘淑珊坐着,一个坐在骨牌凳上。

    影佐想打听芳子和徐珍出访东京的打算,但感到这中间有着一层厚厚的隔膜,终于没有开口。也由于同样的原因,徐珍和芳子也把影佐当成局外人。

    房间里的气氛表面上是融洽和亲热的,实质上是僵持和冷漠的,各怀戒备,也各怀鬼胎,在相互窥探,也在相互猜疑。好像乌云里蕴藏着风暴雨雪,又像平静的河水深层潜伏着激流。

    “我的情况相信诸位都知道了,我,我对不起汪主席夫妇!”影佐想争取主动。他显得笨嘴拙舌,似乎很难过,也似乎很痛苦。“那天接到首相府的电报,说有紧急绝密要事,要我立即回东京,我只好从命。那份电报我也给汪主席看了。如果,事先知道是要我赴重庆,我可以用种种借口推辞不去。从东京动身去重庆的前一天,正好西义显先生从东京返回南京,想把我这次秘密行动由他转告汪主席,但害怕泄漏绝密治罪而不敢。不过我绝非有意背着汪主席!我只好暗暗告诫自己,不论在任何情况下,一定不要丝毫损害汪主席在中国的领袖地位。”

    “真的是这样吗?影佐先生!”徐珍冷笑一声,“当然,阁下的重庆之行,是出之不得已,汪先生表示谅解。但是,你说的所谓丝毫不损害汪先生在中国的领袖地位,那仅仅是让蒋介石恢复他离开重庆前的职务呀!”

    “影佐先生在重庆的所作所为,汪主席他们了如指掌。”芳子与徐珍同一个鼻孔出气。她性格放荡不羁,也不管影佐受不受得了,直截了当地说,“汪主席他们是那样以诚待你,你应该说真话。也就是说,你应该检讨,应该痛改前非。”

    如同癞痢头被人揭了帽子,影佐感到无地自容。一阵沉默之后,他哭丧着脸说:“我真无脸见到二夫人,也无脸再去南京任军事最高顾问团首席顾问,真不如死了好!近两天,每当我想到这里,就埋怨重庆的两个学长,埋怨他们把我从死里救活过来!”

    徐珍暗暗骂道:“如果你影佐真的想死,为什么不拒绝接受医疗?伪君子你哄谁?”但她表面上却是另一副嘴脸,以宽容的语调说:“尽管如此,汪先生和君姐,以及陈院长、周部长和褚外长他们,仍然以诚相待影佐先生,欢迎你病愈后赴南京共事。”她为了让影佐妻子给他以严重的精神摧残,以解心头恨,把严珍妮的死,汪精卫他们拨款和派人为她料理丧事等情况简要地说了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两张遗书影印照片,一张递给影佐,一张递给影佐妻子,装出一副伤心的样子对她说:“请夫人过目,你这位中国妹妹死得好惨啊!”

    影佐面对妻子是恐惧,面对遗书是悲伤,想哭不能哭,想说又不知说什么好,有一种无法用语言描绘的痛苦。他的妻子则是满腔愤慨,顾不得有那么多的客人在场,一头撞在丈夫的胸脯上,哭喊着:“原来,你七八个月不回东京,又不让我和孩子们去南京看望你,因为你嫌我老了,又找了新欢!我的妈呀,您若在天有灵,可怜可怜你这苦命的女儿啊!”她由于狂怒,嗓门变得沙哑了。

    徐珍感到痛快极了,本来就很明亮的眼睛愈发明亮了。这时候若看她一眼,准会把她当作领奖台上的冠军。她仿佛在奇异的幻景里看到了自己征服一切的力量,心胸里荡漾着一种豪迈。

    “噢!原来夫人还不知道影佐先生在中国娶了姨太太。我真懊悔自己失言,请影佐先生原谅,”徐珍又敬巫师又做鬼,“不过,夫人不必伤心了,人已经死了,事情也就过去了,今后你们这对结发夫妻一定会恩爱如初哩!”

    “恩爱如初?不可能啊,不可能啊!他那个爱妾不是在遗书里说,希望他再找一个比她更好的爱妾吗?”影佐妻子仍然将头在丈夫胸脯上乱碰乱撞,披头散发像一个女疯子。

    从广义上说,女性对男性纳妾都是极为反感的,芳子也不例外。她为了使徐珍的此番用意获得更好的效果,用比平日提高八度的咏叹调大声对影佐妻子说:“只有女人才能真正理解女人的思想感情,我完全理解夫人此刻的痛苦和不幸。”她扭过脸对影佐说,“影佐先生!你就向夫人表明个态度吧!保证今后不再有别的念头,一定与夫人恩爱如初,白头偕老。”

    “金司令!我怎么这样命苦啊。”影佐妻子双手握着芳子一只手使劲摇着。她心中的怒火更加炽热地燃烧起来,又一头撞在丈夫胸脯上,痛哭着喊道,“你是不是还想再找个中国姨太太?你怎么装聋作哑不说话呀!”泪水从她双层眼皮里冒出来,像瀑布一样往下淌。

    影佐体虚,又突然被惶恐和悲痛折磨,造成大脑功能的严重紊乱,加之被妻子这么一阵无情的折腾,脑袋一歪,昏死过去了。

    他妻子见此情景,既惊慌,又懊悔,立即停止了哭泣。妻子毕竟是妻子,她擦着眼泪喊医生去了。

    徐珍希望影佐不再苏醒过来,他如果这样死去,责任还在蒋介石身上。但是,事与愿违,经过医生抢救,他又活了下来。她见影佐妻子不再哭闹了,又对影佐发起精神上的进攻,说道:“既然影佐先生在南京纳妾的事,夫人已经知道了,不妨再说两句。这是影佐先生赴重庆的血的教训啊!严女士是一个多么好的女人,她年轻俏丽自不待言,最难得的是她那么聪慧能干,那么心地善良,那么通情达理。”她望了影佐妻子一眼,继续说,“就是夫人见了,保管你也会爱她三分,亲她三分,痛她三分呢!”

    徐珍的话,并没有引起影佐妻子的同情,她伤心地说:“我不爱,我不亲,也不痛她!这个女妖,夺走了我的丈夫,她是我不共戴天的仇敌!”

    但徐珍的话,却引起影佐一场痛哭,他呜呜咽咽地说:“我一定以自己赴重庆的痛苦经历,尽可能地说服内阁五相会议诸成员,让他们死了这条心,从此不再与蒋先生往来。”他再也抑制不住对严珍妮的悲伤,五内俱裂似的哭着说,“妮珍呀是我害了你,我对不起你呵!”他妻子很反感,似乎又要发作。影佐拉着她的手说,“我同样对不起你呵!从今以后,让我们白头偕老,你原谅我吧!”

    “好了,好了,一切都如同一场噩梦一样过去了,影佐先生伤心也无用,夫人悲怨也枉然。”谷荻劝慰说。他叹息一声,又说,“的确是一场噩梦,也是一幕悲剧。诚如昨天下午汪主席接见阿部特使和我时所说的,与阴险狠毒的蒋先生讲和平,犹如跟老虎交朋友,不会有好结果!”

    影佐想了想,解释说:“汪主席的论断是无比正确的,我刚才说了,一定以自己的痛苦经历,帮助内阁五相会议诸成员认清蒋先生的阴险本性。不过,这回在重庆谋害我的,是共产党干的,若不是臼井先生在监狱里见过行刺和放毒的两个指使者,而他们也一一供认不讳,我真不敢相信呢!”

    徐珍当然心中有数,冷冷地说:“共产党的确可鄙可恨。但是,蒋先生的话绝不可信,如果将那两个人提交西尾总司令他们审讯,保险是假的,也保险会真相大白!”

    “正因为如此,章友三不肯将那两个人交给日方审讯,这中间就是有鬼!”

    芳子的话一针见血。

    “难道我们上当受骗了?”影佐沉思着。

    这时,美静子欣喜地走来,高兴地对徐珍说:“近卫首相特地派我来通知徐特使,他说有重要事情磋商,晚上九点在首相府单独接见徐特使。”她看看手表,“只差二十分钟了,请特使女士上车。”

    徐珍一听,觉得一股热烘烘的血突然从心底涌到脑子里,后脑一阵阵发烫,每根头发的根部似痛非痛,又似痒非痒。她想去,又不想去,但又不能不去。她无法自立,乖乖地站起身来随美静子上车。临走时,她向影佐告辞说;“我走了,请多保重,过两天我再来看望你。”回头又对芳子说:“姐,我走了,你们再坐一会。”芳子没有吭声,只沉重地点了下头。她对徐珍曾一度是近卫的情妇很清楚,明白“单独接见”意味着什么,望着徐珍走出病房的背影,心中泛起一股人老珠黄的悲哀。

    画家常说,人是万物之灵,人体是万美之最,人体模特儿是万体之星。徐珍五官布局合理,身体的高矮和胖瘦适度,肌肤白皙晶莹,线条柔美流畅,如果让徐珍当人体模特儿,一定比安格尔笔下《泉》中的女子还要美几分。总之,她具有女性特有的全部魅力。

    有一张床铺,而且接受她先诱发后激发的意见,两人先喝了杯咖啡提神,再在她身上最突出和最敏感的部位一阵柔情的抚摩,然后一副九曲情肠,与这个万美之最肌肉相磨,鼻息相薰,彼此相吸。

    “你今晚就睡在这里吧,我也不打算回家去。”近卫边穿衣服边望着徐珍。

    她的美态使他获得了强烈的愉悦感,也使他永远不知足。

    “那可不行!我已经不是一年前在日本的特工人员和歌妓,现在是一国之尊的第二夫人和特使,不论是从你我个人的声誉着想,还是从两国友好交往着想,都不允许我们这样做。”徐珍穿上衣服,用笑唇吻了他一下。

    “我真后悔!后悔当初没有纳你为妾,翠子女士!”近卫感慨万端,“从近几年汪先生与帝国之间的密切合作看,派你给汪先生为妾室,以监视他对帝国的忠与不忠,完全是多此一举。”

    “是的,汪先生对日本是一片赤诚之心。”徐珍产生一种不可名状的感情,“至于首相纳我为妾,即使成为事实,你那位母老虎似的夫人能容得我?”

    “我可以单独修建一处别墅,来个金屋藏娇嘛!”近卫甜甜地笑着。

    “一天两天,一月两月还可以,久而久之,你那个母老虎不会找上门来?”

    徐珍想到自己的特使任务,以一种令异性神魂颠倒的、多情的微笑捉住了近卫的心,“我可以每年来东京住几天。这样做,让我们之间的神秘和美好,永远藏在心底,永远不让别人识破和看透,使我们恩爱更富有诗意。”

    “你是美女,也是才女!”近卫情丝绵绵地说,“是的,这样在我们中间永远产生一种向往和追求,的确更富有诗意。”

    徐珍见是时候了,就将对近卫内阁派影佐和臼井赴重庆的严重不满,希望日本早日从外交上正式承认南京政府,以及配合日本摧毁重庆政府的四项措施,毫无保留地向近卫陈述一遍,然后要挟说:“这些问题若得不到解决,南京政府准备自行解散,汪先生准备赴法国或德国过流亡生活。”

    出于一种人所共知的感情,近卫并不认为这是徐珍将他的军,反而认为情有可原,笑着说:“你放心好了,我会让你满意的,也会让你丈夫满意的。这样吧!战争时期,为了节省时间,明天上午九点我把你要分别会见的人都请到首相府来,你将刚才说的意见和要求,再向他们陈述陈述,以求得他们对你们以更多更坚定的支持。”

    夜阑深沉。日本侵略者为了保证几家军火工厂的机器照常运转,东京城区的用电一再压缩,除了皇宫、首相府、大本营参谋总部、宪兵司令部、驻军兵营和东京医院通宵供电以外,一般机关和居民的照明用电由过去的三小时减少到两小时,晚上九点就断电了。这时候,好像有一张由虚幻、神秘、诡诈和恐怖组成的大黑网,笼罩着整个东京城。夜愈深,这张大黑网愈严密,也愈深沉,仿佛伸手可触,使人胆怯,使人喘不过气来。

    章友三和汉德威在外务省第二接待处下榻,两人分别住在三楼的三一五、三一九号房间。晚上十点左右,他们接到蒋介石通过英国驻华大使馆和驻日大使馆,用“三一三”暗号发来的秘密复电,大意是两个谋害影佐的指使者不能交给日方,可以用经济手段促使臼井作死证,并请英国驻日大使克雷吉出面找松冈外相进行调停。两人商量决定,明天上午八点以后,由章友三找臼井,由汉德威去英国大使馆交涉。但是,他们感到成功的可能性不大。现在,已是二十八日凌晨零点过二十分,汉德威抱着事情能成则成,不成则罢的无所谓态度睡熟了。章友三却不然,想到蒋介石派他赴东京的重任,感到压力很大,也感到无计可施,怎么也唾不着觉。

    有人轻轻敲门。“章先生!我是招待员暑子。刚才英国大使馆又派人给你送来一份紧急电报,请你起来一下。”从门外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日语说话声。

    “谢谢暑子小姐!好,我就起来。”章友三用日语回答。

    暑子是芳子手下一名女特务。两个钟头前,芳子派李芳兰把她接到古河崇舜公爵的别墅,面授机宜。她获得了二百两黄金的报酬之后,与刘淑珊、李玉兰和芳子的两个女卫士同车回到接待处执行绑架任务。

    章友三披上衣服,点燃蜡烛,猜测着电报的内容,把门一开,冷不防冲进四个女人,一齐用手枪对准他的胸口。他一惊,手中的蜡烛掉在楼板上熄灭了。他想趁黑逃跑,当暑子用手电筒照着他时,刚挪动的左脚赶忙放在原地方。

    “不准叫喊,不准反抗,否则开枪打死你!”刘淑珊低声威胁着说。“我不叫喊,也不反抗。”章友三浑身颤抖着,声音低沉而浑浊,“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我们说中国话,自然是中国人。”李玉兰的手枪口在他胸膛上猛顶一下,“不要啰嗦,老老实实跟我们走!”

    等到芳子的两个女卫士给章友三戴上手铐之后,刘淑珊说:“现在请章先生协助我们,把汉德威喊起来开门。你就说又来了一份紧急电报,请他起来研究一下。只要你按我们说的办,绝不伤害你。”

    章友三一筹莫展,只得照办。但是,汉德威被叫醒之后却不愿意起床,很不耐烦地说:“唉!章先生,电报再紧急,深更半夜也办不了什么事呀,等天亮之后再说吧!”

    “我们正面临燃眉之急哩!请起来一下,求求你,汉德威先生!”章友三见两支手枪顶着他的背部,不敢有半点违拗,只得苦苦哀求汉德威起来。

    “什么燃眉之急,总死不了人嘛,真讨厌!”汉德威满腹牢骚起来开门。于是,他也被戴上了手铐。他猛醒过来,狠狠地瞪了章友三一眼,刚说了一句“你出卖朋友”,嘴巴就被一团破布堵塞住了。

    看守大门的是暑子的姨父。他年过花甲,老伴早逝,无儿无女,暑子把他当成亲生父亲一样对待。暑子请他开了大门,让押着章友三和汉德威的汽车开走后,她才把真实情况告诉他。

    “不得了呀!你我都会掉脑袋呢。”老人脸色吓得惨白,“我年过六十,死了不算短命鬼!你才二十多岁,何苦之哉?孩子!”

    “姨父您不用害怕。”暑子镇定而泰然,“北面围墙的里外两边,已各架了一张长楼梯。等会,我去把三一五、三一九号房间的门弄成被人撬开的样子。这么一布置,相信侦破人员不会怀疑到姨父和我身上来。”

    “这就好,这就好。”老人放心地点点头。

    押送章友三和汉德威的汽车,是芳子的养父川岛浪速家的,驾驶员是川岛的侄儿,由于有芳子的关系,他持有大本营颁发的特殊执照,可以在东京通行无阻。两个钟头之后,他们被押送到芳子设在东京北郊的一个秘密联络点关押起来。

    与此同时,一份由徐珍撰文的油印传单,已经贴在东京街头。传单说:“我们坚决反对政府与蒋介石勾勾搭搭。章友三和汉德威的被绑架,是对重庆政府妄图谋杀影佐将军的报复。如果政府对重庆的谋杀行为予以谅解,我们一定毫不客气地将他们处死,以挽回日本大帝国的尊严。”署名为“一批反蒋拥汪义士”。

    第二天清晨,近卫正在睡梦中,被放在床头旁的电话铃声吵醒了。

    “早安!你是哪位?哦,牛场君,早安!什么?情报局报告?噢,啊,嗯,听清楚了。”近卫听了秘书牛场友彦的报告,知道章友三和汉德威被绑架和出现传单的事,惊愕万分,“如果只有章友三一人,那也无足轻重,其中有个汉德威的英国人,问题就复杂了,非同小可了!英国驻日大使馆肯定会过问这件事,请你设法应付他们。另外,请以我的名义,立即通知警察厅和宪兵司令部,一边彻底清除传单,一边进行侦破,务必在一两天内把人找回来。”

    他担心被绑架的人被处死,靠在床头上沉思片刻,给松冈打电话,要他在半个钟头之后,向东京居民发表广播讲话,大意是日本政府对重庆政府妄图谋害影佐的事,一定做出严肃处理,一定使广大日本臣民感到满意。“但是,丝毫不要涉及有人被绑架这件事。”他嘱咐松冈说,“免得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借题发挥,扩大事态的发展。”

    上午九点,近卫等人按原计划接见徐珍,同时被接见的有张冰洁和谷荻。

    徐珍把章友三和汉德威捉拿到手,变得胆壮气粗起来,说道:“影佐先生在重庆的九死一生,他的二夫人严珍妮的自缢,雄辩的证明,贵国政府与中国的蒋介石先生讲和平,等于与魔鬼求友善。因此,不仅必然碰壁,而且必然会引起中国人民的严重不满,也必然会引起日本臣民的强烈反对。今天清早起来,我下榻处的门口贴着一张传单,如果蒋先生派章友三和汉德威来东京讲和平而被绑架确有其事,那传单就是日本臣民强烈反对的具体表现。这是我要向贵国政府陈述的第一个问题。”她礼貌地弯弯身子,“敬请原谅我的坦率,谢谢!”

    也许人们不会相信,在座的日本政界、军界首脑人物,他们侵略中国的法西斯本性是那么凶残,然而,在徐珍这个柔弱女子面前却变得哑口无言,软弱如绵羊。尽管他们不完全同意她的观点,更接受不了她那种带有训斥式的语气,但谁也不吭声。如果说,近卫是受一种特殊感情的支配,那么,其他诸公又是受一种什么思想驱使,是为对不起老朋友汪精卫而感到理亏,还是懊悔不该与蒋介石打交道,抑或是感到失策?此间微妙,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我的意见,请徐特使把贵国政府的意见和要求陈述完了,再一并进行磋商。”近卫扫了同僚们一眼,“诸位的意见呢?”他见大家以默然表示赞同,对情妇笑笑,“请特使女士继续说下去。”

    徐珍更是得意了,说道:“如果贵国政府与重庆政府和谈停战,的确对实现大东亚共荣圈有利,以汪主席为首的南京政府是拥护的。前不久,汪主席接见阿部特使时说过:若能这样,他愿意自行引退。”她把去年七月上旬对近卫弹过的老调重弹一遍,“但是,蒋介石真的能够公开承认满洲国的独立吗?他能够同意日军在华驻军范围扩大到长江中下游地区吗?他能够同意日本在这些地区有经济开发和利用的优先权吗?他能够在目前真正反俄反共吗?”接着,她像宗教信徒宣传教义一样,说完摧毁重庆政府的四项措施之后,语调变得激昂了,“只有重庆政府的彻底垮台,中日战争才能真正结束,大东亚共荣圈才能真正实现!”最后,他要求日本早日承认他们的南京政权。“谢谢诸位阁下听完我的讲话!”她说话时,故意显出一副令人注目的高贵气派。

    该说的徐珍都说了,而且说得很有分量,张冰洁和谷荻成了十足的陪衬。

    面临八路军发动的百团大战,以及近年来华中地区的日军屡遭新四军的袭击,大家最感兴趣的是汪精卫愿意将一百万军队全部拉出来,配合日军对付八路军和新四军。杉山元兴味盎然地说:“对汪先生他们提出的四项措施中的第一项,我举双手赞成。有了满洲国援助四个师的兵力,又有汪主席的一百万和平军,我们的力量就强大了,不仅可以打退共军的进攻,而且的确可以按照汪先生所说的,能够把百分之六十以上的皇军用于进攻大西南地区。我看,重庆政府的垮台是大有希望的。”

    “请问徐特使,贵军什么时候可以开赴华北、华中前线?”东条眉飞色舞地问。

    “早在一个多月前,我们就对西尾总司令说过了,如果贵国政府同意,经过一个星期的大动员,我们的和平军就可以配合皇军打仗。”徐珍的语气里有几分牢骚。

    “噢!一个多月了,我们怎么还不知道?是不是西尾将军没有向首相府报告?”杉山元疑惑地望着近卫。

    大家见近卫毫无表情地吸着闷烟,知趣地把话题转入汪精卫他们提出的第二、第三项措施。平沼说:“南京计划把百分之八十的特工人员投入日军占领区,在共军与蒋军之间制造矛盾和摩擦,在狗咬狗的斗争中消耗他们两方面的有生力量,这是良策!”

    “汪主席他们计划拿出一定的力量配合皇军,继续在蒋军中做策反工作,同样是良策!”吉田附和着说。

    “我赞成诸位的意见。”松冈说,“只有第四项措施,目前无法实现,也感到希望不大。将来,即使帝国与德国、意大利签订军事同盟条约,由我们三方共同向美国、英国和苏俄施加压力,迫使他们停止对重庆的援助,恐怕美、英、俄也不一定买账。当然,到时候不妨试试。”

    现在,大家一齐把眼光集中在近卫身上。他习惯地拿着红蓝铅笔在手掌上敲了敲,负疚地说:“汪先生他们提出的四项措施,西尾先生及时向我报告了。我没有及时向诸位传达,这是我工作上的失误。”但他下面的话又把上面的话否定了:“我之所以没有对四项措施引起重视,是因为感到用武力解决中国事变不可能,甚至根本不可能。于是,从外交上进行了一些尝试,如派铃木贞一先生赴重庆劝说蒋先生出席三巨头会议,迫使他接受帝国提出和谈停战条件,以确保汪先生在中国主政为前提,通过两位在中国有声望的银行家劝说重庆与南京重新合作,前不久,又派影佐、臼井先生赴重庆,计划与蒋先生具体磋商和谈停战条件。众所周知,这些尝试都失败了。但是,失败,可以帮助我们清醒头脑。”他的目光显得非常机警和专横,“现在,我宣布,从此中断与重庆的联系,与南京政府齐心协力对付重庆政府!关于早日承认南京政府,是中国朋友的愿望,是满洲国朋友的愿望,也是日本臣民的愿望。应该说,承认南京政府早已成为事实。好吧,我们计划在近期内,补办个正式的名正言顺的外交手续,也把阿部先生的特使改为大使。”

    徐珍满心欢喜,微笑着说:“我谨代表汪主席,以及南京政府的其他首脑,向贵国政府表示衷心的感谢!”她得意地理了理那洒过香水的曲鬈鬓发,显得自命不凡。“我有个建议,希望贵国政府坚持把谋害影佐先生的两个指使者提交贵国有关单位审讯,其结果可以预料,绝不是共产党干的!”

    “是呀!虽然臼井先生在监狱里半审讯式地问了那两个人几句,但我们还是半信半疑。”近卫说到这里惶惑不安了,“讨厌的是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不良臣民,在昨天晚上把章友三和汉德威绑架走了。不瞒徐特使说,确有其事。不过他们是护送影佐和臼井先生来东京的,是来表示歉意的,并不是来拉什么关系求什么和平。如今,我们要重庆交人,他们也会要东京交人。如果这两个人被不良臣民处死,那就更麻烦了!”他感到这件事与徐珍的会见无关,转过话题说:“现在,我们与徐特使会见所交谈的问题,双方已取得一致的意见。欢迎特使女士在东京多住两天。你回去以后,代我向汪先生致意!”

    一方是交易性的索取,一方是报答性的奉献,徐珍又与近卫厮混了两天,九月一日上午九点,才乘“海鶼号”回国。

    九点三十五分,松冈偕同美静子等人送走了徐珍一行,从机场回到外务省时,见办公桌上摆着重庆和伦敦就章友三和汉德威的被绑架发来的抗议电报,限定日本政府在三天内将被绑架者送回重庆。他眼呆呆地望着电报,喃喃地自言自语:“三天?唉!现在还不知人在哪里呢?”

    他们在腾云驾雾。昨天晚上,徐珍通过暑子与其当机场主任的表哥吉原华宏联系,并获得吉原的全力支持,于今天凌晨五点,将五花大绑的两个宝贝分别装进两只底板凿有通气孔的大木箱,秘密将他们抬上“海鶼号”。

    飞机飞回南京之后,两只木箱分别由特工总部第一、第二行动大队派车接走。章友三被人从木箱里抬出来,不知道自己落在什么人手里,向身边的几个人打听,谁也不肯说,就放声痛哭起来。汉德威从木箱里出来之后,见身边站着几个中国人,擦擦眼睛问道:“这里是南京还是重庆?”有人回答说是满洲国,于是也放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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