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卫第3卷:矛盾三角-在同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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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天(二十四日)上午九点,在日本首相府的首相办公室。

    首相近卫文麿和外务相松冈洋右、陆军相东条英机正围着一张临时绘制的军事地图,在策划着一项新的侵略计划。房间里的气氛,狂喜中包含着野蛮和凶残,庄重中夹杂着骄傲和自豪,飘然中维系着鲁莽和轻率。望着他们,令人想起权力的威严,暴举的残酷。

    “我们酝酿的这项新的作战计划,如果能够得到天皇陛下的恩准,二位看,什么时候付诸实现为宜?”近卫的眼神里闪耀着权势和武力的光芒。

    “现在正是时候!”松冈爽然地微笑着,“因为盟国朋友德意志帝国,已经为我们占领安南提供了极为有利的条件。”天气的炎热和心头的狂热,使他身上的汗毛孔极大限度地扩张开来,一个劲地冒着汗水。他掏出手帕在额头上擦了擦,继续说:“以贝当元帅为首的法国政府,早在两月以前的六月二十二日就向德国投降了,也就是说,法国随着被德国解除武装而沦亡了。尽管法国的原国防部次长兼陆军部次长戴高乐将军,在英国建立起法兰西民族委员会,经过两个月的努力,组织起一个师的兵力,但实际人数不过七千人,武器装备也很差。戴高乐将军妄图利用这么一支军队去反抗德国,简直是蚯蚓拱石板,可笑不自量。所以,现在正是向法国提出把它在安南拥有的一切权利让给我们的大好时候!不知首相阁下和东条君尊意如何?”

    松冈于一八八〇年出生在山口县的一个富商家庭,现在正是花甲之年。他十四岁赴美国留学,七年后毕业于阿勒贡州立法科大学。回国后在外务省供职,历任中国福州和上海总领事,关东督都府外事课长,外务省情报司长,南满铁路公司总裁。“九一八事变”前后,他疯狂鼓吹“满洲者,日本之生命线也!它与日本之关系,犹如心脏与大脑之不可分离,必须极力保卫它,永远拥有它”的侵略论调,因而受到裕仁天皇的赞赏,称他为“大和民族的骄子”。这次,又由裕仁亲自提名让他出任外务相。三十多年的外交生涯,在他身上打下深深的烙印,既显得老谋深算,见风使舵,诡计多端,又显得彬彬有礼,虚怀若谷,和蔼可亲。

    没等近卫开口,东条就急不可耐了,坦率而果断地说:“我完全同意松冈君的意见。迫使法国把安南让给帝国,已经是刻不容缓的了,希望首相阁下勿失良机!”他兴致勃勃地摇着白色绸面扇子,得意地摸摸浓黑的仁丹胡须,把滑到鼻尖上的近视眼镜扶了扶,两眼盯着近卫那阴沉沉的脸孔。

    “是呀!的确正是时候。但是,要怎样才能获得天皇陛下的恩准呢?”近卫犹疑地说。

    “可以从三个方面说服天皇陛下采纳我们的意见。”东条早已深思熟虑了,“第一,帝国占领安南,可以长期封锁安南通往中国云南的水路和陆路交通线,进一步迫使重庆政府向帝国屈服;第二,可以在短时间内,将安南建设成帝国向东南亚诸国进攻的重要军事基地,第三,可以利用安南丰富的矿产资源,增强帝国的经济实力。”他向往着,陶醉着,继续说:“安南北方地区蕴藏着丰富的煤、铁、锡、铅、锌等矿产,这都是十分重要的战略物资。尤其是煤,不仅储量丰富,品质优良,而且便于露天开采。比如鸿基煤田,是东南亚最大的煤田之一,法国每年从这个煤田获得的收入达数千万美元。至于铁矿,仅在北方的北太省就发现了三十多处蕴藏丰富的矿床。森林资源也很丰富,尤其是铁木、红木和柏木,不仅产量高,而且是十分贵重的出口木材。”他说到这里,甜甜地咽了一下,好像饥肠辘辘者幻想着丰盛的筵席。他望着近卫,急躁地说,“我是军人,主张当机立断地干,雷厉风行地干,痛痛快快地干!”

    东条十六岁入东京陆军幼年学校,十九岁入日本士官学校,二十二岁毕业之后,当了两年少尉和四年中尉,二十八岁入日本陆军大学。三十岁毕业以后,由少佐逐步晋级为今天的中将,历任驻德国大使馆武官、关东军宪兵司令官、关东军参谋长、陆军省次官、陆军航空总监兼航空本部部长等职。他办事专横,强调所谓闪电效率,有“剃刀东条”的绰号。他比松冈小四岁,因受四十年军事生活的磨砺,加之性情急躁和暴躁,却显得比松冈苍老得多。

    东条说的是最能刺激日本首脑人物神经的三根银针。近卫兴奋地点点头笑着说:“东条君的意见很有说服力。”他沉思片刻又说,“我们向法国提出占领安南的要求,德国会支持,法国也不敢违抗。但是,国际舆论将会怎样评论我们呢?”他毕竟是首相,把问题想得复杂一点。

    “国际舆论,无非就是三年前骂我们进攻中国一样是什么侵略行为,无非就是当前骂德国占领丹麦、荷兰、比利时一样是什么法西斯行为。但是,我们可以置若罔闻,不予理睬!”

    东条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今年七月下旬,美洲国家的外交部长在哈瓦那召开第二次协商会议,通过宣言,宣布美洲国家有权占领欧洲国家在美洲的领地。根据这个宣言,美国武装占领了格陵兰,伙同巴西占领了圭亚那。苏俄也是如此,它占领了芬兰约四分之一的土地,强迫罗马尼亚将比萨拉比亚和北布科维纳两地区让给它,十天前又强迫立陶宛、拉脱维亚和爱沙尼亚三国并入苏俄领土。”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似乎不是在说话而是在叫喊:“目前,正是重新分配世界领土的时候,别的国家已在四处扩张,我们不能再犹豫了!”

    东条的一席话,如巨石落水,激起涟漪千层,也带来了决定暴举之前特有的一阵沉默。

    八月的东京,热浪扑面。近卫的心比天气还要燥热,他蹙眉锁眼,不时地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说道:“国际舆论骂我们侵略,虽然可以置若罔闻,但毕竟是处境被动。我们最好争取主动,以理服人。”

    “首相阁下!这一点我已考虑好了。”松冈微笑着说,“我准备接见法国驻日大使亨利先生,要法国政府发表声明,在它当前自顾不暇的特殊情况下,请求日本代管安南。”他用充满奢望和力量的声音轻轻地说,“如果法国不依从,那就请德国对它施加压力!”

    “好!这样名正言顺。相信我们这一计划,也一定能够获得天皇陛下的恩准。”近卫亢奋地叫了起来,“大藏相河田烈君去名古屋巡视去了,等他明天上午回东京就召开内阁五相会议,正式做出决定,然后禀呈天皇陛下圣裁!”

    房间里的气氛出现短暂的轻松愉快之后,又变得沉重而烦躁了。一抹欢乐的光彩从近卫、松冈和东条的脸上轻轻掠过,又蒙上了悲哀的影子。因为要武装侵占安南,进而向东南亚诸国进攻,需要从中国战场腾出大批兵力来,于是话题就转入早日结束中日战争这个十分恼人的难题。

    “影佐君与臼井君昨天赴重庆,正与何应钦、张群先生会谈,估计近两三天内会有好消息传来。”松冈自信地说。

    “这是我们所希望的。”近卫尽量做出不急不躁的样子说。

    这时,首相的机要秘书牛场友彦神色仓皇地闯了进来,使近卫等人一惊。

    “刚才同盟通讯社收录到德国海通社的一则电讯,说昨天上午十一点左右,影佐先生在重庆机场遭到军统特务的行刺,行刺者当场自杀,影佐先生下落不明!”牛场惶恐地将电讯记录稿递给近卫。他年近四十,仪表堂堂,给近卫当秘书已有十年,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近卫对他必有吩咐,就挨着东条坐下来。

    行刺使者,令人难以置信,然而白纸黑字摆在面前,一切都是真实的。在场的人,几乎惊得连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近卫看了电讯,一股气愤的热流呼啸着从心底流过,也显得有些恐慌。他像患了气喘病似的急促地叫道:“这个戴笠,是军统局副局长,是蒋介石先生的亲信,他居然亲自布置行刺影佐君,这还了得!”他身为日本政府首脑和影佐出使重庆的指派者,他的声音使人明显地觉察到,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这件事的发生绝不是孤立的,也绝不是偶然的!”东条脸红脖子粗地咆哮着,“无可置疑,这一定是蒋先生指使戴笠干的!”

    “重庆政府公然违反国际惯例,行刺使者,我们绝不能容忍,也绝不能等闲视之!”松冈愤慨地说。

    “牛场君,请你通知海军相吉田善吾先生来我这里,研究怎样对待重庆当局这种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卑劣行为!”近卫望着牛场吩咐说,“你也参加研究。”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吉田来了。他今年五十五岁,三十年前陆军大学毕业之后一直从事海军工作,曾任日本联合舰队总司令,去年晋级为海军大将。他看了那则电讯,气恼地说:“对一个战败国的如此胆大妄为,若不给它一点厉害,国际舆论势必说我们软弱无能,也会引起帝国臣民的强烈不满!”

    “我的意见,外交和军事双管齐下。”松冈紧绷着脸说,“外交上,以帝国政府的名义,马上向重庆当局提出严重抗议,指责它违反国际惯例,责成它采取得力措施找到影佐先生的下落,确保他和臼井先生的绝对安全。”

    “好!”近卫当机立断,“还要加上一条,责成重庆政府在近日内派专人专机,护送影佐和臼井返回香港。否则,由此引起的一切严重后果,概由重庆政府自负!”

    “军事上,建议大本营和陆军省发紧急电报给驻华派遣军总司令部,要他们立即派一批轰炸机出发,先在重庆上空盘旋,造成严重的恐怖气氛,然后在重庆四郊进行威胁性和战略性的轰炸!”松冈显得谦虚地一笑,“对不对,请东条君和吉田君斟酌,请首相阁下定夺!”

    “完全同意松冈君的意见!”吉田焦急不安地看看手表:“现在是上午十点四十分,行动一定要快,争取在十一点以前用电报把抗议书发出去!”

    “同意!请东条君给派遣军总司令的电报通知,也一定要在同一个时间发出去!”近卫的声音是威严的。

    “遵命!”东条顿了一会,“不过,事关重大,是否禀呈天皇陛下之后再发?”

    “人命攸关,只好先斩后奏了。”近卫的脸色严峻得如同一块岩石,“请东条君马上发,千斤重担全由我承担!”他的举止和神态,全蒙在一层浓厚的、与天皇有着特殊关系的神秘色彩里。

    像战争序幕行将拉开,像地震预报行将公布,又像惊涛骇浪行将卷来,气氛严肃而又紧张。

    同一天上午九点四十分,在重庆国民党政府军政部接待处二楼二〇五号房间,影佐和臼井隔着一张茶几默默地坐着。这房间是影佐的临时卧室,房间里的陈设十分讲究,有高级皮沙发,有舒适的床铺,有红杉书案和转椅,书案上除了文房四宝以外,还有一尊尺多高的维纳斯石膏裸体塑像,一盆盛开着橙红色花朵的君子兰,洁白的墙壁上,悬挂着中国名家的山水画和花鸟画,以及为了体现中日两国和平相处,两天前由陈布雷撰文于右任书写的一副对联:“我从黄山,携来峨嵋千峰雨,君在樱岛,剪取楚天一片云。”

    然而,这一切在影佐和臼井心目中,似乎都在不粘不脱之中,又似乎都在亦虚亦实之间,感到不可捉摸。尽管昨天下午,经过何应钦和张群一再说明,重庆政府绝无谋害影佐之意,一定追查事故的起因和做出严肃处理,并保证他们在重庆期间和返回香港途中的绝对安全,也尽管昨天晚上,何应钦和张群以私人名义设宴为他们洗尘时,又向他们重申这些保证,可是,他们总觉得重庆的一切都是那么虚伪,都是那么不可信赖,总感到有一种看不见摸不着而又是真真切切的危险气氛包围着他们,失魂落魄之感不时地从心底冒起,总有一种可怕的与世隔绝之感在脑际里翻腾。总之,他们的神志已陷于混乱之中。

    这时候,影佐和臼井是多么思念他们的亲人,思念他们的近卫首相,思念他们那个从未见过龙颜的天皇,思念他们的日本大帝国!“何先生和张先生约定上午十点半钟来,我们是留还是马上走,应该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答复。”影佐心情沉重地望着臼井。“我反复思考过了,还是今天下午乘飞机返香港为好。”臼井喟然长叹一声,“唉!走为上策,以免夜长梦多!”

    “是的,走为上策。只是这么一走,怎么对得起何先生和张先生呢?他们对我们是那么热情,是那么肝胆相照!”影佐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为难极了,“我与他们毕竟有过三年同窗之谊呵!”

    “他们的一言一行是真心实意吗?很难说!”臼井痛苦地说,“古往今来,弑君弑父者有之,杀兄杀弟者有之,何况你们是同窗。不能掉以轻心呵!”

    “我虽然也与臼井君一样,有一种危险感压在心头,但是,不能把问题看得那么绝对!”影佐持否定意见,“如果两位学长不怀好意,昨天下午和昨天晚上就会对我们下毒手,可是我们还是安全无恙哩。”

    臼井正要反驳影佐的意见,何应钦的秘书王顺民来了,很有礼貌地对影佐说:“报告影佐先生!在军政部当打字员的李玉英小姐,她说她与先生的二夫人是亲表姐妹,要求来看望阁下,可以吗?”

    李玉英的确是影佐的中国姨太太严珍妮的亲表妹,三个月以前,李玉英回南京向丁默邨、李士群汇报她与她的同伙在重庆的特务活动情况时,影佐与严珍妮曾热情地款待过她。当影佐知道她打入国民党参政会当打字员时,十分高兴,一再鼓励她为瓦解重庆政府,巩固汪精卫政权做出贡献。临别时,他还将自己使用多年的一支无声手枪送给她。

    影佐听说李玉英要来看望她,心里一怔,惶惑地问道:“李玉英小姐怎么知道我来重庆了?”

    这只能从王顺民的好色和李玉英的年轻美貌找原因了。两个月以前的一个晚上,王顺民陪同何应钦和王湘文夫妇在陪都大剧院看戏时,偶然见到也在看戏的李玉英,顿时,觉得血管里有一股火在燃烧。她那绝妙的脸蛋,她那光着的白嫩胳膊,她那在粉红色绸料旗袍下不停地起伏着的丰腴胸脯,还有她那窈窕的身材,都使他神魂颠倒。散戏后,王顺民借口要去看望一个朋友,离开了何应钦夫妇,无限陶醉地来到李玉英面前,邀请她去一家酒馆消夜。李玉英并不认识何应钦夫妇和王顺民,见他们坐在剧院的第一排,剧院的经理对他们是那么恭顺,心想王顺民一定是个有地位的人物。她从职业的需要着想,见王顺民主动请她上馆子,正巴不得!在觥筹交错之间,当她知道他是何应钦的秘书和王湘文的堂侄之后,尽管他比自己大二十来岁,但立即变被动为主动,勾引得他神魂颠倒,当天晚上,两人便如鱼得水,在一家旅馆同床共枕了。两天之后,他为了长期占有她,向军政部办公厅代理秘书长萧肃毅推荐,让她到军政部当打字员,萧肃毅考虑他与何应钦的关系,只好同意。昨天下午三点,李玉英从彭学沛和甘乃光那里接受行刺影佐的任务之后,曾经为严珍妮设身处地地想过,觉得她比影佐小二十三岁,两人结合只有几个月,又是当姨太太,男的还是日本人,绝不会有真正的爱情;如果一旦影佐死了,凭着严珍妮二十一岁的芳龄,漂亮得像朵玫瑰花似的容颜,快活得像只百灵鸟似的性格,以及她毕业于师范学校的文化知识和聪明伶俐,一定会找个强于影佐的如意丈夫。于是,李玉英在感情的天平上,职业重于至亲。昨天晚上,她与王顺民幽会,提出要看望影佐时,王顺民也是一怔:“影佐先生是你的表姐夫?你怎么知道他来重庆了?”这还用问,我是他的亲表妹,自然知道!她伸开富有肉感的双臂,裸露着富有弹性的胸脯将他一抱,一切都被抱住了,他再也不问什么了。

    现在,王顺民见影佐满脸惶惑神色,愣了片刻,笑着说:“因为李小姐是军政部的机要文件打字员,她既是影佐先生的妻姑表妹,也是我的舅表妹,关于您来重庆的事,我对她没有保密。但是,请您放心,此时此地,我和表妹都懂得自己肩上的重大责任。”他撒了个弥天大谎,“由于李小姐的关系,我与影佐先生也是亲戚。昨天在机场上见到您,真想喊声‘表姐夫’呢!只是我人微权轻,高攀您不上啊!”

    “哪里,哪里!”影佐想到能够在这种特殊环境出现两个亲戚,得到极大的安慰,也感到踏实多了,一种安全感油然从心底冒起,高兴地说,“那就请王秘书,对,请表弟领表妹来吧!”

    臼井因在去与留的问题上,与影佐的意见不一致,见影佐要接见客人,就怏怏不乐地回到二〇六号房间,即他的临时卧室想心事去了。

    不一会,李玉英响着高跟皮鞋,扭着胸隆臀凸的身子,面带迷人的微笑,随着情夫来到影佐跟前。她穿一件轻柔的浅绿色衣裙,肩膀和头颅从那花团锦簇般的衣摺中露出来,如同在碧绿丛中开放的芙蓉花一样鲜艳夺目。

    “听表哥说表姐夫来了,高兴不已,但听说您在机场遇险,又为您的安全担心。”李玉英的表情亲切而又自然,温柔而又甜蜜,“刚才我与表哥商量过,为了以防万一,表姐夫和臼井先生在重庆期间的生活由表哥和我照顾,特别是饮食,我们先尝了,再请你们进食。”

    “当然,何部长和张秘书长一再保证表姐夫和臼井先生在重庆的绝对安全,而我们作为你的至亲,仍然不能掉以轻心,从昨天晚上起,我们就轮流在暗中保护着你们哩!”王顺民顺着情妇的话说,“万一有什么问题,我们一定以生命保卫你们!”

    “衷心感谢表弟表妹的贴心关照!”影佐激动地说,“有你们表兄妹俩在我身边,我也就放心了!”

    李玉英喝着影佐递过来的茶,思考着行刺的打算,决定寻找适当机会,用影佐送给她的无声手枪,在这房间里结束影佐的生命。她以照顾影佐的生活为由,征得情夫的同意,近三天的打字任务由另一个打字员承担,她暂时住在接待处。

    “从现在起,我暂时住在二〇一号房间,表姐夫有什么需要我照顾的,可以随时告诉我。”她显得十分热情,“表姐不在您身边,我可以像表姐那样,在各个方面照顾您。”

    各个方面?影佐心里一动,脑际里呈现出一幅美满的春宫图。他望着比严珍妮小半岁,美貌还略胜一筹的李玉英,难道我床上的需要你也能照顾我?他美滋滋地想着,想着那个夜深人静的时刻。

    “非常感谢,非常珍视你的关照,表妹!”影佐语意恳切地说。又寒暄一会,王顺民想到何应钦和张群十点半钟会来这里,就领着情妇告辞走了。这对情人走后约五分钟,何应钦和张群来到了接待处。影佐和臼井在二楼的楼梯口迎接他们。“昨天晚上,影佐学长和臼井先生还睡得好吗?”何应钦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笑吟吟地问。

    “谢谢,还可以。”影佐苦笑着。

    “是呀!睡得还可以。”臼井用手捂着嘴,打了个没有声响的哈欠,他几乎一个通宵没有合眼呢!“这里四周都是苍翠葱茏的树木,环境幽静,晚上睡觉,想必是清爽恬适的。”张群满以为他们真的睡得很香甜。四人随意交谈着,信步来到二楼小会议室。他们刚落座,年轻的女招待员宋丽英、靳丽华送来了香烟、水果和泡茶,然后蹑手蹑脚地走了。

    “请何部长和张秘书长为我们提供方便,下午送我们去香港。”臼井心有余悸,也不管影佐同意不同意,自作主张说。出于礼节,他又补充一句,“承蒙二位先生的热情款待,我们表示衷心感谢!”

    “我们特地前来通知影佐学长和臼井先生,蒋委员长决定上午十一点,在他的官邸接见二位,并设家宴招待二位,我与何先生也荣幸地应邀作陪。”张群沉吟一会接着说,“二位是去是留,希望听听蒋委员长的意见再说吧!”

    “二位硬要走,我们不强留。”何应钦语意和蔼,“等我们采取慎重、可靠的安全措施之后,你们明天上午走,可以吗?”

    “好吧!我们在重庆再待一天。”影佐带着责备意味的微笑望了臼井一眼。

    蒋介石亲自接见影佐和臼井,又破格设家宴款待他们,确有几分忍辱负重的滋味。但是,他一想到接见影佐的结果怎样,就感到自己像决战前夕的士兵等待冲锋信号一样,脑子里交织着对胜利的希望和对失败的恐惧。十点五十分,他与宋美龄、孔祥熙和陈布雷坐在他的曾家岩官邸接见厅,心情不安地恭候着两个日本人。

    十点五十五分,影佐和臼井由何应钦和张群陪同来到了接见厅。蒋介石满面笑容地起身迎接。他将陪同接见的人向影佐和臼井介绍一遍之后,又亲自泡茶,由宋美龄端给两个日本人,显得十分亲热。

    “对影佐先生阁下,昨天,在机场的,遇险,对臼井先生阁下,在机场的受惊,我谨代表中国政府,以及我的夫人,向二位表示,唵,深深的歉意!这个,表示亲切的慰问!”蒋介石身体前倾,非常亲切地望着影佐和臼井。紧接着,一股愤慨的怒火在他心中燃烧起来,表情严肃地说:“同时,对某些人的,惹是生非,有意破坏国际惯例的,这个,可耻行为,表示极大的愤慨!”他的语气又变得和蔼而委婉了,“请二位相信,这种违反国际惯例,行刺使者的,卑劣行为,是中国政府,一贯所坚决反对的!历史证明,不论是民国二十一年(一九三二年)五月,中日签订《淞沪停战协定》,民国二十二年(一九三三年)三月,中日签订《塘沽协定》,还是民国二十四年(一九三五年)七月,中日签订《何梅协定》,我们,唵,都对贵国政府的代表,不仅十分友好,而且,在安全上,给予绝对的保障!”

    何应钦马上接腔:“中日签订《何梅协定》时,鄙人任中国政府北平军分会代理委员长,奉命为敝国首席和谈停战代表,与当时日本在华北的驻屯军司令官、贵国的首席代表梅津美治郎先生在北平举行会谈,在达成协定的三天中,我方千方百计保证贵方代表们的安全。记得会谈第二天凌晨三点左右,梅津先生的助手伊藤佐中先生起来去厕所小解,见到我在贵方代表住地检查岗哨,深为感动,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说:‘何先生!你们真是化干戈为玉帛呵!’所以,可以说,保证交战国的贵方代表的安全,是我们的传统!”

    “对,对!这是我们的传统。”蒋介石对何应钦说的话十分满意。他接着说,“我们,唵,正在进行调查。调查清楚了,不管是什么人干的,一定严惩不贷!”

    影佐听了蒋介石和何应钦的话,似乎有道理,但又无法证实;又似乎不可信,但又不能推翻。他既不点头,又不摇头;既不肯定,又不否定,只淡淡地笑了笑。至于臼井,毫无表情,如同一口深井,谁也不知道他心中翻腾的是什么风风雨雨。

    “据我们分析,妄图行刺影佐先生这件事,很可能是共产党指使干的!”孔祥熙重弹戴笠的老调,“因为共产党唯恐天下不乱,好从中浑水摸鱼壮大自己。同时,共产党反对中日停战和谈,什么和谈就是投降呀,什么谁和谈谁就是汉奸卖国贼呀,这已成为他们的口头禅!”

    “共产党很厉害,它善于浑水摸鱼,善于以假乱真,善于掌掌情报,更善于钻空子!”陈布雷发一番贬论之后,武断地说:

    “毫无疑义,此事一定是共产党买通军统中的某些变节分子干的!”

    这么一来,在座的中国人和日本人之间,可有了共同语言,很快架起了感情的桥梁。

    “噢,很有可能。”影佐恍然大悟望望孔祥熙,又望望陈布雷。他顿了一下,骂道,“他娘的!共产党真是无孔不入。”

    “如果情况真是这样,共产党可鄙可恨!”臼井愤愤然了。

    “正因为如此,务必请影佐先生阁下和臼井先生阁下予以谅解,也请二位回国后向贵国政府解释清楚。”宋美龄恳求说。

    “对蒋委员长阁下和孔院长阁下,以及陈先生阁下和何学长阁下刚才说的话,我们是相信的。”影佐对重庆政府指使人行刺他的怀疑已消除了,“我们完全可以谅解。”

    “我们回国后,一定向敝国政府解释清楚,请蒋夫人放心。”臼井紧接着说。

    “对,对!请蒋夫人放心。”影佐向宋美龄连连点头。

    “谢谢,谢谢二位的谅解。”蒋介石很高兴,“衷心希望,二位这次来,能够顺利地,唵,使中日停战和谈,达成协议。使中日两国,这个,这段不愉快的历史,早日结束。”这时,钱大钧出现在接见厅门口,望着陈布雷低声说:“请陈先生出来一下,有重要事情找你。”陈布雷随钱大钧来到侍从室,萧同兹怀着惶恐的心情,将中央通讯社收录到的、海通社关于影佐在重庆遇险的消息递给他。“这个影佐来重庆干什么?他真的遭到被刺之后下落不明?”萧同兹莫名其妙地低声问道。

    “唉!一言难尽。我正陪同委座接见影佐,详细情况以后对同兹兄说。”陈布雷匆匆将电讯着了一遍,思索片刻,决定暂时不惊动蒋介石,将电讯塞进口袋,心情沉重地回到接见厅。

    接见厅里的气氛已经变得轻松愉快起来,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笑容。“日华战争已经打了三年多,两国都遭受到重大损失,敝国政府有诚意结束这场战争。”影佐说。

    “敝国政府,也有诚意。”蒋介石宽容地微笑着说,“我们对汪兆铭先生,离开重庆,在南京另立政府,可以原谅。只要贵国政府,帮助他,这个,幡然改图,取消他的政府,我们,唵,恢复他离开重庆前的,一切职务。仍然与他,和好如初。”他没有说已经同意近卫的意见,让汪精卫当行政院长的事,说完,两眼试探地望着影佐。

    “对蒋委员长阁下的宽宏大量,我们表示赞赏。”影佐的余意在不言中了。正当蒋介石感到高兴时,他又说,“不过,重庆与南京两个政府合作,只是日华停战和谈的第一个前提。”他用微笑掩饰着内心的贪婪,“第二个前提,是像汪先生那样,公开承认满洲国。”

    陈布雷见蒋介石和孔祥熙都不便开口,沉思一会,为了不引起两个日本人的反感,不说“所谓满洲国”或“伪满洲国”,为了不丧失中国主权,也不说“满洲国”,他说:“公开承认它,会引起国人的坚决反对和严重不满。对于它,因为已是既成事实,我们只能默认,而且已经默认九年了。九年来,我们从来没有出兵打过它。这一点,务必请贵国政府予以谅解。”

    “是的,我们有难言之隐,请贵国政府予以理解。”何应钦说。“默认与公开承认,只是形式上的不同,其实质是一样的。”张群补充说。“好吧!我们回国述职时,向敝国政府转告贵国政府的意见。”影佐仍不死心,“不过,贵国政府要有公开承认满洲国的思想准备。”影佐的话音刚落,钱大钧又出现在门口,低声地把陈布雷叫了出去。“大事不好!日本政府向我们提出严重抗议了。”钱大钧怔怔怯怯地说,“外交部亮畴兄在侍从室等你哩!”

    “噢!”陈布雷惊异地叫了一声,慌忙来到侍从室,从王宠惠手中接过日本的抗议电报稿。现在,陈布雷不得不惊动蒋介石了。他回到接见厅,将抗议书连同海通社的电讯一起交给蒋介石。大家望着陈布雷脸上的不安神色,一种不祥之兆,呼啦地从心底升起。蒋介石看了抗议书和电讯,仿佛挨了一鞭子猛烈的抽打,又像被人按在水里,胸闷透不过气来。他强颜镇定,又如坠五里云雾中,感到眼前发生的事情是这么不可捉摸,不可理解,不可思议。他知道两个日本人已从自己的眼神中觉察到了什么,于是,干脆让陈布雷将电讯和抗议书向大家念了一遍。

    “这个海通社,以讹传讹。它说影佐先生,下落不明,唵,你不是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吗!”蒋介石望着影佐苦涩地一笑。

    “当然啦,贵国政府收到,唵,海通社的电讯之后,对敝国政府,提出严重抗议,提出这些要求,这个,是正当的,是可以理解的。”他用这么一句话,缓和了千头万绪的新局面。

    “既然如此,我和臼井先生下午就离开这里。”影佐将厚实的胸脯一挺。那神气,说明他为自己祖国的强大和政府的关怀感到自豪。“请贵国政府为我们返回香港安排专机,并采取可靠的安全措施。”臼井的口气是命令式的。蒋介石有几分不满,但不便发作,只忍气吞声地皱着眉头。“是不是请影佐先生给贵国政府拍个电报,澄清一下事实的真相?”陈布雷试探着说。“这个意见可以考虑,不知影佐学长尊意如何?”张群附和着说。“这时候给敝国政府发电报无济于事,甚至于会怀疑我的电报是假的。”

    影佐持否定意见,“看来,我们不回东京,问题很难说得清楚。”

    “二位要走,我们一定,唵,派专机护送。”蒋介石为失去一次停战和谈机会而惋惜,在心底叹息一声,“我们的飞机,在香港降落,事先,这个,还得与香港英国政府联系。因此,二位去香港的时间,至少会推迟到明天下午。”他看了看手表,“快十二点了,二位光临重庆,为了聊表寸心,我设家宴款待二位。其他问题,午宴后再说。好,请在座诸位出席作陪。”

    大家刚起身,就响起了凄厉的警报声。紧接着,一百多架日寇飞机,令人毛骨悚然地轰叫着,盘旋在重庆上空。西尾和坂垣已接到东京的电报之后,派飞机进行威胁来了。

    蒋介石一眼瞥见钱大钧出现在面前,吩咐说:“我的安全,你不用管,快派人,唵,把酒菜搬到地下室去!”他听到惊天动地的炸弹爆炸声,催命似的从四面八方传来,惊恐地说:“诸位,快,快随我去地下室!”

    大家到了地下室,开始镇静起来,这才意识到日寇又一次轰炸重庆,与日本政府那份抗议书有关。但是,谁也不愿意揭破这个秘密,都心照不宣地坐着喝闷酒。

    午宴丰盛,大约过了半小时,飞机走了之后,筵席上也出现了几分热烈气氛,但每个人的思想都蒙上一层阴影,吃得不愉快,使味觉失调,都没有满足胃的需要。

    下午一点三十分,影佐和臼井谢别了蒋介石,为了表示依依惜别之情,两人分别回访了何应钦和张群,于下午四点才返回接待处。

    经过短时间的接触,李玉英那甜蜜温柔的语言,亲切感人的微笑,细致周到的关照,使她轻而易举地得到影佐的信赖,他把她当作患难与共的亲人。影佐回到接待处之后,毫无保留地将即将返回香港的情况,一一告诉了从他手中接过换下的衬衫,正在洗濯的李玉英。

    李玉英一愣,显得依依不舍地说:“表姐夫明天下午就走?唉!真惋惜。”她停止正在搓揉的衣服,用充满真挚的眼光望着他。

    “不用惋惜,我们是亲戚,来日方长。”影佐劝慰说。

    “是呀!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的感情。”李玉英继续搓洗衣服。她将衣服晾在东边阳台上之后,对影佐说:“表姐夫快要走了,我只想在你身边多待一会,可是,偏不凑巧,有个机密文件非要我打印不可,真讨厌!”“这是军政部办公厅对你的信任,工作要紧,你去吧!我想躺在床上小憩一会。”影佐掏出手帕捂住嘴巴打了个哈欠。四点四十分左右,李玉英赶到彭学沛公馆请示报告。大约过了二十分钟,甘乃光接到电话,也来到彭学沛家里,共同研究谋杀影佐的行动方案。“宜早不宜迟!”甘乃光心中涌起一股紧迫感,“影佐决定明天下午去香港,我们最好在今天下午七点以前干掉他,最迟也要在今晚十点前动手!”

    “对!越快越好。”彭学沛说,“李小姐随时都可以接近影佐,而他对你没有丝毫怀疑,这是最有利的条件。”他把脸扭向李玉英,“大功告成,我和甘先生为你向汪主席邀功请赏!”

    “感谢二位长官的器重和栽培!”李玉英的心一阵热又一阵凉,一阵实又一阵虚,“为了忠于汪主席,行刺影佐,我义不容辞。只是达到目的之后,我怎样迅速安全地离开出事地点,还得恳望二位长官指破迷津和予以关照。”

    “这一点我和彭先生早就考虑好了。”甘乃光脸上泛起只有成熟才有的镇静神色,“先约定时间,在你动手前的半小时,由在中央政治会议当轿车司机的张映山开轿车去接待处,让他在一楼前面的地坪里等候你。你达到目的之后一上车,张映山就将轿车开到枇杷山南麓急转弯的地方,你和他迅速下车,转乘我派往那里等候你们的轿车,然后去康宁路二〇五号新华洋行。该洋行经理张叔明先生,是李士群先生夫人叶吉卿女士的亲表弟,又是张映山的亲堂哥哥。今晚由他负责保护你们,明天安排你们去成都,再从成都乘飞机转香港回南京。”他将手中的香烟蒂在烟灰缸里捏熄,接着说,“今天上午,我和彭先生到了新华洋行,一切都与张先生商量好了,他表示一定负责到底,李小姐只管放心好了。”

    “对!李小姐只管放心大胆的干。”彭学沛嘱咐说:“当然,事非杀鸡宰狗,干掉的是日本秘密派往重庆的使者,非同小可。所以,既要胆大,又要心细,这才万无一失。”

    “谢谢二位长官的指点和关怀,我保证完成任务!”李玉英很有把握地说,“我考虑晚上比白天好,时间就定在晚上十点左右吧!”

    “行!我通知张映山准时到。”甘乃光满意地微笑着。

    五点五十五分,李玉英正起身要走,彭学沛的秘书萧岐山前来报告,说叶吉卿和张叔民来了。甘乃光怔了片刻,与彭学沛商量几句,三人一道去会客室迎接两位不速之客。

    叶吉卿身着艳蓝色绸料旗袍,满身珠光宝气,一副阔太太打扮。张叔明年近四十,身穿浅灰色纺绸长衫,显得很潇洒。

    “师母好!”李玉英对叶吉卿一鞠躬,然后亲热地挽着对方一只胳膊。她曾在李士群当班主任的特工训练班学习三个月,故称李士群为“老师”,称叶吉卿为“师母”。

    甘乃光把大家领到原来研究行刺方案的那间房子,迫不可待地问:“李夫人一定从南京来,汪主席有什么新的嘱咐吗?”

    “是的!我上午从南京飞抵香港,下午飞抵重庆。”叶吉卿脸上露出焦急神色,“汪主席和陈院长、周部长他们分析影佐在重庆机场遇刺的事很快会传到日本,日本一定会向老蒋提出严重抗议。这样,影佐也一定会很快离开重庆。因此,汪主席嘱咐,一定要在今天动手。”

    “一切都在汪主席他们的意料之中,影佐已决定明天走。”甘乃光钦佩地说,“刚才我们研究好了,决定今晚十点左右动手。”

    “好!”叶吉卿向李玉英投去信任和勉励的目光,“汪主席对你寄予很大的希望。他对我说了,任务完成了,赏给你二百两黄金,提升你为特工总部上海特区副区长,是专员级啊!张映山呢,赏黄金一百两,提升为特工总部侦察处副处长。”

    “衷心感谢汪主席的栽培!”李玉英心头一热。

    “至于问及汪主席有什么新的嘱咐,他的意见,使用毒药比使用无声手枪好。”叶吉卿说话的嗓音,有着中年女性的圆润饱满,“因为‘毒药’这个词,事先没有与甘、彭二位先生约定好暗语,又不便在密电中明说,汪主席只好派我来重庆一趟。”

    “如果能够找到没有气味的毒药,还是使用毒药好。”李玉英说,“从今天上午与影佐接触,到我一个钟头前离开他,我已经泡过三杯茶给他喝了。如果把毒药放在茶杯里,他不会有任何怀疑,肯定会喝。”

    “毒药不用找,我身上带有砒霜,它没有什么气味。使用这种毒药,两个小时之后开始发作,再过一个小时就会死人。”叶吉卿把一小包淡红色粉末递给李玉英,“把它泡在茶里最理想,茶色可以掩盖它的淡红色。”她沉思一会,“李小姐完成任务之后的退却方案,我表弟已经告诉我了,很好。但是,若使用毒药,我看,李小姐不必马上离开重庆,可以把责任推到接待处的招待员身上。”

    “也可以把责任任到老蒋身上!老蒋中午不是宴请过影佐吗?”彭学沛微皱着眉头思虑着。

    “不妥!据影佐告诉李小姐,老蒋设家宴款待影佐和臼井,还有宋美龄、孔祥熙等一批人吃了,他们怎么没有中毒?”甘乃光沉吟着说,“我看,李小姐还是迅速离开重庆好。接待处的招待员固然是怀疑对象,但招待员知道李小姐与影佐有接触,人们也会怀疑到李小姐身上来呀!”

    “我也希望迅速离开这里。”李玉英担心发生意外,生命难保。她沉思一会,说道:“最好不要让对方知道毒药是我放的。”接着,她谈了自己的想法。

    “好,就这么办。”叶吉卿改变了自己的主张,“今晚我在新华洋行等候李小姐和张映山,明天我们一道去成都。”

    远山顶上的晚霞逐渐消失,到处呈现出一片单调的深灰色。不一会,昏沉而黑暗的夜色笼罩了重庆城。天空中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为了防止日寇飞机的夜袭,街道上没有路灯,各机关团体和居民家的窗户都用黑色窗帘遮掩着。整个重庆城,好像披上一件凄惨的黑色大丧服。

    黑暗,掩盖了一切。它掩盖了人间的廉耻和道德,掩盖了狡黠和诡秘,也掩盖了怯懦和恐惧,使种种私心和欲望毫无顾忌地膨胀着,最后凝聚成一种胆大包天的冲动力。世界上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不是在月黑之夜干的居多么!

    李玉英与情夫坐在影佐的临时卧室里,时间越接近那个关键时刻,她越冲动,也越焦急。她能够清楚地听到自己的血液在浑身汹涌的声音。“九点过十分了,你回去睡吧!表姐夫这里,有我照顾呢!”李玉英设法将形影不离的情夫支使走。“再坐一会,表姐夫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以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面。”王顺民望着情妇,爱昵地笑着。

    李玉英越发焦急了。她想了想,对王顺民说:“那就请表哥驱车去两路口山城大酒家,买几盘正宗四川风味的菜肴和两瓶好酒来,提前为表姐夫饯行。”她估计,王顺民这一去,最快也要五十分钟才能回来,“表姐夫这次来,由于种种不愉快的原因,我们未能陪同他游览重庆的名胜古迹,尝点正宗川味,也算是一种弥补吧!如果臼井先生愿意赏光,请他一起来喝两杯。”

    “你真想得周到,我这就去!”一种野性的欲火燃烧着王顺民,在他身上产生一股强大的驱使力,尽管影佐一再谢绝,他却撒腿跑了。天气闷热,影佐一直微微冒汗,口干舌燥,已连喝了两杯茶还不解渴。

    “天气热,这峨嵋云雾茶色香味俱佳,看来表姐夫越喝越有滋味。好!我再给您泡一杯来。”李玉英见影佐兴味盎然地笑着,低头阅读当天出版的《中央日报》,就转过背去,走到放热水瓶的小方桌旁,将泡过的茶叶倒在一只小碗里,将一定分量的砒霜放进杯里,再放进茶叶,倒上开水,端到影佐面前的茶几上。她见茶太热,影佐没有马上喝,就拿起蒲叶扇扇了一阵。

    大约过了十分钟,影佐喝了杯中茶的一半。又过五分钟,这杯茶被喝光了。李玉英见目的已经达到,又起身来到小方桌旁。她思索片刻,将泡过的茶叶倒出窗外,又重新泡了一杯茶。当她把茶放在茶几上时,冷不防影佐霍地站起身来,一把抓住她的右手。李玉英一惊,以为他意识到了什么!但很快从他淫笑的眼神明白过来,主动吻了他一口,充满柔情地悄声说:“晚上我陪表姐夫睡觉。”

    “你表哥暂时还不能回来,现在先睡一会。”影佐被欲火燃烧得控制不住了,紧紧地拥抱着她,在她脸上亲吻着。“我下楼小便一下,再上楼去看看臼井先生,如果他已经睡了,我现在就满足你一次。”李玉英嫣然一笑。“快去快来!”影佐这才松开手。李玉英并不小便,但她真的来到臼井的临时卧室门口,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见门已闩着,并听到臼井轻微的鼾声,放心地快步向楼下走去。

    这时,已是晚上九点四十五分。张映山已开车等候在约定的地方。李玉英见张映山已经打开车门,就按计划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有歹人绑架我,谋害我,表姐夫快救命啊!有歹人绑架我,谋害我,表姐夫救命啊,大家快救命啊!”她叫喊几声,见二楼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知道影佐和几个女招待员快下楼了,就装着嘴被什么东西堵塞住的样子,用鼻孔“嗡哄嗡哄”两声,就一头钻进轿车,砰地把车门一关,车子就飞速开走了。

    “哨兵挡车,岗哨班挡车!”“快开枪,挡住轿车!”“快关上大门,挡住轿车!”当这些杂乱的叫喊声,传到大门口的两个哨兵和岗哨班士兵的耳里时,轿车已冲出大门很远了。

    “听,好热闹!”李玉英听到从后面传来了激烈的枪声,笑着说:“这是欢送我们的礼炮声!”“也是庆贺我们的喜炮声!”张映山很得意。两人怀着不可名状的喜悦,陶然奔向枇杷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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