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同居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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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何开来起床的时候,跟以往一样,不穿衣服就先上卫生间,这回轮到柳岸吃惊了,柳岸蹲在地上擦地板,一抬头看见何开来只穿着一条裤衩,蒙头蒙脑地经过客厅,就像见到了见不得人的东西,大大地惊叫了一声,弄得何开来把一泡尿也憋了回去。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何开来这才意识到现在是男女同居一屋了,不能不穿衣服就上卫生间的。

    何开来穿完衣服,觉着这新同居时代也是很麻烦的,故意在房间里叫,柳岸,我现在可以出来了吗?

    柳岸说,只要不是裸体就可以出来,你的裸体一点也不美,我可不想再看了。

    何开来说,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习惯了,我没有暴露癖。

    柳岸说,没有就好,你要是有这样的爱好,我还真怕呢。

    何开来说,你那么勤快干吗,一大早起来就擦地板。

    还早啊?柳岸看了一下手表说,都十一点啦。

    何开来说,十一点啦,那就不早了。不过我前半句说的还是对的,你很勤快。

    柳岸说,谢谢。

    这时,何开来看见客厅里多了好几件东西,电视、冰箱和一对沙发,何开来说,这些东西是谁搬来的?

    柳岸说,我。

    何开来说,你?不可能吧,你搬得了那么多东西?

    柳岸说,你也太小看人了,我不会叫搬运公司?

    何开来说,对,对,可以叫搬运公司,你怎么有那么多东西?

    柳岸说,我就有那么多东西,你来之前,我不敢搬,怕被你赶走,现在看你也像个好人,就搬来了。

    何开来说,我像个好人?你肯定看错了,我一点也不像,尤其是看见柳岸小姐的时候,就更不像。

    柳岸说,又贫嘴,还不赶快刷牙,刷干净点。

    何开来说,那好吧,为了你,我一定刷干净点。

    说完这句话,何开来突然有点兴奋,好像他对柳岸确实有了某种兴趣。刚刚起床就对一个女人有兴趣,这种感觉是非常好的,简直比做梦还好。这样,刷牙也就有了目的,而不再是例行公事。洗刷完毕,何开来看见柳岸刚搬来的沙发,就坐了上去,并且随手抄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何开来又架起二郎腿,点了一根烟,摆出最闲适的姿势,开始观看电视。

    柳岸就像一只勤劳的蜜蜂,拿着一块抹布,在房间的各处忙碌着,柳岸的这个形象,就像一个标准的老婆,这与何开来最初的印象很不一样,她尖叫着现在的男人全都精神阳痿,何开来以为她是时髦的女性主义者,而且是那种极端的仇视男人的女性主义者,看来,女性主义对于柳岸,大概也就是一张标签,她热衷的其实还是做一个家庭妇女。现在,拿着抹布擦地的柳岸,也许才是真实的柳岸。一个家庭妇女比一个女性主义者,当然更受何开来欢迎,一个家庭妇女在劳动的时候,他可以跷着二郎腿抽烟,若是一个女性主义者,事情恐怕就要倒过来了。何开来想,柳岸是很好的,虽然对她还一无所知,但她还是很好的。柳岸的到来,几乎改变了一切,原来他和卢少君、陈冬生三条光棍住在一起,到处都是灰尘,根本就不像是有人住的房间,而柳岸一来,这儿就像一个家了,柳岸制造了一个家的幻觉。也许家的幻觉比真正的家更好。在家里,老婆就是老婆,性是固定的,伸手可及的,没有意思的;而在这儿,性是不可捉摸的,不可捉摸的东西当然诱人了。现在,何开来觉着对性也有了一点兴趣。

    就在何开来对性有了一点兴趣时,柳岸叫他了。柳岸看了一眼何开来的房间,出来说,能不能跟你商量一件事情?

    何开来说,可以,当然可以。

    柳岸说,你把你的房间也铺上地毯。

    何开来说,好的。不过,我现在坐着很舒服,不想动。

    柳岸说,不行,现在就去,我陪你。

    何开来说,你陪我?那好,现在就去。

    柳岸说,其实,你的房间铺不铺地毯,跟我没关系,但是,我是个完美主义者,你的房间没铺上地毯,我看了就不舒服。

    何开来说,我的房间铺不铺地毯,其实跟我也没关系,但是,柳岸小姐看了不舒服,我就必须铺上地毯。

    柳岸说,你确实贫嘴,卢少君比你好,他跟我说话从来都是严肃的。

    何开来说,那不叫严肃,那叫假正经。

    柳岸看了看何开来,很有原则地说,我不喜欢你在背后说人坏话。

    何开来说,你别那么严肃,我没说人坏话,我说着玩的,我和卢少君,我们的关系挺好的。

    柳岸说,那就好,我觉得我们三个人住在一起,就应该像一家人。

    何开来说,对,一家人,你是老婆,我和卢少君……怎么办呢?……还是轮流做老公吧,这样公平。

    柳岸抗议说,何开来,你再这样胡说,我不跟你说话了。

    何开来不解地说,你昨天还是什么话都敢说的,今天怎么这么淑女了?

    柳岸说,我本来就是淑女,都是你逼的,你们男人总是喜欢使用语言暴力,我是以暴抗暴。

    何开来说,那么,我们以后不再使用语言暴力,我们使用最抒情的语言,我们说话一律以“亲爱的”开头。

    柳岸忍着笑说,你臭美,谁跟你亲爱的。

    一起买了塑料地毯,铺上,俩人都相当满意。那种满意的感觉,何开来很快就从房间转到了柳岸身上,他再次觉着柳岸确实是不错的。接着柳岸又问了一句相当温暖的话,你饿了吧。何开来说,本来是应该饿了,但是和柳岸在一起就不饿,秀色可餐啊。柳岸说,你一个人在这儿贫吧,我可吃饭去了。何开来说,那不行,你一走,我就饿了,我们一起吃饭吧,我请你。柳岸说,你干吗要请我,给一个理由。何开来说,请你吃饭也要理由,真啰唆,那就你请我吧,我不需要理由。柳岸说,我不请你,没理由。何开来说,走吧,吃完饭我给你一百个理由。

    何开来和柳岸讨论了一下,决定去校内的淮扬轩吃饭。进了小东门,前面就是未名湖了。看见未名湖,何开来无端地就有些兴奋,眼睛也亮了,跟柳岸说,三年前,我来这儿逛了一圈,就不想走了。柳岸说,为什么?喜欢嘛。一待就三年?三年。一直在旁听?在旁听。那你靠什么生活?替书商做书,一年做三本就够了。柳岸睁大了眼睛,简直不相信一年可以做三本书。何开来说,是做书,不是写书,做书就是把人家的东西拿来再倒腾一遍,做得不那么像是剽窃就行了。柳岸又不相信说,有这种事?何开来说,大家都这么做,你怎么不知道?柳岸不知道书原来可以这么做,好像是有点惭愧,就不说了。何开来见她沉默,似乎有点不对,就解释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替书商做这种事情,很下流?其实我也觉得自己很下流,就跟妓女似的。柳岸听他把自己比作妓女,瞟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说,你这个比喻不准确,我认为妓女并不下流,妓女哪有你下流呀。何开来说,对,对,我比妓女下流,我是妓女的领导。说着何开来又叹了一口气,唉,跟你们这些女性主义者说话真累,我一不小心,随便打了个比喻,就犯错误了。柳岸说,你们这些臭男人,不要拿女人当比喻,就不会犯错了。何开来说,对,对。你对语言很敏感,你是语言学专业的?柳岸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想了一会儿,说,不是。这一想,对话就停顿了,何开来不懂,柳岸为什么要想一会儿,而不是马上回答,这种问题有什么好想的,这就说明柳岸想的不是这个问题,而是别的什么东西,柳岸究竟想的是什么,何开来不知道,但他觉着在根本不需要想的地方,柳岸却要想一想,也是很有个性的。何开来又发现他和柳岸说话,一直是在胡说八道,其实,他连柳岸最基本的情况也不知道,比如她是学什么的,她读几年级,或者她也是旁听的。何开来觉着他对柳岸肯定是有兴趣了,连她说话中间的一个停顿,他都注意了,柳岸最基本的一些情况,他是应该了解的。

    柳岸只说她不是语言学专业的,没有接着说她是什么专业的。柳岸似乎不太愿意说她的专业,但何开来还是想知道,这个问题,何开来在淮扬轩坐下后又问了一遍,柳岸还是想了一想,才说,中文的。何开来发觉柳岸说的时候,脸上掠过了一丝的不安,似乎她对自己的中文专业有点自卑,但那丝不安只在脸上停留了瞬间,很快就消失了。何开来又问现在读几年级?柳岸说,研一。何开来知道了她是正式学生,心里就有几分羡慕,但又不能表现出来,作为一个北大边缘人,面对正式的学生,尤其是女生,是要装一装的,譬如装作才华横溢的样子,北大的学生向来以才华论人,而不重名分,你才华横溢,虽然是旁听的,也照样可以获得尊重,没准还会爱上你。何开来应该立即跟柳岸谈谈他在文学方面的天才,他在写某某三部曲,准备二十年后获诺贝尔奖,而不只是替书商当枪手。如果这样,也许柳岸就得对他刮目相看了,但是何开来明显犯了一个错误,或者说太老实了点,最终还是以玩笑的方式表达了他的羡慕。何开来说,我要崇拜你了,能考上北大研究生多难啊。柳岸谦虚地说,我是瞎考的,没想到还考上了。何开来说,跟你同居一屋,非常荣幸。但是,据我了解,你们女生不住校内,租到外面都是因为男朋友,你是不是也要带一个男朋友进来?柳岸说,没有,我的男朋友在法国,在巴黎大学当教授。何开来高兴地说,那就好,那就好,要是你每天带个男朋友回来,让我和卢少君干瞪眼,还真有点痛苦。柳岸说,说好了,我不带男朋友,你们也不要带女朋友回来。何开来说,我没问题,我没有女朋友,卢少君……何开来刚想说卢少君有一大堆的女朋友,他不带女朋友回来是不可能的。但一想卢少君和她已同居了几个月,没准有了什么关系,在背后捅他的隐私,是不道德的,就忍回去不说了。柳岸说,我跟卢少君说好的,他不带女朋友回来。何开来说,好,好,这样很好,这样我们三人内部解决。柳岸忽然很严肃地注视着何开来,又端起啤酒喝了一口,说,我问你一个问题行吗?何开来说,说吧。柳岸说,你在这儿三年,一直没有女朋友?何开来说,没有。柳岸就不可思议地看着何开来,说,那你的性生活怎么解决?何开来也不可思议地看着柳岸,不想她会问这种问题,这种事男人之间倒是经常讨论的,但何开来从未遇见过女人问他性生活怎样解决,何开来的表情就很有些滑稽,说,啊,哈,没法解决,这……确实是个问题。柳岸端着酒杯,又喝了一口,好像在欣赏何开来脸部丰富的变化,柳岸说,你原来还是蛮纯洁的。何开来觉着柳岸这句话带着嘲弄的意味,反击说,现在好了,现在有你,我就有希望了,反正你的男朋友远在法国,跟没有也差不多。柳岸说,不过,我还是不相信,你这么油嘴滑舌,怎么会没有女朋友,你还是蛮讨女人喜欢的。

    就是说柳岸有点喜欢何开来,这意思应该是相当清楚的。如果何开来聪明一点,吃了饭,一起回房间,或许一场恋爱就开始了。但是,何开来坚持要去听课,问柳岸,下午都有什么课。柳岸不屑地说,不知道,那些烂课,有什么好听的,你听了三年还不够?何开来说,不听白不听,我是学术消费。柳岸说,那我就陪你消费一次吧。

    俩人去中文系的广告栏看了一遍,何开来见下午有个讲座——死亡研究,就说,我们去听死亡研究。柳岸立即引用孔子的话说,死亡有什么可研究的,未知生,焉知死。何开来说,听听吧,这种研究挺好玩的,没准听完以后,你就死不了了。

    进了教室,死亡研究已经开始了,好像对死亡感兴趣的人并不多,有三分之一的座位是空着的。何开来和柳岸在后排坐下,讲课的是一个老学者,见何开来和柳岸进来,停了一下,又开始说,大家都知道,人活着其实就是为了等死,我记得小时候,我七十二岁的姨妈总是在重复一句话,我为什么还不死……柳岸对死亡似乎一点兴趣也没有,当老学者说到死亡在古代是积极的、正确的,十八世纪以后死亡就成了个人的、错误的了,二十世纪以后,死亡是匿名的、无名的,早期的死亡是美丽的,现在不是了,现代人根本不敢面对死亡。柳岸趴在桌上睡着了,头发覆盖了脸部,那样子好像是献给死亡研究的一件祭品。后来老学者又说,很多德国人认为,死亡是一种睡觉。何开来看着柳岸,就想笑。柳岸大概睡得并不深,也听见了,愠怒地抬了抬头,拉起何开来就往外走。

    这个老头,居然在我睡觉的时候,说死亡是一种睡觉,气死我了。

    何开来看着愠怒的柳岸,说,就是,死亡肯定不是一种睡觉,柳岸趴在桌上睡觉多可爱,死亡有这么可爱吗?

    这时,柳岸的手机响了,柳岸一边掏手机,一边下意识地退开几步,并且转了一个身,好像她有什么秘密,不想让何开来听见。柳岸的这些动作,突然间把他们的距离拉开了,何开来站在那儿,看着柳岸的后背,觉着和她其实还是很陌生的。如果柳岸接电话时不是躲着他,事情又怎么样?何开来想,大概也不怎么样。等柳岸接完电话,说有点事情,何开来说,你忙吧。

    何开来那种因为和柳岸同居一室而引起的兴奋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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