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被绷紧的那根弦松弛下来,张淑范觉得电工刀的事仅仅是个巧合,而她心中的那个演讲稿熟得一张嘴就能流出来,淑范终于开了口:“志勇,我想跟你说点事儿……”
“说吧。”还是那只板凳,还是那样骑着,赵志勇仰起脸,淡淡地看着淑范,没有什么表情,却未必没有什么意思,那意思全在手上——赵志勇慢腾腾地从裤兜里掏出电工刀,打开,一个一个指甲地修理,一片一片卷成刨花儿样的指甲残片跟随着淑范的心事掉到砖地上,把淑范的勇气摔得粉碎。
后来,淑范的眼神稍一涣散,有些心不在焉的时候,赵志勇的手就插到裤兜里,哗啷哗啷地弄出些动静,淑范紧张得要命。一次,趁着电影院的黑暗,赵志勇把淑范的手紧紧攥住,强行放在自己大腿上,这样,淑范觉得自己只能嫁给他了。
淑范对夫妻生活从未有过任何想象,本能仍在沉睡,她极度不适应,不喜欢。但是她能够隐忍,像对待以往任何麻烦一样。她把心安下来,完全放在洗衣做饭收拾屋子上,慢慢地,她生了一个孩子,又生了一个。
一天早上,淑范蹲在厕坑上,一股浓烈的旱烟味从薄薄的木板间壁传过来,她听见赵志勇的声音:“你他妈咋整的,又让老婆挠满脸花?”
“没招儿,你是没摊上,杀打不怕的玩意儿。”邻居大刘的声音。
“他妈笨!老娘们那玩意儿,给她睡上,一舒服啥事都没了。你看我老婆,啥时候起过刺儿?”
“哈哈哈……”两个人放肆地大笑。
淑范这边立刻哆嗦起来,头晕得天旋地转。混蛋!流氓!她好歹系上裤带,颤颤地往家走,心里喊着:没法过了,没法过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竟拿自己的老婆耍弄着玩儿。那个淡忘了的、不愿想起的、似乎平息了的事,如被搅动的尘埃一般飞扬起来,淑范恨恨地想:他那时就要杀了我,他那时就捏准了我怕他,所以他不在乎我!
淑范不再安生,遇见大刘总是慌慌张张,像是做了亏心事。有一天淑范无意中看见大刘老婆和几个女人扯着嗓门说笑,她的脑袋“嗡”的一声大了,大刘的老婆本来就是老鸹舌,那些丑话大刘必是告诉老婆的,她老婆不告诉别人才是怪事,一传十十传百,不得了啦!淑范想到这儿脸一热,浑身就湿透了。从此,淑范觉得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只要和她打个照面都耻笑她、唾弃她。淑范认定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个十足的荡妇,她彻底完了。
淑范彻底完了,她无法胜任自己的角色。小巧的针管儿在淑范的手里是自行车气筒,抓着开始茫然。连续出了几次事故,她不得不永远摘下护士帽,去洗病房的被褥。她解决不了孩子的事情,儿子在外面受欺负,她不敢找家长,更不敢找老师。她没有好看的衣服,没烫过头,没有开开心心地大笑过,她窝窝囊囊过了一辈子!
“为什么你威逼我?!为什么你不在乎我却威逼我嫁给你?!”在每一次的痛苦狂飙般席卷而来的时候,淑范的内心都有这样的诘问。在几乎不能承受的深夜里,她的一双手就像张嘴的钳子一点一点逼近赵志勇的脖子。
本世纪2008年正月十五,吃团圆饭的时候,中风五年的赵志勇耍起脾气。淑范只喂他两块红烧肉解馋就坚持不再给他肉吃,赵志勇便把青菜末和粥奋力喷了淑范一脸,淑范终于爆发了,疯了似的拼命摇撼赵志勇的肩膀:“你想咋地?你想咋地?受了你一辈子的气,这副德行还耍威风!我问你,那时为什么你威逼——”儿子和媳妇忙上前劝解,他们还从来没看见妈妈发这么大的火。懂事的小孙女搀着奶奶去洗脸,淑范把脸埋在水池中痛哭失声:“那时候你为什么威逼我?!为什么你不在乎我却威逼我嫁给你?”她把刚才在儿子面前险些露了的话奋力咽了回去。
满头白发的张淑范知道,她是不会发问的了。她已经憋了五十年,不在乎是否再憋五十年,她要把它带到自己的坟墓里去,或者等到那一天随赵志勇一起化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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