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雪妖便怒睁双目，怨毒地望向她，折夜灵被这眼神吓了一跳，忙说：“雪妖姐姐冷静，冷静，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不如就说出来让我开……不对，让我同姐姐一齐探讨探讨，如何？”
雪妖渐渐冷静，无力地靠在石壁上，目光空洞地看着折夜灵：“我刚修炼成人形的时候，就遇上了他。”
那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人，活生生的人。
从有意识开始，我的周围便只有无尽的风，无尽的雪，还有埋在雪下无尽的枯骨。我吞咽着他们封印在雪下的魂魄，他们都是为了雪山之泉而来，有带着随从上山想得到长生的，有独自上山为了至亲不再受疾病所苦的，有三三两两结伴上山在粮食吃光后自相残杀的……有贪婪，自私，也有忠诚，牺牲。我尝遍了百种人的魂魄，也看遍了人生百态，虽从未涉足世间，却早已得知世态炎凉。
我什么都懂，人情也好，世故也罢，但我却从未见过一个真正的人。
我寂寞。
所以我修成人形，照着那些魂魄里对女子最美好的记忆修成的模样。我自以为最懂人心，天下没有人能骗过我，可我却遇见了他。
他是个除妖师，法力不浅，也是来雪山上找泉水的。在半山腰就遇见了暴风雪，躲在岩石缝隙中瑟缩着求生，冰天雪地里看见了好奇着偷看他的我。他以为我也是被风雪困住的人，即使自己即将冻死，却还是将身上的衣物脱给我，将干粮赠给我，我知道他不是一个坏人。
一个自己濒临绝境却仍要将生机留给别人的人，无论如何也称不上是坏人的。
我救了他，问他为何要拼尽性命上山来取这千百年来没人取到过的雪山之泉，他说他是山下除妖师，镇中有瘟疫横行，他听闻雪山之泉能解百毒，便上山来为百姓试上一试。
我问他知不知道这种行为与送死无异，他说知道，但他还是要来。
我说瘟疫横行自有一方地神去料理，怎样都不该由你出头的。他正色答我，除妖师既然受尽百姓爱戴和敬重，就该担起责任护一方百姓周全，此行便是不死，他也要回去与百姓共存亡。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固执的人，固执到迂腐。可我喜欢。
我告诉他雪山之泉并没有解百毒的功效，但我可以帮他。我随他下了山，用我还没稳固的精元帮他给百姓治病，可赶走了瘟疫还有蝗灾，还有洪涝，我只是一个刚化形的妖，哪来那么多的精元给他？不过三年，我便奄奄一息，我同他约好归期，我回山上修炼，等他来找我。
我等到的却是他带着众多百姓一齐上山来向我逼问雪山之泉的下落。
我不依，他便用紫元真火逼出我的内丹，并威胁我不帮他们拿到雪山之泉，就毁了我的内丹，要我灰飞烟灭。
这是我教他的，收妖的法子。火种也是我给他的。可不可笑？
我一心只想他这般迂腐不懂人情世故，不能让他受人欺负，却没想到通通都算回了我自己头上。
你可曾见过雪山震怒？方圆百里，杳无生迹。
我看着他一点一点被雪掩埋，我一口一口吃下他的魂魄，我才明白，我自以为的懂人心，其实天真得可笑。
人心，是会变的。
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折夜灵蹲在雪妖旁静静地听她讲完，张口欲言复又闭口，纠结许久还是问了出来：“呃，雪妖姐姐……你的经历固然是很让人惋惜，我也知道现下这么问挺不合时宜的……但我真的很好奇……你一个冰雪化成的妖怪，怎么会有紫元真火这种至纯至烈的东西啊……”
雪妖沉浸在悲伤中，已然听不见外界的动静。
突然一声镜碎的声音穿来，接着整个冰洞地动山摇，折夜灵一惊，赶忙四处观望，只见先前雪妖设放幻虚镜的石壁被人打碎，幻术造成的石洞正在慢慢坍塌。
折夜灵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法阵中毫无知觉的雪妖，狠了狠心道：“我既化解不了你的心结，也只好留你在这，免得日后再为祸人间了。”说罢趁着幻境还没全部破碎，从石壁那里冲了出去。
一跳出来便发现自己身处的还是方才的冰天雪地，而面前站着，正是多日不见的幼帘，想来幻境是她打碎的，此刻正冷冷地看着她。折夜灵尴尬地冲她笑了笑，摸着脖子左顾右盼道：“那个……你家魔王大人呢，怎么不见他？”说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倒吸一口凉气，大惊失色：“啊……难不成是被雪妖给……”
幼帘憎恶地看她一眼：“托你的福，还在你身后睡着。我怎么瞧着你的惊讶里边还带着欢呼雀跃呢？是不是盼着大人出事好逃之夭夭？魔王大人是为了救你才进雪妖的幻虚镜的，你倒好，在这里若无其事的，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折夜灵嬉皮笑脸的，毫不在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倚靠着石头梦魇还未醒来的夙缘，笑着说：“我有没有良心与你又有什么相干啊？倒是你，一个日日吸人魂魄无恶不作的魔女，也配同我提良心这两个字？”
幼帘冷哼一声：“多日不见你倒还是这么牙尖嘴利的。你当真以为我们都不知道你的那些小伎俩？这一路上的记号，是你留下来的吧？你在魔王身边到底是什么居心？”
折夜灵懒得理她，幼帘这种段位的吵起架来她一个能撕十个，实在是提不起什么跟她吵的劲头，回头看了看睡着的夙缘，心里又生出些奇奇怪怪的心思，他一早就知道自己留记号了？还猜到是要等伏泽优上来偷袭他，所以之前才会问那些的……那他为什么还任由着自己拖延时间？这人真是……
幼帘见她无视自己，更气了：“回答我！”
折夜灵不耐烦地瞅她一眼：“回答你什么？你一会问我是不是想逃一会问我是不是想留下来对你家魔王大人不利，你自己想想你是不是个神经病？”
折夜灵歪头想想，又凑上去不怀好意地说：“诶，你这么惦念他，是不是对你家魔王大人……有意思啊？”
幼帘愣了愣，马上驳斥：“你胡说什么！替大人着想是我们这些做属下的本分，怎能由得你污蔑？”
折夜灵笑：“我就这么随口一说，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还有，我可从来不知道做属下的职能里，还有分析他身边人有没有良心这一项呢？”
幼帘冷声道：“不要跟我来这些弯弯道道的，我只问你，魔王大人这一路为了你涉险这么多次，救你这么多次，你拖累了他一路，还想方设法的算计他，你真的就没有丝毫的愧疚吗？”
折夜灵缓步走到夙缘身边，也冷着声音回应：“愧疚？我为何要感到愧疚？他确实救过我，这次也为了我以身犯险闯进雪妖的幻虚镜，但他就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遇到危险吗？如果不是他硬将我留在身边，莫说危险，我连气都不会受。从一开始就被他拖进危险的处境，就算他就我一万次，我也不会有丝毫感激之情的，只会怨他更深。”
说完淡定地欣赏幼帘被堵的青白交替的脸色。
“我真想不通，魔王大人怎么会留你这种人在身边。”幼帘近乎咬牙切齿地说。
“你问我，我也想知道啊。”折夜灵耸耸肩，“大约是日子过得太无聊了，想找个逗趣儿的人来解乏吧。”
幼帘被她这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了，欺身上前作势要掐她脖子：“你莫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折夜灵坦然点点头：“我还当真以为你不敢杀我。杀了我，你家大人可饶不了你。”
幼帘恨恨道：“饶不过便饶不过，权当我替王妃清理魔王大人身边的祸端了！”
折夜灵现下听到这王妃两个字就无名火直冒，怒极反笑，右手虚握化出灵刃，反手直接抵在了夙缘脖子上：“替王妃这三个字你也说得出口？你凭什么替？不怕你家魔王大人有闪失你便上来试试，我这灵刃可不长眼……”
说到一半，伸出去的右手手腕突然被人握住，折夜灵差点腿一软坐下去了……
战战兢兢地回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魔……魔王大人……您，您醒了……”
夙缘带着面具，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面具下的眼神幽深，淡淡看着折夜灵，也瞧不出什么喜怒。
折夜灵冷汗直下，结结巴巴地辩解：“我……我方才同幼帘开玩笑呢，魔王大人您，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我……不是有意要……”
夙缘放开手，站了起来，也不言语，独自向前走了一段，又低声道：“还不跟上？”
幼帘和折夜灵连连应诺，拔腿跟了上去。
一路上折夜灵胆战心惊的，声都不敢出，生怕夙缘一个想不开回头就把她捏死了，毕竟她刚刚做了什么，拿刀抵在魔王的脖子上威胁勾魂使者啊！这种想想就刺激的事，魔王怎么可能忍得下？就算现在不爆发，迟早也是要拿她开刀的，不行不行，在伏泽优赶来之前，她必须得努力讨好夙缘，至少要把他杀意给打消了才安全。
这么想着，折夜灵一路小跑追上走在前面的夙缘，小心翼翼地试探：“魔王大人，那个，您看，您方才为了救我在雪妖的幻虚镜里呆了那么久，肯定伤神吧？不如……”
她本来想说替他捶个背捏个肩什么的，却被幼帘一句话抢了嘴：“哟，还不死心地想拖延时间呢？”
夙缘僵了僵，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去。
折夜灵懊悔地一巴掌拍向自己的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折夜灵你嫌自己死得不够快么？又强忍着怒火对幼帘挤出一个笑容：“就你话多，你给我等着……迟早有落到我手里那天！”
有了之前打探过地形的幼帘引路，二人很快就找到了藏在山谷中的泉水。折夜灵好奇地观望着这一汪传说中既能包治百病又能增进修为的雪山之泉，泉水隐在层层冰雪下，只有仔细映着阳光观察才能勉强看清它在冰下的流动，难怪这么多年都没人能找到，雪山上终年雾霭弥漫，只有恰巧在有阳光的照射到泉水的短短一炷香时间才能看清楚泉水究竟在哪层冰面下面，折夜灵逆着泉水的流向，想找到它的源头，却意外地发现它并非山顶的冰川所化，而是从两山之间的狭缝中渗出，莫非，这泉水是山体中流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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