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大病使我得到一个教训,就是不能在雨季出门,这对我的健康损害极大,尤其是那种挟着飓风和风暴而来的大雨。在旱季,雨老是挟着这种风暴一道来,因此,我认为这种雨比九十月间的雨更危险。
我来到这个不幸的岛上,已经十个多月了。要摆脱目前的困境,似乎完全不可能。我敢肯定,人类的足迹以前从来没有到过这个地方。现在我的住处既然已经差不多照着我的心愿安排好了,我很想对这个海岛进行一次更全面的考察,看看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
我是在七月十五日着手对岛上进行更详细的考察的。我首先走到那条小河旁边,这条小河,正如我前面提到的,是我木排靠岸的地方。我沿着小河向上游走了两英里左右,发现潮水涨不上来。这只是一条小溪,溪水清澈,可以饮用。但由于正是旱季,小溪里有些地方几乎一点水都没有,即使有,也不能形成水流。
在这条小溪的旁边,我看见片片可爱的草地,既平坦,又匀称,绿草茵茵。在地势较高的地方,紧靠着高坎(显然,这是河水泛滥不到的地方)长着许多烟草,绿油油的,茎干又粗又大。附近还有各种各样的植物,我都不认识,也许它们各有各的用处,只是我不知道罢了。
我到处寻找木薯的块根,那是热带印第安人用来做面包的,可是没找到。我看到许多大大的芦荟,但当时还不知道它们的用处。我又看见一些甘蔗,因为都是野生的,长得不大好。这回发现了不少东西。在回去的路上,心里想着用什么方法可以知道我发现的水果和植物属于什么性质,派什么用场,然而毫无结果。都怪我在巴西的时候观察得太少,所以对野生植物不大了解,不能在这困境中利用它们。
第二天,十六日,我沿着昨天走过的路走去,走到比昨天更远的地方,发现小溪和草地都到了尽头,而树木却越来越密了。在那里,我见到许多不同的水果,特别是地下长着许多瓜类,树上有许多葡萄,葡萄藤爬满了树桠,一串串的葡萄长得非常茂盛,又熟又大。这是个意外的发现,我非常高兴。但经验告诉我,不能多吃。记得在伯尔伯里海岸时,有几个在那里当奴隶的英国人,因为吃多了葡萄,得痢疾和热病死了。不过,我想出了一个极好的办法利用这些葡萄,那就是把它们放在太阳下面晒干,制成葡萄干再收藏起来。我相信(事实上也是如此)等到没有葡萄的时候吃,一定又营养又可口。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就留在了那里。顺带说一句,这是我第一次在外面过夜。到了夜里,我又用老办法,爬到一棵大树上,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又继续进行考察。就山谷的深度来看,我差不多向前走了四英里。我一直向北走,纵贯南北的都是逶迤蜿蜒的山岭。
走到尽头的时候,我眼前忽然出现一片开阔的地势,好像有点向西倾斜。一股小溪从我身旁的山上流下来,朝正东流去。放眼望去,满眼是郁郁葱葱、欣欣向荣的景色,到处绿油油的,春意盎然,恰似一个人工花园。
我沿着这个风景秀丽的山坡往下走了一段,内心怀着一种喜悦,虽然烦恼依旧,眺望着它,心想,这一切现在都属于我,我是这地方无可争辩的君主,对这地方具有所有权,如果可以继承的话,我还可以传给子孙,像英国的领主一样。在那里,我又看到许多椰子树、橘树、柠檬树和橙子树,不过都是野生的,果子结得很少,至少这时是这样,可是我采到的白柠檬不但好吃,而且营养价值颇高。后来我把它的汁对上水,吃起来养人、清凉又提神。
我现在必须把这些果子采集下来,运回家去。我决定把葡萄、白柠檬和柠檬贮藏一部分,作为雨季的食物。我知道雨季就要来了。
为此我采集了一大堆葡萄,放在一个地方,又采集了一小堆,放在另一个地方,还采集了一大堆白柠檬和柠檬,放在另一个地方。然后每样带了一点,往回走,打算下次带些口袋之类的东西,把其余的运回去。
就这样,经过三天的旅行,我又回到了家里(也就是我的帐篷和山洞)。可是,还没有到家,我带的葡萄已经烂了。原因是葡萄太饱满,水分过多,一挤压就烂了。至于那些白柠檬倒还很好,只是我带得不多。
第二天即十九日,我做了两个小口袋,回到那里,打算把那些果实运回家。可是当我走到堆集葡萄的地方时,不禁大吃一惊,当初我采集的都是饱满、完好的葡萄,而现在却是一片狼藉,被践踏得破碎不堪,东一片,西一片,而且许多已经被吃掉了。看情形,显然是附近一带的野兽干的。至于什么野兽,我就不知道了。
我这才意识到把它们堆在一处,或用口袋装回家,不是有被吃掉的危险,就是有被压坏的可能,于是我想出了一个新办法。我把采集的葡萄,挂在一些树的外枝上,让太阳把它们晒干。至于那些白柠檬和柠檬,我尽量背了一些回来。
这次出门回来后,我经常怀着愉快的心情想着那山谷的丰富物产、宜人地势。那里靠近河水和树林,不怕暴风雨的袭击。现在我才发现我选定的住处,简直是全岛最坏的地方。总之,我开始考虑搬家的问题,打算在风景宜人、物产丰富的岛那边找一个和我现在住的地方同样安全的处所。
这种想法在我脑子里盘旋了很久,并且有一段时间,我对这种想法特别感兴趣,因为那地方实在太明媚可爱了,对我有很大的吸引力。可是,再仔细一想,又觉得我现在住在海边,说不定也会碰到对我有利的事。说不定还有别的倒霉的家伙,和我一样,被噩运带到这儿来。虽说这类事发生的可能性很小。可是,如果把自己关闭在岛中央的山冈森林之间,那就等于把自己禁锢起来,那时,不仅毫无遇到这类事情的希望,简直是没有可能了。所以,我无论如何不能搬家。
尽管如此,我还是非常热爱那片地方,整个七月,我差不多经常到那边去。尽管我经过仔细考虑,决定不搬家,我还是在那里替自己建了一个茅草屋,并且用一道结实坚固的围墙把它围了起来。这座围墙是一道两层的篱笆,有我人这么高。桩子打得很坚固,桩子中间塞满了矮树。我睡在里面,十分安全。我有时一连两三晚上都住在这儿,进出同样是用梯子爬上爬下。我现在在乡间和海边各有一处住宅了。这项工作一直到八月初才完成。
我刚把围墙打好,正想享受劳动果实的时候,大雨就下起来,我被困在旧住所里,出不了门了。虽然我在新房子里也用帆布做了一个帐篷,搭得也很好,然而那边却没有小山可以遮风雨,后面也没有山洞可以在雨势过大的时候作退路。
正如前面提到的,我大约在八月初的时候,建好了茅草屋,准备享受新生活。八月三日那天,我看见挂在树上的葡萄都干透了,成了最好的葡萄干,便动手把它们收下来。这件事我做得很及时,不然的话,那接着来临的大雨就要把它们毁了,我冬季的食物就会损失大半。事实上,我差不多晒了两百来串,而且都是大串的。我刚把它们收下来,把大部分运到洞里,就下起雨来。从这时起,也就是从八月十四日起,直到十月中旬,差不多天天下雨,有时下得非常大,使我一连几天困在山洞里,寸步难行。
在这一季里,最使我惊诧的是,我的家庭成员增加了。我曾因丢了一只猫,十分着急,也不知道是跑了,还是死了,好久没有它的消息。不料到了八月底,它忽然出乎意料地回来了,还带来了三只小猫!尤其使我感到奇怪的是,我以前虽然在岛上用枪打死过一只野猫,但品种不同,跟欧洲猫不一样。我的两只猫又都是母的,然而现在这些小猫却完全是家猫,跟大猫一样,这是哪里来的呢?后来这三只小猫越生越多,闹得我不可开交,不得不把它们当作害虫、野兽一样加以捕杀,把它们从家里赶出去。
八月十四日至二十六日,雨一直下个不停,行动困难。我现在非常小心,不敢过于淋雨。在这种情况下,我的粮食渐渐缺乏起来。我冒险出去过两次,第一次打死了一只山羊,第二次(即二十六日)捉到了一只大海龟,这对我来说无疑是打了一次大牙祭。我的粮食是这样分配的:早餐吃一串葡萄干;中餐吃一块烤羊肉或烤海龟肉(因为我不幸,没有器皿来炖煮东西);晚餐吃两三个海龟蛋。
被雨困在家里期间,我每天花两三个小时来扩大我的山洞,把它逐渐向一边掏挖,一直挖到山外面,并打出一个门或者出口,通到围墙外面。于是,我就从这条路出进。但这样空荡荡地睡觉,我始终有点不放心,因为以前我总是把自己安置在一个四门紧闭的地方,而现在却敞着门睡觉,生怕什么东西进来袭击我。其实,我倒看不出有什么动物值得害怕,我在岛上见过的最大的动物是山羊。
九月三十日。今天是我不幸上岸的周年纪念日。我把我那柱子上的刻痕算了算,发现我已经上岸三百六十五天了。我把这天定为斋戒日,并举行了宗教仪式,以极其虔诚谦卑的心情跪伏在地上,向上帝忏悔我的罪恶,接受他对我的公正处分,祈求他看在耶稣基督的面上,饶恕我。从早晨到晚上,我差不多一点东西都没吃,一直到太阳落山,我才吃了几块饼干,一把葡萄干,然后上床睡觉了。
很久以来我都没有过礼拜日,最初是因为头脑里没有宗教观念,后来又没有把礼拜日的印痕刻长一点来区别其它的日子,所以根本就不知道哪天是哪天了。现在我算了算日子,知道已经一年了,于是我又把这一年划成许多星期,每七天留出一个礼拜日来。不过算到后来,我发现自己竟漏掉了一两天。
不久以后,墨水快用完了,我只好更节省地使用,只记录生活中最重要的事,对其它事,不再记日记了。
我现在已经开始摸到雨季和旱季的规律,并且学会了把它们加以划分,做好准备。但是这个经验是花了很大的代价才得到的。下面将要叙述的是我所做的各次试验中最失败的一件事。
前面说过,我曾收藏过几个大麦和稻谷的穗子,这些穗子我一度曾认为是凭空从地里长出来的。我相信大概有三十棵稻子,二十穗大麦。现在雨季已过,太阳正在向南移动,我觉得正是播种的时候。于是我用木铲把一块土地挖松,并将它分作两部分,种种子。正种的时候,我心里一动,心想还是不要全部种下去吧,因为我还弄不清什么时候最适于下种哩,于是我只把种子下了三分之二,每样留了一点。
我这样做,真是万幸。我这回下的种子,一颗都没有长出来,因为种子播下地以后,一连几个月不下雨,土壤里没有水分,不能帮助种子生长,所以始终长不起来。一直到雨季来临,才像新播种的庄稼似的冒出来。
第一次播的种子没有长出来,我料定是由于太旱的缘故,于是便想找一块阴湿的土地,再试一回,在二月里春分前几天,我又在茅草屋附近挖了一块地,把其余的种子播下去。这次因为有三四月的雨水浇灌,不久便欣然长出来了,收成很好。但因为种得很少,我的收获每样差不多只有半斗光景。
这次的经验,使我在这方面成了内行,我知道了该什么时候播种,也知道每年可以播种两次,收获两次。
在庄稼生长时期,我有了一个小小的发现,后来对我大有益处。大概是在十一月,连绵的大雨刚刚过去,天气开始稳定,我到岛内的茅草屋去了一趟。我已经好几个月没去那儿了,一切都是我离开时的样子。我打的那堵双层篱笆,不但坚固完整,而且从附近树上砍下来的那些木桩,也都发了芽,长出很长的枝子来,像是头年被修剪过的柳树一样。我说不清这些木桩是从什么树上砍下来的。看见这些小树都活了,我又惊又喜。我把它们修剪了一番,使它们尽可能地一样齐整。三年以后,它们居然长得体态优美,简直令人难以置信。虽然我的篱笆直径有二十五码,然而这些树却很快把它完全遮掩起来,绿树成荫,非常适合在旱季住。
看到这种情况,我决定再砍些桩子,在我的第一个住所照样打一个半圆形的篱笆。我很快就这样做了。我把那些树或者叫木桩排成两行,离旧墙大约八码左右。它们不久也都长大起来,起初只是我住宅很好的蔽荫之处,后来却成了我的防御工事。关于这些,我以后再慢慢叙述。
现在我发现,这岛上的季节,不能像欧洲那样,分成夏季和冬季,而应该分成雨季和旱季。大致情况如下:
二月后半月
三月全月
四月前半月多雨,太阳直射在赤道上,或在赤道附近。
四月后半月
五月全月
六月全月
七月全月
八月前半月干旱,太阳在赤道以北。
八月后半月
九月全月
十月前半月多雨,太阳又回到赤道。
十月后半月
十一月全月
十二月全月
一月全月
二月前半月干旱,太阳在赤道以南。
雨季的时间,有时长,有时短,要看风向而定,这不过是大致的观测罢了。自从有了雨天出门有害的经验,我便注意事先把粮食预备齐全,以免临时出门。下雨的月份,我尽可能呆在家里。
雨季一到,我总是找许多适于在雨季做的事来做,因为,许多东西都是必须花很大的气力和苦心才能做得出来的。雨季这段时间正好可以利用。这里尤其要提到的是,我曾想过许多办法做筐子,但我弄到的枝条都非常脆,一点都没用。有一件事对我很有帮助,那就是做小孩子的时候,我常常喜欢站在城里制筐匠的店门口,看他们编藤器。我像所有小孩一样,喜欢管闲事,并且对他们的工作技巧看得非常清楚,有时甚至还帮他们做一两手,所以我学会了编筐的方法,只要有材料,就有办法。这时我突然想到,我砍做木桩的那种树的枝条,可能跟英国杨柳树一样柔韧,因此我决定用它试一试。
第二天,我就跑到我那乡间住宅附近,砍了些细枝条下来,拿回来一试,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接着第二次我就带了一把斧子去,砍了很多回去。我把这些枝条放在篱笆中间晒干,等干到适用的程度,就拿进洞里去。到了第二季,我尽可能地把它们编成许多筐子,有的装土,有的装东西,随便怎么用都行。虽然我编得并不是很好,但勉强可以用。从此以后,只要筐子烂了,我便随时加以补充。特别是编了许多既结实又深的筐子,在谷物多起来时,用来装谷物,不再用袋子了。
我花了很多时间解决了筐子困难之后,就激励自己,看能否满足另外两个需求。首先,我没有装液体的容器,只有两只桶,都装满了甘蔗酒,再就是几只玻璃瓶,有的是普通样子的,有的是方的,是装水和烈酒用的。我甚至连煮东西的罐子都没有,只有从船上取下来的一把大壶,可是它太大了,不合乎我的要求,不能煮汤、炖肉。我想要的第二样东西,是烟斗,但是我做不出来,不过后来也想了一个办法。
整个夏季或旱季,我都在忙着栽第二道木桩、编藤器,同时,还有另外一件事占了我不少时间,时间简直不够用。
前面已经说过,我很想把全岛都察看一遍。我曾经走到小溪旁边,并且继续前进,到了我盖茅草屋的地方,从那里可以看到大海,看到岛的另一头。现在我决定穿过小岛到岛的那头去。于是我带了枪、斧子和狗,以及两块大饼干和一大包葡萄干,又比平常多带了弹药,开始了我的旅程。我穿过我那茅草屋所在的山谷,向西望去,看到了大海。这一天,天气很晴朗,我可以很清楚地望见对面的陆地,但不知道那是海岛还是大陆,只知道它的地势很高,从西一直向西南偏西方向延伸过去,延伸得很长,依我判断,至少有十五英里到二十英里那么长。
我说不上那是什么地方,不过根据观测可以判断,大概是美洲的一部分,靠近西班牙的领地,也许那上面全住着野人。如果我在那里上岸,我的情况一定比现在要糟。因此,我对上帝的安排感到心悦诚服,并且开始承认这是尽善尽美的安排。这样一想,我也就心平气和,不再自寻烦恼,妄想到那边去了。
另外,我又仔细考虑了一下,如果这片陆地是西班牙海岸,那么我迟早会看到一些过往的船只。如果见不到,那么,它就是西班牙领地和巴西之间的那片荒野海岸,上面都是些最野蛮的野人,全是食人部落,只要落到他们手里,都会被吃掉的。
我一面想着,一面不慌不忙地往前走。我发现我现在所在的岛,比我住的那边好多了。宽阔的草原散发着香气,点缀着野花和青草,到处都是茂密的树林。我又看见许多鹦鹉,很想捉一只驯养起来,教它说话。我费了不少事才用棍子打下来一只小鹦鹉,等它苏醒之后,我把它带到家里。这只小鹦鹉开口说话是好几年以后的事情了,我最终教会它很亲热地叫我的名字。后来出的乱子,虽然微不足道,说起来倒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