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滨逊漂流记-Chapter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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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种进退两难的情况下,我让佐立去把舵,自己则闷闷不乐地走进船舱。突然,那孩子叫了起来:“主人,主人,有一艘帆船!”原来这可怜的孩子吓昏了头,还以为是他原来的主人派船来追我们了。我却很清楚,我们已经驶得很远,他们是不可能追到的。我跳出船舱一看,原来是一艘葡萄牙船,是到几内亚海岸贩卖黑奴的。可是,再看它的行驶方向,便知它要去另一个方向,并没有靠近海岸的意思。于是我拼命把船往海里开,决心尽可能地同他们搭上话。

    虽然我扯满帆死命往前赶,但我根本无法横插到他们的航线上去,还不等我发信号,他们就会开过去的。正当我拼命追赶,要绝望的时候,他们似乎用望远镜看见了我,并且看出我的船是一只欧式小艇,料定它是属于某一艘失事船只的,因此便落了帆,等我们靠近。这给了我极大的鼓舞。船上本来有我原主人的旗帜,我拿出来向他们摇了摇,作为求救信号,同时我又鸣了一枪。这两个信号他们都看见了。因为他们后来告诉我,他们虽然没有听见枪声,却看见了硝烟。由于看到信号,他们便停了船等我们。又过了大约三小时,我们才靠上他们的船。

    他们分别用葡萄牙语、西班牙语、法语问我是什么人,但是我却一概不懂。最后船上有一个苏格兰水手走近我,我便告诉他我是英格兰人,刚刚从萨累的摩尔人手里逃出来。于是他们便好心地收留了我们,让我们上了船,并把我们所有的东西都拿到了大船上。

    我竟能绝处逢生,喜悦之情真是难以言表。我立刻把我所有的东西献给船长,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然而他却慷慨地对我说,他什么都不要我的,等到了巴西,他要把所有的东西都还给我。他解释说:“我救你的命,不过是希望将来也有人救我的命。谁能保证我将来不遇到同样的命运哩。再说,我把你带到巴西之后,你远离家乡,如果我要了你的东西,你一定会挨饿的,那不等于我救了你的命又送了你的命吗?不,不,英国先生,我把你带到巴西,完全是出于慈善目的,你的这些东西可以帮助你在那里过活,并可以做你回家的路费。”

    他不仅善良地提出了这种建议,而且一丝不苟地履行了他的诺言。他下令给船员们,任何人不准动我的东西。后来他索性把所有的东西都收归他自己保管,并开了一张清单给我,以便我日后提取,甚至连我的三只瓦罐都不例外。

    他看见我的小艇不错,便对我说,他很想买下它,放在船上用,问我要多少钱。我说,他对我这么慷慨,各方面又照顾备至,我怎么好开价呢,随他的便好了。于是他对我说,他手头有一张八十西班牙金币的期票,先给我,到巴西后可兑换现金。如果到了巴西,有人出更高的价,他愿意照数补足。他又出六十西班牙金币要买我的佐立,可是我很不情愿。我并不是不愿意把他卖给这位船长,而是因为他曾对我忠心耿耿,帮我获得自由,现在我实在不愿再出卖他的自由。我把我的理由告诉了他,他觉得有道理,并提出一个折衷的办法,就是同那孩子订一个契约,如果他信了基督教,十年以后就还他自由。听他这么说,同时又见佐立本人也愿意跟他,我就同意了。

    我们一路顺利地向巴西驶去,大约走了二十二天便抵达了群圣湾。现在,我已经从最苦难的生活中解放出来,以后该怎么办,得好好考虑了。

    那船长对我的慷慨真让我终身难忘。他不但不要我的船费,还用二十块威尼斯金币买了我的豹皮,用四十块威尼斯金币买了我的狮皮,又把我所有的东西都如数交还给我。而且,凡是我愿意出售的东西,诸如酒箱、枪支和蜜蜡之类,他都一一买去。总之,我的货物一共变卖了二百二十块西班牙金币。带着这笔钱,我在巴西上了岸。

    刚到巴西,船长便介绍我住到一个和他同样正直的人家里。这个人有一片甘蔗种植园和一个制糖作坊。我跟他住了一段时间,渐渐也知道了一些种甘蔗和制糖的方法。看见那些种植园主都生活得很不错,发财也很快,我便打定主意,只要能弄到一张居留证,我也要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同时,我又决定把我在伦敦的存款想办法汇来。为此,我弄到了一张居民证,又倾尽所有买了一些没有开垦过的土地,并且根据我在伦敦的钱数拟订了一个种植和居住的计划。

    我有一个邻居,名叫威尔斯,他是里斯本人,但父母却是英国人,他的家境跟我差不多。我叫他邻居是因为他的种植园紧挨着我的,并且我们也经常来往。我们两个人的资本都不多,所以头两年我们只种了些粮食。可是不久我们便开始发展起来,走上了正轨。第三年,我们又种了些烟叶,同时每人又预备了一大块空地准备来年种甘蔗。可是我们俩都没有帮手,这时我才真正觉得不该把佐立让给别人。

    不过,唉,对我来说,把好好的事情办砸,已不足为奇了。没有办法,只好勉强对付下去。我现在从事的行业与我的天性很不相符,并且完全违背我喜欢的生活方式。为了过上我喜欢的生活,我曾经不听父亲的规劝离家出走。而我现在所过的生活,恰好是父亲以前向我极力推荐的那种中等阶层的生活,或者说小资产阶级生活,可是,如果我有意过这种生活,我为什么不留在家里,却要辛辛苦苦地走遍世界呢?因而我时常对自己说,像这样的事,在英国,在自己熟悉的环境中,不是同样可以干吗?又何必跑到五千英里之外这人生地不熟、荒无人烟的地方来干呢?

    每次想到现在的情形,我总是非常懊悔。除了偶尔跟那位邻居谈谈之外,我简直没有什么可交谈的人,简直像被丢在一个无人的荒岛上。

    当人们不满现状,而用一个更糟的状况与之相比的时候,上天就会替他们换位,让他们从自身的体验中认识到以前的生活是何等幸福,这真是一件报应不爽、值得深思的事。如果我继续过当时那种生活,我本可成为一个大富翁的,然而我却很不公正地把它比做一种孤岛上的生活,难怪后来我注定要饱尝荒岛生活的滋味了。

    正当我经营种植园的计划开始有些眉目的时候,我的好朋友,就是那位把我从海上救起来的船长,又回来了。他的船这时正停在这里装货待发。这趟水路来回要走三个月。我把我在伦敦有一点点资本的事告诉了他。他向我提出了一个友好而诚恳的建议。“英国先生,”他说,他总是这样叫我,“如果你给我一封信,再给我一份正式的委托书,让伦敦那位替你保存钱款的人把你的钱汇到里斯本,交给我指定的人办一些这里用得着的货物,我回来的时候,如果上帝保佑,就可以替你带来了。可是世上的事是变幻无常、祸福难料的,我劝你最好先支一百镑——也就是一半资金——冒一下险。如果事情顺利,再用同样的办法支取另一半。万一失了事,你还有剩下的一半来接济自己。”

    我觉得这个建议确实是稳当的良策,并且他又是出于友谊,简直再没有这么好的办法了。于是我便按他说的,给那位替我保管钱的太太写了一封信,又写了一份委托书,交给这位葡萄牙船长。

    在写给那位寡妇的信里,我把我的冒险经历原原本本写了一遍:我怎么被俘,怎么逃走,怎么在海上遇到船长,他待我如何好,我目前的情况怎么样。同时我又把汇款的办法告诉她。这位正直的船长回到里斯本以后,就通过一个英国商号把我的信和我的情况转给一位伦敦商人,由那位商人转交给她。她接到信之后,不仅如数将钱给了他,而且还拿出自己的一点积蓄送给船长,感谢他对我的帮助。

    那位伦敦商人依照船长信上的指示,用我的一百英镑买了一些英国货运到里斯本交给船长,船长就把这些货全部平平安安地替我带到巴西,虽然我并没告诉他们替我买什么(因为我这时刚开始干种植业,一切事情都不在行),他替我带了各种用具、铁器,这些都是种植园里需要的,对我大有用处。

    这批货物运到的时候,我大喜过望,简直以为自己已经发财了。同时我那位能干的管家——那位船长,又用我朋友送给他的五英镑替我弄来一个仆人,说明为我服务六年,在服务期间,除了我种的烟叶,其它什么都不要我的。

    不仅如此,又由于我所有的货物都是英国的工业品,诸如布、绒、粗呢和其它在本地视为特别贵重和需要的东西,我想法子卖了个很好的价钱,得到了四倍的利润。现在我种植园的发展状况,已经远远超过了我那可怜的邻居。因为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替自己购买了一个黑奴和一个欧洲仆人(船长替我从里斯本带来的那个还不包括在内)。

    人们常说,得意忘形必遭祸患,我就是这样的。第二年,我的种植园丰收了。我收获了五十捆烟叶,除了供应附近一带人们的需要,还剩下很多。我把这每捆一百二十多磅重的五十捆烟叶晒好,堆在一处,只等那些商船从里斯本回来,就可以起运了。看到自己的产业和财富一天天地增多,我脑子里又开始充满了奇思梦想,即使是对一个有头脑的商人,这种念头都是非常有害的。

    如果我继续当时的生活,本可以获得无穷的幸福。为了这种幸福,父亲曾经认真地规劝过我,叫我过一种宁静的生活,并且把中等阶层生活的好处入情入理地告诉了我。可是我却专爱管一些不相干的事,终于造成了自己的不幸,加深了自己的过错,使我后来回想起来倍加悔恨。这些失策都是由于我太固执己见,一心愚蠢地想要遨游世界,并且太盲目地想实现这种梦想,结果违背了大自然与上苍的旨意,没能选择明明对我有好处的生活。

    正如上次我从父母身边逃走一样,我现在又开始异想天开。我本来可以靠我的新种植园发家致富,可是我偏要把这种幸福的远景丢到脑后,去追求一种不切实际的妄想,因而再一次把自己投入到人世间最不幸的深渊。如果不是这样,我或许会在这世上过一种安定而健康的生活。

    现在让我详细叙述一下这件事的经过。大家可以想到,当时我在巴西已经住了差不多四年,我的种植园也蒸蒸日上、日趋繁荣,我不仅学会了本地语言,而且认识了一些种植园主和当地口岸圣萨尔瓦多的商人,交了一些朋友。我经常同他们谈起我两次航行到几内亚海岸的情况,谈到怎么同黑人做生意,只要用一些诸如假珠子、玩具、刀子、剪子、斧子、玻璃器皿之类的小玩意,不仅可以轻松地换到金沙、豆蔻、象牙等物品,而且还可以换到大批在巴西经常使用的黑奴。

    他们总是全神贯注地听我谈论这些话题,特别是有关购买黑奴方面的。这种生意,当时还不很盛行,而且必须得到西班牙王或葡萄牙王的许可才能做,而且带有专利性质,所以黑奴的进口数量很少,并且价钱也很高。

    有一次,我与一些认识的商人和种植园主又很起劲地谈论这些事情。次日上午,便有三个人来找我,告诉我他们认真考虑了我昨晚所谈的话,现在特地来对我提一个秘密的建议。他们首先要求我保守这个秘密。然后对我说,他们想弄一条船到几内亚去。并且说,他们的情况和我一样,都拥有自己的种植园,现在最感缺乏的是劳动力。又说,他们并不想长期从事这种交易,因为回来之后黑奴并不能公开出售。所以他们只想走一趟,把黑奴偷偷地运上岸来,分到各人的种植园里。总之,他们的意思是问我愿不愿意做他们船上的管理员,到几内亚海岸去替他们经营交易方面的事情。他们答应把黑奴也分一份给我,并不要我出任何钱。

    必须承认,如果这个建议是向一个没有在此地定居,没有自己的种植园需要照顾的人提出来的话,那实在是个好建议,确实值得考虑。既是生财之道,又有现成的资本。但是,我的情况却完全不同。我的种植事业已经有了一些基础,只要再经营三四年,把存放在伦敦的一百英镑想法子弄过来,累积起来,不愁挣不出一个三四千镑的家当,而且以后还会不断增加下去。处在我这种境况,再去考虑这次航行,那确实是天下最荒谬的事。

    然而,我生来就是自我毁灭的那种人,竟经不住他们这种建议的诱惑,就像当初不听父亲的话一心要周游世界一样,最后,我对他们说,我愿意去,如果他们愿意在我不在时帮我照料种植园,并且一旦我出了事,按照我的嘱咐处置种植园。这些条件他们都满口答应了,并且立了字据。于是我便立了一张正式的遗嘱,安排我的种植园和财物。遗嘱上说,如果我死了,那救我性命的船长就是我的继承人,不过他必须按照我的指示处理我的财产,一半归他自己,一半运回英国去。

    总之,我非常仔细地保全我的财产,维持我的种植园。如果我能用上一半的心思来关注我个人的利益,判断一下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我决不会抛下蒸蒸日上的事业、把发家致富的希望都丢在脑后、冒着海上各种风险去进行这次航行,更不用说我个人还可能遇到极大的不幸。

    可是,我却被盲目的幻想驱使着,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失去了理智。我把船只准备停当,装好货,和我的同伴们照着合同办好一切事情之后,便于一六五九年九月一日那个不吉利的日子上了船。八年前,我违抗父母的命令,不顾自己的利益,从赫尔离家出走也正是这一天。

    我们的船载重一百二十吨。装备有六门小炮。加上船长、他的小仆人和我,一共十四个人。船上没有什么大件的货,只有一些适合与黑人交易的小玩意,像假珠子、玻璃器皿、贝壳以及其它新奇的小东西,还有望远镜、刀子、剪子、斧子等等。

    那天我一上船,我们就启程了。我们沿着海岸向北航行,计划驶至北纬十度和十二度之间时横渡大洋,直放非洲。那时的船似乎走的都是这条航线。我们沿着海岸线一直开到圣奥古斯丁角,一路上天气都很好,就是有些太热。过了圣奥古斯丁角,我们便离开海岸,朝斐伦多诺仑哈岛的方向,从西边绕过那些小岛,沿着海岸一直向东偏北驶去。沿着这条航线,我们用了大约十二天才过了赤道。根据我们最后一次观测,我们已经到了北纬七度二十二分。不料,这个时候,我们忽然遭到一股强烈的飓风的袭击,这股飓风起初是从东南刮来,接着转为西北风,最后成为东北风,来势非常凶猛。一连十二天,我们一筹莫展,只能随风逐浪地漂流,听任狂风和命运的摆布。不用说,在这十二天中,我每天都准备着葬身海底,船上其他人也没有一个指望能够活命的。

    在这次灾难中,我们经历了风暴的恐怖,还经历了死亡的威胁,船上有一个人患热带病死了,还有一个人和那小仆人被大浪卷到海里。到了第十二天,风力才稍减一点,船长尽其所能进行了观测,这才知道我们已到了北纬十一度,圣奥古斯丁角以西二十二经度。我们已经被刮到巴西以北的圭亚那,到了亚马逊河的入海口,靠近那条号称“大河”的俄利诺科河了。于是船长同我商量航向,并主张开回巴西海岸。因为我们的船已经漏了,而且损坏严重。

    对此我极力反对。我们一起看了看美洲沿岸的航海图,除非我们能够开到加勒比群岛附近,否则就找不到有人烟的地方求援,于是我们决定向巴尔巴多群岛驶去。据我们估计,只要能避开墨西哥湾的逆流,在大海里航行,十五天之内大概就可以到达那里。因为如果我们不把船修补一下并补足人手,就没法儿驶到非洲海岸。

    计划一定,我们便改变航线,向西北偏西驶去,希望能到达一个英属海岛,在那里得到援助。但航行的方向却由不得我们。到了北纬十二度十八分左右的时候,我们忽然又遇到第二阵暴风,风势与前一次同样凶猛,我们的船被吹向西方,一直被吹到贸易航线以外没有人烟的地方去了。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我们侥幸不葬身海底,也要被野人吃掉,至于回国,那就更不用谈了。

    正在这狂风怒吼、危急万分的时候,一天早晨,船上忽然有一个人喊道:“陆地!”我们刚要跑出舱,想看看到了什么地方,船忽然搁浅在一片沙滩上,怎么也动弹不得,滔天的大浪不断打在船身上,使我们觉得死亡已经临头了。我们躲到舱里逃避浪花的冲击。

    任何一个没有身临其境的人是很难描述或领会我们在这种情形下的惊惧之情的。我们不知道身在何地,也不知道这里是岛屿还是大陆,这儿有没有人烟。这时的风势虽然比以前小了一点,但仍凶猛异常,我们觉得我们的船支持不了几分钟了,随时会被撞成碎片。除非出现奇迹使风势突然停息。总之,我们大家都坐在一块儿,面面相觑,等待死亡随时降临,做着到另一个世界去的准备,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船并没有像我们预料的那样立刻碎裂,同时风势也已经开始减弱了,这使我们稍感安慰。

    风势虽然已经减弱了一点,可是船搁浅在沙中,搁得死死的,动弹不了,情况依然十分危急,我们只能尽力保全性命。风暴到来之前,船尾本来还拖着一只小艇,不过,小艇被大风刮到舵上,撞破了,接着又被卷到海里去了,不知是沉了,还是漂走了。所以这只小艇是没有指望了。船上另外还有一只小艇,只是怎么把它放下海去,却是一个问题。不过此时此刻已经没有时间讨论这个问题了,因为我们觉得大船时时刻刻都有粉碎的可能,有些人甚至说,大船实际上已经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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