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滨逊漂流记-Chapter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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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本来不应该在这里停得太久,而应该乘着潮汐驶入河口,无奈风刮得太紧了,而且,停了四五天之后,反而刮得更凶了。由于这里素来被看作良港,而且我们的锚又好,锚链又结实,所以大家都满不在乎,一点也不担心,照样按水手们的方式休息玩乐。不料到了第八天早晨,风势骤然增大了。全船的人都行动起来,把中桅落下来,把所有东西都捆紧,为的是让船能顶住风浪。到了中午,海浪一浪高过一浪,我们的船头有好几次钻入水中,打进来很多水。有一两次我们甚至以为锚要脱了。于是船长下令把大锚放下去,我们下了两根锚,并把锚链放到不能放了为止。

    这时风暴确实来势凶猛,水手们的脸上都开始露出恐怖和惊奇的表情。船长极力指挥,想保护船只的安全,但当他出入舱室,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多次听见他轻声自言自语道:“天啊!救救我们吧!我们就要活不成了,我们就要完蛋了。”在这阵慌乱之初,我完全吓呆了,一动不动地躺在舱尾的舱房里,心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最初我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忏悔,因为我已麻木不仁,对忏悔之类的事心存抵触。我觉得死亡的恐惧已经过去了,这次与上次一样不会有事的。但是当船长从我身边走过、说到我们要完蛋的时候,我又吓坏了。我起身走出舱房向外望,我见到了我平生从未见过的凄惨景象。海浪像一座座山峰,每隔三四分钟就向我们扑过来一次。我环顾四周,更是惨不忍睹。两艘泊在我们附近的船因为载货过重,已经被砍去了桅杆。突然,我们船上的人惊呼起来,一只泊在我们一海里以外的船沉没了。还有两只船,因为脱了锚,正冒险向大洋驶去,船上没有一根桅杆。只有那些轻便小船的境况最好,它们可以随波逐浪。但也有两三只小船被风刮得从我们船边飞驶而过,向海外飘去,船上只挂着角帆。

    到了傍晚,大副和水手长都恳求船长砍去前桅。船长起初不肯,但水手长抗议说,如果他不让砍前桅,船就要沉了,这时他才答应了。前桅砍去之后,主桅失去了平衡,船身摇摆得更厉害了,不得已,只好把主桅也砍掉,这样就只剩下一个空空的甲板了。

    大家可以想象,像我这样一个第一次出海的水手,上次遇见那样一点风浪都吓得不得了,这次遇到这种情形,心情也就可想而知了。现在回忆起来,当时的心情是那样恐惧。这种恐惧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自己在决心改邪归正后又重萌恶念的恐惧,这比对死的恐惧要大得多。这种心理上的恐惧,再加上风暴给我视觉上带来的恐惧,使我陷入一种没法形容的境地。但是这还不算最糟的,更糟的还在后头呢。风暴越来越猛,就连水手们自己也承认他们从未见过这么糟的情况。我们的船虽坚固,但是因为载货太重,吃水太深,有点撑不住了,只听见水手们不断地喊叫着船要沉了。由于是新手,我当时还不明白“沉”是什么意思,一直到后来我问过别人才弄清楚。这时风暴更加凶猛了,我看见一个平时很少见到的情况:船主、大副、水手长和一些比较有头脑的人都在不断地祈祷,认为船随时都会沉到海底去。到了半夜,灾祸接踵而至。突然,一个去检查舱底的人跑上来,喊道:船舱漏水了。接着又有一个跑上来说,舱底的水已经有四尺深了。于是全船的人都被叫去抽水。一听到这句话,我的心好像骤然停止了跳动。本来坐在床边的我一下子仰翻到船舱里去了。这时有人把我叫醒,对我说:你以前什么事都不会干,现在抽抽水大概可以。于是我打起精神,走到抽水机旁,十分卖力地干起来。正干着,船长看见有几只小煤船因为经不起风浪正顺着风向海上飘去,当从我们的船边经过时,他下令放一枪作为求救信号。我当时不懂放枪的用意,听到枪响,大吃了一惊,以为是船破了,或是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总之,吓得跌倒在甲板上,晕了过去。这时人人自顾不暇,哪里还有人来管我。于是另一个人走过来,接替我抽水,他大概以为我已经死了,一脚把我踢开,由我躺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苏醒过来。

    我们继续抽着水。但舱底的水越进越深,船显然就要沉了。尽管这时风暴稍小了些,但是我们的船肯定是不可能驶进港湾了。因此船长便连续鸣枪求救。一艘不太大的船刚刚从我们面前漂过,听见枪声,便放了一只小艇来救我们。那小艇冒着危险驶来,但是我们既没法上去,它也没法靠拢我们的船。后来那些人拼命划桨,不顾性命来救我们,我们又从船尾掷下一根带浮筒的绳子,并尽量把它放长,他们冒着危险几经努力才把绳子抓住。我们使劲把小艇拉到船尾,才全体上了小艇。可是上了小艇之后,我们又都没有办法将小艇靠拢他们的大船,于是双方同意,任小艇随波逐流,大家尽力向岸上划就是了。我们的船长对他们说,如果小艇在岸边触礁,他将照价赔偿。就这样,我们边划着桨,边让小艇随风漂着,向北漂了好大一段,一直漂到温特顿岬角附近。

    我们离开大船还不到一刻钟,就看见它沉没了,这时我才明白大海沉船是怎么回事。说实话,当水手们告诉我大船要沉了的时候,我几乎没心思去看它,因为当时与其说是我自己爬上小艇的,还不如说是被人扔进小艇。我是又惊又吓,万念俱灰,连心跳仿佛都停止了。

    虽处境危艰,小艇上的人仍拼命把船向岸上划去。当小艇被顶到浪尖上时,我们已能看到海岸了,并且看到岸上许多人在奔跑,打算等我们靠岸时救助我们。但我们的小艇却前进得很慢,并且怎么也靠不了岸。直到我们划过了温特顿的灯塔,幸亏海岸向西凹进去,向克罗默延伸,挡住了一点风势,我们才费九牛二虎之力划进了海湾,靠了岸。全体上岸之后,我们便徒步走到雅茅斯。雅茅斯的人们对我们这些受难的人给予了很好的款待。地方官、富商、船主们给我们安排住所、筹集旅费。我们可以自己决定是去伦敦,还是回赫尔。

    那时我如果醒悟过来,回到赫尔,回到家中,我一定会很幸福,父亲也一定会像耶稣寓言中的父亲一样宰杀肥牛来欢迎我。因为他过了很久才知道我搭的那只船在雅茅斯海口沉没,而我并没有淹死。

    但噩运却总是紧追着我,我像着了魔似的仍一意孤行。尽管有好几次我头脑冷静时,理智曾经向我大声疾呼,要我回家,我却没力量这样做。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是一种什么力量。但是这种冥冥之中神秘莫测的天意总是催促我自我毁灭。明知前面是绝路,还要拼命往前冲。很显然,这是我无法逃避的不幸的天意,它使我失去理智、不听劝告,也不吸取这初次航海遭遇中的两次明显的教训。

    那位船长的儿子,开始还帮我下决心,现在反不如我敢往前闯了。到了雅茅斯之后,由于我们被安排住的地方是分开的,所以过了两三天之后我们才见上面。见面一聊,我就发现他的口气已经大变。他满面愁容,不住地摇头并问我近况如何。他把我介绍给他父亲,告诉他我这次是初次出海,只是试试,为的是以后到更远的地方去。听了介绍,他父亲用一种严肃而关切的口气对我说:“年轻人,你不该再出海了。这次的灾难对你来说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征兆,说明你不能做水手。”我说:“怎么,先生,你也不再出海了吗?”他说:“那是另一回事。航海是我的职业,也是我的责任。既然你把这次航海当作一种尝试,上天也已让你品尝了滋味,让你知道了如果再坚持下去会有什么结果。我们这次遭难也许就是由于你的缘故,就像约拿上了他施的船一样。请问你到底是什么人,到底为什么要出海呢?”于是我便告诉了他我的身世。不料他听完之后,勃然大怒说:“我真混,怎么会让你这么个倒霉鬼上了我的船?以后你就是给我一千英镑,我也不和你上一条船。”我觉得他这样对我发脾气真没道理,肯定是因为自己的船沉了,拿我撒气。不过,他随后又极其郑重其事地劝我回到父亲身边,别再惹怒上天来毁灭自己。他说我应该看得出上天是在跟我作对。他说:“年轻人,回家吧,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那么以后无论你到什么地方去,你所遇到的都只有灾难和失望,直到你父亲的预言完全应验为止。”

    对他的话我不置可否,很快我们就分手了,从此再也没见过他,至于他的下落,我也一无所知。我呢,因为口袋里还有一点钱,便从陆路到了伦敦。一路上,甚至到了伦敦后,我内心都一直在斗争,不知道该选择什么样的人生之路,是回家过平稳的日子呢,还是去航海,与风浪搏击?

    一想到回家,羞耻之心使我念头顿消。我立刻想到街坊们会怎么讥讽我,我自己也将不仅羞见父母,也羞见他人。自此以后,我就时常注意到,一般人,尤其是青年人对待理性的态度:他们不以犯罪为耻,反以悔罪为耻;不以自己的愚蠢行径为耻,反以改过自新为耻。他们不知只有知错就改的人才是明智的人。

    带着这种矛盾的心情,我过了好几天,不知何去何从,如何是好。然而我又极不愿意回家。这样过了些日子,对灾祸的记忆渐渐淡忘了,仅有的一点回家的念头也随之消失殆尽,最后,我竟把回家的念头完全抛在了脑后,准备再去航海。

    曾促使我离家出走、想入非非、一心想发财、置一切忠告于不顾、不听父亲的恳求和命令的那股邪气,现在又重新回到我身上,不管它是什么样的邪气,它终究使我选择了最不幸的行当。我登上了一艘开往非洲海岸的船,用水手们的行话来说,我们开始了到几内亚的航行。

    在我经历的各种冒险中,我最大的不幸就是没有以水手的身份去搭船。如果那样的话,我的工作虽然比平常苦一点,但可以学到一些操作前桅的技术,了解一些职责,即使当不了船长,至少也可以当个大副什么的。但是命里注定我总是选择最坏的。这次也不例外。由于口袋里有几个钱,身上又穿着好衣服,我就像往常一样以一个绅士的身份去搭船。所以船上的事务,我既不知道,也不会做。

    运气的是,我在伦敦居然遇到了好人。对于我这样放荡不羁的年轻人,这实在是不常有的事。对这种人,魔鬼一般总是早早地设下陷阱等着他们去钻,但是这一次对我却不然。一开始我就结识了一个到过几内亚海岸的船长,他在那边生意做得很好,决定再去一次。他对我的谈话很感兴趣,因为那时我的谈吐也许还不怎么令人讨厌。他听我说要到外面见见世面,就对我说,如果我想和他一块儿去,可以让我免费乘船。我可以陪着他,和他一块儿进餐。如果我能带一点货,那就再好不过了,说不定还可以赚点钱。

    我接受了他的建议,并很快和这位船长成了莫逆之交。船长为人真诚朴实。于是我便带了一点货,上了他的船。由于这位船长朋友的正直无私,我赚了不少钱。因为我按照船长说的带了一批玩具和其它一些小玩意儿,大约值四十英镑。这些钱是靠几位亲戚的帮助筹划来的。我写信给他们,他们肯定又告诉了我的父母,我相信这些钱是从我父母那里弄来的,作为我第一次出门的本钱。

    可以说这是我所有冒险中惟一一次成功的航行。这多亏了那位船长朋友正直无私的帮助。同时,在他的指导下,我还学会了些数学知识和航海规则,学会了记航海日志和观测天文。总之,我学会了一个水手应会的技能。他很乐意教,我也很乐意学。简单地说,这次航行使我既学会了航海又学会了经商。这次航行,我带回了五磅九盎司金沙。回伦敦后,我用它换了差不多三百英镑。这次的成功使我踌躇满志,因而也完全断送了我的一生。

    不过就是在这次航行中,我也有不幸的事。尤其是由于我们做生意都是在非洲西海岸一带,从北纬十五度一直到赤道,这一带气候非常炎热,我不断地生病、发烧。

    现在我已成了一个专做几内亚生意的商人。不幸的是我的那位朋友回国后不久便去世了。他船上的大副当了船长。我决心沿着这条航线再走一趟,于是便再次上了这艘船。然而这次航行则可能是有史以来最不幸的。这次我虽然只带了一百英镑的货物,把其余的二百英镑都存在了我那位正直朋友的寡妇那里,但是,这次航行,我却屡遭劫难。第一劫:我们的船正向加那利群岛驶去的时候,或者说正航行于这些群岛和非洲海岸之间的时候,一天拂晓,突然有一只从萨累来的土耳其海盗船扯满了帆,从后面追了过来。起初我们也扯满帆,指望逃脱。后来发现海盗船越追越近,再过几小时就要追上我们了,我们只好准备战斗,我们船上只有十二门炮,而海盗船却有十八门。到了下午三点,我们终于被追上了。它本想冲击我们的船尾,结果却横冲到我们的后舷上,于是我们把八门炮搬到这一边,一齐开火。海盗船一面还击,一面向后退,他们船上的二百来人也一齐用枪向我们射击。我们的人都隐蔽得很好,无一伤亡。海盗船准备向我们发动第二次进攻,我们也准备全力迎敌,可是这一次它从另一面的后舷攻过来,结果有六十来个人跳上我们的甲板,冲着我们的桅索等船具一顿乱砍。我们用火枪、短矛、炸药等武器反击,两次击退了他们。我现在不忍再细说这段悲惨的经历,总之,最后我们的船失去了战斗力,死三人,伤八人,只好投降。我们全被掳到了萨累,那里是摩尔人的一个港口。

    在那里,我所受的待遇并没有我起初担心的那么可怕,因为我并没像其他人一样被带到皇宫,而是被海盗船长留了下来,成了他的战利品,给他做奴隶。这是因为我年轻伶俐,很合他的需要。我由一个商人变成了可怜的奴隶,这种境况的突变使我顿时沮丧到了极点。我回想起父亲的预言,他说过我一定会受苦遭罪、孤立无援。他的话果然应验了。我的处境实在再糟不过了,我已经受到上天的惩罚,永无出头之日了。然而,唉,我的苦难只不过才刚刚开始,真正的苦难大家看下文就知道了。

    自打我的主人把我带到他的家里之后,我就满怀希望地盼着他再出海时把我带上,这样他总有一天会被西班牙或葡萄牙的战舰擒获,到那时我就可以获得自由了。但是我的这个希望不久便成了泡影。因为每次他出海都不是把我留在岸上看守花园,就是留在家里做苦役。而每当他从海上巡逻回来,又让我睡在船舱里替他看船。

    在这里,我整天想着逃跑的事,盘算着用什么办法才能逃脱,可是总没有什么好主意。从当时的情况来看,我是不可能逃成的。因为我没有人可以商量。除了我之外,没有别的奴隶,或者其他的英格兰人、爱尔兰人、苏格兰人。就这样过了两年,这期间我虽然常用幻想宽慰自己,却没有看到一点使我的幻想得以实现的希望。

    大约过了两年,我的环境发生了特殊的变化,争取自由的念头又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这个时期,我的主人待在家里的时间比较多,不大去做他的海上生意了。据说这是由于没有钱。每个星期,他都有一两次,天气好的时候甚至三四次坐着大船上的舢舨到海口去捕鱼。每次去,总是叫我和一个名叫马瑞斯科的小孩替他划船。我们俩都很能讨他的欢心,同时我的捕鱼技术也很高明。因此有时他也叫我和他的一个摩尔人亲属,还有那叫马瑞斯科的小孩三个人一起去替他捕鱼吃。

    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我们正在海上捕鱼,忽然起了大雾,虽然离岸还不到一海里,但已经看不见岸了。我们漫无边际地划了整整一天一夜。到第二天早晨才发现我们不但没有划向岸边,反而划到海里去了,离岸至少有两海里远。不过,我们费了很大的劲才冒险划了回来。那天早晨风很猛,并且我们都还饿着肚子。

    这次意外使我们的主人提高了警觉,他决心以后出海要更加慎重。好在他有一艘大舢舨,是从我们英国大船上抢来的。他决定以后出海捕鱼的时候带上罗盘和粮食。他让他船上的木匠——也是一个英国奴隶——在那舢舨的中间建一个小舱,跟驳船上的小舱一样,舱后还要有一个可以容一个人掌舵、操帆的地方。前面也要有可容一两个人操作船帆的地方。这长舢舨上用的是一种三角帆,帆杆横垂在舱顶上。船舱做得舒适紧凑,可以容他自己和一两个奴隶在里面睡觉,还可以摆下一张吃饭的桌子,桌上安有些抽屉,里面放着几瓶他爱喝的酒,还专门放置了面包、米和咖啡。

    我们经常乘这只舢舨去捕鱼,我的主人因为我很会捕鱼,所以每次出海总带上我。一次,他要和两三位当地有地位的摩尔人一起坐这只船到海上去闲荡或捕鱼。为了款待他们,他吩咐我们大肆准备。头一天晚上就让人把许多食品送到船上,还让我把他那艘大船上的三支短枪和火药准备好,因为他们不光捕鱼,还想打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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