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边挂了条黑色的绳子。他捡起来捻在手里抖抖灰。
周语在门外问:“没找到?”
“没。”
她身子隐在门外,探出头看一眼,气笑了:那男人手里拽着自己内裤,眼睛仍在地上四处找。
“哎!哎!”屈指敲了敲门框,顾来抬头。
周语没穿衣服,趴在门框上,露出脖子和手臂,披着月光,泛着淡淡的瓷白。湿发滴水,浑身都是诱惑。他撇开视线。
她声音不紧不慢,语调也轻:“怎么,你看的片儿里,没有女人穿这款的?”
大概是刚洗过澡,身子解乏后,连骂人的声音都透着慵懒,她低声笑着,“你他妈装什么蒜。”
“……”他不解。
周语手指一下,“你手上的,递过来。”说完头缩回去。
顾来愣住,低头看一眼手里……这是裤子?
他没见过,吊在手上晃了晃,眼睛下意识去研究。一根细绳连接着两片少得可怜的布,找不到正反和前后,找不到裤头和裆。
料子却很好,触感细滑如绸,他手指捻了捻。
周语已经穿好文胸和上衣,催促起来,伸出手再勾一下,“欣赏够就拿来。
”
顾来耳根一热,慌不折路的将那玩意儿丢进她手里。
周语头和身子都在门里边,看不见。布料碰到她手指的时候,她向上抓一下,抓到内裤,也抓到他的手。
她的手指隔着内裤从他手背掠过,像一股柔和的山泉,腻滑冰凉。
穿好衣裤走出来时,顾来又坐在了十米开外的大门边。
她侧着头,毛巾揉搓头发,说:“你去洗吧。”
顾来走过去,用她剩下的水,胡乱淋了一通,三分钟就走了出来。
他滴干拖鞋上的水,提上马灯,送她上楼。
那个几乎成九十度的木楼梯,周语走前面。她身材姣好,因楼梯太陡,她攀登起来显得屁股格外挺翘。
顾来抬头瞥一眼,刚才那条没有裆.部的内裤立即呈现在他脑海里。他突然灵光一闪,脑子里出现一根细细的绳索,夹在两团白云里,若隐若现……
顾来险些一脚踩空。
开灯,橙黄色的小灯,不亮,显得温馨。
周语坐在床边,歪着脑袋,不紧不慢的擦头发。
那男人倒像个客,站在屋中央不动,挡了大半的光亮。
周语朝凳子抬一下下巴:“坐啊。”
他不动,低声说:“我下去了。”
周语将毛巾翻个面,继续擦。
“我头发还没干,陪我说会儿话。”
顾来清了一声嗓子,隔一阵才嗯一声。凳子拖几步,离她更远一些,坐下。
周语走到桌前,她是个懒散之人,能坐绝不站,能躺绝不坐。她右胯靠在桌边,像没有骨头。晶莹的手指头在收录机上按来按去,问他:“不能放了?上回还是好的。”
“明天我看看能不能修。”
周语又抽出磁带来看,指着歌单里一首歌,“这歌你会唱吗?”
“嗯。”
来了兴致。“哎,你唱来听听。”
“……”
“唱啊。”她声音本就软,话音这么一拖,像撒娇。
头发柔顺的披在她身后,她弯着腰,微微向前倾,他一抬头就看到空荡荡的衣襟之中一对半圆,白得刺眼。
他瞥过眼,声儿有些哑:“我唱不好。”
周语并不在意,靠坐着桌,自个儿哼唱起来。
罗大佑的《恋曲1990》,脍炙人口的经典老歌。
她唱歌的声音有些糯,没什么技巧,单纯的嗓音好听。
“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
歌词周语记不住,认认真真盯着歌单。她穿着顾来的拖鞋,鞋太大,容易掉,她用大拇指夹着,随着曲调,一晃一晃。
唱到高兴时,屁股往桌上移,坐在了桌面上,一双脚彻底脱离地面。仍在晃着,一前一后。
不一会儿,两只拖鞋先后掉在地上。一只就在脚底,另一只被甩到一米开外,翻了个底朝天。
两人无话,寂静的空间,就听她曲不成调的哼哼。
“黑漆漆的孤枕边,是你的温柔……”
顾来突然站起身说:“你早点睡。”就要下楼。
一只手拉他一下。
顾来回头。
她的右脚抬了抬,下巴点一下地上某处,嘴里仍在唱。
“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
顾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那只被甩在一米开外的拖鞋。
他弯身捡起,摆在她脚下,合并另一只,摆放得端端正正。
站起身要走。
那只雪白纤细的脚,又抬一下,从他腿边虚擦而过。含露的眼睛盯着他,要笑不笑。歌仍未停,她唱。
“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
顾来站着没动,盯着一处,不知在想什么。过会儿,那只脚又撩他一下。
顾来长长的出口气,蹲下身,将那只鞋套进她的脚里。她不老实,一边唱歌,脚一边随着拍子晃动。他对了几次没对准,抬起左手,轻轻握住她脚后跟,右手拿着鞋往前一推。
替她穿好。
不知是他太热还是她太凉,她脚后跟被烫得缩一下。
“永远无悔的是我的双眼。”
一首歌这才唱完。
“早点睡。”顾来说。
周语摸了摸头发,差不多干了,答应一声。
顾来起身就走。走到楼梯处停下,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一句:“那时为什么不睡觉?”
“嗯?”
“你说三天四夜没合眼。”
他还记着。
“哦,”周语身子一歪,“睡不着。”
“为什么?”
顿了顿,她一笔带过,“出了点事。”
周语心里已有些不耐,没表现出来。好在顾来没像常人那样追问到底,他只是看着她,认真的说:“以后睡不着,可以来找我。”
“找你?”她忍住笑,“找你做什么?”
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做什么都可以。”
周语将鞋穿稳,缓缓走到他面前,半伏在木柜上,一字一顿的重复,“真的做什么都可以?”说完挑下眉,不怀好意的扫他一眼。
顾来干咳一声,避开她的眼睛,加上一句,“找我,说话,唱歌……”
画蛇添足,反而显得刻意。
周语:“半夜三更,孤男寡女在一起就唱唱歌?”
他撇开脸。
周语笑一声:“我唱歌你又不爱听。”
顾来站在楼梯口,没看她。手握在木柜的棱角上,松一下,紧一下。
那女人就伏在木柜上,单手托腮的笑,焉儿坏。
像是等着看他无法遁形。
像是等着看他投降。
他看着眼底洞黑的楼梯口,默了半晌默,沉声说:“爱听。”
“可是刚才我还没唱完,你就要走。”她不依不饶,手指拨弄着木柜上的铁锁片,眼尾再扫他一眼,像投诉,像嗔怨。
锁片在她指尖,反复叩在柜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啪-----
隔一秒。
啪------
顾来不会说话,憋了半天,也还是那句:“我爱听。”
周语又笑了笑。她的脸一半融在光晕里,比任何时候都温柔。
顾来仍盯着楼下,声音低低的:“我爸和我哥刚出事的时候,我也整晚睡不着。”
她的表情来不及收回,短促的笑一声。也不算笑,就哼了一哼,像是收尾,之后就是沉默。
“早点睡。”顾来说完,转身下了楼。
他的脚步声沉而稳,与他性子相符。声音逐渐远去。
周语发了会儿呆,完全没有睡意。拿出刚才的歌单,靠坐在床上,又哼了一遍。
想起那人干瘪得毫无说服力的说那声“爱听”,觉得好笑。
她便笑了一下。
笑过后,突然感到彷徨,这样的感觉周语很少会有,她一直没心没肺。这些为数不多的未知感,让她无所适从。
顾来把马灯提走了,留了只手电筒给她,以便她晚上小解。
周语闭着眼睛,逼迫自己在黑暗中躺了半小时,仍是没有半分睡意。
她拿起手电筒,顺着楼梯,慢慢的走了下去。
最后一阶踩空,两步并做一步踏出去。手电筒撞在墙上,砰的一声。
屋内传来嘶哑的声音:“谁!”
周语说:“是我,”顿了顿,解释道,“睡不着,去院里坐坐。”
顾钧没再理会。
穿过充满玉米和花椒味的堂屋,来到厨房。大门紧锁,后院的门却敞开着。
灯坏了,一片漆黑。苍穹底下,一个红点忽明忽灭。
周语走上去在他肩头轻轻拍一下:“给我一支。”
顾来回过头,他那大双眼皮在黑暗里也能发光,倒是稀奇。
他站起身,将整盒烟丢过去,把自己坐的藤编椅让给她,又从旁边拉过一张小木凳,坐到一边。
椅子很宽,有半圆的扶手和靠背。周语靠墙坐下,点火,吐一口烟。屈腿抱膝,头仰后,望向天。
峭壁青山,星辰密布,万籁俱寂。因没有霓虹,星月显得特别亮。
他们坐得很近,她甚至能感到他身上的热气。
静了会儿。周语转头将烟吐在他脸上:“还不睡觉,坐这儿干什么?”
“抽根烟。”
她似乎有气无力,嗯一声,继续看星看月,也没多说。
四周静谧,但并不是空无声响。蟋蟀叫得急躁,知了叫得悠长,青蛙声音最响。乡下的夜,像没人指挥的交响曲,越凌乱,越宁静。
顾来突然起身进屋,再走出来时,手里多了一盘蚊香。他把蚊香放在周语的藤椅底下,往前走了两步,手指夹起葡萄苗看。
“明天该施肥了。”
周语往那边瞟一眼,他修的小花圃里,葡萄苗长高了许多。
她打了个盘腿,拿烟指一下,笑着说:“这会儿能吃就好啦。”末了还咂巴一下嘴。
顾来说:“明年就能吃。”
明年,又是明年。
连明天都是未知的,谁又敢去妄图明年呢。
藤椅上了年岁,有的地方藤条断裂。周语下巴搁在膝盖上,模棱两可的嗯一声,长发垂下,扫在她皎白的脚背上。指甲在扎手的地方无意识的抠,抠出一个小洞。
沉默数分钟。
烟灰落在脚背上,烫了一下,周语回过神。顾来已在她旁边坐下,静静的看着她。
周语转头问:“你们这儿还有什么能吃的?”
顾来想了想,说:“有豆子……你吃不吃豆花?”
“豆花?”豆花味道在脑中过了过,周语直起腰撩头发,叹出一口气,“啊,还行吧。”
“过几天我点豆花吃。”
撩发的手一顿,“点豆花?你?”
“嗯。”
周语觉得简直不可思议,问他:“你真会,还是现学现卖?”
“……”顾来睨她一眼。
“哟,那你还真是全能啊。”她随口奉承。
他一本正经的点头。
周语突然笑起来,笑得很大声,笑得顾来莫名其妙,转头看她。
长发嫌热,周语用橡皮筋随意扎个马尾。
顾来不让,伸手捏住皮筋往下带,皮筋在他手里,她乌黑的长发自然往两边分开,散了一肩。
周语撩开脖子上的头发:“披着热。”
他只当没听到。
夏夜清静,周语觉得舒坦,吁一口气,双腿伸直重叠,拖鞋半挂,一点一点打在地上,哒哒的响。
她刚洗过头,天生发质好,没用护发素依然柔顺黑亮。几缕头发老掉下来,顾来伸手替她别到耳后。
别好了头发,手并没收回去,手肘杵在墙上,指尖轻轻的拨弄她的耳垂。就像那天晚上,他捏她的脚那样,一下一下,嘴里说着别的,手上做着无意识的举动,表情虔诚,不带□□。
顾来做着发财梦:“治好我哥,我就开始攒自己的钱。”
周语配合他做梦:“有钱了想干什么?”
他心不大,二十出头的男人,难得人生规划这么接地气。“修新房子。”他说,手在她耳边轻轻的捻。
周语耳朵敏感,不习惯别人触碰,头往旁边偏,嘴上说:“好主意。”
没躲开,那手又追过来,力气重了些,在她耳垂上搓一下。
她穿过耳洞,由于常年不戴耳针,耳洞已封,只在耳垂肉窝里,留下一个小小的核。
他拇指在那个小核上时轻时重的撵压。
他手上不停,嘴里闲话家常:“你说盖两层还是三层?”
“两层够了……”周语躲不开,心里不爽了,皱着眉“喂”一声以示警告。
他像个局外人充耳不闻,一本正经的点头表示赞同,过会儿看着她:“你是不是喜欢阳台再大点?”
周语的耳垂被他捏得发烫,她不舒服,偏头在肩上夹一下。那只入侵的手也被她夹住,手指灼热带茧,搁在颈项痒得不行,她叫一声,转头瞪他:“顾来!”
顾来说:“我小时候经常去后山看书,那儿有野核桃林。”
“手拿开!”
他手拿开一秒,复又贴上去:“冬天下雪了,漫山都是白的。”
“我艹!”周语侧身一巴掌打在他手臂上,对方不痛不痒;周语用指甲挠,顾来用一只手毫不费劲的捉住她,空余的手在她后颈项,没轻没重的抚:“李子能吃了,明天摘给你吃。”
周语怕痒,对方又久说不听,这便有些火了。转头对着他的手臂就要下口,被他轻易避开。
她脚趾着地,挡开他:“等一下,我穿上鞋。”
顾来果然放开她。
周语抄起拖鞋飞快朝顾来打去,下一刻双手再次被擒。顾来夺过拖鞋往院子一抛,周语光着脚喊:“操!”
她抬腿就往顾来要害踢,对方伸臂挡住,像提到铁板。
无论体力,灵活度,还是格斗技巧,敌我悬殊都是显而易见的。他神态自若,自说自话;她全力抵御,手脚并用。
最后周语脾气上来了,骂道:“顾来你有种没种,要上就上,摸什么摸!你他妈以后就是骚死的!”
拳头打到棉花里,顾来面无表情,对她的怒气置若罔闻。
几分钟后,周语有些喘,扭一下脖子,找回刚才的话题:“你家种的李子?不卖了?”
“先让你吃。”他说,手还钳制着她。
周语气笑了,睨他一眼:“谢了啊。”
顾来突然前言不搭后语的问:“你喜不喜欢这里?”
“这问题我回答过吧?”
“你再说一次。”
“……”她看他一眼,还是说了,“喜欢。”
“周语。”他喊她,声音很低很低,低到仿佛是耳语。
“嗯?”
他托住她的后脑勺,低头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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