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八月,老天突降大雨,河水倒灌,月河周围很多地方被洪水淹没。我在一线采访了好多天,眼睁睁地看着一片一片的田地变成了汪洋,好好的房屋瞬间冲毁,心情郁闷而压抑。
那天早上,我沿着月河一条支流河坝补镜头。堤坝已列入了专家的“死刑”黑名单,几条很深的裂纹正在一点点延伸,那是大堤垮塌的前兆,但堤上依然留守着一个灾民,名叫安详,65岁,是附近村子的农民。
不少人在废弃的火车轨道上搭起了帐篷,充当临时住所。住进去的灾民每天能领一瓶水,一包方便面。可老人说什么都不愿意住帐篷,宁肯守着自己的房子,远远地、眼巴巴地望着,仿佛这样就可以避免灾难的加剧。
就在那个大堤上,我走近了这个名叫安详的老人。他的性格很像他的名字,不急不躁,很友善。
“前面有一条街,叫‘老河街’。”老人终于开口说话了,那是我费了不少口舌才从他嘴里引出的一句话。我赶忙伸长脖子,遥看他手指的方向,不凭想象,还真是看不出他所说的街道。
所有的房子几乎全被水泡塌了,只有一座房子像一艘“大船”,孤零零地漂在水的中央。隔着一定的距离,我依然能看见那房子的模样,青青的瓦、灰灰的墙,雕花的房梁,一眼就能看出它凝聚了主人的不少心血。
“以前月河每到秋天都要发大水,不少漂浮物顺水而下,爹就和村里的青壮年去‘捞河’。爹力气大,他站在齐腰的水里,手持一根长杆,杆子上捆绑着一个尖锐的挠钩,瞅准目标,一钩子甩下去,顺着水势,边跑边往上拽,总能将汹涌水浪里的东西拽上来归为己有。捞河是要命的活,搞不好就会被水拖下去,被拖下去的事时有发生。但爹不怕,因为捞河利大,碰到好运气会捞到一头牛。爹有一回就捞到了一头牛和一口箱子,箱子里尽是值钱的东西。但爹那次没发那笔横财,他找到了遭难的主人,主动将箱子物归原主。爹捞河有忌讳,只发小财,不发大财。”
老人说完后看了我一眼,遥指前方的一座房子让我看。“左边延伸出来的那部分是厨房。厨房与正房之间有一宽宽的长廊,长廊边有一个木门楼,门楼旁边放着一个石磨,过去哪家做豆腐或者土豆糍粑,那石磨都能派上用场,现在它让水埋了。”老人善谈起来,加速了我采访的速度。我问他为什么不愿意离去,住进帐篷至少每天还能吃一碗面。他说房子是父亲当年靠捞河一钩子一钩子从水里拼下的性命钱盖的,他害怕房子倒塌,不忍心离开,就守在这里,他说他在这里已经等了一个星期了。老人边说边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而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房子。
就在我们说话的当儿,那座多日来一直傲立于洪水中的房子“轰隆”一声倒塌了。我看见老人的身子向前一扑,双手向上猛地一撑,他无意识的举动让他的双手在空中来了个定格,可房子没有被“撑住”。房子还是塌了。
老人默默地看着,过了很久,幽幽地说了句:“我的房子塌了,它是最后一个塌的。”
我以为他会流泪,他没有……
我以为他会再说点什么,他没有……
而我的眼泪却涌了出来。
我分明闻到了空气里眼泪的咸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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