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纠缠于过去与现在，我们将失去未来。

    ——丘吉尔

    （一）

    1915年的冬季，丘吉尔的心情就像伦敦雾蒙蒙的天空一样阴郁。从1905年担任殖民地副大臣开始，年轻的丘吉尔已经在英国政坛度过了风光无限的10年。没想到，他竟像父亲当年一样，突然从位高权重的位子上跌落下来。

    丘吉尔伤心极了。他曾无数次伫立在办公室的窗口，望着凋敝的伦敦街头，思索着自己的未来。最终，他作出一个惊人的决定：以少校军衔奔赴英国远征军，到法国前线打仗去。以一个前海军大臣的身份自告奋勇去前线当一个普通军官，这其中多少有几分赌气的成分。要知道，战场上子弹可是不长眼睛的，它才不会因为丘吉尔是前海军大臣就躲开他。

    1915年11月18日，丘吉尔身着少校军服，悲壮地走出家门。母亲伦道夫夫人、妻子克蒂门蒂娜、秘书埃迪·马什和几个孩子都在门前的台阶上为他送行。老母亲伦道夫夫人抹着眼泪，满脸绝望地望着儿子。她不知道儿子这一去还能不能回到自己的身边。丘吉尔轻轻走上前去，紧紧拥抱着母亲，并安慰母亲说：

    “亲爱的母亲，别担心！我会回来的！你知道，我在战场上向来是十分幸运的！”

    克蒂门蒂娜走上前去，拉着丈夫，呜咽着说：

    “温斯顿，去吧！我会照顾好家里的一切的！”

    丘吉尔忠实的秘书埃迪·马什站在台阶上，望着丘吉尔的背影，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丘吉尔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只是走上前去，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然后扭头钻进了开往码头的汽车里。

    几天之后，丘吉尔踏上了开往法国圣·奥莫尔的轮船。他完全失去了以往外出巡视时的派头，挤在一群假满归队的官兵中间，静静地望着波涛汹涌的英吉利海峡。令丘吉尔感动的是：当轮船靠岸后，他发现英国远征军总司令弗伦奇将军已经让司机开着他自己的小汽车在那里等候他了。

    丘吉尔随车来到设在布伦迪克城堡的司令部里，与弗伦奇将军一起进餐。后来，丘吉尔回忆这段经历时曾满怀感动地写道：

    “我们几乎是单独在一起进餐，并以同等的地位对战争形势作了长谈，仿佛我还是海军大臣。”

    弗伦奇将军建议丘吉尔指挥一个旅，丘吉尔准备答应下来。但转念一想，他又拒绝了，因为他还从来没有指挥过任何战斗，哪怕是指挥一个连队。丘吉尔对弗伦奇将军说：

    “我希望能到基层先去见习一段时间，熟悉一下陆军战斗的特点。”

    弗伦奇将军略一沉思，微笑着点了点头。就这样，丘吉尔被安排到近卫步兵团的一个营中。任命刚一下达，近卫步兵团的步兵营便沸腾了。士兵们奔走相告：

    “前海军大臣丘吉尔到营里来实习了！”

    几个年轻军官轻蔑地撇了撇嘴，不屑地说：

    “哼，前海军大臣，贵族出身的政客！”

    丘吉尔来到营里，官兵们对他都十分冷淡，营长乔治·杰弗里斯中校甚至开门见山地对他说：

    “我想我应该告诉你，你到我们这个营来，这件事根本没有同我们商量过。”

    丘吉尔知道，官兵们对他的成见主要是因为他的前海军大臣和贵族身份，但丘吉尔并没有摆出“大人物”的架子，他在工作中处处小心谨慎，努力搞好与战友和军官们的关系。他还要求到战壕里去体验普通士兵的作战生活，以便丰富自己的作战经验，尽管这样做是十分艰苦且危险的事情。渐渐地，丘吉尔赢得了士兵们的尊敬，人们对他的看法也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有一次，团部命令丘吉尔到军部去见军长，汇报作战情况。他在泥泞的小道上步行了5公里，好不容易才来到约定地点，但团部派给他的汽车并没有来。丘吉尔很生气，憋着一肚子的怨气又回到他的掩蔽部。

    这时，他才发现这件令人不快的事竟使他逃过了一场灭顶之灾：此时，他的掩蔽部已经被德军炮火完全摧毁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令人不快的差事的话，他可能已经成了德军炮火下的亡魂。想到离开伦敦时对母亲所说的话，丘吉尔喃喃自语道：

    “我是多么幸运啊！”

    （二）

    1915年12月中旬，丘吉尔在近卫步兵团的见习任务结束了。他回到了英国远征军的司令部，等待弗伦奇将军给他委派新的任务。

    弗伦奇将军本打算派丘吉尔到第十九师担任某旅旅长，但这项任命未等批准就被取消了。弗伦奇在回伦敦时向阿斯奎斯首相汇报工作时，提及了这项任命，阿斯奎斯对弗伦奇将军的做法十分不满，认为丘吉尔不应得到特殊照顾。

    不久，道格拉斯·黑格将军取代了弗伦奇将军，成为新任英国远征军总司令。黑格的观点和阿斯奎斯首相十分接近，不主张因为丘吉尔前海军大臣的身份就予以特殊照顾。他对身边的参谋人员说：

    “在丘吉尔显示出他能以营级指挥官的身份负起指挥战斗的职责之前，不能任命他为旅长。”

    就这样，丘吉尔只被任命为皇家苏格兰毛瑟枪团第六营中校营长。皇家苏格兰毛瑟枪团第六营的官兵基本上都来自低地苏格兰，虽然思想单纯，但个个骁勇善战。当时，战事并不紧张，敌我双方都躲在战壕里，用炮火猛轰对方的阵地，但欧洲大陆潮湿阴冷的冬季和肆虐的伤寒却把士兵们折磨得痛不欲生。部队里几乎每天都有因得了伤寒而失去战斗力的士兵，后方医院里几乎每天都有因为了伤寒不治而亡者。伤寒是一种急性传染病，虱子和跳骚是这种病菌的主要传播途径。

    丘吉尔一上任，就把官兵们集合起来。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一只虱子，高声喊道：

    “嘿，先生们，谁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大家凑上前去，仔细一瞧，都乐了起来。大家纷纷说：

    “虱子嘛！在前线，这个小东西可不是什么稀奇的玩意，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

    丘吉尔陪着官兵们笑了一阵，然后一本正经地对大家说：

    “可是，这个可恶的小东西专门吸我们的血，还传染疾病给我们，我们可不能等闲视之。现在，我发布我的第一条命令：先生们，向虱子开战吧！”

    由于长时间呆着战壕里，士兵们身上的衣服满是污垢和受伤时留下的血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令人呕吐的味道。在丘吉尔的指挥下，士兵们痛痛快快地洗了澡，洗了衣服。丘吉尔还把自己洗澡用的白铁浴盆拿出来与大家共用。

    几天之后，第六营的官兵们便面目一新。玛尔巴洛公爵的后代竟然如此平易近人，这让官兵们感到分外亲切，很快便与丘吉尔打成了一片。

    丘吉尔十分努力地工作着，每天都要到防线巡视三次。他穿着英国军官的制服，戴着法国军官的钢盔，看上去十分特别。他走到前线，士兵们一眼就能认出他来。他精心地安排兵力部署，要求士兵们加固掩体，以防敌人的炮火袭击。刚毅果决、勇敢机警的丘吉尔经常鼓励士兵们说：

    “战争是一种游戏，应当满面笑容地作战。”

    在他的鼓舞之下，第六营的士气大振，成了皇家苏格兰毛瑟枪团最富战斗力的部队。

    自从丘吉尔来到法国前线之后，战场上并没有发生重大战斗，这令丘吉尔感到有些失望。他主动请他的老朋友、炮兵师长杜德准将炮击敌人的战壕，打破了战场上的沉寂。结果，德军立即以猛烈的炮火还击。

    更多的时候，战场上显得异常安静，士兵们都躲在战壕里，静静地抽烟、擦枪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面的阵地。丘吉尔也不得不靠阅读随身携带的袖珍本莎士比亚作品和亲友的来信打发寂寞的时光。

    英国政坛的要员们经常到前线巡视。作为曾经的海军大臣，丘吉尔也得到了他们的特别关照。西利将军等人每次到前线巡视时，总免不了要去看望一下丘吉尔。看着丘吉尔穿着笔挺的中校制服，西利将军半开玩笑地对他说：

    “嘿，温斯顿，看来你过得不错嘛！”

    看着西利将军身上干净的将军制服和铮亮的皮鞋，丘吉尔一边拉着西利将军，一边说：

    “老朋友，去参观一下我们的战壕吧！”

    丘吉尔拉着西利将军，在满是泥泞的战壕里爬来爬去，不一会儿就把将军那身名贵的制服弄得满是泥污。每当这时，丘吉尔和全体官兵们就会被逗得哈哈大笑。

    （三）

    1916年3月初，下议院召开会议，讨论当年度的海军预算问题。作为下议院议员，丘吉尔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返回伦敦。在会议上发言时，丘吉尔力主制订一项更大的造舰计划，以确保英国海军对德国的优势。同时，丘吉尔还指出，他希望内阁能够重新任命费希尔元帅为海军部第一海务大臣。

    丘吉尔的发言刚刚结束，议员们发出了一片嘘声，纷纷低声议论道：

    “这个滑头又在玩弄什么政治伎俩啊！”

    费希尔与丘吉尔不和是众多周知的事情。因此，他乍一提出让费希尔复职，人们难免会认为他是为了重返政界才提出这种妥协方案的。实际上，丘吉尔确实认为海军部需要像费希尔这样有能力、有魄力的军官。

    只不过，由于远离政治中心，消息不灵，他错误地判断了伦敦的政治形势。此时的内阁正处于非常严重的困难之中，内阁成员在政策上存在较大分歧。劳合·乔治甚至决意辞职，准备加入反对派的行列。如果劳合·乔治加入到反对派行列中去的话，自由党就失去了两员大将——另外一位是已经离开内阁的丘吉尔。

    这让丘吉尔很寒心。他隐隐感到，自己必须重返伦敦，早日回到政治生活的中心地带去。他的一些朋友，甚至连与他一向不和的费希尔也敦促丘吉尔早日离开军队，回到伦敦来。

    几天之后，丘吉尔怀着一种非常复杂的心情回到法国前线。经过深思熟虑，丘吉尔决定离开军队，重返政坛。对他来说，在政坛上所发挥的作用要远比在军队中指挥一个营大得多。

    不过，他的内心里仍在挣扎着。他在给一位朋友的信中：

    “战争形势愈趋严重，我内心深感要用我的知识和力量弥补时间，加之改弦更张决非容易，又得顾及我所向往的事业。在这种左右为难的情况下，异乎寻常的犹豫不决是不言而喻的。”

    4月中旬，一件突发事件促使丘吉尔终于作出了抉择。由于部队战斗减员很大，各部队都出现了缺编的情况。为加强战斗力，英国远征军决定将第六营并入皇家苏格兰毛瑟枪团第七营，由资深军官第七营营长出任合并后的新营长。丘吉尔没有离开自己的营，但他的营离开了他。这样一来，丘吉尔就可以合乎情理地退伍回国了。

    在返回伦敦之前，丘吉尔借了一辆汽车，几乎跑遍了英国远征军所有的部队，以便把他手下的军官安排到合适的岗位上，由此可以看出丘吉尔对下属的关心。也正因为如此，当他离开时，他的下属们都恋恋不舍。他的副官吉布上尉惋惜地说：

    “我坚信，再也不会有比他更得人心的军官来指挥部队了。作为一名军人，他工作努力，不屈不挠，坚忍不拔……他热爱军职，时刻把它放在心上。我认为，他称得上是一位非常伟大的军人。”

    1916年5月9日，丘吉尔返回伦敦。当天，他就发表了一项声明，说他“获准回来休假”，并打算“继续尽其在议会和政治上的职责”。

    3个星期之后，《伦敦公报》宣布，丘吉尔放弃了他的中校军衔，这是陆军部批准丘吉尔退伍时的一个附加条件。这意味着：丘吉尔从今之后再也不能到军队中任职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