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子房-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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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呜——”

    尖刺的声音突然响起,花子纷纷起坑。

    “干什么呀,大过年的。”花子抱怨道。

    “可不是咋地,今个儿才初五嘛。”

    “呜一一”吹呜子的是落子头,他站在院当中吹,所有屋子都听得见呜子响。

    花子熟悉这声音,分辨出是集结,地点是一个大屋子。一大早花子集中在间大屋子,挤满南北大坑。

    往年花子自由活动到正月初十二,然后花子房开冻河似的涌动起来,元宵节是开年最收获的一天,全体乞丐要倾巢出动。可是今天才初五,怎么就召唤到一块,莫非行动提前了?

    “大伙听着,我叫名字。”龙虱子点卯,在册的花子一个不缺,他说,“掌柜召集大伙,是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办。”

    众人肃静下来,一齐向门望去,掌柜一会儿从那儿进来。人人心里猜测什么事,没人准确猜出。

    “啥事呢?”唢呐谭靠墙拧着鸭子腿儿〈两膝相叠盘坐〕,头上方的墙壁挂着他的喇叭,平时不吹它就挂在那儿,装喇叭碗子、叫叫一类东西的牛卵子形状布兜挂在下面。硬杆摇头,他从落子头的口气猜到花子房出事啦,具体是什么事也猜不出来,黄杆子被人抬进来,有人为他捧着那把窑鞭,证实了硬杆的判断,平时掌柜经常到各屋走走,从来不带呜子:花子头指挥队伍行止的号角,用铁片制成,形如牛角,吹起来呜呜响。

    “掌柜。”落子头请示是否开始。

    黄杆子点下头。

    “呜,今早出件丢人事。”落子头直奔主题,说,“昨晚我们的镇堂之宝金镶玉丢啦!”他故意停顿一下,接着说,“大过年的,院子没外人来过,狗叼去了吗?”

    众花子喘气声音渐小,谁也不看谁,惊奇地听着。镇堂之宝金镶玉,材质同名称有很大差距,一块普通的岫岩玉。岫岩出美玉,献皇上的贡品,老膙子从岫岩带回它,做为宝物常年供奉在搪账老祖牌位前。丢了它还了得啊!

    “拿金镶玉的人就在这屋子里,痛快交出来。”龙虱子的眼睛突然瞪大几倍,扫视每张脸一遍,说,“一袋烟工夫内不主动拿出来,搜身。”

    “等了你一袋烟的工夫,你还无动于衷,那就不客气了。”龙虱子走到众人中,对炕上的破头说:

    “你摘下墙上的兜子。”

    所有的目光聚焦墙上的布兜子,唢呐谭惊诧,破头摘下布兜子,听到落子头说:

    “倒出兜子里的东西。”

    哗啦!一堆东西滚落炕上,金镶玉跳将出来,抓住人们的眼球。

    “掌柜,在这儿呢。”落子头将金镶玉高高举起,向黄杆子喊叫。

    “谁的兜子?”黄杆子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口气威严,“站出来!”

    唢呐谭一下子鼠迷(蒙头)了,被推搡到屋的中央,他喊着:

    “冤枉啊!我没拿金镶玉。”

    “难道说它长腿走进你的兜子里的?”龙虱子质问。

    “我真的没拿,有人陷害我。”唢呐谭申辩道。

    你说有人陷害你,把他指出来。”黄杆子说。

    “这……”唢呐谭支吾道。

    “递不上当票(回答不出)了吧?”龙虱子紧逼一句道。

    唢呐谭哪里指得出来呀?他蒙受羞辱,脸红脖子粗,连声道:“我没拿,没拿!”

    “嘴硬没用,金镶玉在你兜子里,老老实实承认,少挨几鞭子。”龙风子说。

    惩罚犯规矩花子历来严厉,领教过掌柜牛皮鞭子的人,刻骨铭心。皮鞭子蘸凉水,叫吃面条。天下最难吃难咽的面,要付出皮开肉绽的代价。唢呐谭没见窑鞭打人场面,更没体验过。

    “狗有狗道,帮有帮规。”黄杆子说,“我们富贵堂,遵守江湖《十八条例》。”他将写有堂规的本子递给王警尉,“你给大家念一遍。”

    王警尉照本宣科道:

    一条不孝忘根本,二条不悌闲言听,三条妄言视兄等,第四弟奸兄嫂等,淫嫂戏妹是五等,六条兄将弟媳侵,曰月并行七条禁,海水倒流上下素,游神参灶家不顺,卖主求荣耻辱甚,胡言乱语缩头颈,轻明重色木卡勒,手残眼异滋非逞,顺妻灭母十四禁,三县降级格出门。有无杖责两等分。亦同杖责四方云。贬人三元枝桠平。三刀六眼昭子倾。请宝自坐不必论。刁去昭子放足筋。请宝自坐何须云。刁去昭子贬一心。跪香杖责法不轻。委误公事割嘴唇。杖责八十不郝明。杖责一百不减刑。百八刀背跪埃尘。

    侮慢兄长江湖,同上杖责贬一心:

    乱骂江湖辞官品,聚入三元柱同行。

    十七好色上下混,三十六怨水要吃呑。

    倚强欺弱奸巧甚,口蜜腹剑挖眼睛。

    十八例书已言尽,位位弟兄不犯能。

    大部分花子如鸭子听雷,江湖《十八条例》内容是什么?他们只知道花子房掌柜说了算,窑鞭子打死人不偿命。唢呐谭究竟犯了哪一条,条例中有没有这一条,他们都不知道,偷了东西,掌柜熟你皮子(折磨皮肉),搁鞭子抽。

    “老二哥给我们留下的规矩,吃千家饭,不做贼,”黄杆子历数唢呐谭,“你贪心,据富贵堂的财物为己有,不可饶恕的是,竟然偷镇堂之宝,得给你留点记性。”

    “我冤枉啊。”唢呐谭歇斯底里喊叫。

    黄杆子不听他申辩,把鞭子扔给落子头,龙虱子用上劲半天了,准备听令狠揍唢呐谭一顿,打的意义不在犯规,而另有目的。唢呐谭要是不傻不茶,该醒悟,别小瞧花子房,这里的人不好惹。

    乞丐们看打人像看耍猴,无疑给这个年添了特别娱乐节目。花子主动退后,屋子中空出场子。

    “扒去他的衣服!”落子头命令道。

    “屈赖好人……”唢呐谭护住衣服捂住胸,但无济于事,几个强壮的花子粗暴地扯开他衣服,白净净的皮肤露出来,鞭子抽在这种物体上令人兴奋。

    啪!龙虱子先用鞭梢点了一下,白皙的背上顿时起了一道血檩子,唢呐谭啊哟一声。

    啪!啪!鞭声连成一串,惨叫声连成一片。直到这时,唢呐谭心里骂一个人:冯八挫子,我操你八辈祖宗!

    昨天小日山直登还扒不开麻(理不清头绪),花子房出现个吹唢呐的人,又是冯八矬子派去的,干什么?堂堂警察局侦查办案还需费此操事?不是办案,派人到花子房……刘大愣来报告,喜笑颜开说:

    “太君,黄杆子把唢呐谭揍了。”

    “哦,揍啦。”

    “揍了,胖揍(狠揍八吃了一顿面条。”

    挨了打,给吃面条,小日山直登觉得乞丐有意思,往风俗上想,说:“上车饺子,下车面。他吃的是什么名堂的面?”

    “什么呀太君,挨鞭子抽叫吃面条。”

    日本人觉得乞丐幽默,鞭子抽人说成吃面条。他说:“你说,唢呐谭挨了顿鞭子抽。”

    “是。”

    “有什么原因?”

    “做边儿窝沿,揍他呗。”刘大愣说。

    小日山直登尚难懂做边儿窝沿这句编筐的术语,引申为编织名堂一罪名,待帮落子解释完,疑惑道:

    “为什么打他呀?”

    “没有为什么,掌柜手痒,找个人揍一顿。”刘大愣把一桩复杂的事情简单化了,难怪一个乞丐如此思维。

    小日山直登毕竟是特务机关的头头,他能把简单的事情看复杂了,何况花子房掌柜正月里揍了花子,绝非手痒那么简单。只有两个可能,唢呐谭暴露了自己,第二是黄杆子绝顶聪明。

    任何假设,都是蜘蛛屁股拉出的丝,小日山直登时刻看着每一根丝,等待猎物撞网。

    “只打他,没问他什么吗?”小日山直登问。

    “没问,就是捆(打)。”刘大愣说足足抽打半天,“差点儿把他弄态歪(完蛋)。”

    温楦箩匠应该说有些挺头(忍受精神),开始痛叫,抽打下去他竟然不叫了,攥紧拳头咬牙挺着,这反倒激怒了落子头,他怎么想?嘿!你小子尿性,跟我叫劲儿,好,面条让你吃够!

    当温楦箩匠的背部一片红色,他终于忍耐不住疼痛,爹呀妈呀地叫,后来嗥,嗥的动物最有代表性的是狼,人到了嗥叫,说明痛苦超过忍耐极限,嗥叫并未使鞭子停下来,似乎劈啪要盖过叫声。

    “掌柜一爹呀。”温楦箩匠像只给人踹扁的萝,挺不住了,求饶连爹都叫了。

    “你偷没偷金镶玉?”落子头问。

    “冤枉啊!我没……”温楦箩匠还是不承认偷了东西,结果会怎么样,打死犟嘴的,淹死会水的。

    “皮子还是紧。”龙虱子说。

    皮子紧就得松,鞭子松皮子最好用。温楦箩匠皮开肉绽,直到晕倒在地,龙虱子吩咐道:“抬到井沿去。”

    花子七手八脚将温楦箩匠抬到井沿,冬天的井沿冻成冰,血糊连的身体扔到冰面上,寒风一吹,不马上醒来,即被冻僵。花子撇下他跑回屋里去,大冷的天,谁愿在外边冻着,掌柜又没叫他们守着他。

    一只动物拯救了温楦箩匠的生命,昏厥太深,冰和冻并没立刻奏效,呼唤的力量似乎太小了,如果继续昏厥下去,肯定给冻死,至少是冻伤。一只雪貂从山里下来,是寻找食物,还是来看乞丐怎么过年,总之进到富贵堂院子里,躲在离井沿不远的一堆柴禾里,目睹抬放温楦萝匠的过程,剩下一个人躺在冰上,它觉得他是截木头,对自己没危险便跑过来,嗅温楦箩匠的鼻子时,意外地唤醒他。

    “哎哟!”温楦箩匠微弱的呻吟,吓走雪绍,它重新回到柴禾堆里藏起来,因此他根本不知被动物唤醒这一节。感谢生命吧,温楦箩匠爬起来,回到屋子里,有人给他盖上羊毛被,整个人埋在扎扎哄哄(参差杂乱)的鸡毛里,没人跟他说话,花子讨厌小偷。

    疼痛伴随中温楦箩匠想逃跑,不管什么调査,再查下去,小命还不得搭上,因此可能得罪冯八矬子,得罪就得罪,反正他跟大馒头已有一腿,不担心他毒死大馒头丈夫的旧事重提,也不能提。想到天快亮时,温楦箩匠偷偷爬起来,身上粘着鸡毛,见了令人发笑,他成了一只杂毛鸡,像让鹳鹰抓乱羽毛。

    “走,趁早。”温楦箩匠走出花子房,黑暗中摸索到挂在墙壁上的喇机,仓皇逃走,那情景象给鹞鹰追杀的鸡,他能耐的地方是,没下麻爪儿,勇敢地奔逃。

    逃进城里天还没亮,在一所废弃的房子里蹲到天亮,他去找冯八矬子,准备见面臭噘(大骂)他一通。

    边听刘大愣的讲述,小日山直登边捉摸,花子王就是打,也不问什么,难道真的只是因那块镇宅之宝?他问:

    “金镶玉价值连城?”

    “狗屁金镶玉,是块破石头,说不准老膙子从屎坑捡来的呢!”刘大愣贬损道。

    既然是块破石头给人偷了,花子王大动干戈?正月里年还在过着,惩罚花子有悖常理。

    “他人现在……”

    “太君,当夜溜走。”帮落子说。

    冯八矬子派进去的暗探,以这样失败的结局狼狈逃走,宪兵特高课长更瞧不起警察,尽管伪满的警察是他们豢养的鹰犬,对他们的能力并不十分满意。

    “回去吧,继续你的工作。”小日山直登说。

    “太君……嗯……”

    小日山直登见他欲言又止,问:“还有什么事?”

    “唔,我想黄杆子……”帮落子吞吞吐吐,还是表达出来,问何时扶植他做富贵堂掌柜。

    “今年内。”小日山直登讲了时间表。

    有了期限,就有了明确的奔头。宪兵特高课长的许诺值千金,帮落子顿然有了手握老牛锤的感觉,窥视它许久了,一旦到手得意足可使人忘形。当自己握住窑鞭也得找人抽,抽谁呢?也心一乐,看谁不顺眼抽谁。他把龙虱子排在第一号,几年里,他不仅仅是竞争对手,经常向老膙子下舌,使自己失宠,不得烟抽。第二打谁?

    “你们中国有句老话,夹起尾巴,你要记祝”小日山直登教导的口吻说,“想顺利当上掌柜,必须这么做。”

    此话没什么深奥的,刘大愣立马领会,宪兵特高课长说的尾巴就是企图,夺取王位的企图不能暴露,丝毫不能露马脚。他说:

    “我明白,太君。我在掌柜的面前,要比以前表现得更出色。”刘大愣拍着胸脯说。

    “屈一屈,伸一伸嘛!”小日山直登讲道。

    宪兵特高课长是否真想扶植起这个花子王,天知道,反正话是这么说的,帮落子听来心里舒服,舒服的结果日本人需要。

    陶奎元带冯八矬子来宪兵队拜年,更准确说是过年期间,礼节性探望日本宪兵。往前说,日本人过中国的春节,明治维新后改为元旦,称大晦日除夕,家家摆饼镜扎或许是古风遗俗,宪兵队部里也有几分年味,院墙根儿的雪堆处,可见花花绿绿的鞭炮屑,三十晚上他们大概放了鞭炮。

    变味的拜年过程没意思,小日山直登将冯八矬子偷偷叫到一边,话问得很有艺术性:

    “你认识唢呐谭?”

    冯八矬子一懵,谁是唢呐谭?

    “哦,这么说,你派去的人,随便叫了个假名,没跟你说。”小日山直登分析透彻道。

    哪个日本人不是鬼魔道眼,冯八矬子觉得瞒不住,也没必要瞒藏,说,“我派人到富贵堂卧底,线索没査到,挨了一顿打。”

    哐档!昨天温楦箩匠将喇机镦在警务科长面前,怒气道:“你愿派谁去派谁去,别坑我啦。”

    “怎么啦?”

    温楦箩匠说怎么了,我挨了一顿胖揍。

    饼镜:日本年俗,家里摆放饼镜,麻薯做成的,味道佳美。

    “谁打的你?”

    “还有谁?捅狗牙的大管头。”温楦箩旺恨骂溜丢道。

    真别怪罪温楦箩匠,花子的惩罚下手太重,无端挨顿胖奏,他被打得有多惨,现场你看了定说过鬼门关嘛!老牛锤变成红色,温楦箩匠的血粉红粉红很鲜艳,血糖一定不高。

    花子房掌柜揍温楦箩匠,而且揍得挺狠,冯八矬子产生疑问,是不是他查问过程中露了马脚,给黄杆子看出什么?掌柜和落子头鬼道十出(心眼多而快允稍有不慎可能……他说,“不是无端。”

    “叫你说的,他们打我还是我的错?”大声说话伤疤都痛,温楦箩匠嗔怪道,“你这是麻子不叫麻子,坑人嘛!”

    “好啦,你为我做事受了冤受了屈,怪乎我安排不周,给你补偿。”冯八挫子假模假样地自责、安慰,心里有了新盘算,花子房的事没完,这样半路途中完了,没法向章县长交代。再说了,花子打谁呢?皮鞭抽在温楦箩匠的身上,等于打在自己的脸上,警务科长受得了这等窝囊气。

    “咋补偿?”

    “你在花子房骨碌了一个多月,熬背够呛。”冯八矬子说送他去窑子,“吃杯花酒,住住局(在妓院过夜)就慰作了。”

    温楦箩匠一听逛窑子,警务科长管着窑子,去的窑子肯定上档次,窑姐定然漂亮,掂量掂量挨顿揍也合算,不然,很难睡到一流妓女。行啦,人活着挣命干什么?吃喝玩乐,皮肉之苦换来玩,换来乐,值啦。他有了乐模样,说:

    “啥时候去呀?”

    “嚯,看你乐得屁滋屁滋的。”冯八挫子心里骂道:操你媳妇的!

    温楦箩匠心飞到窑子,遥远记忆中妓女身上有股奇异香味儿,他接触的女人绝对没有,大馒头也没有。

    “你像狗似的,到处闻什么?”大馒头问。

    温楦箩匠鼻子在暄白的躯体上闻着,旮旯胡同都嗅到,仍未找到,他有些锲而不舍。

    “闻什么?”女人给折腾得声音疲惫道。

    花子捻了锅烟递给花子王,燃着的烟丝滋滋地响,每个人都等待那刺激时刻到来!好奇心压倒一切看谜底令人亢奋。花子王悠然地抽最后潇洒地啯一口,也最后一口烟,他在椅子腿上磕去烟灰,仍然未说话,用眼神宣布时间到。

    “味儿。”他倒直言不讳。

    小日山直登没再往下问,出了宪兵队,陶黄杆子慢慢地抽奎元问:“你跟小日山直登一旁说啥嘁嘁话?”

    嘁咕在当地指低声谈话,嘁咕话则不然,悄悄议论别人。童谣:嘁嘁话,烂嘴巴,淌黄脓,定嘎嘎!冯八矬子听出来,局长不会说他议论自己,但也非随便问问,他认真回答:

    “问我温楦箩匠挨打的事。”

    温楦箩匠?陶奎元问温楦箩匠是谁?

    冯八矬子如实讲了一遍派温楦箩匠去花子房的经过,隐瞒了受章飞腾指使,陶奎元听完笑得缺乏善意,说:“好啊,没事招惹跑门儿的(乞丐)干啥。”

    “喔,温楦箩匠是个大笨蛋。”冯八矬子用骂转移视线,“照我说的做能挨打吗,胡整。”

    “你有时也出馊主意,到花子房卧底,派警员去呀,派个楦箩匠,你们警务科没人啦,嗔是。”

    冯八矬子屎盆子往自己脑袋上扣,只限在上司面前,是他运用最多的人生技巧,也最有成效,局长面前多埋汰自己,讨他喜欢。这种屎盆子扣多少,不涉及到吃亏。

    “我还是那句话,少惹花子,离他们远点儿。”陶奎元说。

    “是!”冯八矬子口是心非道。

    花子揍了温楦箩匠,他要修理花子,黄杆子是什么?撅折你是肯定了,现在就撅,咔嚷像快刀砍断一根甘蔗,警务科长来狠的。他需要时间想一想,搞个周密计划。

    “小日山直登不会是闲嘎达牙吧?”陶奎元问。

    冯八挫子故意让局长指点,问:“局长的意思?”

    陶奎元说宪兵队始终关注富贵堂,能没什么目的吗?

    “有。,“什么呢?”

    “看着山里的人,”冯八挫子说的山里人指抗联以及胡子,“花子房是理想落脚点,宪兵盯住那里。”

    过去冯八矬子有这种推断,陶奎元将信将疑,现在完全信了,态度随之转变,他说:“我们也别疏忽花子房,看个死尸什么的事,还叫他们做,接触不能少。”

    “始终叫他们干呢!上次处决人犯,我让他们埋的。”冯八挫子说。

    “李铁匠?”陶奎元问。

    温楦箩匠后半夜逃出花子房,院子里静悄悄,他绝没想到有两双眼睛盯着他。

    第一双眼睛是刘大愣,他目睹掌柜惩罚唢呐谭,帮落子看出其中玄机一一制造金镶玉被窃的故事,制造故事为鞭抽唢呐谭,龙虱子老一套,手法没创新,用这套把戏收拾了几个人。为什么要收拾唢呐谭,他想不明白,也许看他屁眼有疤瘌,没有疤瘌给你画圈儿(作套〕制造出个疤瘌,唢呐谭属于这种。小日山直登让他盯死唢呐谭,盯出新情报。鞭子抽打唢呐谭过后,刘大愣预料他逃走,夜深人静是最可能选择的时间,因此他没睡,跟唢呐谭一个屋子,南北炕住着,北炕那堆鸡毛是目标,吹灯后黑乎乎一片,微弱的光亮中,隐隐约约可见鸡毛堆里黑团蠕动。

    黑团滚落下来,走出屋子的脚步很轻,刘大愣尾随上去。第二双眼睛盯的刘大愣,游戏有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味道。

    龙虱子盯刘大愣的梢,是花子王的指令。在唢呐谭事件前就暗中盯他啦。初二那天,刘大愣离开花子房去了哪里,都被龙虱子详细记下。

    “他接触日本人?”黄杆子惊诧道。

    “小日山直登,宪兵队特高课长。”龙虱子说。

    发现帮落子与日本人接触时间要早一些,也是龙虱子发现的,见他从宪兵队部走出来,要饭要到宪兵队?甭说有没有剩菜剩饭,乞丐进得去宪兵队部吗?帮落子进宪兵队,龙虱子心里画魂儿(犯疑氕“干什么呢?”黄杆子觉得不可思议。

    龙虱子大胆推想,刘大愣给日本人做事。

    花子捻了锅烟递给花子王,黄杆子悝慢地抽,燃着的烟丝滋滋地响,每个人都等待那刺激时刻到来!好奇心压倒一切,看谜底令人亢奋。花子王悠然地抽最后潇洒地啯一口,也是最后一口烟,他在椅子腿上磕去烟灰,仍然未说话,用眼神宣布时间到。

    “做事?”黄杆子想不出为宪兵队做什么事,一个乞丐能为宪兵队做什么事哟。

    “他八成是瞩托。”

    为日本人当瞩托的推测黄杆子赞同,宪兵的情报网覆盖三江,唯一没有在富贵堂指定瞩托,如果按惯例,瞩托是他掌柜,日本人没这样安排,他说不清原因,也不想知道原因,不当瞩托更好,离小鬼子远点儿没坏处。躲避是躲避不了的,日本人选刘大愣当瞩托有这种可能。再早瞩托职责向日本人反映社情民意,现在是情报人员。

    “日本人是不是有什么企图啊!”龙虱子闻到什么异味,“不然选我们的人……说不通。”

    黄杆子清楚日本人做事有目的,富贵堂设瞩托,目的不外乎两条:监视花子房人的一言一行;二是盯着来花子房的生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宪兵的手伸进富贵堂,对富贵堂没好处,是否带来危险和不测呢?总之是骚扰了花子房的生活,他说:

    “刘大愣引狼入室。”

    “恐怕他巳经是一只狼啦。”龙虱子看到更深一层的东西,帮落子不是随便给日本人当个瞩托那么简单,窥视富贵堂掌柜位置的狼子野心,他看出来。其实他没看错,富贵堂老掌柜老膙子临终前,对黄杆子说刘大愣有反骨,尾后提防着他点儿,他人难斗儿〈难对付〕。

    俗语说南勺子,北帮子。刘大愣是南蛮子〈江南人〕,长勺子实属正常,因此老膙子的话没太往心里去,如今验证了,刘大愣心怀叵测,不然不会为日本人做事,光明磊落的事,他该对掌柜的说呀。

    “小鬼子要对你……”龙虱子疑心道。

    “眼目前(眼下〕还没迹象,也许吧。”黄杆子也想到了,不排除日本人选择一个新掌柜取代自己,他担心道,“我们这次教训了唢呐谭,说不定得罪了警察。”

    唢呐谭的底细龙虱子查清了,他使用假名,真名温楦箩匠,社会上传言他跟冯八矬子关系特殊,龙虱子说:

    “他俩是一眼儿连桥(连襟氕”

    当地两个男人同睡一个女人,戏称一眼儿连桥,内容在“眼儿”两个字上,指女人的某部位。花子王自然听得懂,他说:“睡楦箩匠的女人,冯八挫子真是眼儿猴。”

    “那个女人长得像雪馒头,人送外号大馒头。”龙虱子描述女人外表,馒头是好东西,加雪字修饰,有几分诱惑力了,“大馒头的前夫是个喇叭匠子,一次安国军马师长老父葬礼上,喇叭匠子吹错了调儿,师长一怒之下,用枪掐折了他的双腿……馒头眼儿闲起来,温楦箩匠乘虚而人,睡了馒头,有意思的是,他俩干那事,瘫子就吹喇叭……”

    “闹心呗。”黄杆子说,“王/、还不气青(绿)盖。”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跟别的男人睡,瘫子发泄用喇叭,吹出心中的怨愤,富贵堂掌柜关心的是温楦萝匠来路,及与警务科长的关系。温植箩匠不是警察就好,揍他就不是揍警察。

    “可以肯定冯八挫子派他来的,只是我不明白,警察派个楦箩匠到我们这里来干什么?”龙虱子说。

    隐藏多年的秘密,黄杆子对最可信任的人落子头说了,他说:“二弟,我告诉你吧。”

    富贵堂掌柜黄杆子讲述了发生在十几年前的那件秘事。

    “噢,那就有根有盘襻(原因)了,情景看,冯八矬子査这桩旧案,肯定受章飞腾指使。”

    “暗派人来调查,”黄杆子道出忧虑,“看来他对我产生怀疑,准是猫着什么须子。”

    “不像,我觉得只是听见辘轳把响。”龙虱子认为目标没确定,派个楦箩匠来调查,有一打无一撞,充其量撒大网。

    “警察的鼻子很好使,我担心早晚一天给找到井眼儿。”黄杆子说。

    下一步,警察不能没行动,赶走温楦箩匠,不会再派暗探装花子到富贵堂。冯八矬子又要使出什么新花招呢?

    “护身符还要査下去。”黄杆子说他们把护身符当成线索,狗咬骨头一眼儿猴:骰子一个点儿。引喻玩儿完。

    “富贵堂还谁见你戴过古钱护身符?”

    黄杆子仔细想一想,忽然想起一件事,说:“那年我冻僵老二哥救我回来,护身符掉在地上,刘大愣拣到,等我醒来他亲手给我。后来,他几次提起我的护身符,因为他也有一个这样的护身符,只是铜钱跟我的不一样。我的是乾隆,他的是道光。”

    记得如此真切,刘大愣是知情者。

    刘大愣给日本人当瞩托,他不是警察的人。龙虱子分析他有意无意对日本人说出此事,再被警察获得。

    “是啊,假设有人泄露,唯有刘大愣。”黄杆子说。

    但是,刘大愣没直接跟警察对话,不然多此一举派个笨手笨脚的温楦箩匠来。黄杆子说:

    “总之,刘大愣很危险。”

    年下气儿(年气氛)还浓浓的下午,掌柜同落子头就富贵堂的前景谈得很深。

    “从今往后,加倍留心刘大愣。”黄杆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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