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哪里找一股胡子?”角山荣问。
“队长,我看用不着出去找。”小日山直登胸有成竹的样子。
“胡子自己会送上门来?”
“当然,冬天快到了,无论是青纱帐,还是深山老林,他们要搞越冬的食物、穿的戴的,必然到城里来搞。”小日山直登认为自己是一只猎蛛,等待猎物撞网。三江有他苦心经营的情报网,捕捉到猎物没悬念。
“守株待兔不行,要主动出击寻找。”角山荣说。
小日山直登从没停止寻找猎物的脚步,胡子、抗联……他杂食动物一样,什么都捕猎。三江遍地情报人员,瞩托、线人,外人只要迈人亮子里一步,某根蛛丝第一时间传回信息,最先知道的是他。
“这两次大集,没动静?”角山荣有些怀疑,亮子里秋日大集很热闹,方圆几百里的人来赶集,尽管集日较平素军警盘查严厉,百密一疏,怎保证无漏网之鱼。
“跑不掉,除非是条泥鳅。”
“泥鳅也是鱼嘛!”角山荣总觉得千人大集一个可疑的人没发现,肯定有问题。队长话里话外的不满意小日山直登听出来,他说:“队长,我尽快逮到他们来见你。”
“一个月,一个月内。”角山荣有上级命令挤压着,任务是一个月内改编一绺胡子,他强调说,“胡子,一定逮到胡子。”
“是!”小日山直登凭经验,亮子里城里抓到胡子轻而易举,秋天黑熊拼命进食为蹲仓(不吃不喝躲在树窟窿里过冬),胡子秋天储备吃的穿的为猫冬。
他在镇上重点部位粮栈、布店、马具铺一守候,胡子一经出现就可发现。何况,还有情报人员数双眼睛盯着各处。
胡子晓知这一情况,冒险也得进城了水(侦察),踩不好点咋动手?各绺派出的人都精挑细选,头脑、武艺都要过硬。他们的目标不同,弄粮弄穿的……压在西大荒野狼沟的天狗绺子,他们盯上军用物资仓库。
“杠新的暖墙子(棉衣)和顶壳(帽子〕,卸下一火车皮。”二柜草头子说。
“有没有踢土子(鞋)”大柜天狗问。
“没看清,估计有。”草头子说,“不过小日本子鬼魔三道,运鞋只运单只一只脚的入另一只脚的鞋在另一个仓库里。”
“这是干什么呀?”
“坏嘛!你在一个仓库弄到鞋也不能穿。”绝非耸人听闻,的确如此。草头子说,“运到亮子里货场的批量小,兴许是整双的鞋。”
“不管鞋了,暖墙子不能缺胳膊少腿吧。”大柜天狗抢劫这批衣服主意没改变,他说,“得派一个底靠(牢靠〕人去了水,日本人把家虎似的看着。”
“大哥,我去吧。”草头子要求道。
大柜天狗打个沉儿〔停顿、沉吟),他清楚这个季节亮子里遍地是敌伪的耳目,稍一不慎可能掉脚(被捉),绺子没有二柜草头子不行。
“大哥,弟兄指望这批冬装呢。”草头子看到了危险,别人去他不放心,此次侦察意义太重大,和日军交恶含糊不得,对付伪满军和警察不费这样大操事操持他说,“大哥放心,我心有底。”
大柜天狗勉强同意,说:“说说你的章程(主意)”
草头子讲他扮花子住进富贵堂,破衣褴衫不会引起注意,讨要到货场,侦察军用物资仓库守备情况。
“你有把握混进花子房?”
“说上几套莲花落没问题,我装扮过花子。”草头子说。
应该说主意不错,富贵堂在城边,离货场近,出入便利,军警宪特不会许护(注意)一群花子,便于侦察。
“黄杆子能否认出你来?”大柜天狗问。
“不会,我们没见过面。”草头子说。
天狗绺子几经变故:土匪安国军土匪,接受张大帅(作霖)改编后驻扎亮子里短短几载,那时的花子王是老膙子,黄杆子接鞭当上富贵堂掌柜,他们已经离开亮子里。
“你去吧,二弟。”大柜天狗最后下定决心,“好好打扮,别让人看出破绽。”
胡子二柜穿戴讲究些,走到大街上当社会上流人看,摇身变花子,就是使自己破烂起来,破坏溜光水滑的二柜形象真需勇气,揉乱头发像家雀窝,脸也要稀脏,老泥老皴没法弄上,牛粪臭泥汤子有得是,草头子抹了一脖子,破衣褴衫穿在身上。
“像,戎像。”大柜天狗说。
“像就好。”草头子说,“沙拉鸡许久没打了,手生了,得练练。”随即说了一段莲花落:
高高山上一堆灰,看你王八驮石碑;我问王八犯了什么罪?
卖过烧酒兑过凉水。
“嗨,不错,二弟你再说一段。”
“大哥爱听哪一段?”
“花子骂人挺逗的,会吗?”
“会,”草头子说起来:
掌柜姓王名白薯,兄弟排行三加五,王八生来好命苦,身上总背一面鼓。
天气越热越出囟,见到水坑往里扑。
哈哈!大柜天狗大笑起来,说:“合格啦,你去吧。”
草头子朝亮子里方向出发,半路上遇到一队花子,也巧,正是富贵堂的人。
吃米的唱手死了,掉井淹死的。夜半不去喝井拔凉水,能掉井里吗?黄杆子埋怨她的同时也责备自己,叫手下的人弄来井拔凉水给她喝,她也不至于掉井里。
“掌柜,”赶回来的龙虱子劝道,“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张罗发丧她吧。”
“明明知道她眼睛……我懒了,出了这事。”黄杆子难以从自责中拔出来。总归是自己疏忽造成的,心细一些,悲剧不会发生。唱手经常去井沿喝井拔凉水,冬天还去井沿砸冰溜子吃,她说自己心热,吃了凉的东西痛快,舒服。炕上做了那种事,她更想凉快,说:
“我心热,喝口凉水去!”
“人家说干完那种事,喝凉水不好。”他说。
“那是你们男人,据说刚干完,你们不敢喝凉水。”唱手说,老一辈儿就这么传下来经验,有没有道理谁知道,反正都是这么传的。
“女人喝凉水也不好吧?”他问。
“我习惯啦!”唱手说,事实证明她喝过凉水没得病,还那么的强烈,暗都没减,喝进井拔凉水舒服,这也是她从他的被窝爬出来,到井沿喝凉水的原因,为了更舒服,她喝凉水。
“今天出吧。”黄杆子说,“然后你赶紧回去,群龙无首将他们留在乡下怎行,年景不错多整点儿,粮食年吃年用(正够一年吃用)不行,要有余桄宽松夂谁知明年啥形势,这么多张嘴啊,家有粮食心不慌啊。”
花子房要储备一定数量的粮食,对走投无路的乞丐要救助,免费给他们粥喝。当今的“弄碗粥喝”来源于此。
谁会料到咋个结局呢?龙虱子想人该井死,河死不了。井死属于横死非正常死亡,当地风俗第二日下葬,这才急忙催落子头回来,他率领的人马在乡下,计划要粮食的大户尚未走完,讨要的粮食年顶年,掌柜不说,安葬唱手后,他也要赶回乡下,队伍破头带领着,看管好人没问题,能否顺利要出粮食两说着,有的大户也不管你花子死活,你磕破头,就是割下头他们也不肯给。
“请鼓乐班吗?”龙虱子说。
“不请了,唱手喜欢清静,我们送送她就行了。”黄杆子请得起鼓乐班,他没请,唱手不是寿终正寝,横死的人要白茬儿棺材下葬,和吹吹打打的很不相称,时间也不允许,正常死亡葬礼需七天,根据实际需要甚至更多,而横死当日死次日埋。他吩咐落子头,“她的东西,尽可能都给她带上。”
“我去收拾。”落子头临走问了一句,“那打狗鞭子?”
“我亲自做。”黄杆子说。
东北丧葬民俗,死后要带一根鞭子走,俗称打狗鞭子,意为打来抢他食物的狗。一般的只是用根柳树条,缠上长长的纸条或苘麻匹,象征而巳。风俗富贵堂掌柜懂,他却怀着一种特别的心情做打狗鞭子,木头杆真皮子做的鞭绳。
“你带鞭子走吧。”黄杆子自言自语道,唱手生前最大愿望是生个儿子,接过花子王的鞭子,他想,不能让她带着未了心愿走,送她一把鞭子。于是这把鞭子赋予特殊的意义,到阴间去做花子王。它大大超出了“打狗鞭子”的意义,鞭子完全仿造花子王的鞭子做的,也在鞭子上按两只皮耳朵,需要盖官印,三江的官印掌在章飞腾的手里,富贵堂掌柜的鞭子他不肯盖印,求他给这根鞭子盖什么印不可能。为了逼真为了像,黄杆子执意加上官印,他思忖后,竟别出心裁地写上县长章飞腾的名字。
“儿子出生后,唱手你将这把老牛锤给他。”黄杆子说。
黄土坑外是个荒山坡,许多人埋葬在这里,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亡者是几代花子埋葬的,官府衙门斩杀人犯,没人认领尸体,花子就破炕席一卷草草埋掉。唱手不是随便埋,墓地是他亲自选的,不懂什么风水,“脚蹬山头枕川还是要讲究的。
“这个东西?”龙虱子问掌柜,唱手这个泥人遗物怎样处理。
泥人有两个去处,送回庙里,第二随葬。黄杆子认为该随她去,理由是她请的神物,归她处理,何况孩子还没生,也不能送回庙去,他说,“给她带上吧。”
“哎,带上。”龙虱子说。
乞丐的葬礼有一个不同其他人的习俗,一般人死后,棺木下葬时四个角垫上馍馍,而乞丐的棺木四角放四个装满黑沙的碗,一绺麻,碗比作马蹄,麻比作马尾巴。意为生前吃千家饭,死后做牛做马来报答世人。
唱手的棺材中有两样特别的东西,一根鞭子和一个泥人。
“掌柜我回乡下了。”葬礼结束,龙虱子说。
“回去吧。”
黄杆子在唱手死后,命花子抬他到黄土坑边儿,硕大的土坑一两百年间,风沙未游平真是个奇迹。放眼土坑对面是唱手的新坟,雪柳还很新。他隔着大坑为他心爱的女人守灵,没人打扰掌柜。
一个警尉走进富贵堂,从一匹悬蹄马上下来,问看门的一个花子:“你们掌柜呢?”
“黄土坑边儿。”花子指指。
王警尉见到富贵堂掌柜的背影,他独自坐在木椅上。走过去,他问:
东北丧葬风俗,死后脚蹬山头枕川,风水佳。
②悬蹄马:马站立时总有一只蹄蜷起,是马的一种毛病。
黄掌柜,在干什么?”
黄杆子转过头,没回答问话,却问道:“有事?王警尉。”
“喔,找你成一局。”
黄杆子稍稍打沉儿,他们是赌友,经常在一起打麻将、掷骰子,好久没玩啦。原因三江警察局抓赌,身为警尉他不敢顶烟上,风头一过,他的手痒得不行。
刚刚失去心爱的女人,说有多么痛苦不尽然,心里空落落的倒是事实。女人的肚皮柔软,麻将同女人肚皮比是硬了许多,黄杆子决定同王警尉赌一场,他迷信,在女人的坟上压块红纸,讨来运气,赌博准赢。
“都有谁?”黄杆子问。
“徐四爷,夏小手。”王警尉说。
只要有四爷徐德龙,黄杆子愿意玩,名震东北的赌爷赌王,和他赌上档次,可以在赌界底气很足地说,跟四爷过过手,至于输赢没人太在意。花子王答应参加,问:
“在哪儿成局?”
“在你这儿。”王警尉说。
富贵堂设赌开局也不是一回两回,相对说在这里赌耍安全,警察轻易不会到花子房来抓赌。
“啥时候?”
“今下晚儿。”王警尉说。
“好,说定啦!”黄杆子说。
可没他们想像的那么消帮落子带领的花子队伍,在沙岗上呆了一夜,停,篝火燃了一整夜,狼还是来了。
“黑咕隆咚的地方,有绿光一闪。”小落子说,“哪有哇?”刘大愣爹胆子(勉强鼓勇气)说,西跟小落子一样。
“像是张三(狼)。”小落子说。
声音在夜色中颤抖。
“咱们拢着火,它们不敢靠近,狼天生怕火。”刘大愣用这话鼓励小落子,也鼓励自己,眼睛始终盯着黑暗处,他看到的不是绿光一闪,而是绿光一片,至少有十几只狼。
“大叔,张三扑上来咋整?”小落子心惊胆战,问话时直打牙战儿(上下牙不断磕碰)。
火堆旁的花子们都看到狼,反应相同恐惧。多恶的人他们不怕,破头、扇子、舀子敢砸破自己的头,擂肿肋骨,见到狼却怕,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喂,兄弟你过来!”刘大愣叫草头子,没记住他的名字。
“叫我?”草头子问。
“对,叫你。”
草头子过来,他决定跟花子们走,准确说帮落子允许后,谁都不认得,他独自呆在一旁,躺在土坑里,土坑很浅只容下屁股,整个身子露出来。夜很深,篝火光闪耀,花子缩身某一处,刺猬一样蜷曲,然而恐惧从里向外蔓延,听得见恐惧从花子的身体里爬出来的声音。他不怕黑夜,狼他更不怕,胡子跟狼打交道家常便饭,他们同居荒原,说不准花子就人了狼的领地,之间的摩擦不可避免。为了这次侦察他装扮花子,计划进入花子房藏身,然后侦察火车站货场的情况,半路上遇到一队讨粮的花子,正巧是富贵堂的,同他们要几天粮,再进花子房合情合理,不会引起怀疑。帮落子叫,他起身走过去。
“你怕不怕狼?”帮落子问。
“狼有什么可怕,野兽都怕人。”草头子说。面对一群怕狼的动物,他勇敢表现极易获得众人信任,他问,“见到狼啦?”
刘大愣一指黑乎乎的地方,说:“在树毛子里,有好多狼。”
“我去赶走它们。”草头子说。
“啊,你说赶走?”帮落子惊诧道。
草头子从花子手中拿过一只铜盆子,找了截树棒做锤,往下的动作让花子们看直了眼。他一边敲打铜盆子一边喊叫冲向狼群隐身的地方,像似什么咒语,花子没听懂词。
狼给突然冲过来的人吓得四处逃散,它们怕那金属声音,每一声响如一颗子弹射来,需快速逃命。
“张三吓跑啦。”小落子雀跃道,赶跑狼,恐惧消除,乐的不止他一个人,而是全体乞丐。
篝火旁聚集的人有了笑脸,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兴趣虫子一样爬上来,有人提议道:
“讲瞎话(民间故事)”
谁来讲,大家的目光落到草头子身上,他一定有精彩的瞎话。
“那我给大家讲一个。”草头子说。
下面是草头子讲的土匪故事一“张口巴!”一次抢劫归来,大柜小白龙喊他。
“大爷。”马拉子张口巴怯生生地走进阴森恐怖的胡子大柜卧室。
平素他无权进人这个房间。其实,张口巴用不着多想,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抢劫可谓满载而归,半路却与大杆子(兵)遭遇,激战中小白龙腿部受伤,他拒绝别人给他包扎伤口,夜半就叫来马拉子。
小白龙威严地说:“掩扇子(关门)”
马拉子张口巴关严门,一丝不苟地照大柜的吩咐去做,不敢怠慢,全络子在大柜面前都如老鼠见猫,大气不敢出。
“大爷叫我来……”马拉子低声问。
嚓嚓嚓,大柜掏出锋利的短刀,突然命令道:“掏出你的软硬梆子。”
“啊。”马拉子惊出一身冷汗。
大柜只有惩罚本绺子睡女人而犯规矩的胡子,才令其掏出软硬梆子〔男阳物)然后被大柜用刀残忍地割掉。越想越怕,他急忙跪下,磕头如掏蒜,哀求道:“大爷饶命,我真的没有压裂子(和女人交媾)”
“妈的,森种。”大柜小白龙冷笑几声,扯住自己的裤脚,用刀将裤子一直豁到大腿根部,雪白的大腿被鲜血染得骇人,他说:“往我伤口上浇泡尿,比上刀口药还顶用。”
天妈呀,是这么回事啊!马拉子张口巴转忧为喜,掏出阳物对准小白龙的伤口哗哗浇下去。此刻,一片不易被人察觉的红晕爬上小白龙的脸,他双眼直直盯住马拉子的阳物,悄悄咽下涎水,直到尿完他仍然没眨下眼。
“大爷,完事啦。”马拉子张口巴浅声提醒,大柜小白龙从呆怔中猛醒过来,下意识地遮住太裸露的地方,说,“滚吧。”
那一夜,马拉子张口巴怎么也睡不着觉。毕竟是十六七岁的男子汉,况且体壮如牛。在大柜小白龙露出大腿时,他感到有些异样,但很快又被自己否定了。大爷统领百十号人马,威震荒原,他怎么是……是……不,绝对不是。
一种好奇心理,一种难以遏制的欲望,促使马拉子张口巴偷偷注视大柜,例如他的体型,起居习惯,还唐突地尾随大柜上茅坑,看他撒尿是站是蹲,秘密未发现,反倒挨两马鞭子。教训是深刻的,他再不敢贸然行事,专心为大柜牵马坠镫。特别是今年夏天,他更卖力气,把栗毛马伺候得毛管发亮,深得大柜小白龙的信任、好感和夸赞。
太阳似乎粘在荒原上空,周遭火炭一样烤着,众胡子仍然躲在地窨子之中,唯有马拉子没歇晌儿,牵着大柜的坐骑到甸子来放。
草很深很嫩,栗毛马安静觅食,马拉子张口巴闲着无事,翻垛先生叫他没事背背隐语黑话,熟悉绺规。
“张口巴!”大柜小白龙突然出现在前面,命令他,“把连子(马)縻(拴)住,跟我走。”
谁敢违抗大柜的命令,让跟着走就跟着走,更不敢多嘴多舌。走过一道沙坨,又过一片黄蒿甸子,钻进茂密的柳条毛子里,大柜小白龙站住,转身问:“我瞅你小子老想知道爷爷的秘密?”
“不敢,真的不敢。”马拉子张口巴感到不妙啦,大柜看出自己的心思,闹着玩吗?闯下大祸,非掉脑袋不可。他发了毒誓:“我要是有那心,就叫一枪打死我,一炮轰死我,喝水呛死我,吃饭噎死……”
“闭嘴。”大柜小白龙吼道,四处望望,语气和缓地说,“你转过身去,闭上招子(眼睛),我叫你睁开你再睁开。”
马拉子张口巴的心悬到嗓子眼,双腿颤抖,眼前阵阵发黑。猜不出大柜如何惩罚自己,死定了,怕又有何用,干脆心一横,等候死神叩门。
“转过身看我。”
眼前的景象把马拉子惊呆了,昔日横马立马、杀人如麻的大柜,摇身一变,一个丰满诱人的女性胴体盈盈玉立……大柜小白龙说:“来吧,是你的啦!”
惊愕中,马拉子被赤条条的女人撞倒,蛇一样缠得他神魂颠倒,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发生,也自然而然地进行和自然而然地结束。
胡子大柜小白龙穿好衣服,别好匣子枪,和先前做爱时的女人判若两人,脸紧绷,双眸透出寒光,什么也没说,走出柳树毛子,走过黄蒿甸子,走过沙坨直奔胡子老巢。
马拉子张口巴牵着栗毛马,默默地跟着大柜后面走,眼盯着小白龙身后突出部分,回味女人……老巢近了,大柜小白龙突然掏出手枪,子弹掀飞马拉子张口巴的天灵盖。
“大爷,怎么啦?”一个胡子匆匆跑来问。
大柜小白龙冷冷地说:“他给跳子(警察)放笼(报信),我点(杀)了他。”按胡子绺规,给官府或警察、兵通风报信,要被处死……“再讲一个。”帮落子朝篝火添一把柴,他没听够,说。
“没给他面子怎么啦,怎么都没怎么。”柳秘书杵坏(使坏)说,“脾气是惯出来的。”
章飞腾颇得意,任县长前满耳朵塞满三江的社会顽疾,花子房不好弹弄。
“随弯就弯吧,花子房是马蜂窝啊!”好友劝他道。
“要捅就捅马蜂窝,燕窝鸟窝捅它啥意思。”章飞腾正寻思上任的三把火从哪儿点,花子房谁也惹不了,我试试,他说,“烧了它,马蜂子怕烟怕火。”
友人还说有亮子里,就有富贵堂,官府衙门当成一股社会势力丐帮,与他们和平共处。到了郭宏朝这届县长,出资帮黄杆子修缮了花子房……“那螳螂子我不当。”章飞腾说,他认为郭宏朝冤大头、懦夫,用关东的话说就是螳螂子。
“我认为花子房不是马蜂窝,而是一个大脓包,郭宏朝不是怕蜇,而是怕臭。”友人对花子房的理解,比章飞腾深刻,花子是些什么人?乞丐自编的歌谣云:八仙东游我西游,一世荡悠为快活。要上二年三年饭,给个县长都不换。他们抱成团,脓包愈鼓愈大,捅破它还不臭遍三江。
章飞腾认同脓包说,花子王是脓塞子,他信心十足拔掉它。要说一下子清除三江地区匪患,他不敢夸海口,一群吃嗟来之食的叫花子屌他们小了自己。
友人浅尝辄止,没深劝下去,预言一意孤行的章飞腾,将来可能祸从此出。做了县长大权在握,容易使人昏迷,当镇长时章飞腾还谨言慎行,权力粪水一样肥沃了独尊的庄稼,他忘乎所以。
柳秘书杵坏又增加他对花子的敌视,以至富贵堂的掌柜来到县府大门前,拒而不见。
“县长,你没给黄杆子的鞭子上盖官印千正万确,不然他要拎着鞭子张扬,拉虎皮做大旗。”
“到我这儿打住,政府不能怂恿叫花子。”章飞腾说。
富贵堂没再有乞丐来,闹的事情也没发生。讨没趣的花子也知趣吧,没找什么麻烦挺消停。
“柳秘书,你说冯八挫子办不办事?”章飞腾问。
柳秘书觉得县长问得突兀,不知此话咋个来头。
“我叫他办件事。”章飞腾拿出那枚方形古铜钱,说,“见它是方的吧,乾隆大钱,后人磨方的。”他接着讲了此枚方形古铜钱的来龙去脉。
“他为您办事还不借一条腿跑啊。”柳秘书说。道理如此,警察局的一个科长,能巴结上县长荣幸,“冯八矬子人挺滑,不过他也分谁,他可是亲口答应您。”
“是的,说去办。”
“他跟您不敢说远圈儿子话(不实际的言谈),说办定能办。”柳秘书说。
“到了今天,也没动静。”
“县长,我建议你两条腿走路。”
“两条腿?”
柳秘书说的两条腿走路,是除了冯八挫子,再找一个人办这事,成功几率大。他说:“双管齐下,效果更佳。”
“谁还能做这事?”
“宪兵队,”柳秘书说,“他们的情报网非常厉害,说不准掌握什么线索,何不找他们。”
一步好棋,日本宪兵队之前三江有黑龙会,他们对三江重大事件了如指掌,特高科课长小日山直登曾是黑龙会的成员。
“对,就找他。”柳秘书出谋说。
求小日山直登比角山荣得力,这种事在宪兵队长眼里算不算事呢?章飞腾与特高课长接触多些,彼此也有好感,“满洲国”的官员职业病对日本人有好感,为谁掌权做事呀!小日山直登对章县长也称得上好感。
“我请他喝茶。”章飞腾说。
“最好去云水楼,日本人喜欢到那里去喝茶。”柳秘书说。
云水楼这一天迎来重要客人,三江的县长。
“请多关照!”日本女人道。
“彼此彼此。”章飞腾条件反射躬身道。
小日山直登早到一步,在一房间等他。两人见面寒暄一番,章飞腾说:“有件事请教太君。”
“说吧,章县长。”
“一件旧事……”章飞腾讲了那件事。
“现场遗留的物品,你保留着?”小日山直登问,他清楚记得那件事,隐藏在北沟镇的情报人员报告给他的,因为是警察办的案子,他没在意,也没必要在意。
“在!”
方形古铜钱摆在特高课长面前,他左看右看,结论让章飞腾惊奇,他说:“我见过这东西。”
“太君,您?”
“富贵堂帮落子刘大愣有这样东西。”小日山直登说。
上次在云水楼喝茶,从刘大愣的衣领处垂掉下这东西,见小日山直登盯着,他说:“护身符。”
“铜钱做的?”
“是,太君。”刘大愣说。
当地人做的护身符就地取材,桃核儿的野猪牙的,草黍子的,瓷的陶的琉璃的也有,用古铜钱做的材料并不稀贵,只是打磨的时间有特别要求,在日蚀开始到日蚀结束后磨完,除此磨的铜钱不灵,因此很少见。
“大钱(铜钱)没什么,随处可找到,只是时间不好碰。”刘大愣说。
以此说明民间这种东西不多见却见到了,换句话说谁都可能带这种护身符,仅从现场遗落的这件普通的东西找不到什么线索。问题是事有例外,刘大愣还说他们的黄掌柜也有这东西。
“哦。”章飞腾惊讶此类物品多,没联想什么。
“拥有这种东西的人,才可能丢掉它。”小日山直登的话听来玄奥,他指什么,还是随口一说?特高课长的话耐人寻味。
“太君,您认为?”
“不,我什么都没认为。”小日山直登在否认什么,说,“尽管一件护身符价值不大,它毕竟是现场的遗落物,肯定是从作案者身上掉下来的,顺着该线索查下去,也许柳暗花明。”
“是是。”章飞腾赞同道。
小日山直登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章飞腾说恳请太君帮忙破获此案。他说:“太君,这个黑锅我背了十几年,太沉。”
“黑锅?”小日山直登迷惑。
章飞腾解释一番黑锅,弄懂含义小日山直登说:“我帮你卸下黑锅。”
“谢谢,谢谢太君。”章飞腾有准备,拿出一根金条,说,“买壶茶喝吧,太君。”
金灿灿的东西让人动心,小日山直登说:“你把护身符给我留下。”宪兵课长答应帮忙,案子有望侦破。章飞腾也没放弃冯八矬子,电话问他有无进展。
“县长,我正调查。”冯八矬子说。
“抓紧。”章飞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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