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随安沉吟了一会儿，抬头对程飞扬道，“飞扬，你能去帮我弄点吃的回来吗？”
程飞扬看了程杭一一眼，又见到程随安淡定的模样，点了一下头，转身走出病房，还替二人带上了门。
“你本来就不愿意留在M国，也不想见到我，能和你一起生活两个月，其实我已经很开心了，我本应该感到满足，却一天一天地变得贪婪起来，就算知道对你的独占欲是扭曲的，我也在试图控制它，在听到你怀孕的消息时还是崩盘了。”程杭一一字一顿地说着，语速极慢，每个字都像是从血肉里扯出来的，“我知道我错得很离谱，既伤害到了你，又差点害你……失去了这个孩子。现在，我再也没有理由让你留下来了。”
程杭一说得断断续续，差不多花了一分钟才把这段话说完。
而程随安就像他们每一次心理治疗的时候那样，一脸平静地听着他把想说的话都说完，安静下来之后，才开了口，“我这两个月的治疗，都是徒劳的吗？我做出的那些努力，全部都白费了吗？”
“当然没有！”程杭一的神情变得急切起来，“安安，我只是——我有在变好！像你所希望的那样。我真的特别想变成你所希望的那个人……就像是我身体里有个恶魔，我压制了它太久，这一次它占了上风。我保证这种事情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
“每次听到你承认也在和我一起努力，总是觉得很高兴。”程随安低声说道，“我也很开心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程随安的态度越是平静，程杭一就越是不安。他的手往前伸了几寸，像是要抓住程随安，又猛地握成了克制的拳头，“放纵了这样的事情之后，我是不是……已经没有资格再要求你留在我身边了？”
程随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微微垂下眼，将没有骨折的那只手覆到了自己仍然平坦的小腹上，反问道，“你知道如果这个孩子平安出生了的话，代表着什么事情吗？”
程杭一愣了一下，紧握的拳头上暴起青筋。他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要和严亦琛结婚了。”
“那可能也是其中的一种做法。”程随安笑了笑，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无名指，发现戒指没套在上面，八成是急救的时候被医护人员给临时摘下来了，“你知道还有别的什么吗？”
“……还有什么？”程杭一迟钝地问道。
“还有很多很多。”程随安耐心地说，声音柔软，“我会需要给这个孩子取名字，准备一切成长过程中需要的东西，也必须让自己做好成为一个合格的家长的准备……而你，程杭一，你知道这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程杭一混乱的思维只能让他想到“你要永远离开我”这一个选项，但他同时也清楚地知道这绝不是程随安心中所想的答案，所以他没有开口。
程随安也没有指望他回答这个问题。她轻轻地笑了一下，带着一点调侃的意思，“这意味着，你也要变成长辈了，因为这个孩子会叫你一声舅舅。如果是个男孩子，那就是你的外甥；如果是个女孩子，就是你的外甥女。你也不能再一味凭着自己的脾气做事，因为你总是要在某些时候给他们树立起大人的榜样来，你明白吗？”
程杭一的身体随着她的话语僵硬起来，眼神也开始变得慌乱，几乎就像是个犯了错准备挨打却没有收到任何责骂，反而茫然无措的孩子似的。
“我们的童年都不太顺遂，所以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有了孩子，我希望这个孩子不用担心其他问题，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努力长大，变成一个独立自主、有安全感、又善良的好孩子。”程随安的眼神温柔，“我也许不会是个特别好的母亲，但这个孩子对我来说可是最大的恩赐了，我从来没有妄想过我有一天也会有勇气去担起‘母亲’的职责来。哪怕只是为了这个孩子，我也会更努力地让自己去变成更好的大人……程杭一，你呢？”
程杭一愣愣地和程随安对上视线，过了几秒钟之后才慌乱地别开了脸，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有些狼狈地道，“我怎么了！”
“你愿意为了这个即将诞生于世界上的小生命，成为一个更好的人吗？”程随安不气不急地问，语气柔和得让人根本不忍拒绝。
程杭一保持着转开头的姿势，只用后脑勺对着程随安，根本不敢回头。他沉默半晌，才在程随安的耐心等待之中回答，声音带着几不可见的哽咽，“我这样的人……哪怕是我这样的人，也能、成为孩子的榜样吗？”
“只要我们用心去做，我想总是会有成效的吧。”程随安有些感慨。
程家的孩子几乎都是在心理上有着不同程度残缺的。有时候这些残缺在成年之后可以被补上，有时候那个漏洞和空虚却永远也补不上，程杭一就是这样的人。
而程随安也是，如果不是碰上了严亦琛，如果不是从严亦琛那里汲取了足够的勇气和力量，程随安绝不会为自己设想一个养育子女的未来。她太过清楚自己的经历造就了自己，那让她很难成为一个合格的家长和教育者，因此在和严亦琛发生关系的前几个月中，程随安一直兢兢业业地做着避孕措施，不想发生任何意外。
可如今，她却一下子有了想要小心翼翼学习做一个好母亲的想法。童年唯一灰暗的那一块拼图，也终于像是被点亮了似的，完整了起来。
唯有童年缺憾的人才能意识到新生命诞生时的被救赎感，程随安不外如是，程杭一也不外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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