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只待雨过天晴，云开雾散之后方得真见。
凤霞御行，细雨依旧。
李书童的心境在这样的古城之中，悄然变幻着。
顺着古色古香的街道缓步行走，不知不觉，一股桃花的飘香缓缓传来，李书童抬头，只见一户古朴的人家，几根桃花枝伸出墙外，点点雨滴顺着桃花落在地面，不时有旅人低声交谈缓缓向那人家敞开的大门走去。
李书童这时候才注意到，那户人家的大门上，牌匾上三个用古文撰写的大字。
落叶斋。
泽都有很多道盟还有佛宗的建筑，落叶斋便是存在于道佛之间的存在，每年桃花盛开的季节，落叶斋中都会有佛道两家的老先生广招信徒，为迷失自我的凡尘众生解答困惑。
李书童不知道自己怎么走着走着就来到了这里，跟着来往的人群便向里面缓缓走了进去。
迈入围墙的另一端，悠长的钟鼓之声还有诵经声缓缓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墙角的桃花树下，几个道人安静的打坐，李书童微微一笑，今天似乎是佛家的专场啊。
缓步走在河卵石砌成的石路，每个进来的旅人第一件要做的事情都是脱下鞋子，在这时而光滑时而尖利的卵石上走一遭。
李书童低头看了眼他的鞋子，一只鞋面上早就被锋芒开了口子，另一只鞋的鞋底早就和鞋面分了家。
自嘲一笑，李书童干脆把这两个鞋丢到了一边。
光着脚，淋着雨，走到石路上。
走在他身旁，打着伞，鞋子被下人拿着的大家族弟子纷纷捂着鼻子向后退了几步，雨中哪有味道，只是做一个姿态罢了，一群当中，只有一个躲在粉色画着山水画伞下的一个倩影惊奇的冲着身旁的丫鬟说道：“你看那人，一身破烂，连鞋都没有，却很自在的样子。”
丫鬟顺着自己主子指的地方看了去，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小姐，那人不就是一个乞丐吗？多亏今天是佛堂专会，若是道盟的人，恐怕他连门都进不来。”
被雨伞遮住的倩影不喜的敲了一下自己丫鬟的头，丫鬟委屈的看了自己家主子一眼。
伞下的倩影没有理会，只是悠悠的说道：
“你懂什么，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了无牵挂，你看他的样子，就好像走在自己的庭院一样自然，这泽都之中，很少有这样的人了。”
丫鬟坏笑一声，她比自己家的小姐年长了几岁，自然知道这个年纪，总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所谓伤春悲秋的感慨，也不顶嘴，只顺着小姐说道：“小姐说的没错，只是这样的人哪一个不是逍遥自在惯了，没个安稳日子，也说不上是好的。”
“就你知道。”
身为大小姐，那道倩影嘟着嘴，怪了丫鬟一句，丫鬟也不恼，嘻嘻了一声，便请自家的小姐进了屋。
石路上，李书童赤脚而行，卵石之上暗藏锋芒，世俗之人不提，就算是修士，也能够感觉的出来，那些卵石上的尖利，那些只打灵魂的暗刺，多么的凶狠。
石路蜿蜒通向幽静，顺着石路，只见四周的行人越来越少，只有寥寥几个人一脸惊讶的看着自己，李书童有些不解，就在这时，石路的尽头，一个趴在石路上的人缓慢的向前爬着，那人的身体在不断的颤抖着，一只手拼命的向前伸着，双腿用力的向后蹬着，不知道这人已经爬了多久，李书童皱着眉头，他知道那些卵石上的锋刃会敲打着人体内的神识，达到悟道境界修士在上面走着走着，都会感觉神庭一阵酸疼，更何况是这个凡人。
李书童看着这个匍匐前进的人，心中不免生出一丝敬意。
总有一些人为了一些原因甘愿付出痛苦也要达到自己的目标。
不论好坏，这些人的努力都应该受人尊敬。
石路的尽头，桃花盛开，到处落叶纷飞，年轻的少年艰难的沿着石路爬向桃花林中，那里，有一个坐在石头上的身影，任由桃花散落，那道身影依旧不动泰山。
李书童神态闪过一丝严肃，他阅读过一指禅，东海之岸，他便是按照禅宗的方式坐死禅，只是眼前这个身影的动力显然比他高出不是一星半点，因为他身下的石头，是一颗巨大河卵石。
年轻的少年艰难的爬到那道身影的背后，挣扎着起身，双手合十，行的是佛礼。
李书童站在远处。看着那个少年的侧面，这才惊呼了一声。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永臣王府的李嗔。
李书童急忙走过去，想要扶起李嗔，却被跪在那里的李嗔一掌阻挡住了。
“李兄，你不要劝我，我心意已决，了然此生不能建功伟业，不如一心向佛，斩断牵绊。”
李书童看着李嗔认真的眼神，问道：“你决定了？”
李嗔重重的点了点头，王府已落入大哥之手，他的父亲对他的死活不闻不问，生母早就死在王府的后院之中，尸骨不在。
生上已无牵挂，何不遁入佛门，了知空见，获得真正的大自在呢？
李书童愣愣的看着一脸平静的李嗔，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些羡慕自己的这个朋友。
在这一刻，李嗔是自在的。
而他，却还在自己无尽的牵绊中，或妥协，或无奈，或挣扎。
坐在卵石上的禅师身影微微一动，再出现时，已站在了李嗔与李书童的身前。
老僧慈眉善目，一身老旧的僧衣。
老僧来自普陀山，是为了祭天大典而来，十天前来到落叶斋，在这里静心打坐。
老僧的名字没人记得，只知道他有一个佛号，名叫弘一。
李书童双瞳一缩，之前他与老僧之间的战斗还历历在目，即便是现在他也相信，自己即便用尽全力，也打不过这个看似已入残年的老僧。
“李书童，你还记得我吗？”
老僧看了李书童一眼，充满了怜悯与慈悲。
李书童急忙弯腰行礼，高念佛号。
“见过师父。”
老僧缓缓点头，心中暗想多年不见，这个少年倒是成熟不少。
那边的李嗔惊愕的看着李书童还有那个老僧。
“禅师，你和李书童是师徒？”
老僧点了点头，然后带着李嗔便向落叶斋后面走去，他和李书童没有太多可聊的，一切自有天定，他说什么都不重要。
李书童看着李嗔被弘一禅师带走，突然觉得遁入空门挺好。
就好像现在自己这样。
没意思。
真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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