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

    这话从柳荦荦的口中说出来，总让李书童感觉有些难受，尽管这一些他都可以用千百种理由来搪塞，来回避，却始终都没办法掩饰一些事实。

    他曾经辜负过她。

    坐在铁椅上的老头眯着眼睛，盯着对面那消瘦的身影，怎么看都不想是军法院出来的人，再扫了一眼身边的这位丫头，不知活了多久的老人家一眼便看的明明白白。

    “年轻人，做错什么事儿都是有情可原的，关键是说清楚就好了。”

    柳荦荦侧着脸，撩起一道黑发挡住自己左脸上的伤疤，冲着老人家淡淡的说道：“刘爷爷多虑了，我们只不过有一面之缘而已。”

    老人家听这话，心里微微一叹，眼睛再次盯着李书童腰间的晶莹通透的斧子，张望着道：“小伙子，你想炼你手里面的斧子？”

    “是！”

    李书童从腰间直接掏出白玉斧，递给了这位二楼唯一的一个铁匠师傅。

    老人家摸了摸李书童斧子上面的纹络，混沌的眼瞳扫过斧子上的每一道印记，作为军法院资格最老的锻造师，他的眼睛永远不会看错任何一个细节，即便寒光之下有一层厚厚的封印，他依旧可以看到斧中依稀无法察觉的淡淡血气。

    “你这斧子沾染的煞气太深了，即便有大能封印，器灵却早已成了凶煞之物，炼不了了，也救不了了。”

    老人唏嘘一声，他一生以锻造兵器为乐，不为了求仙问道，更不为了邪门异趣，他只在不断的捶打着火炉上烧红的铁，即便到了他这样的一个位置，面对这样一件神兵利器，也忍不住露出一丝惋惜的神情。

    听到老人的话，李书童心中咯噔一声，这把斧子跟了自己这么久，名字换了很多，最后却为了帮自己被穷奇精血腐蚀到这个地步。

    李书童微微皱眉，或许，观主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了吧。

    接过老人递回来的玉斧，李书童突然想到了什么，盯着老人道：“前辈，若是将其他武器的器灵交换呢？”

    已经转身的老人身体突然僵硬了一下，而后阴沉着脸盯着李书童。

    “不要说这样的混账话，炼器如炼体，器灵便是一把武器的灵魂，夺它人器灵与杀人噬魂有什么区别？”

    李书童急忙道歉，他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想到这位老人对于炼器竟然痴迷到了这个地步，请罪之后直接向楼下走去。

    并没有多看那道倩影一眼。

    多年前的恩怨他不想在之后再次发生。

    破旧的二楼伴随着李书童的离开只剩下零散的二个人。

    “要是想追，就去追吧。”

    老人看着柳荦荦缓缓说道。

    “刘爷爷。”

    柳荦荦才要反驳些什么，老人却伸手制止，感慨般的看向窗外，自语道：

    “谁都有年轻的时候，其实不在乎你们结果怎么样，只是别堵着心就行。”

    老人粗糙的大手摸了摸柳荦荦的头，沙哑的嗓子缓缓说道：“当年我从绝命给你救出来之后，你就一直是这样，看起来挺文静，其实心里面比谁都苦着咧，想做什么就做吧，军法院这地界，老头子还是能罩住的。”

    “刘爷爷。”

    柳荦荦哽咽着喉咙不知该说什么。

    “快去吧。”

    青葱的柳枝捶打着水面，尸胡山上唯一一座人工湖就在二楼外的柳树林旁，这个时候正是学员躲避灼热阳光的时候，虽然湖水未必清澈，水面上的风未必凉爽，可总有人成群结队坐在柳树下，钓钓鱼打个盹，美其名曰悟道修行，实际上不过是无事可做，出来偷偷懒。

    李书童不喜人多，找到一个粗壮的柳树，便坐在地上靠在那里，把斧子放在身前，觉得自己前几天看过的书算是白看了，即便是军法院资格那么老的前辈都断言这把斧子犹如老人般风烛残损，他还能说什么呢。

    李书童盯着眼前平静仿佛静止的水面，安静的发呆，看着昏黄的阳光节节败退，即便那水面多了一丝涟漪，他也依旧保持常态，因为他知道来的人是谁。

    一只玉手端着一碗白水缓缓伸到他的面前，李书童接过水碗，一饮而下。

    这场景在很多年前，每一天都在上演，李书童虽然想要表现的很自然，却惊愕的发现，他还是在刻意的重复当年的动作。

    而直到那道倩影坐在他的身旁，他才反应过来。

    柳荫之下，一男一女仿佛不认识一样，全都静静的望着眼前的湖面，只有一个空碗被放在他们之间，成了最后的一点牵绊。

    安静的气氛始终都要有人打破，就好像现在，阳光的余晖即将消耗殆尽的时候，李书童只好先开口说话。

    “我听说你们柳家出事了？”

    柳荦荦缓缓转过身子，歪着脑袋看向李书童，道：“有人说过你不会聊天吗？”

    李书童愣了一下，这可不是他熟悉的柳荦荦的聊天方式，不知道怎么接下一句话。

    “差不多都死了。”柳荦荦突然将身体蜷缩在那里，双手抱着腿，只露出一颗脑袋盯着李书童，幽幽的道：“刑部下的令，说洪城柳家包庇魔族余孽，不到三天的时间，黑甲骑兵便抄了我们家，我逃出来了的时候，家里面已经死伤大半，以泽都黑甲军队的能力，我只觉得我的幸存是苍天有眼罢了。”

    李书童的呼吸突然有些沉重，进京之后，他似乎忽略了很多问题，比如泽都之中高手的势力，比如这个硕大帝国的威力，再比如泽都比之江湖还要险恶的人心，就因为不知道，所以他才会冒失般的先杀了刘红英，再答应程尘钟潜入顺天府……

    只是柳荦荦这几句话，让他忽然一下子明白了些什么，他太高估了自己，也太低估了别人了。

    坐在他身边的柳荦荦没有在意深沉的昏黄下李书童脸上的变化，只自顾自的说道：“后来我逃出洪城，本想去谱音观寻找庇护，可柳家在观中的根基早已不在，观主又不知所踪，当权的长老不但没有收留我，反而将我的行踪泄露给了黑甲骑兵。”

    “后来我被一群叫做门徒的人抓住了，他们把我关进一个黑漆漆的地牢，似乎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他们用尽了办法想让我开口，可我都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什么，最后在一天夜里，他们以为我死了，把我丢在了一片密林之中，是刘爷爷路过救了我。”

    李书童突然听到这样一声门徒，精神一下子从自己的幻想之中抽了出来，急忙问道：“那些人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

    柳荦荦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猛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是曾经的回忆太过痛苦还是因为她真的不知道，李书童看她这样样子，打算日后找个机会再问。

    黄昏的昏黄渐渐褪去，留给世界的是点缀在墨水中的点点星辰，李书童和柳荦荦缓缓的走在石板路上，或许是相互之间隐隐存在的那一点默契，他们没有再多问对方这几年的事情，只是好像好友般在顺着石板路闲逛。

    “呼——”

    一阵阴风吹落几片落叶向远处挂过，李书童隐隐感觉身旁有人，正要观察的时候，柳荦荦突然开口。

    “刚才有一个胖子从上面飞了过去，方向应该是军法院的藏书阁。”

    李书童心中一惊，忽然想到就是在当年的时候，柳荦荦的修为他也一直都是看不透的，即便是在谱音山上，她也从来没有对自己出过手，如今她站在自己的身旁，他还是看不透她。

    李书童的目光看向远处的藏书阁方向，犹豫了一会儿，对柳荦荦说道：“我去看看，你先回去，我在军法院学习，以后有机会一起再聚。”

    柳荦荦的左脸虽然被毁了，可神态依旧犹如曾经般恬静，微微点头，便向二楼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再见柳荦荦，李书童总感觉一股由心而发的寒意，甩了甩脑袋，心里想着或许是自己多虑了，身影化作一道残影，直接向藏书阁的方向飞去，他想要看看那道隐藏在黑暗中的身影到底要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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