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逆之三封遗书,一封呈“蒋主席勋启”,一封致“司法行政部谢部长,谢常务次长,洪政务次长勋启”,临刑前他方索笔添上一个“呈”字,底下注名后又加上“谨呈”二字,另一封是给他的弟弟梅祖芳的。几封信的内容大致是:“我为国而死,为沦陷区二万万同胞而死”。致其妻信谓:“爱卿:生平没做坏事,只杀过人而未害过人,你也如是,希望能一本此意,教诲子女,以成国用。”下署“思平”二字。另有致子女信,勉励不负父志,努力向学,以为社会出力。所有信件日期皆为9月15日七时三十五分,他填年月日前忘了日期,在笔拿到手时问:“今天十几了?”法官说:“9月14。”并说:“现在是七时三十五分。”梅逆写毕,悉交庭上,并请检察官将致蒋主席及谢部长二信送到。这时梅逆眼内已有湿润泪水充溢,庭上说:“希望你镇静。”他说:“我很镇静。”又说:“是绞刑,抑是枪决?”庭上不置可否地说:“尽可能减少你痛苦。”他就点点头说:“那就好!”又要求不捆绑,庭上说:“你如听话,我们就不绑。”他又要求庭上转告家属,可能的话,葬他在南京城郊。至此,他又说出最后的怨言,认为法庭去提他时,不正式通知他是执行,未能与同难之友告别,认为遗憾,但突然又说:“法庭这举措是对的,免得惊动大家。”
三
时已七时四十五分,庭上下令将他推出,由二法警扶行,后随六名荷枪法警警戒。陈检察官及高院葛召棠审判长皆到场监刑,陈氏发令命令推至墙角执行,语犹未毕,法警祝昆峰已拔枪向梅逆头脑一枪,梅即向前仆倒,弹由鼻孔穿出,瞬即毙命。警士将其身体翻向仰面朝天,并将衣服拉扯整齐,临时法庭即电话告诉首都地院检察处派员来验尸,并通知其家属具领。
梅逆之弟梅祖芳于法院验尸完毕后,于十时半左右,即往监中收尸。
梅逆尸体由家属用卡车于十一时半运往中正路中国殡仪馆收殓。梅妻闻处决讯后即携三子女赶赴老虎桥刑场,满面流泪,状极凄苦,后经梅弟祖芳频频劝慰,遂坐门房内守候,及梅尸运出,即赴殡仪馆。中国殡仪馆接到梅尸后,即移入大礼堂,后在化妆室予以整容化妆,定今日下午五时入棺。
礼堂门口,犹有“梅府丧事”四字,礼堂内有桌一张,至午二时,尚无香烛烟火,帐幕上有“音容宛在”四字,不知是谁所写,然并无梅逆照片。
殡仪馆前,冷冷清清,空气死寂非凡,大厅上横陈白木无漆棺材一具,既无吊唁之亲友,亦无家人在旁,一切诸事皆委托馆中代办。汉奸下场如此,固非其当初所能料及。
按:梅逆,浙江人,五十四岁,伪府时代肩任伪实业部长、工商部长,伪浙江省长,战前担任江宁实验县县长,住南京北平路四十二号。
(本文刊于1946年9月19日重庆《时事新报》)
梅花山前谈汪精卫
到南京旧地重游,触动了不少回忆。
梅花山是明孝陵南面的一个小土山,传说原是吴大帝孙权墓。山上遍植梅树,童年时,红梅盛开,父亲就说:“去吴大帝墓看梅花去!”于是,带了我来赏梅,有时还出钱租了驴子骑着上山观赏。抗战胜利后,1946年3月我随中共南方局的祝华、陈展同志由重庆飞返沪宁一带后,曾来寻梦。当时四下一片衰颓正在修葺,山上新建一个小亭,开了小径。当时我还不知道汪精卫死后就是葬在梅花山上。以后,终于知道:蒋介石秘密下令在1946年1月21日由国民党七十四军派工兵用烈性炸药炸开汪墓并将汪尸火化消灭。为消除爆炸痕迹,在汪坟原地上盖了一座小亭。据传,炸开汪墓后,见汪精卫尸体完整,着马褂、长袍,马褂口袋内有陈璧君用毛笔写的“魂兮归来”纸条,身旁有一本手抄的汪精卫诗稿,诗稿最后一首题为《自嘲》,字迹歪斜,未具年月,诗曰:“心宇将灭万事休,天涯无处不怨尤。纵有先辈尝炎凉,谅无后人续春秋。”有人读此诗后,依原韵改为:“梦落东溟丑事休,卖国终将积怨尤。莫道世间历炎凉,恶名遗处正春秋。”诗是改得颇具讽刺意味的!回想起来,我1946年3月游梅花山时见到的小亭下面原来正是汪逆墓址。这次重来游访梅花山,山上梅花未开,亭子依旧,游人不多,估计知道往事的恐怕更少。看着梅花山,我不禁浮想联翩了……
汪逆精卫抗战期间投敌,1940年3月在日寇卵翼下成立伪国民政府,一直担任党政军首脑,是中国天字第一号大汉奸。1944年11月10日病死在日本名古屋。11月12日由飞机运尸回南京,11月23日葬在梅花山上。当时规模盛大,楠木棺材是用六十四抬京杠由杠夫抬上去的。汪逆这样的汉奸巨憝,抗战胜利之前病死,人都说“太便宜了他”,遗憾未见他受到公审。沪宁一带伪政权垮台前后流传过一个政治笑话:
南京伪宪兵抓到了一个小游击队员,只十二岁,但是他想用炸药炸毁汪逆的“国民政府”。汪逆听说后大惊大怒,叫宪兵把小孩带来要亲自审讯。
小孩态度倔强,昂首挺胸,怒目而视。
汪逆:“想用炸药炸毁国民政府的是你?”
小孩:“是的!”
“那你是游击队?”
“是的!”
“你这王八蛋!这么小也做游击队!为什么不去读书?”
“因为我爸妈都是游击队,所以我要做游击队!”
汪逆气恼:“假使你爸妈全是王八蛋呢?”
“那我就是汉奸!”
“混账!”汪逆怒吼,“那么假使你爸妈是汉奸呢?”
“那你就是王八蛋!”
政治笑话当然是人们编出来的,但从这就可以测知沦陷区百姓多么仇恨汪逆,多么仇恨在外敌入侵、民族危亡时公开认贼作父、颜事敌的那些汉奸卖国贼,抗战胜利后,百姓关注汉奸审判,是必然的事。
只不过,当时已迅速腐化中的蒋介石国民党政府并非不知人民的迫切要求,却由于要打内战想利用伪军和汉奸反共,要敲诈勒索钱财,要掩盖自己与日伪的秘密勾结、投鼠忌器等因素,在惩办汉奸这件大事上采取了包庇、拖延、宽大无边等做法。于是,大失人心。而且尽管公布的《惩治汉奸条例》很具体,很明确,可是国民党上层人物同汉奸有的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执法者不能真正依法办案,他们有的秉承上边意旨网开一面,有的贪赃枉法收受贿赂,有法不依,终于造成怨声载道、骂声不绝的局面。蒋介石国民党南京政府后来逐渐走向灭亡,原因多种多样,在惩治汉奸上的丧失人心也可说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因素。
汪逆精卫因死在抗战胜利之前,侥幸逃脱了公审,未得到惩治,但公理昭昭,他的卖国罪行人所共知,在书本上,在人心中,盖棺论定,都逃不脱千古骂名。这也就是人民对他的惩办!
我在梅花山上远眺四外,云海苍茫,天光荡漾,回溯几十年前那段惩办汉奸时的许多往事,往事并未如烟,它仍十分清晰……人都知道汪精卫早年为谋杀摄政王载沣等被捕时写的诗“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但汪精卫后来却成了大汉奸,早年叱咤风云革命的人,因其贪欲后期竟蜕变成晚节不忠的堕落分子。社会复杂多变,人也复杂多变,如何跟上时代步伐,无负初衷,历史并不缺少殷鉴。
(本文刊于1995年珠海《明镜报》连载之一)
头号女汉奸陈璧君
抗日战争前,我与汪逆精卫有的子女曾在南京大石桥中大实校同学。那时,不少同学常骂汪精卫是亲日派,其实汪逆老婆陈璧君也是亲日派。汪逆秘密通敌,1938年10月日寇希望汪逆脱离重庆另组政府“谈判和平”时,陈璧君是坚决主张出走的。同年12月18日汪逆夫妇率周佛海等就逃离重庆投入日寇怀抱。陈璧君成了汪逆重要助手。汪伪政权二号人物陈公博从香港到沪投汪,同陈璧君的游说也有关。
陈璧君一直任汪伪国民党中监委。她祖籍广东番禺,以“广东政治指导员”的特殊头衔作为“中央代表”充当广东沦陷区的“太上皇”,把那里作为她的独立王国,罪恶极大。
陈璧君虚荣、浮华、贪财,而且有强烈的权力支配欲。她支持丈夫做卖国贼,自己有心要过“第一夫人”的瘾,做汉奸期间,到哪里“巡视”都喜欢军乐迎接,夹道欢迎。
抗战胜利,1946年3月我到南京,听说许多大汉奸都关在宁海路25号和21号,约有数十人,陈璧君也在内。曾看到报上有篇报道,说陈璧君患心脏病,身体肥胖兼患高血压,有她长女汪文惺等陪伴。又听管理人员说:原来要解除被囚汉奸的裤带,但汉奸们坚决表示不会上吊,也就罢了,根据观察,确还没有汉奸想自杀。宁海路看守所属军统管辖,轻易不让人采访。我只在外边转了一圈,看守所是西式花园洋房。其实这时候,陈璧君和陈公博、褚民谊三人早由宁海路送往苏州狮子桥江苏高等法院监狱囚禁,准备公审了,但外面并不知道,到后来才宣布。当时为什么保密,弄不清楚。
我在1946年9月间曾到苏州专门采访有关审判汉奸的案件情况。当时,伪国府代主席陈公博,伪外交部长、广东省长褚民谊已明正典刑于狱内了。陈璧君判了无期徒刑,终身监禁。我要求采访,但遭到拒绝。据了解,4月中旬开庭审判陈璧君时,南京、上海的记者、民众团体的人士都专门来旁听,苏州平民听审的也多,座无虚席。陈璧君在受审时骄横无比,神态傲慢。法警叫她“陈璧君”的名字时,她竟说:“我的名字是你叫的吗?当年国父孙中山先生不曾这样叫过我,你们的蒋委员长不敢这样叫我,你是国民党下面雇用的人,敢这样叫我?”以后,居然法警就叫她“陈先生”或“汪夫人”。
陈璧君公审时居然根本否认汪伪政权卖国,这属于死不认账了!她还荒唐地提出:她认为汪伪政权“是一个政治问题,绝非法律问题”,也就是说不能用法律来解决。她辩诉时,竟时而抨击当局,时而讥嘲法官。但罪证确凿,9月下旬就给她定了案,判处无期徒刑。她女儿汪文恂请了律师为她向高院申请复判,但被驳回。
我后来向法院提出要求,想远远看一看陈璧君,法院答应我“可以远远看一看”。此时,陈璧君已有老态,身体矮胖,短发,肥嘟嘟的圆脸上戴副眼镜,低着头在单人囚室里懊丧地似打盹似沉思。听管理人员说她在牢里常常大吵大闹,脾气僵硬,很难对付云云。
我曾看到有的小说上用“娇滴滴”等来形容陈璧君的姿态和讲话,这是不了解陈璧君的缘故,其实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陈璧君长得并不“娇”,有人形容她“脸赤而厉”、“冷若冰霜”。她绝不“娇滴滴”。人都知道她脾气坏,汪精卫怕她三分,当年汪派的人和后来伪府人员见她都头疼。有时客人找汪精卫谈话,时间坐得久了,陈璧君就会出来虎着脸下逐客令,使客人十分难堪。她是个带男性脾气的女人,年轻时有时爱扮男装,性格泼辣。由于是同盟会时期令人瞩目的女性反清志士,她居功自傲,辞色骄横,在国民党里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地位。在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上被选为中央监察委员。她的命运与汪逆紧密相连,汪沉浮,她也起落。
天下事很难预料,1951年我在上海总工会工作时,听说陈璧君1949年4月27日苏州解放后还在狱中,5月下旬上海解放后,她已由苏州押解到上海提篮桥监狱关押,给她治病,也对她很讲政策,订报给她看。最初,她态度很坏,后来有转变……这引起了我的兴趣。大约在1952年夏秋之交,我们办《工人》半月刊,要采访一个犯了罪的工人,我亲自去提篮桥提审犯人采访时,顺便要求去看一看陈璧君,见到她仍是圆圆的脸,但红晕已退,显得苍白,仍是短发肥胖,但比1946年在苏州看到时老了一些,正坐在女监囚室中看《解放日报》。听监狱管理人员说:陈璧君要求教小偷小摸一类无文化的犯人学文化,狱中正在研究是否同意她这么做。这以后,多少年里,陈璧君早被我遗忘,但曾有机会看到过一份陈璧君在狱中写的回忆性质的交代材料,题为《为日本谋和平我是现在仅存的罪魁祸首》,写在何时也弄不清。她虽说自己是“现在仅存的罪魁祸首”,但这材料中,主要谴责汪蒋之间不和与蒋介石特务力量在河内刺汪的威逼等事,对于伙同汪逆卖国求荣的汉奸行为似乎并无什么真正的深刻认识。1959年6月17日,陈璧君因肺炎和心脏病死于监狱医院,时年六十八岁。骨灰由她在香港的亲属到广州接走。汪逆夫妇民间有人比喻为秦桧和王氏,抗战胜利后也铸造过类似杭州岳王坟前秦桧夫妇赤露上身反绑跪地的铜像。汪逆逃脱了公审,陈璧君则囹圄终身,其实当时民间反应:陈璧君处以死刑并不为过,判为无期徒刑还是很宽大的。
(本文刊于1995年珠海《明镜报》连载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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