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吉思汗子孙秘传-血性草原(6)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夜里,巴雅尔和巴图尔发出轻微而又均匀的呼吸声,巴云氏强打精神从榻上爬了起来。她点燃蜡烛,拿起刀,第六次扎向自己。血流得很慢,很慢,很慢……巴云氏不得不用手由上而下撸着胳膊,以使血流得快一些。良久,碗里的血终于满了。巴云氏眼前金星乱窜,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可她还是坚持着,努力坚持着……

    巴云氏把止血药敷在胳膊上,把伤口包好。

    今夜的血碗怎么这么重?前几次巴云氏一只手就能端起,今夜不得不用两只手。可是伤口都在左臂,左手不敢用力,只能招架。巴云氏捧着血碗,如同捧着一块巨石,刚迈出两步,眼前一黑,“啪”,血碗掉在地上,血溅了一地。

    巴云氏一下子瘫在地上,她几乎要崩溃了。血!我的血!婆母还等着我的血治病,血不能就这么洒了。巴云氏想把洒到地上的血捧到碗里,她只捧了两下,手就抬不动了。

    巴雅尔和巴图尔被惊醒,两个孩子扑到额吉面前——

    “额吉,你怎么了?”

    “血!”

    “额吉,你受伤了!”

    “额吉,你怎么流这么多血?”

    夜深人静,巴云氏担心被另一个蒙古包的婆母和使女听见,她忙阻止两个孩子。巴雅尔和巴图尔把额吉扶到榻上。巴云氏胳膊上的布条渗出了血,桌子上还有一把短刀,两个孩子明白了八九。

    “额吉,你是不是又在胳膊上割血了?”

    “额吉,你为什么要这样?”

    “这是大人的事,你们两个孩子不懂。”巴云氏有气无力。

    两个孩子无论怎么问,巴云氏都不肯说。巴雅尔急得直哭,巴图尔却来到桌前,他抓起短刀,往自己的胳膊比划:“额吉,你不说,我也割自己的血。”

    巴图尔从小就非常淘气,他的淘气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人家孩子淘气只是损坏一些东西。巴图尔淘气能淘出花样来。

    巴图尔看着鹰在天上飞,他就想像鹰一样翱翔。两年前过年放二踢脚。二踢脚也叫双响炮,第一个响把二踢脚送上天,第二个响在空中炸开。巴图尔把十几个二踢脚捆成两捆,绑在自己靴子底下。巴图尔点燃二踢脚,他没上天,靴子却上天了,两只脚掌被炸得黑乎乎一片。

    如果是一般的孩子,肯定要大哭不止,可巴图尔一声不吭。巴图尔在炕上躺了将近一个月,伤刚好,他又想出一个招来。

    巴图尔做了一个大风筝,他把自己绑在风筝上,让小伙伴拉着风筝绳跑。无论小伙伴怎么跑,风筝就是飞不起来。巴图尔带着小伙伴来到沙尔沁外的山坡上,这里有座土地庙,巴图尔带着风筝,爬到庙顶上往下跳,小伙伴拉着风筝跑。结果巴图尔摔得鼻青脸肿,还是没有飞起来。

    巴云氏一气之下把巴图尔锁进屋里半个多月。

    乌梁氏发话,巴云氏才把巴图尔放出来。巴图尔老实了几天,淘气的毛病又犯了。

    沙尔沁北面是大青山,春天,山上的杏刚刚长到黄豆粒大,巴图尔就带几个小伙伴到山上摘杏。悬崖上有棵杏树,这棵树上的杏比别的都大,可谁也不敢过去摘。

    巴图尔在悬崖边看了看,他趴下身子,一只手抓住地上的草,一只手伸向这棵杏树。巴图尔只摘了七八个杏,地上的草被连根拔起,巴图尔滚落悬崖。小伙伴跑回去告诉巴云氏,巴云氏带两个老仆来到悬崖下,却见巴图尔正一把一把地抓土往伤口上抹,一边抹还一边说:“土面儿吃血,男儿是铁;土面儿吃血,男儿是铁……”

    巴云氏真想打巴图尔两巴掌,见巴图尔浑身是伤,血透过厚厚的土往外流。巴云氏心疼坏了,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没办法,她把巴图尔和巴雅尔一块儿送到家庙包头召,请哲旺喇嘛严加管教。

    两个孩子在家庙包头召学了两年,因为沙津阵亡,家里办丧事,老夫人乌梁氏叫人把两个孩子接回来,直到现在。

    沙津为国捐躯,两个孩子就是乌梁氏和巴云氏的精神支柱,婆媳二人谁也没说再把巴雅尔和巴图尔送回包头召。

    巴云氏想把巴图尔手中的刀夺过来,可刚要伸手,“噗”,巴图尔扎进了自己的胳膊。

    巴图尔扎自己,不像巴云氏割血。巴云氏割血掌握着刀的深浅,既要扎出血,又不能太深。可巴图尔是个孩子,他哪知深浅。这可把巴云氏吓坏了,这要是伤了筋骨,孩子落下残疾,那自己不得后悔一辈子。

    巴图尔的血一下子流了下来,巴云氏惊叫:“冤家……”

    巴图尔威胁巴云氏:“额吉,你不说,我还扎。”

    巴图尔拔出刀,又举了起来,巴云氏急道:“我说,我说……冤家,你快放手!”

    Chapter 6

    多尔济想管巴鲁,可巴图尔这么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都抢白我,何况是巴鲁?要是巴鲁也骂我胆小鬼,我岂不是要往地缝里钻?

    巴云氏只得把割血给婆母治病的事告诉给两个孩子。巴图尔满不在乎:“额吉,就这事,你跟我说不就得了!我血多……”

    巴图尔捡起地上的碗,接自己的血:“额吉,从今天开始,就用我的血给奶奶治病。”

    巴云氏哪里舍得,她流着泪:“孩子,你还小,还在长身体,不能用你的血。”

    巴云氏想阻止巴图尔,哪知,巴雅尔把刀夺了过来,他在自己胳膊上扎了一下。

    巴雅尔和巴图尔两个孩子各流了一碗血。巴云氏心疼坏了,她给两个孩子包好伤口,把巴雅尔和巴图尔搂在怀里,泪水汩汩而出。

    也不知道是这个偏方真有疗效,还是母子三人的孝举感动了长生天。七天之后,老夫人乌梁氏就能下地走路了。半个月之后,乌梁氏的病竟然好了。

    秋天到了,前院章盖衙门房顶的瓦都铺上了,后院官宅的瓦还在地上放着,几大车瓦堆在院子东北角。

    老夫人乌梁氏对巴云氏说:“我看瓦就不要上了,留个念想吧。”

    老夫人乌梁氏想以此来纪念儿子,追忆打南阵阵亡的将士。巴云氏的心也是一动,丈夫沙津生前与自己恩恩爱爱,和和美美。丈夫走了,连一句话也没有留下。有个“念想”既可满足婆母的心愿,又可寄托自己的哀思,还可激励巴家人上进,这比上瓦更有意义。

    沙尔沁章盖官宅没上一片瓦,只是抹几层胶泥,以防下雨漏水。此后,每年沙津忌日的时候,全章盖的人都到沙尔沁章盖官宅给房子抹胶泥,纪念阵亡的土默特右旗将士,直到清朝灭亡。经过一百五十年的风雨洗礼,沙尔沁章盖官宅至今屹立不倒,房上仍是胶泥。

    今天,每当沙尔沁的老人聚在章盖官宅前,他们还能说出一些阵亡将士的名字。

    章盖官宅是新建章盖衙门的一部分。章盖衙门是个长方形院落,中间有七间房子把衙门分成了前后两个四合院。前院是官衙,七间房子是章盖处理日常公务的地方。东西两侧各有九间厢房,衙役在这些厢房中办公。七间房子东侧有个月亮门,穿过月亮门,就到后院官宅了。

    沙尔沁的蒙古民族已经完全接受了汉文化,章盖衙门竣工,乌梁氏和巴云氏一家人就拆了蒙古包,搬进了官宅。

    沙津打南阵,章盖本该由长子巴雅尔代理,但巴雅尔太小,无法处理公务,绥远将军福兴就派来一位老章盖。后院主要是巴家女眷,老章盖觉得不方便,也很少到后院去,因此,月亮门常常锁着。后院章盖官宅还有一个东门,乌梁氏、巴云氏等家人出入都走这个门。

    天高云淡,金风送爽。“梆梆梆”,章盖官宅传来敲门声,老仆开门,见门外站着一个男子,此人头戴尖顶栖鹰冠,身着蓝缎子蒙古长袍,腰间系着巴掌宽银扣皮腰带,上镶十几颗红珊瑚。腰的右侧悬挂一个火镰和一柄蒙古刀,刀鞘上的小口槽内插着一双银筷子。腰带左侧挂着鼻烟壶袋和一个精美的烟荷包。

    蒙古人认为,火镰是光明的象征,刀是镇邪之宝,无论男女老少出门必带这两件物品。这是蒙古人野外露宿、打猎传下来的遗风。蒙古男人的佩饰除了火镰、刀、筷子、烟袋、鼻烟壶之外,手上还常常戴银戒指。这个男子左右手各戴两个又大又宽又厚的戒指,手里拎着两大盒点心。此人三十多岁,眼睛不大,但很有神,颔下留着两撇八字胡,一看就是刚从外地回来的。

    章盖官宅有五间正房,蒙古人以右为上。右就是西,乌梁氏住西边三间,巴云氏住东边两间,婆媳二人都有使女服侍。使女给乌梁氏捶着腿,一旁的巴云氏陪婆母乌梁氏说话,老仆把八字胡带了进来。

    八字胡把点心放在桌上,单腿打千儿,跪在老夫人乌梁氏面前:“大婶,侄儿多尔济给您老人家请安。”

    乌梁氏手里捻着佛珠:“是胆小鬼多尔济呀,起来吧。”

    自从多尔济得了“胆小鬼”的外号,总是比人矮三分。巴氏家族有什么事,多尔济都不敢上前,就怕人揭他的短。为了补上这三分,他的穿戴总是那么考究,以掩饰内心的惶恐。

    多尔济特别不爱听人叫他胆小鬼,可老夫人乌梁氏是长辈,他心里不舒服,脸上不敢带出来。

    多尔济又给巴云氏打了个千儿:“三姐吉吉祥。”

    一般来说,同辈之间见面或点点头,或打个招呼。一两个月不见,也就是以手抚胸,施个抚胸礼。打千儿是仅次于磕头的大礼。多尔济给乌梁氏打千儿是应该的,乌梁氏毕竟是长辈。可是,给巴云氏打千儿,却让人意外了。

    巴云氏笑道:“胆小鬼老四,自家姐吉,你这么客气干什么?”

    多尔济心里别扭,怎么胆小鬼、胆小鬼地叫个没完了。胆小鬼不就是怕死吗?死算什么呀?那不过是又一次生命的开始。我现在是没儿子,让我上战场?我也像三哥沙津他们似的有去无回?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连个接续香烟的都没有,到阴曹地府,怎么向列祖列宗交代?

    多尔济不由得看了看桌子上的点心,这可是我专门从绥远城带回来的,官还不打送礼的呢,你们婆媳竟对我毫不客气。

    多尔济又看了看自己的这身打扮,我走在绥远城街上,哪个商家不对我点头哈腰?可在本家人面前,我怎么就一点尊严也没有?唉!啥也别说了,都怪我那三个不争气的娘儿们,也不知我上辈子跟她们结了什么仇,三个女人,生了一大堆丫头片子,却整不出一个儿子来,让我丢人现眼,抬不起头。

    多尔济平身站起,话中带着不满:“我这不是来求三姐吉嘛。”

    巴云氏微微一笑:“求我?”

    多尔济一想,求人就得说好话,心中就是有一万个不高兴,也不能表露出来。多尔济没笑挤笑:“大婶和三姐吉,你们都在,我想跟你们商量商量。人过三十天过午,我今年都三十三了。我想过继个儿子,你们看行不?”

    乌梁氏道:“好啊!行,怎么不行?有些没儿子的人家,过继一个,或是抱养一个,都生了儿子。山西人管这叫‘带子’。”

    多尔济一拍大腿:“太对啦!大婶,我就是这个意思。”

    正说着,巴雅尔和巴图尔走了进来,两个孩子给多尔济请安。

    见巴雅尔和巴图尔,多尔济眼睛里立刻放出两道光:“快快,都起来,都起来。哎呀,真好啊……”

    多尔济把两个孩子一一搀起,他看看这个,瞧瞧那个。这两个孩子,孝顺,仁义,长得都跟虎羔子似的。三哥沙津虽然不在了,但人家有儿子,能闭上眼睛……巴雅尔是长子,这孩子明人情,懂事理,守规矩。可是,他到十八岁就要承袭章盖,我不能毁了这孩子的前程。巴图尔胆子大,有主意,就是有点淘气。嗨,孩子哪有不淘气的,淘气的孩子聪明,就他了!

    多尔济打定主意,他嘿嘿一笑:“大婶,三姐吉,把巴图尔过继给我怎么样?”

    乌梁氏愣了,自从沙津阵亡,她和巴云氏把这两个孩子看成命根子一般,过继给多尔济,那怎么能行?

    巴云氏敛起笑容,这个胆小鬼老四,我也不是有三个五个儿子,过继就过继给你一个。我只有两个儿子,两个孩子正好是个伴儿。孩子的阿爸扔下我不管了,我这辈子就靠这两个儿子呢!可是,毕竟都是巴家人,还得顾及老四的面子,怎么说好呢?

    乌梁氏和巴云氏婆媳相互对视,正不知如何回复多尔济,一旁的巴图尔开口了:“我不!”

    多尔济俯下身:“巴图尔,你要是管四伯伯叫阿爸,你要海里的龙,四伯伯给你抓;你要天上的星星,四伯伯给你摘;你要四伯伯的脑袋,四伯伯揪下来给你当球踢……”

    巴图尔一推多尔济:“不!我不给胆小鬼当儿子!”

    一句话噎得多尔济脸红到脖子根。

    多尔济十分尴尬,正在这时,穆氏抱着儿子乌木尔走了进来。巴云氏不再理多尔济,她把乌木尔放到炕上,见穆氏满面泪痕,便问:“他九婶,又怎么了?”

    穆氏未曾说话,眼泪先掉了下来。

    巴鲁从山东回到沙尔沁,每天只做两件事:一件是喂大青马,另一件是喝酒。巴鲁喝酒之前,必先给大青马填满草料。

    巴鲁抚摸着大青马的头,喃喃自语:“你不是畜生,你是正人君子;狗官才是畜生,狗官畜生都不如。”

    大青马仿佛听懂了巴鲁的话,它打着响鼻回应主人。

    巴鲁跟大青马说完进屋,穆氏把酒和肉摆在桌上。

    穆氏柔声细语:“他阿爸,你回来快四个月了,一直也没到家庙包头召烧香,我已经把供品准备好了,要不,你明天到庙里拜拜佛,祭祭祖?”

    “咕嘟咕嘟”,巴鲁把一大碗酒倒进肚子里,他一抹嘴,又哭上了:“狗官畜生不如,大清朝完了,我拜佛祭祖有什么用,呜……”

    穆氏劝道:“他阿爸,你别这样,你已经尽力了,这不是你的错。”

    巴鲁哭得更伤心了:“不!是我的错,我当初就不该去搬兵,我应该和三哥沙津他们一起战死,我应该和三哥沙津一起战死啊……狗官畜生不如,大清朝完了,大清朝完了……”

    穆氏忙关上门,她劝道:“他阿爸,你小点声,诅咒朝廷,谩骂官员,那是要被杀头的!”

    穆氏想以朝廷来威慑巴鲁,“啪”,没想到巴鲁一拍桌子,桌子上的盘子颠了起来,乌木尔吓得直往墙角钻。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