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捻兵刺向巴图尔,巴音孟克知道巴图尔腿脚不灵,他心生一计,手一扬:“招家伙!”
那个捻兵吓了一跳,忙收刀闪身,可迟疑片刻,什么也没有。
巴音孟克乘机拉起巴图尔就跑。巴音孟克吃了一肚子肉,浑身是劲儿。巴图尔却是腹内空空,没走多远又摔倒了。
两个捻兵追上前,双双把刀举起。巴音孟克又一抖手:“招家伙!”
两个捻兵又是一愣,仍然是什么也没有。巴音孟克拉着巴图尔再跑,眼前出现一个山崖。
一个捻兵得意地说:“你们不是能跑吗?跑啊?”
这个捻兵抡刀要剁,巴音孟克手又一扬:“招家伙!”
捻兵暗笑,什么招家伙?少来这套。可刚想到这,迎面连沙带土飞来,几粒沙子打进了他的眼睛。
人们常说,眼睛里不揉沙子。沙子一进眼中,眼泪“刷”地就下来了。这个捻兵睁不开眼睛,哪还能再追。
另一个捻兵大怒:“小兔崽子,你太损了!招刀!”
巴音孟克忙放下巴图尔的手,身子躲开。捻兵没有砍到巴音孟克,他的刀往后一拉,奔巴图尔刺去。巴图尔急忙闪身,由于腿脚麻木,“扑通”摔在地上。这个捻兵往前一近身,又是一刀,巴图尔就地一滚,哪知用力过猛,跌下山崖。
巴音孟克大惊,他跑到崖边一看,下面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巴音孟克失声大叫:“二哥!”
十几个捻军赶来,巴音孟克眼睛都立了起来,他夺过其中一人的兵刃,平时诙谐调侃的巴音孟克跟疯了一般:“还我二哥命来!”
一人舍命,万人难抵。巴音孟克玩儿命了,这些捻军难以上前。
青面人听到巴音孟克凄厉的叫声,他猛攻几招跑到巴音孟克身边:“怎么了?”
巴音孟克带着哭腔说:“我二哥巴图尔掉下山崖了……”
青面人一拉巴音孟克的衣襟,低声道:“跟我来!”
听青面人的口气,似乎对这里很熟,巴音孟克不假思索,跟着青面人钻进了树林。两个人走了没多远,一匹大青马跑来。青面人纵身跳上马背,他向巴音孟克伸出手:“上马!”
两人一骑,飞驰而去。
黑暗散去,阳光普照大地。山脚下,巴音孟克四下看了看,周围都是山,山坡上长着低矮的灌木,下面是一条小溪。
巴音孟克问:“这是什么地方?”
青面人也没给巴音孟克正脸:“应该就是巴图尔跌落的地方。”
巴音孟克一愣:“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二哥的名字?”
青面人背朝巴音孟克:“不是你昨晚说的吗?”
巴音孟克无心多问,两个人在山谷之中寻找两个多时辰,巴图尔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青面人和巴音孟克两个人抬起头,见远处有一座喇嘛庙,两个人想,巴图尔会不会被庙里的喇嘛救走了?青面人和巴音孟克来到喇嘛庙前,见庙门上写着三个大字——法禧寺。
法禧寺因其处于昆都仑河畔,故俗名昆都仑召。
“梆梆梆”,巴音孟克上前叩打庙门,一个中年喇嘛走了过来。巴音孟克以手抚胸:“请问大师,有没有看见一个受伤的少年,年龄跟我差不多,长着一对小虎牙。”
见巴音孟克满脸是汗,身上还有血迹,中年喇嘛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有个少年浑身是伤,昏迷不醒,被两个洋人救走了,不知是不是你说的少年?”
巴音孟克一愣:“洋人?什么洋人?”
中年喇嘛道:“一个像洋教士,另一个是洋姑娘。”
几十年来,中国人一直被洋人欺辱。在巴音孟克心中,洋人都是红头发、绿眼睛的魔鬼。巴音孟克大惊,他回过头对青面人说:“我二哥落到洋人手里了……”
然而,青面人踪迹不见。
包头召里,大大小小的十几个孩子站成两排,他们清一色的骑马蹲裆式,每个人头上顶着两块青砖。
哲旺喇嘛的脸如同罩了一层霜:“巴图尔和巴音孟克半夜出走,你们为什么不阻拦?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都听着,他们两个三天不回来,我就罚你们三天,五天不回来,我就罚你们五天!”
这群孩子里最大的十五六岁,最小的才七八岁。其中一个孩子哭道:“八爷爷,我实在受不了了……”
哲旺喇嘛声音不高,但语气坚硬如铁:“不行!”
过了一袋烟的工夫,这孩子瘫倒,头上的砖掉在地上。哲旺喇嘛的脸仍绷得很紧,他走到这个孩子近前:“站起来!”
这孩子爬了起来。
哲旺喇嘛让这个孩子把砖重新放到头顶,再次蹲起马步。不一会儿,这个孩子又瘫了下去。一连四次,哲旺喇嘛仍然让他蹲马步,顶青砖。
巴音孟克气喘吁吁地从庙外跑了进来,一进院就发觉气氛不对,他的脚步由快而慢,由慢而停,由停而退。哲旺喇嘛虽然背朝巴音孟克,可老人跟后脑勺长眼睛似的:“回来!”
哲旺喇嘛声音低沉,却重如千斤。巴音孟克不敢动了。
哲旺喇嘛转过身,两只眼睛盯着巴音孟克:“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巴图尔在哪儿?”
巴音孟克“扑通”跪在哲旺喇嘛脚下,一五一十地把经过说了一遍,然后道:“八爷爷,二哥巴图尔本来就受了伤,又跌落山崖,现在落入洋人手里,八爷爷,快想办法救救二哥吧!”
哲旺喇嘛对巴音孟克的话置若罔闻,反而道:“其他人可以走了,巴音孟克留下来,骑马蹲裆式,头顶四块砖!”
巴图尔醒来时,嗓子跟着了火似的,他想找口水喝,可刚一翻身,觉得身子像是被什么捆着。巴图尔睁开眼睛,见自己缠着纱布。他想挣扎,一阵剧痛袭来,巴图尔出了一身冷汗。
一个少女欣喜的声音传入耳畔:“父亲,母亲,他醒了!”姑娘的汉语说得有点硬,巴图尔一愣,见一个黄头发、蓝眼睛的洋姑娘正望着自己。
一男一女两个中年洋人兴冲冲地走了过来:“感谢仁慈的主,你终于醒过来了。”
巴图尔眼睛瞪了起来:“洋人?”
姑娘点了点头:“我们是比利时人,我叫海伦。这是我的父亲鄂必格先生……”
巴图尔打断了海伦的话,怒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在这里?”
海伦笑眯眯地说:“这里是基督教堂。你摔在山下,我和父亲把你救了回来。你已经昏迷两天了。”
巴图尔吼道:“不用你们救我!洋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他翻身下床,可两脚刚一着地,“扑通”摔倒了。
海伦惊叫:“你的伤还没愈合,你不能动!”
鄂必格夫人惊道:“可怜的孩子,这样你会有生命危险的!”
鄂必格解释道:“我们完全都是为了救你,没有任何恶意。”
三个人把巴图尔抬到床上,巴图尔已是手无缚鸡之力了。
鄂必格夫人吩咐女儿:“海伦,去把熬好的粥端来。”
海伦把一碗热粥端到巴图尔枕边。
鄂必格夫人对巴图尔说:“你身体太弱了,喝点粥吧。”
巴图尔声音低沉有力:“我饿死也不吃你们洋人的东西!”
海伦皱着眉:“你伤得这么重,不吃是好不了的。”
鄂必格夫人耸了耸肩:“我不明白,我们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这样恨我们?”
巴图尔冷冷地说:“你们洋人欺压中国人,奴役中国人,先是《南京条约》,然后是《北京条约》,你们侵占中国的香港、澳门,掠走几千万两白银,就是因为你们,我们的国家才变得这般贫穷!”
海伦解释说:“你说的是英国人和法国人,我们比利时人从来没有侵略中国。我们比利时人一直与大清国友好相处,当年你们的康熙皇帝身边有个洋大臣叫南怀仁,南怀仁先生就是我们比利时人。他教康熙皇帝天文历法、算术几何,康熙皇帝十分信任他,中国与俄国签订《尼布楚条约》时,南怀仁先生还给康熙皇帝出了不少好主意。”
巴图尔也听说过南怀仁,但南怀仁是哪国人巴图尔还真不知道。听海伦这么一说,巴图尔的敌意消失了一半。
鄂必格道:“你们中国人把所有的外国人统称洋人,可洋人也分许多国家,各国和各国不一样,就说你们中国人吧,有土匪,也有绅士;有良民,也有无赖;有人很有骨气,像你这样,铁骨铮铮;也有很多人卑躬屈膝,一见洋人腿就发软。”
听鄂必格赞美自己,巴图尔心里挺舒坦。
海伦再次把粥端到巴图尔嘴边,巴图尔没有反抗。
Chapter 14
巴图尔脱掉袜子,抠着脚丫子。主人终于忍无可忍,他把酒碗一推,拂袖而去,媒婆和巴图尔被晾在炕上。
鄂必格一脸慈善,鄂必格夫人神色诚恳,海伦姑娘柔情可人。
巴图尔四天没有进食,腹内空空,饥肠辘辘,闻到粥香,他更饿了。
海伦一手端着粥,另一只手舀了一匙,她轻轻地吹了吹,然后送到巴图尔嘴边。巴图尔犹豫一下,张开了嘴。
一口粥下肚,巴图尔的心理防线被打开了缺口。海伦一口一口地喂,他一口一口地吃。两个人近在咫尺,巴图尔发现海伦跟自己年龄相仿,黄头发,蓝眼睛,白皮肤,相貌娇美,楚楚动人。巴图尔又看了看一旁配药的鄂必格,人们传说,洋人都是红头发,绿眼睛,这几个洋人的头发、眼睛虽然与传说的不太一样,但跟我们大清百姓也完全不同。
巴图尔年轻,身体强壮,加上海伦姑娘无微不至的照顾,他恢复得很快。海伦总是搭讪着跟巴图尔说话,可海伦问一句,巴图尔答一句,仿佛是法官问案似的。
一场雨过后,阳光温柔地从窗外照了进来。巴图尔刚刚能够下地,他就对海伦说:“我欠你一条命,不过,我一定还你。”
巴图尔站起身,往外就走。
海伦忙追上前:“巴,你的伤还没有痊愈,不能走的。”
巴图尔态度坚决:“不,我不能和洋人在一起!”
巴图尔执意要走,海伦拉住巴图尔的衣襟:“可你已经跟我们在一起了。”
巴图尔口气生硬:“那是我不能走,现在我可以走了。”
海伦关切地说:“可你现在也是不能走远的。”
门开了,巴雅尔和巴音孟克带着几个军兵从门外走了进来,海伦惊问:“你们是什么人?这是教堂……”
巴图尔甩开海伦,踉踉跄跄地迎上前:“大哥,巴音孟克,我想死你们了!”
巴雅尔和巴音孟克搀住巴图尔。
“二弟,你没事吧?”巴雅尔问。
“二哥,你让我们好找啊,你怎么样?”巴音孟克问。
见到亲人,巴图尔眼圈一阵发热:“还好,还好……”
巴音孟克闻到巴图尔身上的消毒水味,便道:“二哥,你真是掉进羊(洋)圈里了,连身上都一股羊(洋)膻味。”
海伦没听出巴音孟克说的是骂人话,她还解释:“巴不是掉进了羊圈,是从山上摔了下来,伤得很重,他现在不能走,真的不能走。”
巴音孟克不冷不热:“这是我们的家事,不劳你们洋人操心。走,二哥,我们回家。”
海伦拦住巴音孟克:“不行,巴的外伤刚刚结痂,内伤还很严重,现在行走会撕裂伤口,尤其是内伤,那是很危险的!”
巴音孟克嘿嘿一笑:“洋妞,不是你看上我二哥了吧?你怎么这么关心他?”
海伦的脸一下子就红了,鄂必格从里面出来为女儿解围:“我们是基督教徒,我们关心的是天下人、世界人,当然也包括你们中国人。”
巴音孟克眼睛一眯:“你们关心中国人?”
鄂必格夫人跟在鄂必格身后:“不错,上帝爱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世人,让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上帝关心我们每一个人。”
巴音孟克挖苦道:“那你们不关心中国人手中的银子?”
巴音孟克句句带刺,鄂必格却显得很坦然:“我是传教士,是来向中国传播上帝福音的,就像你们的喇嘛僧侣,慈善为本,普度众生。”
巴雅尔一拉巴音孟克,示意他不要多说。
巴雅尔对鄂必格一家人道:“谢谢你们救了我弟弟。”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十两的银子,放到巴图尔的床上。
海伦把银子还给巴雅尔:“我们救人,不收钱。”
巴雅尔没有接,巴音孟克拉着长声说:“这是我们的药钱,我们不欠洋人的情。”
巴雅尔和巴音孟克搀着巴图尔出了教堂。
望着巴音孟克的背影,海伦摇了摇头:“中国人真是莫名其妙。”
哲旺喇嘛罚巴音孟克蹲马步,可蹲了一会儿,巴音孟克就扔掉头上的青砖跑到八爷爷哲旺喇嘛的禅房。他把自己与巴图尔闯入后营子追杀捻军,后来双双被擒,青面人出手相救,巴图尔掉落山崖的经过如实地告诉给哲旺喇嘛。哲旺喇嘛眉头紧皱,他让巴音孟克带着几个兄弟出去寻找,可是,找了两天,也没有找到。
巴图尔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哲旺喇嘛的心悬了起来,这么大事,不能不告诉巴云氏。巴云氏得知巴图尔跌下山崖,眼泪当时就下来了,巴雅尔立刻带人出去寻找。经过一番打听,终于找到了鄂必格这家基督教堂。
巴图尔伤成这样,不能回包头召了。巴雅尔一边给八爷爷哲旺喇嘛送信,一边把巴图尔送回家。
巴云氏不敢对老夫人乌梁氏说,连日来,她除了吃饭、睡觉、上茅房,就是念佛。仆人来报,说巴图尔回来了,巴云氏趿拉着鞋来到西厢房巴图尔房间。
巴图尔从炕上下地,因缠着纱布,很不方便。
“别动!别动!”巴云氏本想责骂巴图尔几句,见巴图尔这个样子,她眼泪流了下来:“冤家,你都把额吉吓死了。你逞什么能?练了几天把式就不知自己是谁了,居然连你八爷爷的话都不听。那捻子都是些亡命徒,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让额吉怎么向你奶奶交代……”
巴图尔安慰母亲:“额吉,我没事,既没伤筋,也没动骨,只是一点皮外伤,不疼,真的不疼。”说着,巴图尔要给巴云氏磕头。
巴云氏急忙阻拦:“行了行了,冤家,你快好好躺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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