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鲁一屁股坐在炕上,他又哭开了:“狗官畜生不如,大清朝完了……”
“少跟我装疯卖傻!”布氏嗓音又尖又亮,仿佛房子都在颤,“哪朝哪代完了,老百姓也不能跟着一起去!”
巴鲁号啕大哭:“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巴鲁指着穆氏,“你给我走,你给我走,我已经休了你,你为什么赖在这儿不走?”
“闭嘴!”布氏又喝一声,她的手都要指到巴鲁的鼻子尖了,“你让谁走?这个家是你的吗?你打南阵一去就是六年,这六年你拿回一根草棍没有?我告诉你,这个家都是他九婶的!是她九婶瞎了眼,把你当成了宝儿,要是换了我,你整天喝大酒,吃不上,穿不上,我早就把你赶出去了!”
巴鲁脖子一梗:“我也没让她跟我过,她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我已经把她休了。”
“呸!”布氏一口啐在巴鲁脸上,“你把他九婶休了?熬瞎你的狗眼!”
布氏的唾沫在巴鲁脸上流着,巴鲁抹也不抹,擦也不擦。
布氏对穆氏说:“他九婶,把休书给他,他怎么写的,让他怎么给我烧了!”
布氏双手叉腰,跟一头母狮相仿。穆氏从巴云氏手中接过休书,眼神中既有惊恐,又有期盼。
布氏一把夺过休书,她举到巴鲁面前:“你把休书给我烧了!”
巴鲁“噌”地站起,他拍着自己的胸脯:“我是爷们儿!爷们儿你知道不?我说出的话像山一样不会动摇!”
布氏跟巴鲁较上劲儿了:“你烧不烧?”
巴鲁的脾气也上来了:“我就不烧!”
布氏抡起蒲扇般的大手“啪”地就是一记耳光。
巴鲁纵酒过度,身子远不及在山东剿捻时结实,他在地上转了一圈,“扑通”摔倒,鲜血从嘴角淌了下来。
巴鲁在两军阵前杀敌无数,可面对布氏,他一手没还。
巴鲁傻笑:“呵呵呵,打得好,打得好……”他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再打,再打,你刚才打的是这边脸……”巴鲁指着肿起的左脸,又指右脸,“这,这边还少一下,这边,你打,你打……”
“你以为我不敢打……”布氏又扬起了大巴掌。
布氏打在巴鲁脸上,疼在穆氏心里,穆氏死死地抱住布氏的胳膊:“五姐吉,别打他,别打他,要打你就打我吧……”
布氏狠狠地说:“他长的就是欠揍的脑袋,不揍怎么能行?”布氏本想教训教训巴鲁,哪知穆氏如此护着他。
巴云氏也过来拉布氏的袖子:“他五婶,别打了,别打了。”
布氏把手放了下来,她怒视巴鲁:“你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到现在你媳妇还护着你。这样的媳妇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你还不满足?今天是三姐吉和你媳妇拉着,不然我非打得你满地找牙!”
巴鲁又哭上了:“狗官畜生不如……”
“闭上你的臭嘴!你没搬来救兵是你没能耐,有能耐你也学梁山泊好汉替天行道啊!在家中休老婆算什么本事?”
布氏这句话出口,巴鲁像触电一般,他身子一颤。
巴鲁不哭了,他不停地点头:“好!好!打得好!骂得对!”
巴鲁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玉佩,他把玉佩往怀里一揣,又摸了摸,确认玉佩带在身上。巴鲁转身出屋,提起马鞍子来到槽头。他把马鞍子往大青马背上一放,把马的肚带扣紧,上了马,两脚一踹镫,飞奔而去。
穆氏追了出去:“他阿爸,你去哪儿?你回来……”
巴鲁连影子都没了,穆氏倒在地上,号啕痛哭。
巴鲁一去便无消息。四年后,一支旅蒙商队经过沙尔沁,从他们口中得知,捻军已被朝廷剿灭,但山东出了个青面刺客。这个刺客武功盖世,擅使一把弯刀,专门杀贪官、除恶霸。两个月时间里,相继杀了山东巡抚和泰安、东昌两个知府。山东官吏人人自危,个个胆寒。此事惊动了朝廷,朝廷把这个刺客叫暴民,老百姓称之为青面大侠。朝廷悬赏十万两白银捉拿这位青面大侠。
自从巴鲁走后,巴云氏经常来陪穆氏,开导她、劝慰她。听到青面大侠的消息,穆氏心惊肉跳,巴鲁搬兵不成,他恨死了山东巡抚和泰安、东昌两个知府,这位青面大侠会不会是巴鲁呢?
巴云氏虽然也是这么猜的,她却宽慰穆氏:“青面大侠应该是一张青脸吧?他九伯伯面如熟杏,是张黄脸。你不要瞎想了,肯定不是巴鲁。他九伯伯有情有义,只是他心里闷得慌,出去散散心,没准儿哪天就回来了。”
几年来,穆氏一直把自己的那块玉佩挂在脖子上。她取出玉佩,凝视着摇了摇头,一对鸳鸯只剩了一只,他还能回来吗?穆氏心中不免埋怨五姐吉布氏,如果不是五姐吉打了巴鲁,又用替天行道的话来激他,也许他不会走。我也是,他喝就喝呗,要卖羊就卖呗,就是卖了房子能怎么着?只要和他在一起,什么都无所谓。
巴云氏陪了穆氏一下午,天黑了,方从穆氏家出来。
巴云氏走在前面,突然觉得背后好像有人在跟着自己,回头一看,果然有个黑影。巴云氏头皮发紧,头发发乍,不由得加快脚步。可是,拐了个弯,那黑影几步蹿到了巴云氏面前。
“谁?”巴云氏惊叫一声。
Chapter 8
乌梁氏心里是矛盾的,她既希望巴云氏找个好男人,又不希望巴云氏离开自己。有人愿意入赘巴家,媳妇的终身有了依靠,自己还能天天看到媳妇,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巴云氏定睛一看,见是多尔济,心才落了地:“你装神弄鬼的,吓死我了!”
多尔济嬉皮笑脸:“我,我没装神弄鬼,我是怕三姐吉害怕,我来保护你。”
巴云氏嗤笑:“你怕我害怕?你的胆子也比我大不了多少……”
多尔济担心巴云氏说他胆小鬼,他忙打断巴云氏的话:“可我,我毕竟是男人哪。”
巴云氏没有理会多尔济,继续往前走。
多尔济见四下无人,他对巴云氏悄悄地说:“三姐吉,有件事我求你。”
巴云氏爱搭不理:“求我?不是过继儿子吧?”
多尔济嘿嘿一笑:“三姐吉真聪明,我就是这个意思。你看,这又过了四年,这长生天也不知怎么了,就是跟我过不去,我还是没有儿子。”
巴云氏漫不经心地说:“老夫人不是跟你说过‘带子’的事吗?你从哪户儿子多的人家抱养一个不就得了。”
多尔济两手一摊:“我,我问了三十多家,可,可人家谁也不给……三姐吉,我求你了,巴雅尔和巴图尔哪个过继给我都行,只要我生了儿子,马上就把孩子还给你,我不抢你的儿子还不行吗?”
巴云氏一口回绝:“不行!”
多尔济带着哭腔:“三姐吉,我求你了。”
巴云氏不想听多尔济磨叽:“老五家有三个儿子你不去求,你怎么偏偏盯上我儿子了?”
多尔济一脸苦相:“三姐吉,老五媳妇布氏的嘴跟刀子似的,脾气跟驴似的,我,我哪敢跟她说呀!”
巴云氏不给多尔济好脸:“那你就挑软的捏?打我的主意?”
多尔济拉住巴云氏的衣襟,眼泪掉了下来:“三姐吉,我想儿子都要疯了,要是没有儿子,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见多尔济如此伤心,巴云氏的心软了下来:“唉,看你也是够可怜的,要不,我跟他五婶说说,看她能不能过继给你一个儿子?”
多尔济激动地说:“谢谢三姐吉!谢谢三姐吉!”
近来,章盖衙门里那个老章盖告老离职。巴雅尔十六岁,仍不能主持章盖衙门事务。绥远将军福兴派一个千总来代行章盖职责。
千总是从五品的武官。这个千总叫武梁,是个满人。武梁有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姑娘十八岁,长得跟花一般。按说,这在当时正是谈婚论嫁的年龄,可多少人提亲都被武梁拒之门外。武梁背后对自己的夫人说,妹妹奇货可居,一旦被哪个王爷或贝勒看中,那就是一座大靠山。一旦有了靠山,自己就可青云直上,再也不用仰人鼻息了。
绥远将军福兴得知武梁的妹妹国色天香,就叫人找武梁提亲,让武梁的妹妹做他的九夫人。武梁思索再三,绥远将军虽是从一品,可福兴只是个外放官,外放官再大也比不了京官,京官能跟皇上说上话,所以,他没同意。
然而,事隔两个月,福兴把武梁派到沙尔沁代理章盖,武梁由从五品,越过正五品,代理从四品,这相当于连升两级。不过,武梁的俸银却一分也没有增加。武梁猜想,难道这是福兴给我画的大馅饼,等着我把妹妹嫁给他?
不管怎样,还算是升了官,武梁高高兴兴赴任。
一到沙尔沁,武梁就听说巴氏家族十五户拥有广阔的耕地和草场,章盖巴家的地最多。武梁粗略一算,章盖巴家一年出租土地就有两三千两银子,这还不包括世袭章盖的俸禄。
沙津虽然阵亡,但巴家还是世袭章盖,世袭章盖的俸禄照发。
世袭章盖每年俸银一百三十五两,养廉银三百八十两,外加小米五十八石五斗、杂米二十二石。石是旧制的容积单位,一石大约一百八十斤。这样折算下来,章盖巴家的俸粮有一万四千四百多斤。此外,朝廷还给供养五匹马的草料费,以及笔墨纸砚的办公费等。
而武梁年俸只有八十两,养廉银每年一百八十两,他的年收入不过二百六十两,章盖巴家的收入对武梁的诱惑太大了。
武梁在想,沙津阵亡多年,巴云氏年轻守寡,我要是能和她走到一起,章盖巴家的财产就归我武某人了。我用巴家的银子上下打点,再把妹妹嫁给哪个王爷、贝勒,那我的前途将不可限量,没准绥远将军福兴还得来巴结我呢!
可怎么才能迎得巴云氏的心呢?武梁手里端着紫砂小茶壶,他对茶壶嘴嘬了两口。
章盖衙门有个笔帖式。笔帖式是九品文官,掌管公文起草、支应差事,同现在的秘书有些相似。
武梁对笔帖式道:“章盖官宅盖得倒挺不错,只是没有上瓦。沙大人为国捐躯,他的老母妻儿却住没瓦的房子,真是让人心寒。你去找几个工匠,把后院的瓦都铺上。”
笔帖式道:“大人,您太费心了,后面的官宅是不上瓦的,老夫人说是纪念沙大人。”
武梁一怔:“这倒新鲜,我还没听说过这种纪念方式。”
笔帖式赔笑:“确实如此,大人到后院一问便知。”
武梁正好就坡下驴,我何不以此为借口,找巴云氏搭讪搭讪。
前院的衙门和后院的官宅只隔一道月亮门,武梁来到月亮门前,见门锁着,他出了衙门,绕到官宅东门。
老仆正在打扫院子,见武梁来了,忙上前作揖。得知武梁要见巴云氏,老仆马上往里通禀。
不一会儿,老仆走了出来:“武大人,我家夫人请您到厢房客厅茶叙。”
武梁来到厢房客厅一看,见巴云氏三十六七岁,白皙的脸庞,细嫩的皮肤,又细又长的眉毛,身材挺拔,气质袭人,武梁暗道:真是国色天香啊!
武梁恭维道:“巴家乃成吉思汗之后,元室皇族之遗脉,本官有幸一睹夫人的风采,真三生之幸啊!”
巴云氏脸一红,礼貌地说:“大人客气了,不知大人有何见教?”
见巴云氏直截了当,武梁道:“啊,是这样,我刚刚上任,见后院房上无瓦,出于对夫人的尊重,我想找几个工匠把瓦铺上,也算是对夫人尽点绵薄之力。”武梁没有提巴云氏阵亡的丈夫沙津。
巴云氏摇了摇头:“不劳大人费心了。四年前,朝廷专门拨下银两为我家修房子,正当房子上瓦之时,前敌传来亡夫殉国的消息,婆母吩咐,家中所有的房子都不上瓦。以此纪念亡夫和那些阵亡的将士。”
武梁呷了一口茶:“纪念沙大人也不至于用这种方法,给沙大人修一所冥宅,或者建座祠堂,这不更能寄托夫人思念之情吗?如果夫人不方便,我来筹集银两如何?”
巴云氏婉言拒绝:“谢谢大人。不上瓦是婆母的意思。”
武梁盯着巴云氏,他弦外有音:“可是,这么好的宅子不上瓦,可就有点像,像风姿绰约的少妇头上没有首饰,岂不是太不协调了?”
巴云氏见武梁的眼睛有股邪劲儿,她回绝道:“武大人的情我领了,不过,婆母之命,不能违抗。”
武梁的眼珠在巴云氏脸上乱转:“要是夫人答应了,老夫人那里可以慢慢来嘛。”
巴云氏道:“请武大人恕罪,我也不想上瓦。”
武梁并不死心,几天后,一群工匠敲开后院的门,老仆通禀,巴云氏把工匠拦在外面。巴云氏认识其中的几个工匠,便道:“盖衙门的时候,你们是知道的,巴家房子不上瓦,难道你们忘了吗?”
章盖官宅不上瓦,在土默特右旗境内的蒙汉百姓之中已经传为佳话。工匠也纳闷,怎么章盖巴家突然要上瓦了?可是,他们都是章盖衙门招来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在这时,武梁端着紫砂小茶壶走了过来。
武梁嘬了一口茶,对巴云氏道:“夫人,本官在大青山给沙大人选了一处风水宝地,准备给沙大人建一处冥宅,正想请夫人过去看看。等冥宅盖起,把沙大人的亡灵请进去,以后就可以在那里祭奠沙大人了。至于这房子上的瓦,还是上了吧,不然,知道的说巴家不想上瓦,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官不关心巴家呢。”
巴云氏心说,这个人怎么跟狗皮膏药似的?她沉着脸道:“巴家有祠堂,巴家的祠堂就在家庙包头召。亡夫的灵位也在其中,大人就不用费心了。”
武梁愣了,巴家还有家庙?怎么衙门里的人没对我说起?这帮狗屎的奴才,我来了这么长时间,谁也不对我讲。武梁望着巴云氏,巴云氏的美貌和章盖巴家的财产太诱人了,武梁哪肯轻易放弃。可是,要想得到巴云氏和章盖巴家的财产,就得让巴云氏忘掉沙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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