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失败的劫持-一九六二年的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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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多年后,大哥还眉飞色舞地说,我真正参与到我们家庭活动中来,是从两个响屁开始的。对他这个说法,我充满无地自容的愤慨,但却无力辩驳,因为那年春节时我刚刚六个月,不会说话,不会走路,更不可能在记忆中存储下有利于我的证据。

    我妈说,那天早晨,爹起得特别早,他仔细地把头天晚上在炕头上烘热的苞米皮子撕成细条,又把它们规规矩矩地垫到棉靰拉里。临出门,还郑重地紧了紧裤腰带,很像个一家之主似的拍拍胸脯子说:“他妈,等我回来,咱就动手包饺子。”爹每次听妈这么说,就嘿嘿地笑,说:“他妈,我本来就是一家之主嘛,干啥还装腔作势的?”

    大哥一直眼巴巴地看着爹的背影,直到爹转过院门,消失在一九六二年除夕清晨的冷风中。大哥的嘴里不由自主地流出了口水。他扭回头,看见旁边二哥的嘴角也流出了口水,就拍拍二哥的肩膀问:“二弟,你把爹看成啥了?”二哥说:“猪肉馅儿的饺子,咬一口就冒油的那种。”大哥说:“我把爹看成了一碗红烧肉。”

    爹走后,妈把所有能翻的地方都翻了一遍,结果只找到了一盘子干巴巴的咸菜。妈呆呆地看着那盘子咸菜,坐了半个钟头,又重新鼓起勇气,再次翻了一遍,这次连最不可能有食物的地方也找了。我妈说:“你们谁也想不到吧,老话说得一点儿错都没有,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在菜窖下的泥土里挖出了一只萝卜。”我妈从菜窖下爬上来时,兴奋得满脸通红,怀里紧紧搂着那只萝卜。大哥说,当时,妈看萝}、的眼神就跟看三弟差不多,好像那家伙也是她亲生的儿子,是她的四儿子。

    我妈把萝卜小心地洗干净,装在一只篮子里,吊到了房梁上。回过头,她就看见了四只贪婪的眼睛。她把自己的目光磨得像两把刀一样锋利,冲着那四只眼睛迎面劈过去,然后恶狠狠地威胁说:“老大、老二,你们谁敢动篮子,我就把谁的皮儿扒下来。”大哥说,他听到这句话才明白,原来咱们哥几个在妈心目中的地位,还不如那只萝卜呢!

    大哥说,从爹离开家门开始,那天在他的记忆里就变成了一条性能极好的橡皮筋,被拉得特别特别的长,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变成了原来的数倍。二哥说,这条橡皮筋一头连着的就是咱们“咕噜咕噜”叫唤的肚子,那头连着的是饺子和红烧肉。

    爹是在傍晚时回来的,他没能像预想的那样成功地赊到肉和油,手里只拎着一点儿可怜的白面。他和妈互相看一眼,就都不说话了。妈默默地接过爹手里的白面,和成面团。默默地把篮子从房梁上摘下来,把萝卜切成了馅儿,又把馅儿全都捧进了装过荤油的空坛子里,使劲搅了一气。这些都准备好了,妈才高兴起来,大声地喊了一嗓子,“包饺子喽”!爹也显得兴奋起来,拶撒着两只手凑过来说:“咱包饺子喽!谁不伸手,就不给谁吃。”

    妈把两盘热气腾腾的饺子和一盘咸菜端上桌子时,村子里传来了一阵阵的鞭炮声。爹把筷子头在桌子上顿了顿说:“人家吃饭前放炮仗,咱家也放炮仗。”大哥看了看爹说:“爹,你是不是糊涂了,咱家没有炮仗。”爹笑笑说:“谁说没有,炮仗就在爹的嘴里呢!”爹说完这句话,嘴里冷不防就冲出“呼”的一声响,紧接着又“咣”地响了一声。大哥、二哥手舞足蹈地叫起来,说:“爹,我也能放炮仗。”屋子里立刻就充满了嘹亮的爆竹声。大哥说:“三弟,你就是那时候及时地放了两个响屁,你人不大,可声音不小,一下子把我们的声音都压了过去。爹拍拍你的脑袋顶说,‘还是我三儿子最行,他放的是二踢脚。’”

    爹夹起一只饺子,咬了一口说:“他妈,你把肥肉放多了,油大,吃着腻味。”爹这么说,大哥、二哥都傻乎乎地看着他。爹不以为然,夹起一块咸菜,在嘴里慢悠悠地嚼着说:“我得意吃瘦肉,香,咬着也劲道,瘦肉才是真正的肉。”大哥半信半疑,学着他的样子,也夹了一块咸菜,在嘴里嚼了一会儿,傻呵呵地说:“爹,这是咸菜,不是瘦肉。”妈夹起一只饺子,咬一口,轰轰烈烈地在嘴里嚼了一气说:“老大、老二,你爹说得没错,妈还真是把肥肉放多了。”听妈这么一说,大哥也夹起一只饺子,咬一口,装腔作势地对二哥说:“二弟,咱家就你爱吃肥肉,咱妈的饺子是专门给你包的。”二哥吃下一只饺子,吧嗒吧嗒嘴说:“妈,肥肉香,吃多了也腻味人,下回你还是少放点儿吧!”

    大哥说:“三弟,那顿年夜饭你没吃到,你还没长牙,这非常遗憾,你不知道,咱家人那天吃得多高兴,那一小盘咸菜就像被施了魔法,后来又变成了红烧肉、炒鸡蛋、炖肘子、红烧排骨、糖醋鱼、清炖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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