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文学

    王一忱愿意跟人比级别。平时待人接物，他最想掌握的信息，就是对方是什么级别。知道对方级别，才好调整自己的视角。

    王一忱被“双规”那天，还在主持召开一个干部纪律作风整顿的大会。散会后，刚走出机关大门，过来三个人，亮明证件，他就上了人家的车。

    在本市一家宾馆的房间里，工作组的老杜跟王一忱谈话。王一忱端详老杜一会儿，突然问老杜，你什么级别？把老杜问得一愣，顺口说，处级。王一忱鄙夷地一笑，说，你级别不够，没资格跟我谈话。

    老杜正色道，我级别是没你大，但是现在，你是受审对象，必须接受上级纪检部门的审查。我们掌握你大量证据，你要主动坦白问题，争取宽大处理……

    这个城市里，没有比王一忱再大的官。他手下的处级干部云集，谁敢不看他的眼色行事？可眼下，一个平时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处级干部竟把他控制起来，让他一下子失去了自由。

    王一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

    经过一晚上的政策攻心，在大量的证据面前，王一忱不得不放下架子，低头认罪。

    王一忱先是被罢免人大代表资格，然后被移送司法机关，批捕了。一个腐败官员，就这样落马；从此，也就没了级别。

    王一忱被异地关押。一进看守所，管教对其搜身，从头到脚，搜得仔细。然后“啪”的一下，抽去他的裤带，他只能用双手提着裤子。这还不算完，管教又伸手摘下他的眼镜。王一忱说，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对待我。管教脸一黑，不这么对待你还能怎么对待你？到这里，我们一视同仁。

    王一忱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再不敢多言半句。他看了看管教肩章上的星花，还没判断出管教是什么级别，就被投到监舍里。

    监舍里，王一忱一言不发——没人跟他有共同语言。没了眼镜，视力模糊起来，干脆闭眼，对旁人不理不顾。这里，有抢劫犯、盗窃犯、杀人犯……竟然还有一个强奸犯。他简直不能容忍。在位时，他曾经无数次号召公安机关发起严打攻势，为的是净化社会空气，改善招商引资环境……可现在，这些曾经被他打击处理的对象，跟他平起平坐，享受同等“待遇”了。

    他想到死，可又求死不成，他明白了管教搜身的良苦用心。

    这天夜里，王一忱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老家的土房前爬梯子，一步一个台阶往上爬。眼看到了房顶，梯子轰然倒下，他被重重摔到地上，半天没爬起来……他狂呼乱叫，拍桌子，结果拍空了。他暴跳如雷……管教冲进来，喊了声“立正”，他没醒过神；管教就再喊“立正”，王一忱这才看到管教一张黑黑的脸，不得不顺着墙角站起来……

    从上小学开始，老师喊“立正”，他就跟着立正；喊“稍息”，他就跟着稍息。直到大学毕业，他守规守矩。后来，仕途一帆风顺，很少再听到这些口令，也就忘到脑后了。现在，有人对他发号施令，让他浑身一激灵，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只一个月时间，王一忱的头发就变得花白。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的头发本来就有白的。这里没人给他染发，头发自然回归了本色。

    他内心的堡垒逐渐瓦解，一次次交代问题。他想尽快结束这场噩梦。

    他的罪行一天天浮出水面。无外乎金钱、美色、利欲熏心、草菅人命……

    他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自知十恶不赦，等待法律的严惩。

    他最终被处以死刑。

    刑场上，王一忱被人押解着，看了一眼苍天，看了一眼大地，大脑一片空白。最后王一忱看到送他“上路”的，是一个刚入伍的武警战士，乳臭未干，应该没什么级别。

    不知道到了阴曹地府的王一忱，会不会还把级别的事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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