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为哄他高兴,常给他唱一首摇篮曲,一边唱一边用眉毛作表情:月如眉,月如弓,月如眉,月如镰,不似眉头常皱。这个时候,母亲的歌声给他带来快乐。
她明白抗日的艰苦,谅解党的困难,不要求儿子和八路军为她养老,仍留在乡间劳动自给。她唯一的愿望是想见儿子一面。
他说:“母亲现在离我而去了,我将永不能再见一面了,这个哀痛是无法补救的。母亲是一个平凡的人,她只是中国千百万劳动人民中的一员,但是,正是这千百万人创造了和创造着中国历史。”
一
朱德说:“我这一生中如果有什么遗憾的话,最大的遗憾就是母亲去世的时候,我没能够在她老人家身边。”
1944年3月的一天,宝塔山下的延河水刚刚解冻,住在王家坪的八路军总司令朱德同志正在和参谋人员共商用兵大计,秘书孙泱走了进来,给他送来一封信。待会议结束,与会人员散去后,他撕开信封,摊开信纸,才知道86岁的老母亲,已于2月15日去世了。去世的前一分钟还在烧饭,是在锅台边倒下去溘然长逝的。
他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眼眶里盈满悲伤的泪水。
他把母亲去世的消息告诉妻子康克清,十分悲痛地对她倾诉了肺腑之言:“我这一生中如果有什么遗憾的话,最大的遗憾就是母亲去世的时候,我没能够在她老人家身边。”
作家刘白羽曾这样描述过——
朱德同志是爱他的母亲的,我曾经体会到他对母亲的这种挚爱。那是在延安朱德同志约了萧三同志和我到他那里去,院内一片寂静,我们走进窑洞,看到朱德同志肃穆地坐在那里,一见到我们,他就站起来说:“我的母亲去世了!”他的声音是低沉的,他脸上那样悲哀沉痛。
美国女作家史沫特莱在采访朱德后也有同样的感受——
提起了母亲,朱德将军满脸温情和悲痛。
当同志们知道朱总司令的母亲去世的消息后,纷纷前来慰问。朱总司令深情地介绍了母亲的贤良品德,回忆他所受母亲的教养之恩。秘书孙泱就帮他记录了下来,整理成一篇文章,这就是发表于1944年4月5日《解放日报》上的《回忆我的母亲》。
二
“母亲是个好劳动。从我能记忆时起,总是天不亮就起床。全家20多口人,妇女们轮班煮饭,轮到就煮一年。母亲把饭煮了,还要种田、种菜、喂猪、养蚕、纺棉花。因为她身材高大结实,还能挑水挑粪。”
朱德的生母姓钟,是一位具有山区劳动妇女传统美德的女性。她生于1858年,祖上是流浪艺人。母亲的父辈定居仪陇后,仍保持着钟家的传统,靠卖艺为生。每遇结婚、丧葬、生日等场面,钟家就被雇去,有的吹打,有的演戏;有时遇到农村过节或逢场天,便到场上搭一座简单的舞台唱一台滑稽戏或一台老戏,以此糊口度日。“那是一帮爽朗而愉快的人,一般老百姓对他们喜爱得不得了。”朱德在回忆这些往事的时候,深情地微笑着。母亲深受家庭的影响,在朱德童年的记忆中,母亲为哄他高兴,常给他唱一首摇篮曲,一边唱一边用眉毛作表情:月如眉,月如弓,月如眉,月如镰,不似眉头常皱。这个时候,母亲的歌声给他带来快乐。
朱德和大哥代历也深受钟家的影响。大哥代历比他大4岁,有一支笛子和一把胡琴。朱德不时坐在他身边,笑口常开地倾听他吹奏。自己的手长得够大以后,朱德也吹奏起来。等到成年,还买了许多种乐器,学会弹奏。
钟氏生育朱德时,才28岁,却已是4个孩子的母亲了。过多的生育,繁重的农活,使这位年轻的母亲过早地憔悴。朱德在向美国女作家史沫特莱谈起他的母亲时说道:“她比一般妇女要高大一些,强壮一些,裤子和短褂上,左一块右一块都是补丁,两只手上伏显着粗粗的血管,由于操劳过度,面色已是黝黑,蓬蓬的头发在后颈上绾成一个发髻,两只大大的褐色眼睛里充满了贤惠,充满了忧愁。”“我的相貌很像母亲,她一生有13个孩子,只活了6个男的,两个女的。小的5个生下来后就放在水里淹死了。我家太穷,养不起这么多张嘴。”“听说,我临出生的时候,母亲正在烧饭。还没等饭烧好,我就呱呱落地了,母亲生了我就立刻起身,接着做饭。”
在朱德的记忆中,母亲“可怜得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那时候,做姑娘的可以有名字,嫁出去以后只按家庭地位来称呼:对于孩子是“娘”,对于公婆是“媳妇”,对于丈夫是“你”或“孩子的娘”。朱母无论什么时候都在煮菜烧饭,缝缝洗洗,扫地担水,甚至像男子汉一样下地干活。以至于没有更多的精力照料自己养育的孩子们。朱德和兄弟们,几乎是“野着”长大的。他知道母亲很爱他,并且从来没责骂过他一句。可是,她为家事忙得不可开交,顶多只能抽空照顾照顾正在吃奶的婴儿。
为了抚养众多的孩子,朱德的母亲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做好一家人的饭。白天在地里干活,回到家里要挑水、做饭、养蚕、喂猪,晚上还要在昏暗的油灯下纺线,直到深夜。“由于母亲的聪明能干,也勉强过得下去。我们把桐籽榨油来点灯。吃的是豌豆饭、菜饭、红薯饭、杂粮饭,把菜子榨出的油放在饭里做调料,这类地主富人家看也不看的饭食,母亲却能做得使一家人吃得有滋有味。”朱母亲手纺出的线,请人织成布,染上颜色。这种“家织布”有铜钱那么厚。“一套衣服老大穿过了,老二、老三接着穿还穿不烂……”她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做着家务和农活,始终忙碌着。
在朱德的记忆中,性情和蔼的母亲,从没有打过孩子们,也没同任何人吵过架。在朱德稍懂事时,经常和哥哥们围坐在母亲身旁,在“吱嘎、吱嘎”的纺车声中,听母亲讲那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听着听着,孩子们困乏了,母亲把他们一个个抱回漆黑的小屋,纺车又继续“吱嘎、吱嘎”地响了起来。
因为兄弟姊妹多,朱德两岁时就过继给伯父朱世连抚养。同在一片屋檐下生活,他并没有感到有什么异样。然而,在1895年,地主欺压佃户,要在租种的土地上加租子,因为朱家不同意,就趁着大年除夕威胁朱家退佃,逼着他们搬家。在这悲惨的除夕之夜,朱家一家人哭泣着连夜分散。幼小的朱德便跟着伯父走了,住进了大湾。他就这样和生身母亲相处异地,然而,念儿的母亲更加疼爱他。
朱母心地善良,她自己虽然生活艰苦,还周济和照顾其他贫苦的乡亲。谁家没粮吃了,谁家的婆娘生了病,她总是要挤出一些粮食送去或去看望一下。有一年,南巴地区闹灾荒,一些灾民走进朱家,钟氏拿不出可以救济的粮食,就煮一锅菜糊糊,给这些灾民充饥。朱德这样回忆道:“母亲同情贫苦的人——这是朴素的阶级意识,虽然自己不富裕,还周济和照顾比自己更穷的亲戚。她自己是很节省的。父亲有时吸点旱烟,喝点酒,母亲管束着我们,不允许我们染上一点。母亲那种勤劳俭朴的习惯,母亲那种宽厚仁慈的态度,至今还在我心中留有深刻的印象。”
一个普通的劳动女性以她勤劳俭朴的习性、宽厚仁慈的性格和朴素的阶级意识,为中国革命造就了自己伟大的儿子,而朱德一直怀念着给予他完美人格的母亲。他在《回忆我的母亲》一文中深情地写道:“我应该感谢母亲,她教给我与困难作斗争的经验。我在家庭中已经饱尝艰苦,这使我在30多年的军事生活和革命生活中再没感到过困难,没被困难吓倒。母亲又给我一个强健的身体,一个勤劳的习惯,使我从来没感到过劳累。”“我应该感谢母亲,她教给我生产的知识和革命的意志,鼓励我以后走上革命的道路。在这条路上,我一天比一天更加认识:只有这种知识、这种意志,才是世界上最宝贵的财产。”
三
朱德很爱自己的母亲,只因戎马倥偬,没有时间和机会回去探望母亲,直到钟太夫人仙逝,他们娘儿俩也没能再见上一面。
1916年10月,朱德率领靖国军第三支队从泸州来南溪驻扎。
夏季的炎热提早来到倚临长江的南溪。军旅中的孤独生活,常常使他想起生活在仪陇家乡的祖母和两位母亲(生母和伯母)。尽管他与她们有通信往来,却也无法排除心中的思念。
时光流逝,不觉已两年过去了。朱德作为少将旅长(此时已改称第三混成旅)率部驻扎在泸州。就物质生活来说,他是富足了,高官厚禄,荣华富贵都来到这位农家子弟的身边。这时,他不仅偿还了仪陇家中的所有债务,还为家人在马鞍场的柏林嘴修了一处宽敞的宅院。1919年秋,他派人将全家20多口人接到泸州居住。对于年届花甲的父母,他努力尽自己的至孝之心。
然而,这一年年底,一件极为不幸的事情发生了。
朱德的弟弟朱炳、朱焜在一次作战中双双阵亡。消息传来,全家人接连数日不思茶饭,沉浸在悲痛之中。原本就不愿意朱炳、朱焜当兵的父母,这时更加悲伤。他们不愿留在泸州,执意要回仪陇老家。由于朱德再三挽留,使他们勉强答应再留住一段时间。
1920年,战事频频的四川又掀起了新的波澜。全家20多口人先后被送回老家仪陇,生父朱世林在从泸州返乡途中病故于重庆。
1935年,红军撤离仪陇后,国民党政府的地方武装四处追捕、残害红军家属。逼得朱德全家四处逃避,20多户朱姓亲房的全部人口都背井离乡,改姓埋名,远走他乡,有的还隐居寺庵,吃斋入佛。朱德的母亲逃进深山老林,在岩洞里过了40多天风餐露宿的野人生活,后来和朱德的幺弟朱泰阶逃到泸州,朱德的同学戴与龄将她娘儿俩安排住进一周姓家里,又恐被反动派发觉;不久后又将他们转送到南溪县陈玉珍(朱德的前妻)的亲戚家里去躲避。直到1937年,国共两党合作抗日,戴与龄才将朱母及泰阶接到泸州,备送充裕的路费将她母子二人安全地送回仪陇马鞍场。同年11月29日朱德于山西洪洞战地致函戴与龄,告以在前方天天得到大大小小的胜利,并说:“……唯家中有两位母亲,生我养我的均在,均已八十尚健康。但因年荒,今岁乏食,恐不能度过此年,又不能告贷。我数十年实一钱,即将来亦如此。我以好友关系,向你募二百元中币,速寄家中朱理书收。此款我亦不能还你,请作捐助吧!”戴与龄接信后,及时将钱寄给朱理书转交朱母,使其顺利度过荒年。
也就是这一年,朱德和老家恢复了联系。钟太夫人知道儿子已是八路军总司令,她不因儿子的崇高地位而放松勤劳俭朴的生活,她明白抗日的艰苦,谅解党的困难,不要求儿子和八路军为她养老,仍留在乡间劳动自给。她唯一的愿望是想见儿子一面。
在乡间,钟太夫人是备受尊重的一位老人。无论哪家亲邻有了客人,都要请她去坐上席。每当这时,她都微笑着说:“上席由客人坐嘛!”每逢提及朱德时,她的脸上总是默默地表露出一种想念之情。她说:“他(指朱德)从小就是为别人着想,从来没顾过他的家,过去30年连信都没有一封,抗日战争开始才给家里来了信,除了问一问我的身体外,啥也不说。”在说到这些时,她又觉得她有这样的儿子而高兴并倍加赞许。
朱德很爱自己的母亲,但因抗日战争的烽烟四起,自己身负党和人民的重任,戎马倥偬,没能了却母亲的心愿。直到钟太夫人仙逝,他们娘儿俩也没有能再见上一面。
1944年,延安《解放日报》上刊载了朱德《回忆我的母亲》,在延安各界引起了反响,纷纷要求表彰这位贤母。于是,由中共中央办公厅主办,延安各界代表1000多人于4月10日云集杨家岭中央大礼堂,追悼与表彰朱德之母钟太夫人。会场庄严肃穆,挂满挽联。毛泽东、周恩来、叶剑英、林伯渠、贺龙等领导人也前来参加了大会,并送了挽联,中共中央送的挽联写道:“八路功勋大孝为国,一生劳动吾党之光。”毛泽东的挽联是:“为母当学民族英雄贤母,斯人无愧劳动阶级完人。”周恩来、陈云、任弼时等送的挽联写道:“教子成民族英雄,举世共钦贤母范;毕生为劳动妇女,故乡永保好家风。”追悼会上,由吴玉章讲述了朱母的生平,周恩来代表党中央、贺龙代表军队、林伯渠代表边区人民先后讲了话,赞扬“朱母精神将永世长存”。同时号召千百万做母亲的、千百万做儿女的,都要学习钟太夫人和朱德总司令。
对于母亲的逝世,朱德的心情是悲痛的,然而他很快化悲痛为力量。他说:“母亲现在离我而去了,我将永不能再见一面了,这个哀痛是无法补救的。母亲是一个平凡的人,她只是中国千百万劳动人民中的一员,但是,正是这千百万人创造了和创造着中国历史。我用什么方法来报答母亲的深恩呢?我将继续尽忠于我们的民族和人民,尽忠于我们的民族和人民的希望——中国共产党,使和母亲同样生活着的人能够过快乐的生活。”
(陈兆平)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