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制内外-“终结”的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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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卢厅长办公室,典宏伟递上总结报告,卢厅长用手翻了翻,说道:“宏伟呀,这么急找你,是因为全省国企改革到了收尾阶段,经省政府专门会议研究,已决定省蓝旗参场划归刚刚成立的省农副产业集团。省蓝旗参场的社会职能归蓝旗县三马架办事处,文件马上就到。”

    “关于你的工作,尤其是这四个多月的改制工作,待交接后再总结。省农副产业集团已明确向我们厅表示,他们要派集团企业策划部的负责人兼任省蓝旗参场场长。这样,我觉得你还是回到省特产厅。省农副产业集团还特意表示一件事,蓝旗家具市场暂不拍卖了,由集团暂付三百万元,偿还一个叫……”

    典宏伟插话道:“是郑介东的腾升集团。”

    卢厅长继续说:“对,叫郑介东。怎么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吗?”

    典宏伟说:“我们急需配套资金时,跟郑介东借的。”

    卢厅长继续说:“改制是一项复杂的工作。能够完成这个任务你一定付出了很大心血,克服了很多困难。但我今天找你来,不是为说这些。现在,我们收到和其他部门转来的控告信,其中许多内容直接针对你。改革触动了一部分人利益,这也是正常的。人家也有这个权利,我们要对干部负责,对提出的问题,当然也要弄个水落石出,这样就需要你的理解。”

    典宏伟带着省蓝旗参场的改制总结急忙赶向省厅汇报,在回省城的路上,人事处肖处长打来电话,让典宏伟直接到卢厅长那里,卢厅长找典宏伟有急事。

    在卢厅长办公室,典宏伟递上总结报告,卢厅长用手翻了翻,说道:“宏伟呀,这么急找你,是因为全省国企改革到了收尾阶段,经省政府专门会议研究,已决定省蓝旗参场划归刚刚成立的省农副产业集团。省蓝旗参场的社会职能归蓝旗县三马架办事处,文件马上就到。关于你的工作,尤其是这四个多月的改制工作,待交接后再总结。省农副产业集团已明确向我们厅表示,他们要派集团企业策划部的负责人兼任省蓝旗参场场长。这样,我觉得你还是回到省特产厅。省农副产业集团还特意表示一件事,蓝旗家具市场暂不拍卖了,由集团暂付三百万元,偿还一个叫……”

    典宏伟插话道:“是郑介东的腾升集团。”

    卢厅长继续说:“对,叫郑介东。怎么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吗?”

    典宏伟说:“我们急需配套资金时,跟郑介东借的。”

    卢厅长继续说:“改制是一项复杂的工作。能够完成这个任务你一定付出了很大心血,克服了很多困难。但我今天找你来,不是为说这些。现在,我们收到和其他部门转来的控告信,其中许多内容直接针对你。改革触动了一部分人利益,这也是正常的。人家也有这个权利,我们要对干部负责,对提出的问题,当然也要弄个水落石出,这样就需要你的理解。厅里准备成立省蓝旗参场交接领导小组,组长由厅计财处处长担任。你和人事处、企业办等处室人员是成员,用半个月时间进行资产、人员等的移交。我希望你把蓝旗参场的收尾工作做好。当然,这一时期,我们也会针对反映的问题,对你进行调查了解,这也需要你的理解和配合。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也是一件好事,事情搞清楚了,对组织对你个人都是好事嘛。”

    典宏伟一下子像有许多话要说,但一时又不知从哪里说起,他把眼光收回来,正落在自己的脚面上。他知道这是他的一个下意识动作,通常能缓解激动着的情绪。他还有一个动作,就是摘眼镜,可现在显然不好去摘眼镜了,不能再这样迟疑了。他只好表态道:“请领导放心,我会配合好交接小组工作,当然也配合好调查组工作。”

    从卢厅长办公室出来,典宏伟心头涌起一浪浪的波涛,领导说的话有错吗?没道理吗?没有啊!那你怎么不舒服呢?是不舒服吗?不舒服你咋还表态呢。典宏伟又推了推眼镜,没想到省农副产业集团反应是这么明确又强烈。看来,殷继先的工作是占先了,先入为主的效果真是明显啊,他打通了司机小关的电话:“小关呀,我要在省里工作几天,没啥事,你先回去吧。”

    小关说:“好,典场长,我还有件事求求你。”

    “有啥事,尽管说。”

    “是这样,我想开咱的车,拉小青到省城照张婚纱照,再买些东西,不知可不可以?”

    “你就用吧。”

    典宏伟最初的感觉是疲倦了,无论是体力还是内心。但再细细去感觉,那不是,那是一种解脱,原来解脱和疲倦竟是这么相像。

    刚成立不久的省农副产业集团公司租用的是一家三星级宾馆,尽管刚刚开办,但已一口气接收了十几家改制后的企业。对接收资产债务和人员已是轻车熟路。在交接的会议室,典宏伟见到了他的下一任场长,集团公司企业策划部部长。也意外地见到了殷继先,殷继先坐在策划部部长旁边,看来他是目前省蓝旗参场的临时负责人。

    殷继先显然准备充分,对交接的各种程序、表格、账簿都很熟悉,赢得了策划部长的称赞。典宏伟也很配合,各种情况介绍得也比较清楚。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样子。两人都回避目光相遇,像是在培养生疏感。正在交接,典宏伟的手机振动起来,典宏伟见是小关的电话,怕是有什么急事,忙跟大家打了招呼,走出会议室。

    小关用哭腔说:“典场长啊,我这出车祸了。”

    典宏伟急忙问:“你怎么了,快说?”

    小关说:“我没啥事,小青的右腿撞坏了,现在我们在往省城的路上呢,车撞瘪了。”

    典宏伟说:“你马上拦辆车,将小青送医院,你那离省城近还是离蓝旗近?”

    “离省城近,那我马上拦车。”

    典宏伟说:“你直接把小青拉到省三院吧,我在那等你,我马上给杨成和齐双打电话。”

    典宏伟回身跟大家请假,简要说明了情况。殷继先也追出门外,问他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两人正在客气,鲁开宇从走廊一端走过来,他见了典宏伟,热情地拉住他的一只手,另一只手拍在他的肩膀上说:“这不是典宏伟同志嘛,你来交接吧。”典宏伟忙向鲁开宇点头说是,鲁开宇扔握住他的手说,“宏伟同志,你没来农副产业集团,没继续当场长,这是我提议的,你不会怪罪我吧?啊?将来,你会理解这番苦心的。我们处在变革的时代,思维也在不断地转换,总在一个位置上就难免在转换过程中转晕了,俗话说,人挪活,树挪死,就是这个理。这不,殷继先代你受苦,替你受罪,将来你明白了,再请我喝酒。”

    典宏伟不知怎么回答,只能像听明白一样连连点头,最后只好说:“对不起,鲁董事长,我要去处理一起车祸。”

    鲁开宇听了急忙松开典宏伟的手说:“嗨,怎不早说,快去快去!”

    小关拦了几辆车都没拦住,最后冲到路中央,才有一辆面包车停了下来,小关抱着小青急急地往省城赶。一辆黑色的轿车在小关的车后停了下来。一个胖胖的男人,戴着故意压低的帽子,快速跑到车旁。小关的车右前轮骤然爆胎,汽车冲向路边的拦护杆,右前脸撞得嵌入了栏杆内。那人飞快地将致使爆胎的道钉残骸拾起,迅速地返回黑色轿车,那车无声地从肇事车旁掠过。

    黑色轿车拐入岔道后,又跑了很长一段路,那男人确信前后左右没有人,将车子停下,胖男人一层层脱去外衣,人也立即瘦下来。一身汗的武大平露出了真面目。他把脱下来的衣服和帽子裹了裹,连同特制道钉一起扔进了路旁的水沟,又从车里拿出短锹,掩埋起来。

    这种特制的吸附式道钉是邮寄给武大平的,尽管没有写真实的地址和姓名,武大平也知道这是谁寄给他的,干什么用的,这正是冯姐停止了好几个月的计划。武大平感叹这种高科技道钉的厉害,当车速达到160迈就会自动起爆引起爆胎。武大平眼见典宏伟的车向右侧猛烈地冲向栏杆,发出剧烈的声响。但令他失望的是,小关从副驾驶位置上抱下来的是个瘦弱的小女孩,只好懊丧地把车开走了。

    杨成让齐双和丁教书留下来处理车辆,交警和保险公司也认定这是一场普通的车祸。杨成赶到省三院时,典宏伟和小关已等在了手术室外了。小青的右腿怕是保不住了,小关急得往家里打电话,电话那端的声音冲进了杨成的耳鼓:“幸好你们还没登记。”

    交接结束后,典宏伟向厅纪检组和监察室写了份情况说明。然后,请了假在家休息。其实不请假,他也没有什么事可做。他原来那个处已安排了新处长,他的新工作还没有明确,可能是等有了结论再做安排吧。典宏伟关了手机,每天读书散步,倒是工作以来没有过的清闲。他对家人说,我当全职保姆。

    这样一过就是两个半月,突然有一天,许明忠来到典宏伟家,对他说:“老典,你可真能待得住,今天你怎么也得和我回典家堡一趟。”

    “为什么?”

    “今天中午是宋方甲的儿子宋大鹏和小青的婚礼,两个年轻人非要请你给他们当证婚人。”

    典宏伟疑惑地问:“怎么是宋大鹏和小青,那小关呢?”

    许明忠说:“看样子,你和外面已隔绝了,那小关不愿意受小青折腿的连累,就跟小青拜拜了。但宋大鹏却给了小青很多关怀,连他过去的轮椅都让给小青,两个人互相依恋着就有了感情,宋方甲也非常支持,两人就准备用原来正收拾的新房结婚。你说巧不巧,这新房布置还是宋大鹏以前设计的呢。”

    典宏伟说:“别的事,我不参与,这事我得去。”

    许明忠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今天省城有重要应酬我都推了。你手机关了,家里电话也不知道号,就跑来接你。”

    汽车沿着公路来到蓝旗县境内,转了几个弯后爬到了老爷岭主峰上。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省蓝旗参场的大致范围。初秋时节,满眼全是墨绿色。

    典宏伟四个多月前来这里时,还是雪后茫茫的银白世界,一切都在变,变了颜色,也变了心情。

    典宏伟望着眼前这片绿色,心里盘算着:经过改制,省蓝旗参场所欠农业银行的近两亿元以及由此衍生的利息就长久地挂在账上了,从农业银行分离出的一个专门处理不良资产的公司,会对这片土地分外留意。改制后,省蓝旗参场除了大片的农业用地,已没了其他资产,农业用地不能随意变现,只有遇到大的建设工程或土地用途调整才能改变用途,出让变现,换出钱来,那时,银行的资产公司才有希望收回这笔巨款。但那是后话了,怎么说也是国家从左口袋拿钱放进右口袋,与原来的企业职工是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因为他们都已经转换了身份,不再是省蓝旗参场的职工,他们的社保已经建立,并补办到转换身份的那一天。已退休的直接到社保公司领退休金,不必再考虑省蓝旗参场的情况,没到退休年龄的,以后的续保或由他们自己到个人缴费窗口办理,或由所在的新单位缴纳,反正不会去找省蓝旗参场了。为了给老职工办理社保,省蓝旗参场把所有的工业用地全部抵押给了蓝旗县社保公司,这还是进行了诸般通融,享受了特殊的政策,其他房产拍卖变现,充当了改制成本,用于解除职工的劳动关系,其实,只筹到了三分之一,余下的三分之二由国家和省里解决。

    国家付出了大量的改制成本,就是要把过去纠缠在一起扯也扯不清的各种关系理顺了。企业要成为真正自负盈亏的企业,即建立了现代企业制度的企业,人也要成为“完人”,不是“事业人”,不是“公家人”,不是“单位人”,是不寄生在母体上也不受母体束缚的纯纯正正的自然人。

    想到这些,典宏伟冲着那大片绿色比画着:这一片将来是银行的,这一片已经是社保公司的,这一片已经卖掉了,一个老国有企业终于和它的职工以及家属,还有社会职能分离了,从此以后,真的不再纠缠了吗?以后再办企业,会吸取这些教训吗?想到这些,他感慨万端,心中久久不能平静。经历过改制的人们,思想上该发生怎样的变化,他们会怎样看待他这样一个改革的具体操作者,真的像有的人说的那样,还会留下改制综合症吗?

    典宏伟想到这些,再想到当前他所处的尴尬境况,突然感到很迷茫,眼前的绿色就旋转起来,绿色的旋涡扰得他不安。

    许明忠在山路上小心地开着车,并不知道典宏伟的情绪变化,车子奔着不远处的典家堡驶去。

    宋大鹏和小青的婚礼在新装潢的舒雅酒店举行。宋方甲戴着红花在门口迎接着客人。他改完制后正好退休,今天来了这么多客人,也是对他的一种安慰和认可。此刻,殷继先正以主人的身份和典宏伟、许明忠拉着手。房胜杰、仲亚欣、杨成、孟菲菲、孟媛媛、齐双、丁教书、周玉琴、典爱萍、典晓晓、高善祥等都来祝贺。

    典晓晓拉着潘海年对典宏伟说:“典场长啊,我们结婚时,怎么也找不到你,我们也想请你做我们的证婚人呢!”典宏伟看看典晓晓,又转头看看潘海年,反应过来说:“原来你们两个是一对,还别说,真有夫妻相。”

    殷继先在旁边补充道:“我们的典晓晓现在是泉眼泡钓鱼俱乐部的老板娘了。”

    宋大鹏和小青一个瘸着左腿,一个瘸着右腿,相互搀扶着接受大家的祝贺。典宏伟念了结婚证书,宋方甲和杨成代表家长和单位讲了话,他们的话语都很短,是为了照顾两位新人,不要站立太久。当两位新人相扶着来到桌前敬酒时,典宏伟抑制不住流下了热泪。大家还头一次看到典宏伟这样一个大男人流泪,不少人也陪着擦眼泪。

    为了缓解情绪,许明忠拉住典宏伟走到外面说:“老典,还记得我们一起看蓝旗参场的炮挡吗?”

    典宏伟说:“记得,我们一起再看一次吧。”

    许明忠说:“好吧,我开车。”

    两人来到炮挡旁,矗立良久。两个炮挡中间的小树已笔直地勾勒出地界,界沟里的水潺潺地流淌着。

    许明忠问典宏伟:“老典啊,还记得当初在这炮挡旁你说过的话吗?”

    典宏伟反问:“我说什么?”

    “你当初说,这炮挡没被炸碎的原因靠两条,一是自身结实,一是得有一定的圆滑度。”许明忠比画了一个弧度。

    典宏伟重复着:“结实,圆滑度?”

    “老典,你认为你结实吗?有圆滑度吗?”

    典宏伟专注地摸着炮挡上一个个坑坑洼洼,像是抚摸着自己身上的伤疤,若有所思地答道:“你看炮挡的这些坑……”

    许明忠对典宏伟说:“你把手机打开吧,我把这条信息发给你。”

    典宏伟打开手机,一条长信息进来,许明忠和典宏伟一人一段交替念道:“省蓝旗参场老医院三四楼正常房租三万元,典宏伟租给他的情人每年一万元,而且一租就是五年,许明忠证实这是为了公事,你信吗?”

    “典宏伟和他的情人都住在老医院,楼上楼下,夜深人静,干柴烈火,他的情人却出具了医院处女膜完好的证明,你信吗?”

    “典宏伟要公开拍卖家具市场,但在一个月前,就提前收到了许明忠将要供职公司的三百万元,财务出具证明这笔款是好心人借给公家的借款,你信吗?”

    “典宏伟的铁杆齐双用省蓝旗参场的大吨位锅炉,从个体开发商那里换了一台小吨位锅炉,明明是以大换小,可《资产评估报告》书上赫然写着,大小锅炉价值相当,许明忠在离职后仍证明这样的交换合理,你信吗?”

    “典宏伟指使他的业余连襟杨成掘了农民的水塘,害得那一对六十多岁的可怜老夫妇要跳塘自杀,许明忠证明这是为了维护本场的利益,你信吗?”

    “典宏伟收了郑介东的贿赂,把在腾升集团上班已被省蓝旗参场开除的三十三人恢复了职工身份,套取国家的改制费用,许明忠证明这是弥补过去的错误,你信吗?”

    短信的落款是:越描越黑。

    许明忠说:“这样的短信在省蓝旗参场、在省特产厅、省农副产业集团正在发来发去,在网上也有类似的帖子,这些难道你就一点也不知道?”

    典宏伟说:“知道和不知道有什么区别,连我老婆手机上都有孟媛媛的照片。我只有等。”

    许明忠重复着:“只有等,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典宏伟又把目光移到炮挡上:“你看这炮挡,它不怕炸,就怕里面形成小气候,把它鼓裂了。”

    许明忠驾车送典宏伟回省城。新修的蓝通公路刚刚通车不久,行驶在崭新的路面上,修路前十九户动迁的难度,还有那五百多万元公路占地款引起的是是非非,仿佛全都压在了地基下。新建的服务区是一排两层小白楼,红色的房顶耀眼夺目。服务区对过,一个大院子也突现在路旁,这就是经过几个月修复整理后的清乾隆年间的典家大院。大院紧靠老爷岭山脚,在公路拐弯的内侧,上方的山坡专门做了护坡处理。那“内”字形的护坡石内,还新栽种了景观树。在路面上就能看到典家大院的全貌。大院前卧着两个巨大的石狮子,门口还挂着彩灯,好几伙秧歌盛装拥在门口,像是在搞庆典活动。许明忠对典宏伟说,看样子这是典家大院开业剪彩了,你这个典家后代是不是该拜一拜?典宏伟说,应该,应该,我们去看一下吧。

    果然,今天是典家大院开始接待游人的第一天,典礼刚刚结束,人们涌了进去,那些导游们一身崭新的制服,正举着小喇叭背诵着导游解说词,两人站在人群后面,很注意地听着。导游讲解快要结束时,就有人拉了典宏伟一把,原来是“典家班”的典里国。典里国脸上还画着油彩,他兴奋地对典宏伟和许明忠说:“我对这里熟悉,喏,我这还有一套典家大院的导游解说词呢!”说着,他把解说词拿给两人看。

    典宏伟接过来问:“你怎么会有这个?”

    典里国说:“我孙女刚被录用当了这里的导游,她的这些词,我都快要背下来了。”

    典宏伟说:“这样啊,那这份导游解说词就送给我吧。”

    典里国说:“好啊,我再领你们四处瞧瞧吧。”两人很高兴有这样一位熟悉情况的熟人做进一步介绍,就随着典里国在大院里转悠起来。

    典里国可是一直注意着典宏伟的表情,到了装有典家家谱的石匣前,典里国不再等了,直接问:“典场长,你的祖先是不是也是这个典家?”

    典宏伟十分肯定地说:“我问我父亲了,我家也是按这十二个字排辈的,我的先辈是光绪年间,从蓝旗镇典家堡迁到我现在的家乡开矿的。我们矿上现在还有典姓一百六十多口人呢。我们确实是一个祖先呢。”

    典里国说:“这真太好了。不过论辈分,你比我大一辈呢。”

    “找到了祖先,像一下找到了根。”典宏伟对典里国说出了感想。典里国说:“我当初也是这个感觉。真巧啊,典家的后人隔了二百多年,又从二百多公里的矿上找了回来,不仅找回来了,还完成了老家典家堡的改制,终于把一个更大的家分完了。”

    “你说分家?你认为我们的改制是分家?”典宏伟一边思索着一边问。

    “我理解就是分家。过去我们建了一个偌大的国有农场,现在终于各过各的了。”

    典宏伟和许明忠相互看了看,也觉得有些道理。这时,他们走到了那个大灶房里,看着那个大锅。

    典宏伟感兴趣地看着,说:“当时各家都不设灶,这说明对吃‘大锅饭’有足够的信心呢。如果分家,各家再另起炉灶,那可太麻烦了。”

    典里国说:“我说典场长,你真是改制上瘾了,还考虑我们的祖先怎么分家分灶的。”

    许明忠感叹:“可别再说分家了,分比建还难呢!”

    典宏伟说:“不知你们注意没有,这大灶是和院子四角的防护用的角楼相配套的,一旦来自外部的侵扰少了,角楼的用途就没了,一大家子再吃大锅饭恐怕就不好维持了。反正合也罢,分也罢,还是听听‘神调’吧。”典宏伟所说的“神调”是典里国送给典宏伟和许明忠每人一套的光盘,这是“典家班”二人转演出的曲目,取名《神调》。两人和典里国告了别,上了车,许明忠把碟片放进车里的音响,一曲嗨嗨调立刻就流淌出来。

    在路上,典宏伟接到三个电话。第一个电话是妻子付芸琪打来的:“阿伟,从蓝旗回来了吧,这就好,我可是有一个大胆的观点,正要整理成论文呢。要说你到蓝旗最大的好处就是我这篇论文。”她在电话里兴奋地接着说,“我查到资料了,典家大院门前的那对石狮子,是根据一对铜卧狮枕制作的。我从史料上得知,这种卧式石狮子出现在这边是有出处的。清朝初建时,没有统一的货币,努尔哈赤为了统一中原,责成皇太极办理炼铜造币的事。皇太极还从范仲淹的后代范文程那里得来了徐光启的《天工开物》一书,这本书就讲怎样炼铜的。又从西北找到一个造币的匠人,设了造币的秘密场所。这个匠人家里有一种石头卧狮,是平时放在炕上拴小孩的,可是路途遥远,就仿石头卧狮的样子,造了铜狮枕带到这里。后来,可能就把这对铜狮枕放大成石狮子,作为制币秘密场所的标志了。史料还记载,这个秘密制币场所不知怎么就突然消失了。我推测,典家大院很可能是这个制币的秘密场所,后来被泥石流掩埋了。”

    典宏伟说:“不对吧,典家大院的家谱上记载了这个大院是清乾隆年间建的,这要比你说的造币时期晚很多年呢。”

    付芸琪说:“这就是我论文的观点,典家大院是建在造币场所的废墟上的,它的下面,应该是造币场所的遗址。典家大院是被后一次埯埋的。”

    典宏伟说:“有道理,最好用仪器测一测,看看下面是不是有很多铜。”付芸琪说:“那当然,所以我要先用论文说服他们。”

    典宏伟告诉付芸琪:“我也有了新收获,典家大院的主人可是我的祖先呢。我查过家谱了,现在就带在身上。”

    付芸琪说:“那恭喜你了,这些天,这也算个好消息吧。”

    和付芸琪通话不久,特产班老班主任金教授的电话也打进来,金教授问典宏伟怎么这么久不开机,这么不好找。典宏伟解释说这些天一直在休息。金教授说他关心一件事,听说特产班好几位同学都卷入集资这件事中了,会不会影响过些天的校庆班庆。典宏伟一时不好说清楚,就含糊道可能吧,金教授反倒安慰说,那就随缘吧。

    刚把金教授的电话收线,手机又响了,典宏伟一看来电显示,他对许明忠说:“你猜谁的电话?是省特产厅人事处肖处长打来的……”

    许明忠将典宏伟送到厅办公楼前,典宏伟道了谢,要和许明忠告别。可许明忠却下了车,和他一同进了楼里。典宏伟想,他可能到厅里看一下熟人吧,就按了人事处所在的五楼电梯按钮。两人就一同出了电梯,向五楼深处走去。典宏伟来到人事处肖处长门口,正要敲门进去,见许明忠也跟在身后,就说:“你也找肖处长?”许明忠笑着说:“是他找咱们俩。”

    肖林已听见他们说话,把他们让到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等两人坐稳后搓了搓手说:“把你们找来,是理一理这段时间的事情,我先说说情况。”典宏伟见肖林和许明忠颇为默契的表情,已猜想到这里面一定有内容,就安静地听着。

    肖林说:“去年十月七日,星期五,在南方最大的东北特产批发市场,发生了令人震惊的假‘蓝旗生晒参’事件。当时在市场上,一下子涌入了七十二种‘蓝旗生晒参’,其中假冒伪劣品种达六十七个,只有五个品种是真的,分别由省蓝旗参业的承包单位经销。假冒伪劣品种充斥市场,来势凶猛,市场反应强烈,引起各种媒体的关注。‘蓝旗生晒参’这个牌子一下子轰然倒地,成了滞销品。这件事,也引起了省厅的高度重视,当时还派了工作组前往事发地,并报告了当地的工商质检公安部门,可这些假货的源头并没有追查到。我们怀疑是有人恶意制造这一事件,目的是把‘蓝旗生晒参’逐出市场。但这只是猜测,缺乏线索和证据。几个月前,厅里也收到了控告材料,材料上说,许明忠对‘蓝旗生晒参’商标使用失去控制,造成亏损。为此,厅里专门派典宏伟等同志专门进行了调查。调查组认为,省蓝旗参场在背负银行欠款近两亿元的情况下,经营已无法运转。各单位承包经营使用‘蓝旗生晒参’的商标,是经过上级和省蓝旗参场允许的。在实际操作中,总场协调价格和包装形式也是必要的。在最初的几年,这种办法也是有效的,总场协调只是遇到了人为制造的假冒‘蓝旗生晒参’事件,才对各经营单位造成不同程度的影响。加工厂因为主打品种是‘黄氏新生晒参’,加之‘蓝旗生晒参’这个品牌经营量小,所以损失不大,而苗圃却遭受了惨重的损失。赵友等人为了转移风险,使用了各种手段,试图把损失强加给总场,这些,你们都了解,我就不多说了。”

    “改制前后,腾升集团聘许明忠为总经理。他到腾升后,省蓝旗参场的人参展示交易大厅要变现拍卖,两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就是腾升集团和大华公司。许明忠作为总经理,正主抓购买交易大厅这件事,已做好准备,志在必得。”

    “可就在拍卖前十五分钟,许明忠接到郑介东从深圳打来的电话,告诉他报低价,配合大华公司拍到交易大厅。许明忠正在疑惑,收到拍卖工作人员传来的一封信,是郑介东写给许总经理的。许明忠把这封信拆开,也揭开了一个秘密。”

    “原来,蓝旗有个绰号叫冯姐的女人,在广州一个印刷厂的仓库里发现了各种各样的假‘蓝旗生晒参’的包装盒。她在蓝旗有不少熟人,就把这件事透露给了蓝旗县公安局经侦大队三中队叫潘维利的中队长,潘又将这件事报告给了主管经侦的公安局副局长隋军。隋军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或者说是可以大做文章,就亲自领着潘维利等人到了广州。经提审印刷厂长挖出了一个经销北方参茸产品的个体户。进一步审问,原来这个个体户曾在郑介东的公司跑营销,后来他脱离了郑介东的公司单干,除了经销北方的参茸产品也卖些假药。他见蓝旗生晒参有市场就偷印了蓝旗的商标和包装盒,挂羊皮卖狗肉。他脱离郑东公司已经一年了,但他并未办理辞职手续。隋军就逼迫他承认印制的蓝旗生晒参包装盒是公司行为,是老板让他印制的,否则就要罚他的款蹲监狱。”

    “隋军就是大华公司的后台老板。大华公司的总经理也姓许,叫许言。许言打电话给一个也在南方的叫武大平的人,叫他到深圳找郑介东,以不追查他假冒伪劣商标案为条件,要郑介东放弃交易大厅的拍卖竞争,并配合大华公司总经理许言低价购买交易大厅。郑介东开始不答应,说这个人已经辞职,其行为和公司无关。武大平说,他是你们公司的人,有聘用合同,你说他辞职你拿出证据来?他已经交代了,他的假包装盒是公司让他印制的,如果你不服,咱们就法庭上见,到时候蓝旗场会把所有的名誉损失和经济损失算在你的头上。”

    “郑介东思前想后无奈答应。但武大平并不相信,怕郑是缓兵之计,就让郑介东给许言写封信,把交易和条件写清楚,等交易大厅归了大华公司,这封信再退给郑介东,郑介东只好写了信,并在信封上写上了‘许总经理亲启’字样。武大平带着信飞回来,急匆匆来到拍卖市场,但他却被工作人员拦在门外,他让工作人员把这封信交给许言许总经理,可工作人员却误把信交给了另一个叫许明忠的许总经理。许明忠看了信后,立即退出了拍卖市场,这个拍卖也被迫停止。许明忠同志把这封信交到厅里,厅里立即和省公安机关介入。现在我知道隋军已被检察院带走,其他的事情和相关人员也正在走法律程序。这些事是截止到今天上午11点的情况,随着事件的进展,还会有新的变化。”

    “今天把两位请来,先通报一下以上情况。另外我想,明忠同志暂时也不便去腾升上班了,等所有的事情都调查清楚再做打算。”

    典宏伟和许明忠从肖林处长那里出来,谁也没说话。同时坐进车里,典宏伟才问许明忠:“书记,你说郑介东知道不知道他的员工印制蓝旗包装盒的事?”

    许明忠说:“我想他不会,他有自己的品牌。再说,‘蓝旗生晒参’这个牌子在当时已不是强有力的对手了。不过,我到腾升后,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郑介东批量收购了房胜杰加工厂的一两六左右规格的原料参,给的价格也不低,就是房胜杰想加工大批量的‘蓝旗生晒参’也没了原料。再加上她那时重点加工的又是‘黄氏新生晒参’,所以,房胜杰没受到蓝旗参滞销的冲击。这倒像是郑介东预料到了蓝旗的前景不妙故意在保护房胜杰,专门针对赵友的。”

    典宏伟有所领悟:“你的意思是说,郑介东为了房胜杰宁愿自己受损失……”

    许明忠点着头:“可能,赵友对房胜杰的伤害太大了,他这是为房胜杰出气呢。你想想,他在酒桌上说赵友那些话。”

    典宏伟一下子想到了大学最后那次元旦联欢会上,郑介东故意放错了伴奏带的事,他把这次历史事件分析给许明忠,许明忠说:“你分析得有道理,郑介东其实一直暗恋着房胜杰,他对她应该有二十多年的暗恋史。”

    “二十多年,这么多年?”

    “二十多年还多吗?一般的山参总得被纠缠上百年呢。”

    许明忠感慨地说:“不管怎样,郑介东的市场嗅觉是比我灵敏多了。我常常想,要是当初郑介东来当这个场长,现在咱们的蓝旗场会怎么样呢?”

    典宏伟说:“我给你讲一个被评为最让人回味无穷的段子。说唐中宗李旦是历史上最牛的皇帝。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自己是皇帝,父亲是皇帝,弟弟是皇帝,儿子是皇帝,侄子是皇帝,更要命的是他妈也是皇帝。于是历史给予他一个很光耀的名字:六味帝皇丸。我们这个班,错爱的是同学,真恨的是同学,迁怒的是同学,生怨的是同学,无奈的是同学,哀苦的是同学,悲悯的是同学,纠缠的更是同学。所以,我们这个班也很霸道,叫特产班名副其实。”

    许明忠点着头,像是在咀嚼着个中滋味。

    典宏伟看他表情很有意思,就饶有兴趣地问:“咱这特产班什么元素都有,莫非也有无间道?”

    “开什么玩笑啦——”许明忠把这句话说得很转,前面的“开什么玩笑”是断然否定,后面加“啦”字长音,完全是为了缓解生硬,两者结合,听得十分滑稽,和徐明忠平时的语气语调更不搭。典宏伟也意识到自己问得唐突,听许明忠那长音啦,内心里倒是感激他的厚道。两人毕竟是老同学,前一阶段又有密切的配合,相互理解容易得多。典宏伟见今天机会难得,索性问到底,搞清楚一直以来都想知道的问题:

    “书记,我一直都不明白,当初你为何要到腾升去?”

    许明忠说:“你想弄明白,我都说不清当初是什么心态。郑介东几次三番要请我到腾升当总经理,我最初是客气地推辞。我说郑大老板你别拿我开涮,我一个在体制内混不明白的失败者,你要是聘我当个技术员还行。他再次请我时,我觉得我应该有个好态度了,你知道,我对他们本来就没什么好印象,不是挖设备,就是挖人偷技术,但经过对比,还不是人家胜了,企业越来越发展壮大了,员工奖金多待遇高。我就明确地说,老郑,你得让我当总经理当得明白呀,你到底看中了我什么,我还有什么可用的价值?你说明白了,我才能踏踏实实到你那里去。其实,我的话也差不多说白了,我的国企场长位子没了,还有你利用的价值吗?郑介东说,就凭你管理技术阅历经验,当个总经理那还不是绰绰有余。我说,可我并没把国企管好。老郑说,你就别太谦虚了,在体制内能维持五年多,该有多难多累,这就是证明。我说,老郑,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过去我们各为其主,如果你对我有啥想法,你就理解吧。老郑说,哪里哪里,如果你对我有啥想法,也请你理解。咱们体制内外理解万岁!这次以后,我觉得郑介东他不会再找我当什么总经理了。他不找,我心里反而失落了,跟你说实话,我四十好几的人,重新创业,找个大点的舞台,确实有难度。”

    典宏伟知道,许明忠说的是真心话,他毕业就到了参场,在体制内工作到现在,突然停下来,难免盲从。可比许明忠年龄大、学历低、经历少、本钱小的不更多吗?改制成本无论从哪方面讲不可谓不大。

    许明忠接着说:“是仲亚欣来的电话,让我有了改变。仲亚欣说,书记,我家老郑心里有个情结,我们是早忘了,可他偏记得,记得太深太实了,他总记得上学时,没被大家重视过,如果你这个当书记的能给他打工当总经理,他该多有面子。仲亚欣的话也刺激了我,我也要证明一下,别看我国企干不好,但我还没下岗,就有响当当的私企聘我当总经理了。你说说,我和郑介东都是什么思维?是不是在特产班里一起熏出来的?”

    典宏伟说:“我看是。我记得仲亚欣有一次也说过,郑介东还要把我也聘到腾升去,说那样可以天天同学会。这么说,郑介东对房胜杰,对赵友,那更是老情结了。”

    典宏伟还问许明忠:“如果不是冯姐偶然发现了假商标,会是怎样的结果呢?郑介东会拿到交易大厅,那他就控制了蓝旗。”

    许明忠说了句:“生活还在继续。”他发动了车子,伸手去按CD音响的开关,一曲嗨嗨调又响了起来……

    早晨,殷继先一进场长办公室,赵友就尾随而来:“殷大场长,我和你说的事,你什么时候答复我呀?”

    殷继先不耐烦地说:“我不是和你说了吗?首先,我这个场长是个穷光蛋,我接手的场子都差不多成了竹篮子,这你还不清楚吗?我拿什么给你付集资款?其次,你找我也没有道理,要找你应该去找许明忠啊,是他屙的屎,你干吗找我揩屁股?”

    赵友说:“别忘了你是怎么当的场长?你可不要卸磨杀驴。父债子还天经地义,你接他的班,不能光享富贵,他的债你不还谁还?你没有钱还没有物吗?你给我几套房子,我卖了自己去还。”

    殷继先说:“那是我的房子?说给你就给你?就算给了你谁知道你卖了房子去填哪个窟窿?”

    赵友说:“你这么不仁不义可别怪我绝情,把我逼急了,咱们两败俱伤!”说完狠狠地摔了房门走出去。

    殷继先知道赵友暂时还不会和他撕破脸,但时间长了这条疯狗说不定窜到哪里咬人。他是得替他想个办法迈过眼前这道坎。

    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他在心里赌咒:要是这个兔崽子一出门就被车轧死该有多好。

    这一天典宏伟正在市场上买菜,手机的铃声响起,看看显示的号码,是肖林打来的。他突然觉得现在他最不想接的就是肖林或是厅里的电话,就算是报喜的电话他也没有兴致。

    肖林似乎也觉察到典宏伟情绪不太高,便简短地通报了一下情况:殷继先和赵友在蓝旗参场改制中的一系列问题被查清,前者已被停职,后者更是因为隋军交代的问题,目前已被拘押待审。到末尾,肖林还是提高声音说:“上级对你们的工作是肯定的,厅党委经过研究决定,还是由你到蓝旗参场去掌舵,希望你能以你的严肃、认真、负责,把参场带入一个新的时代。”

    “那许明忠呢?”典宏伟喃喃地问。

    肖林在电话笑笑:“你到厅里来具体看下不就知道了么,你们这对搭档,才是最好最出色的‘双棒参’呢!”

    典宏伟终于有些兴奋起来,又觉得眼前有些刺眼,抬头一看,一轮红日正高高地挂在天上,洒下温暖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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