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制内外-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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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继先真后悔,当初和隋军说过怎样换鉴定书,那是为了说明他仍对隋军负责,在为他承担风险。可隋军和许言却把这个当成了把柄,用来要挟自己。真是要证明一个谎言,得再说十个谎言,要摆脱一个干系,却要缠上十个干系。早知道这样,当初自己的钱回来了,就不应再往前深探了,可现在却像掉进了泥潭里,越陷越深。想到隋军的手段,殷继先真切地感受到什么是脊梁沟发凉,那股凉气从脊梁沟一掠而过,凉得通彻,他的汗毛立马立了起来,他打着寒战说:“许老板说的是,我一定珍惜这个机会,把家具市场的事办好。”

    “这就对了,你是个聪明人,会想出办法的。隋局长看好了家具市场,以前冯姐占着,不好伸手,现在冯姐不辞而别,隋局自然会当仁不让。”

    殷继先接到许言的电话,让他马上到洗浴中心来一趟。殷继先明白许言这是替隋军讨债,想找借口延缓一下,但许言不容分辩的语气,让殷继先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忙不迭地进了洗浴中心。再高档的洗浴,也脱不去亘古不变的腋汗味道,此时,殷继先分明也闻到了。

    在洗浴中心接待厅,正遇见和赵友很熟的“16号”,她满眼泪水大包小包地提着东西,甩头冲出接待厅。许言见到殷继先,就往一楼小包里让,殷继先好奇地问:“许老板,怎么把这么漂亮的小姐弄得直哭啊?”

    许言拧着鼻子:“漂亮?你知道脸蛋漂亮,可下面已经烂得面目全非了。”

    殷继先问:“怎么的了?”

    许言说:“这个16号,叫于慧。得了严重的性病,还要拼命地赚钱,我们不留她,她反而大吵大闹。说什么都是男人惹的祸,唉,这女人,男人能惹什么祸,哈哈。”

    “真是怪可怜的,哎呀,他跟赵友熟啊,不会传染给赵友吧?”

    “老殷,你真是操心不怕烂肺子,自己的事还没弄明白呢,我问你,隋老板的账怎么还呢?”

    “办法也想了不少,但都没奏效,这个典宏伟比许明忠还要顽固。”

    “隋老板让我告诉你,他的钱一分也不能少,必须得还上。现在你们场要拍卖家具市场了,我们和郑介东要有一搏。隋老板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把家具市场的拍卖价压到四百二十万元以下,我们不计较以前的事了,还能给你些好处。”

    殷继先支吾道:“这个,这个,你也知道,我不分管这件事,而且我正泡病号,怕是副场长也当不成了,我实在参与不进去呀。”

    许言说:“隋老板对这个是有考虑的,郑介东的老婆仲亚欣原来是你场子的人,又在你手下工作过,只要他们不参加竞拍,拍卖价不会高起来。现在家具市场债务纠纷又乱又多,别的人不敢伸手,捧这个刺猬,只有郑介东有实力,你做好郑介东的工作,用什么办法我们不管,必要的话我们可以配合你。老殷,那份鉴定怎么回事,我们可全清楚,他们没动你,我们可不是吃素的。”

    殷继先真后悔,当初和隋军说过怎样换鉴定书,那是为了说明他仍对隋军负责,在为他承担风险。可隋军和许言却把这个当成了把柄,用来要挟自己。真是要证明一个谎言,得再说十个谎言,要摆脱一个干系,却要缠上十个干系。早知道这样,当初自己的钱回来了,就不应再往前深探了,可现在却像掉进了泥潭里,越陷越深。想到隋军的手段,殷继先真切地感受到什么是脊梁沟发凉,那股凉气从脊梁沟一掠而过,凉得通彻,他的汗毛立马立了起来,他打着寒战说:“许老板说的是,我一定珍惜这个机会,把家具市场的事办好。”

    “这就对了,你是个聪明人,会想出办法的。隋局长看好了家具市场,以前冯姐占着,不好伸手,现在冯姐不辞而别,隋局自然会当仁不让。”

    “那个冯姐真的就这样善罢甘休?”

    “那女人可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不说她了。用不用在我这里领教一下女人的厉害呀!”

    殷继先特讨厌许言这样看轻自己,也为了报复他刚才的威胁,就虎着脸说:“算了吧,我还是保住老命给隋局办事吧。”

    赵友见二十多个讨债的走远了,才起身擦洗脸上的血迹,脸上的伤倒让他轻松下来。这是他第一次直面这么多的债主,看来,比想象的要简单得多。他坐在老板椅子上,望着窗外漆黑一片,桌子上的美女照片用不同的眼神望着他,他一张张地拿到手里,回忆起二十年来和这些女人的恩恩怨怨。

    排在第一号的自然是房胜杰,排在第二号的是仲亚欣,他们三个是典型的三角恋。赵友是班级的白马王子,长得一副好皮囊,用现在时髦的话讲,赵友长得就是帅,生来就是好胚子,而且头脑灵活,接受新事物快。赵友的帅气和才气同时征服了两个女同学,一个是长得一般但学业突出的房胜杰,一个是长得漂亮但头脑一般的仲亚欣。最后的结果是三个人把三角恋一直延续到省蓝旗参场。

    到了省蓝旗参场三个人的关系更加微妙。房胜杰依然那么能干,很快得到省级劳模人参专家黄圣道亲传和主管副场长殷继先的赏识,科研水平提高很快,从技术员提拔到科研所所长的位置。仲亚欣在供销站干得也热火朝天,如鱼得水。在房胜杰和仲亚欣之间,赵友拿不准主意,他在美丽和聪明之间不好取舍。打破这个平衡是在鲁梨的婚礼那天。鲁梨可是娶了个漂亮的媳妇,用鲁梨的话说“我媳妇长得精致”。鲁梨对来蓝旗参加婚礼的典宏伟和肖枚等农学院的同学吹嘘着他的新娘,使用的全是“结构严谨匀称,运转灵活协调”这类机械用语。他还说,他的新娘“肥而不腻,瘦而不柴”,把他美得话也多起来。每一次同学婚礼,就是一次同学聚会,也是对下一个婚恋的一次提示。大家更关心赵友、房胜杰、仲亚欣这三位曝光谷曝光后的三角恋的走向和趋势。有个女同学悄悄地问房胜杰到底有多少胜算,能不能抢过仲亚欣。

    房胜杰嘴上应对着谁跟她抢?心里却有底,因为就在早晨赵友和她有了实质性的进展。两人相拥第一次热吻,她还有些沉迷其中呢。所以在推举伴郎和伴娘这件事上她表现得很大度。新郎和新娘要有伴郎和伴娘的,凭赵友一表人才的帅气形象,自然应该是伴郎了,但伴娘里选房胜杰还是选仲亚欣大家都不好表态,还是房胜杰说让仲亚欣当吧,她酒量好。房胜杰的心理倒是想安慰一下仲亚欣,反正伴娘又不是新娘。

    伴郎和伴娘果然都是好酒量,又都是场面上的人物。那仲亚欣在商场上可是见过世面,为婚礼增色不少。等伴郎和伴娘送新郎和新娘去洞房时,赵友和仲亚欣都有些微醉了。许明忠、房胜杰、齐双和郑介东又送回省城的典宏伟和肖枚等一大帮同学,这次对鲁梨非常赏识的金教授没来,特意为鲁梨写了一幅横幅“精益求精”。鲁梨说这幅字他要挂在他的实验车间里,就让房胜杰捎回去。送完同学后,许明忠、齐双和房胜杰来到鲁梨那个单身宿舍,房胜杰取出鲁梨交给她的钥匙,拿着那幅字就上了日伪时期的老楼,许明忠和齐双在楼下边整理婚礼用具边等。一会儿,房胜杰脸色惨白非常狼狈地回到车上,上车后一句话也不说,一串串泪水无声地垂落。

    原来,房胜杰打开了鲁梨的宿舍门,伸手在门框边摸到开关按了下去。雪亮的灯光下,一张单人床上,两具白花花的赤裸男女正叠加在一起。正是送完新郎和新娘后的伴郎和伴娘——赵友和仲亚欣。

    以后的事情是,房胜杰将泪水咽进了肚子里。赵友和仲亚欣在鲁梨结婚一个月后也举行了一场婚礼。特产班上的同学除房胜杰外,又有了一次聚会。

    仲亚欣开始还怕赵友和房胜杰死灰复燃,处处观察留意,但时间长了,也没发现什么,倒是发现赵友和别的女人勾勾搭搭。房胜杰和仲亚欣之间的关系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紧张。同学聚会,三个人处理得也很特别,没有一次同时参加的,被同学们戏称“死火山”。是火山总得有爆发的时候,活火山爆发得多,但能量储存得就小,而死火山一旦爆发,那还了得,天崩地裂。

    死火山爆发是在他们的一个毕业纪念日,这次仲亚欣已到郑介东的私人企业当上了销售经理,她因外出没能出席在省城举办的同学聚会。到了晚上,赵友接到了房胜杰从宾馆打来的电话,让他立刻到她的房间。赵友惊讶地看到穿着暴露的房胜杰打开房门,在柔和的灯光下,赵友听到房胜杰对他说:“你来结束我的处女生涯吧。”

    赵友那是要多惊奇有多惊奇,当然不会拒绝。事后,他问房胜杰为什么?房胜杰像是对赵友,也像是对自己说:“从今天开始,我们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赵友身上已冒了汗,还是问:“为什么?”

    “我这个处女和我的初恋、初吻全都牺牲给你,从此以后,我们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你已说两次没有任何关系了,为什么要在十年以后?”

    “这些年,我亲眼看到你和那些女人,我终于明白你是一个怎样的男人,我不再记恨仲亚欣,我可怜她,也可怜我自己。现在我终于可以把你彻底忘却,不这样我就不会绝望!为你真是不值啊!从此我就轻松了。”

    房胜杰从容地进了卫生间,洗浴声响了很久,水声停下,一个平淡的声音从卫生间里传出:“赵友,你快离开这里,记住,我们不是同学了,从此以后,我们形同路人。”

    赵友从房胜杰的房间走出来,一下子明白了女人的决绝和壮烈,他浑身都在发抖。

    第二天的同学聚会,赵友有意和房胜杰相背地分坐到两个餐桌。房胜杰的终身大事,自然又成为大家关心的话题。赵友分明听到从后面传来房胜杰淡定的声音:“大家不要管我了,我要休眠蛰伏了。”

    在座的都是学特产专业的,自然知道休眠蛰伏是怎么回事。人参是多年生宿根性草本植物,在缓慢的生长过程中,除了遇到低温休眠外,山参还有一种更为奇特的蛰伏特征。遇到不利于生长的恶劣环境,或者遇到容易暴露自身的情况,山参就不再发出新的叶和茎,而是在土壤里潜伏下来。老山参甚至连续五六年潜伏,直到外部环境改变或者外在危险解除。如果这种情况没有变化,山参就将长眠于地下了。山参的这种被迫蛰伏,是受到强烈刺激后的不得已行为。赵友想到这里,不自觉地打着冷颤,昨天的事是房胜杰下了最后决心。房胜杰的话,在同学中也引起强烈反响。

    郑介东站出来劝房胜杰说:“胜杰你太傻了,这又何必呢,你可以有下一个!”

    当时特产班只有郑介东尚未婚配,看他焦急的样子,有些同学准备撮合他们了,可房胜杰对郑介东的话仍是冷冷的:“不必了,哀莫大于心死,我选择独身。”

    郑介东为此大骂赵友,在哪里不能拈花惹草,偏偏去伤害房胜杰这株山参一样的“神草”。

    现在,赵友看着标着1号的房胜杰的照片,回忆着那毕业十年后的夜晚,感慨万千。他和仲亚欣的离异也顺理成章,因为第3号、第4号已经迫不及待地闯了进来,而仲亚欣在那次同学会后,旋即嫁给了郑介东。

    赵友和第4号结了婚,后又因第6号离了婚,再后来就没了结婚的概念了,因为结婚离婚也太麻烦。这么多年,他在女人的圈子里打爬,既感谢女人,也恨女人。他在女人身上花得越多,经营成果也就越差。现在这些照片,突然变成那些集资者的表情,那些焦急的、憎恨的、愤怒的表情。

    赵友静下神来,继续写他的上告材料,突然小灵通手机意外地响了。他看了一眼,是不熟悉的号码,犹豫了起来,反正债主们已见过了,不过如此。

    “你找谁?”

    “我就找你呀?”

    “你是谁?”

    “我是……你记得不,你告诉我你的小灵通号码是不三不四二他爸爸,34288……”

    “哈,我想起来了,你在洗浴给我按过摩。”

    “对,你真是好记性,我叫于慧。”

    “听明白了,你叫于慧,你找我……”

    “哥呀,我不在洗浴干了,回老家呆了一段,现在又呆不下去了,就给你打这个不三不四二他爸爸的电话,你还真记得我,我好感动啊,你不想见我吗?”

    “你在哪呀?”

    “我就在蓝旗,我今晚没地方住了,也不想再干那事了,你能留我一宿吗?”

    “这……那好吧,你来时给我买点吃的吧,我还没吃饭呢!”

    “好吧,我马上买点吃的,再买点酒,一会儿我带上东西打出租过去,你告诉司机怎么走。”

    “好吧。”

    就在赵友的办公室,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喝得迷迷糊糊,酒后两个人赤裸着翻滚在一起。赵友还有些清醒,问于慧:“带没带套,这样安全吗?”

    “我好长时间没做了,现在很安全的,你就用力吧。”

    “安全就好,我怎么觉得女人不安全呢?”

    于慧断续地呻吟着:“男人不安全……女人不安全……不安全……”

    齐双告诉典宏伟“典家班”今晚有个排练,新买的高档电子琴、电贝斯要和传统乐器搞一个合奏练习,互相磨合磨合。另外,他新写了一个曲目《老爷岭下典家堡》,今天彩排,问典宏伟想不想看看。典宏伟就拉上许明忠一起到“典家班”排练场。地点竟然是在野猪沟黄圣道的实验室。典里国解释说这里离住户远,又能接电,省得扰民,也免得大伙先知道了内容,正式演出时就没有那种新鲜感了。

    典宏伟问:“早晚大家不都能听到吗?”

    典里国说,那可不一样,现在我们排的是一个半成品,要不断改进的,二人转里的一些嗨嗨,最忌没到裉劲就嗨嗨,情绪还不饱满就释放掉了,反过来,该嗨嗨没嗨嗨,又错失了良机,也可惜了。

    许明忠问:“那怎么才知道到了火候,该嗨嗨了?”

    典里国说:“这是一句半句说不清的,举个例子吧,你什么时候情不自禁地叹气,那时候你用二人转里的嗨嗨调叹一下,那才叫舒心解闷呢。咱这里的人呢,无论喜怒哀乐愁,都愿意直抒胸臆,不愿意憋在心里,但这人又都有许多无奈和局限,往往就不能直接表达,就用嗨嗨来代替。无论喜嗨嗨,愁嗨嗨,文嗨嗨,武嗨嗨,大嗨嗨,小嗨嗨,都是这样产生的,唱起了嗨嗨调,那种一吐心意,回肠荡气的感觉就全都出来了。不仅唱者一吐为快,听的人也能体会到这种心情,产生共鸣。二人转唱词虽简单,但越简单,越能迅速让听者明白,在嗨嗨声中产生情绪。俗话说,”宁舍一顿饭,不舍二人转“,二人转是我们的宝贝,简单中传递着复杂的感受,而复杂的感受又用最简单的方式直接抒发出来,宣泄出来。二人转在民间二百多年久唱不衰,凭的就是这个劲!”

    典里国还介绍,二人转在发展过程中吸收了不少剧种的唱腔唱调和演出形式,而且又分成不少流派。“典家班”注重的是唱功,因为典家从祖上传下来的就是唱腔上的优势。“典家班”的曲目一般都是唱词容易传诵,但唱腔变化多样,讲究转、稳、挑、伴和一甩腔,既要表现当地人的豪放直白,还要表现他们的诡秘、幽默和狡黠。经典里国这样一介绍,典宏伟和许明忠还真琢磨出些意思来。

    这时,彩排已开始了,两个男女演员在乐队的伴奏下一人一段地唱了起来。

    男

    百年老屯屈指数,

    老爷岭下典家堡。

    两汊河水屯边过,

    泉眼泡子像明珠。

    女

    大清驿站通官路,

    蓝旗门户典家堡。

    清末民初征战急,

    乱世豪杰人辈出。

    男

    东洋到此修铁路,

    合屯并村典家堡。

    围成一个炮靶场,

    妄想霸占建“乐土”。

    女

    抗联英雄典双虎,

    黑夜摸进典家堡。

    天崩地裂震四方,

    引爆日军火药库。

    男

    四野尖兵典贵柱,

    乔妆混入典家堡。

    活捉团长朱家正,

    解放家乡英雄谱。

    女

    抗美援朝把江渡,

    试验炮场典家堡。

    精准爆炸威力大,

    三九炮营功勋著。

    男

    宋县要修大水库,

    千里移民典家堡。

    建立农场开荒地,

    规划山水林田路。

    女

    人参专营政策出,

    参场建在典家堡。

    种植水平提高快,

    加工运用新技术。

    男

    工副企业三十户,

    纷纷崛起典家堡,

    学校医院建起来,

    国有大场名气足。

    女

    一大二公三过渡,

    一面红旗典家堡。

    斗私批修育新人,

    举旗抓纲战宏图。

    男

    放开经营优势无,

    亏损大户典家堡。

    企业瘫痪医院黄,

    体制弊病更突出。

    女

    转变身份私人股,

    改制试点典家堡。

    加入社保无后忧,

    重新迈上富裕路。

    典宏伟问齐双词里的典双虎和典贵柱确有其人吗?齐双说有,两位可是典家堡人的骄傲。典里国插话说:“典贵柱还化装成唱二人转的艺人,混进敌团部去演出,结果把团长朱家正生擒,迫使他同意全团投诚的呢。”一直帮着典家班忙活的黄圣道这时也过来说:“典场长,许书记,齐双这个段子写得还挺好。”

    省蓝旗参场的夜晚被远远近近的灯光所描绘,看了一会儿典家班的彩排,几个人坐车回场部,大家今天兴致都很高。

    许明忠说:“咱们场,真有两个奇人,一个是典里国,咱们的老典书记,专门琢磨二人转,对咱们场的人情世故也非常了解,看问题小处着手,大处着眼,周围聚拢着不少群众。另一个是黄圣道,黄老专家,研究人参选育,但他对咱们场这个小社会的走势也了如指掌。他更奇,一般不和人接触,可能有独到的思维吧。”

    典宏伟说:“许书记,抽时间,我们再单独和黄老专家会会吧。”

    当他们路过苗圃时,发现那里还亮着大片的灯光。许明忠说:“赵友今天也遭到了集资者的围攻,正加班吧。”

    “不论怎么说,集资的事不是我场最大的事,最关键的问题是改制,许书记还得请你马上到省城去,要把改制政策和文件批下来呀。”

    “我有件事一直想和你说明白,这次去省城,你最好再派一名场级领导和我一起去。”

    “为什么,现在班子里人手也很紧。”

    “我是这么想的。我到郑介东那个腾升集团当总经理是早晚的事,但我向你保证,我会把改制文件落实完再走。这样就需要有个衔接问题,我想,你派个场级领导,和我一起进省城,以后我走了,也好衔接下一步工作。”

    “真快呀,省厅会同意吗?”

    “估计会的,一来,你工作已经开展起来,改制工作也很快结束。二来,上级也会理解我的选择,改制后,全员解除劳动关系,我能走出去,也减少了上级的负担,何乐而不为呢?”

    “真的感谢老支书对我的帮助啊,没有你的支持,我真的不知会干得怎样,那就听你的,派谁去呢?”

    “我看派老宋吧,宋方甲同志工作踏实,认真,没有私心。”

    “好吧,现在我就给宋场长打电话,你们明天一起去省城。”

    小关把典宏伟送到老医院门口,又去送许明忠回家。典宏伟刚进大门口,就见一个清瘦的身影迎了过来,定神一看,却是鲁梨。典宏伟拉着鲁梨往宿舍走,一边怪他怎么不先打个招呼,在这里傻等多长时间了?鲁梨说也没多一会儿,自己从齐双那里知道你们看二人转排练,就索性在这等了一会儿。

    在学校正办归口时,鲁梨专门和许明忠一起去见了他的姨夫,那位主管改制宣传的领导。鲁梨这人也太实在,他见了他姨夫,就把为什么蓝旗参场要当归口先进典型的原因和盘托出了,没有一点隐瞒,也没有绕弯,全是直通通的大实话。他那姨夫竟然还很理解,很像样地布置下去,当天就派两个宣传干事随许明忠来到蓝旗。这等来头,蓝旗方面怎敢怠慢,单拐子集资的事根本没机会说出来。许明忠向典宏伟学起鲁梨当时的傻样,直夸他傻得可爱。今天,典宏伟把他在院门口等待叫傻等,心想,幸好先送他回宿舍,要是先送许明忠,鲁梨不知还要傻等多长时间。

    鲁梨又在傻笑,他这个搞技术的专家型人物,可能脑筋用得专注,反而不如常人灵活。典宏伟一见他这样,就知道有事,也不去问,知道他会直通通地说出来。果然,鲁梨说:“我刚从肖枚那取样书回来。咱班六名同学对你意见大了,肖枚说,她堂姐前不久从你办公室上访回去,哭哭啼啼的。肖枚还说你太狠了,同学一回就值五千。”

    典宏伟听了这话很生气,说:“谁不顾同学情了,是赵友故意欺骗同学的集资款,她堂姐的集资,是更早的事,我是看她得了癌症,以工会的名义捐助她的,还不上集资,她们应该找赵友要去,怎么又扯上了我。赵友怎么这么神呢,债主不找他,却偏偏来找我,是不是都得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了。”

    鲁梨可不管典宏伟生不生气,遇到感兴趣的问题,就问什么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还一脸天真。

    典宏伟只好耐心解释,像讲解学术问题一样:“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是一种现象,也是一种病态。瑞典斯德哥尔摩曾发生一起绑架案,被绑架的受害者在罪犯抓获后,不去揭发犯人的罪行,反而帮绑匪说情开脱罪责。世界上这样的例子还不只一例两例。后来,人们就把这种病态现象叫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鲁梨说:“这种人真有病,脑袋被驴踢了。”他说完这些,口气一转说,“不过咱班的这几位副教授,脑袋可转着呢,她们说,赵友是死活一个价了,怎么也还不上,只有靠场子了,靠你这个大场长,靠你这个大班长。肖枚还说,现在花钱买稳定的事多了,赵友都给你设计好理由了,你非抗着干什么?公家和个人之间,你还分不清谁重谁轻吗?有谁像你这样一根筋,一条道跑到黑。”

    典宏伟清楚,这是鲁梨不会转弯,直接表达了肖枚等人的原话。鲁梨直性啊,这话让他转达正好。他问鲁梨怎么看这件事?鲁梨想了想,傻笑了一下,摇摇头说:“搞不懂你们这些当领导的,我是搞技术的,技术上的事一是一,二是二,一点斯德哥尔摩都没有。不过,我听他们几位还说,咱们班分化了,郑介东这个过去的白丁,给她们挣钱,帮她们出专著,评教授,是往里拐,而你们这些班长、支书、班委呀,过去的好学生,却往外掏钱,往外拐。这一里一外的,你的形象不妙啊。”说完,鲁梨扬扬手里的一个手拎袋,“看,肖枚她们几个人的专著都出版了,郑介东给他们三十万稿费,是往里拐,赵友把这三十万悉数集走,又没能力还,班长、支书全不帮忙,这不是往外拐吗?”

    典宏伟差点被这些话气乐了,本来他张开嘴还想反驳两句的,但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他接过那个手拎袋,从里面取出两本书。书名是《人参成分分析新论》,下面是特产班六位同学的大名,后面紧跟着用黑体印的“著”字,肖枚的名字排在最前头。典宏伟知道,上次肖枚在网上给他传的稿子已经印出来了,就一手一本地看,忽然他感到两本书外表一样,但薄厚却不同,左手的书明显比右手的厚,放在一起对比一下,就更清楚了。他问鲁梨同样的书怎么薄厚不一样?

    鲁梨说:“你看出来了,薄的那种是拿去评职称用的,学术专著不能有企业介绍这样的内容,不正规,冲淡学术氛围,显得也不严肃。厚的那种印了五千册,后面的附录专门介绍腾升集团,我们搞销售宣传用。人家肖枚说了,就连这么严肃的事,都能变通,你典宏伟又精又灵,怎么就变通不了呢。是态度问题,不是能力问题,是思想问题,不是操作问题。”

    鲁梨见典宏伟脸色越来越难看,就忙道:“老班长,这是她们说的,我是学话的,你别介意。你看这两本书版权页上也不一样,薄的是第一次印刷,厚的写着第二次印刷,其实它们是一起印出来的。”

    许明忠和宋方甲刚到省城不久,就给典宏伟打来电话。许明忠在电话中说省国有企业改革协调领导小组办公室的一位副主任,叫鲁开宇,看了省特产厅关于省蓝旗参场的改制报告后,对省蓝旗参场很感兴趣。这位鲁主任原来就是蓝旗县人,最早在蓝旗当过公社主任、副县长,当三马架公社主任时,殷继先是该公社的民办教师,和鲁开宇较熟,最近一定找过他,鲁开宇主任点名要典宏伟和殷继先一起去省城见面。

    许明忠最后还告诉典宏伟,他申请辞去省蓝旗参场党委书记的报告已交到厅人事处,场子的改制文件马上就批下来了,自己的任务已结束了。

    “这里的文章不小啊。”典宏伟放下电话,自言自语地说道。他忙打电话找殷继先,一起去省城见鲁主任。

    省国企改革协调领导小组办公室是一个临时机构,由省政府几个部门组成,办公地点也是临时租用的,全省国企改革倒计时已到了两位数,所以,办公室显得并不忙乱。

    鲁开宇开门见山地说:“是这么回事,省国企改革协调领导小组办公室接到了你们厅的报告,原则上同意你们厅的意见。这也体现了领导们对你们的支持和理解,就拿我来说吧,我也是蓝旗县人,了解你们的难处,你们场上访次数之多,激烈程度之大都是比较突出的。继先是我的小兄弟,给我介绍过不少情况,他对你典场长赞赏有加呀。我把你们找来,有我的考虑,省里要成立省农副业产业集团公司,现在我任筹备组组长,我对省蓝旗参场很感兴趣。按照省里的原则,企业改制后,原来由各行业厅局管理的企业由省国资委管理,国资委管理的办法也很多,但最重要的方法是由各集团公司管理,进行资产重组。我找你们来是想了解一下省蓝旗参场改制后,有没有加入省农副产业集团公司的条件。”

    典宏伟把省蓝旗参场的情况做了简要汇报。最后说:“鲁主任,我刚知道这些情况,用不用我把这些情况向省特产厅领导汇报一下?”

    鲁开宇说:“当然,现在是务虚阶段。正式运作时,还需要做大量协调工作。我今天提前见见你们两位,主要是继先和我是老同志,他对你很佩服,说你年轻肯干,有胆有识。继先呢,工作经验又丰富,你们这一组合,互补性很强,在老国有企业里改革,需要这样的团队,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嘛。我愿意看到你们班子成员和和气气,共同搞好改制,搞好稳定,搞好发展。”

    典宏伟深切地体会到,鲁主任的领导艺术和语言艺术,就这么短短的几句话,表达了多少丰富的内容啊,有关切,有批评,有鼓励,有压力,说得还那么入情入理,那绵里带针的话语多么具有穿透力。

    典宏伟应答道:“我们场的事给领导添了麻烦,让领导操心。放心吧,鲁主任,我们一定处理好,更希望得到鲁主任对我场的支持。”

    鲁开宇说:“这就好,你们场的改制报告很快就要批下来,希望改制后,我们能干几件大事。”

    告别鲁主任,俩人一路上没再说一句话。典宏伟就靠在车椅背上,显出疲惫的样子,一会儿就像睡着了。他闭着眼睛把刚才和鲁开宇会面的情景又重新回忆了一下,看有没有什么纰漏。首先是省蓝旗参场改制的方案到了最后审批阶段,不能受到影响。再次是鲁开宇可能成为他的新领导,这里面有多大的可能性呢?有没有暗示和诱导的成分呢?不能说有,但不排除没有。在这关键的时刻,一个关键的人物出场,说出这样的话,绝不是偶然的。典宏伟对自己刚才的回答还是满意的。他一再告诫自己,要以大局为重,不论以后什么走势,首先要保证改制方案顺利批下来,其他都不重要,否则前功尽弃。殷继先坐在车的后排,只能看见典宏伟露出车椅背的浓密的头发,他就对那些头发出神,像是要从头发丝上研究出DNA似的。

    自从出现“鉴定书”事件,典宏伟和殷继先之间的关系微妙起来,是那种心照不宣式的。殷继先对盖章和翻看鉴定的解释,听起来自成体系,蛮像那么回事,可明眼人都知道,他干了什么,为了什么。可这一层典宏伟却不便挑破。一是还没有足够的证据,只能是个猜测,这种事情靠猜测是不行的;二是求稳阶段,稳定了才好进行改革,哪怕是暂时的稳定也好。“暂时”是什么时间概念,至少要等到改制方案通过。所以,在此之前,典宏伟至少不会主动去挑事。而法院呢,本来程序就多,有一段相当长的过程,仅一个展示交易大厅保全问题就够他们忙的了,至少近期也不会调查,这个时间差是足够的了。那些集资人呢,现在又有了新的希望,从上次到场里上访的情况看,他们近期形成不了激烈的群体,世界上的事真是变幻莫测,如果没有那份鉴定书,集资者或许还没那么多底气,单靠商标失控这个理由,就把责任推给总场,理由牵强单薄。但加上虚假宣传这条,事情恐怕真的复杂了。这么想,他殷继先冒这么大的风险,起的却是帮忙作用了。典宏伟觉得,目前的平衡真耐人寻味,像刚起的人参,吸不着养分,但也不跑浆,加工前正需要这样的状态。

    殷继先这些天,反复默念着盖章和翻看鉴定的本子,他要把这些台词背熟了,固定了,像真正发生一样。他知道,照这个本子说,再怀疑也只是个怀疑,奈何不了他。见到鲁开宇,他的信心更足,鲁开宇对他的信任,是多年成就的,是有惯性的,鲁开宇刚才的话,就是证明。他相信,他会走出这段阴霾。

    典宏伟和殷继先就这样各自想着心事,车子已到了特产厅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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