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制内外-集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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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友已完全恢复状态,他说:“老殷,你放心吧,只要我们一起向这个方向努力,一定能成功的!我总结,只要体制内的事儿和体制外的事儿一掺和,就准能成!什么叫改革,不就是想把体制内和体制外分清楚嘛!其实,体制内有一套规则,体制外也有一套规则,这两套规则自成体系,很容易约束住人,也很容易管住人。怕就怕这两套规则搭了界,有了渗透,有了混杂,有了反应,那可了不得。什么事情都会发生,什么可能都能成为事实。所以,要改革,要分清你体制内的别过线,他体制外的也别越线。我们这件事,要逆着这个思路,把两者混在一起,不仅要混,还要搅拌一下,要做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乱中取胜。我分析过挣大钱的人,其实,也是连混带搅的结果。在体制内,你权再大,资源再垄断,个人也挣不了大钱,处处是规矩,处处受约束,只有放出来,和体制外的一掺和,权利得到寻租,权钱得到交易。体制外的也挣不了大钱,你再勤奋,再聪明,市场竞争是激烈的,资源是有限的,你刚赚点,竞争对手就来了,平均利润能有多少?还得和体制内的去掺和。体制内和体制外要摩擦,一擦才能擦出火花。”

    蓝通公路的路基从两个方向都已经修到了三分场十九户的参棚前,远远望去十九户的参棚将路基截成两段。

    许明忠领着土地科科长丁教书、三分场场长高善祥来到这里查明情况。高善祥矮矮的个子,窄窄的脸庞,无论遇到什么难事,嘴边的皱纹总能勾勒出笑意,现在虽然又遇到困难,但他仍能在说话前,笑上两声:“哈哈,许场长,这十九户工作不好做呀,主要是这其中有高寒生哥四个,还有他父亲一家,光老高家就是五家,其他十四户都看着他们呢。”

    许明忠望着路中央的参棚问:“县动迁办都想了什么办法?”

    高善祥又哈哈两声说:“想的办法多了,但都没有用啊。高寒生放出风,不达到要求绝不搬迁。”

    丁教书问:“许场长,你是准备今天找高寒生谈吗?”

    许明忠想想说:“不行,我们得先搞清情况。”

    高善祥哈哈道:“要搞清情况得到县动迁办找杨主任。”

    丁教书在电话里联系上了动迁办的杨主任。杨主任一听要协调十九户参棚动迁的事,态度非常积极,但他告诉丁教书,他正在蓝通公路服务区工地,处理一件急事,赶不过去。丁教书把情况告之许明忠,许明忠说:“那我们就到服务区工地吧。”从这里到服务区工地只有二三公里路,准备修建的服务区紧贴着老爷岭山根,是为蓝通公路配套的,征的也是省蓝旗参场的地。在施工过程中,工人从工地里先刨出了一对大石狮子,接着,又挖掘出一断石墙,文物管理部门知道后,要求马上停工,杨主任正和他们交涉呢。

    在一个工棚里,许明忠三个人见到了杨主任。许明忠说:“杨主任啊,我们场的职工给你们的工作带来了许多麻烦,还请你见谅。”

    杨主任一脸无奈地说:“动迁过程中,双方达不成协议是很正常的,商品经济嘛,老百姓的权利意识越来越强,这无可厚非,可以理解。蓝通公路从规划到现在大部分施工,三年多了,一直坎坎坷坷。不过,许场长,像高寒生这样的还是很少见的。”

    许明忠能想象出高寒生等人的样子,忙“噢”了一声。

    杨主任继续说道:“现在的情况是如果给高寒生这十九户提高标准,那么先期动迁的人都会回头来找麻烦。如果不提高标准他们又坚决不迁,强迁户数太多,负面影响太大。我们的想法还是一户一户地做工作,剩下的户数少了,做工作也好,强迁也好,就好办多了。这样,就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了。这十九户全都是省蓝旗参场的职工,我们也希望咱们两家共同工作,你们来了太好了,今天中午要不是接待文物部门的领导,我一定好好请请你们,还望许场长多支持啊。”

    与此同时,三分场高寒生家,十九户的代表挤了一屋子,讨论仍在进行。

    “今天我看到许场长、土地科长和三分场的‘笑面高’来了,转了一圈又走了,看来是琢磨我们的事了。”

    “这事和咱场子有关系吗?”

    “怎么没关系呢,这是县里让咱场子出面了。”

    “没看出来,我说老高呀,你拿个准主意吧。”

    高寒生站起身尖着声音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们用场子压咱们,咱们也回敬场子一下。”

    “怎么回敬?”

    “别打岔了,听老高的。”

    高寒生高声说:“搬迁不是有政策吗?除了给赔偿外,可以要新参地,不过新参地的位置由咱们选,咱们就选在苗圃边上,那里的条件和赵友的苗圃一样,说不定我们也可以培育出七年坐货的参,这样咱们把矛盾推给场子,要是能批,咱们就占了大便宜,坐地就升值,如果不批,那他们就别想做我们的工作。”

    屋内的人纷纷表示赞同:“这个主意好,那我们赶快去场部吧。”

    许明忠等回到场部,十九户代表们已聚在办公楼门前,许明忠问明来意后说道:“请大家到会议室吧。”

    高寒生走到许明忠面前,硬邦邦地说:“我们不进会议室,现在就告诉你,我们参棚动迁和场子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如果你当场长的心没长歪,你就帮我们说句公道话,反正也不用场子出一分钱。”

    许明忠惊愕地看着高寒生,欲言又止。

    一个人挤过来:“老高别说那么多废话了,你说正题吧。”

    高寒生高声说:“我们今天来是告诉你,我们十九户要批新参地。参地位置我们已选好了,就在苗圃左侧,你给个明白话吧。”

    土地科长丁教书实在听不下去,他气愤地说道:“参地是你们自己定的吗?苗圃左侧紧挨着母树林,母树林是国家重点保护林,你们想在哪就在哪,哪有这个道理?”

    高寒生反击道:“你少用大官吓唬人,告诉你,不答应我们要求,谁也不好使!”他鼓红了脸,暴直了青筋,越说声越大,最后像喊一样,“你们不为老百姓作主,还帮别人说话,我们多得点补偿有什么不好?”

    许明忠拖着疲惫的身躯上楼回到办公室,办公室文秘典晓晓将一份传真材料交给他说:“许场长,这是省厅典处长发来的材料,他请你快看,有什么修改意见就马上传过去。”

    许明忠拿过材料,题目是“关于省蓝旗参场迫切需要解决的几个问题的调查报告”,报告上有手写的一行字:

    许场长,我们连夜写了这个报告,请速阅并提出修改意见,我们好向上级报告。

    典宏伟

    许明忠立即俯下身子认真地看了起来。

    关于省蓝旗参场迫切需要解决的几个问题的调查报告

    厅党组:

    按照厅领导的指示,我们组成省蓝旗参场调查组,针对省蓝旗参场的重点问题进行了调查,调查期间和场领导班子成员、在职职工、退休职工以及大龄青年进行了座谈和走访,感到省蓝旗参场问题比较严重,现将情况汇报如下:

    一、省蓝旗参场的基本情况

    省蓝旗参场在2000年以前,累计亏损一亿九千万元。为了继续生产维持稳定,所有二级单位都进行了承包或租赁经营,参地和耕地承包给了职工。但承包和租赁费不能维持参场开支,从2000年到2005年,全场欠退休工人工资二十多个月,去年只发了六个月,到现在为止,今年只发了一个月,退休工人生活严重困难,先后已到省委、省政府和我厅上访二十余次。场内处于极为不稳定状态。

    二、解决的办法

    为解决以上问题,省蓝旗参场提出如下方案:

    1.蓝通公路占用省蓝旗参场土地可得占地款五百多万元,但因为场内有十九户职工在参棚动迁中与蓝旗县动迁办产生争议,拒不动迁,所以这笔钱没能到位,当务之急是落实这笔资金。

    2.对于退休职工工资问题,场内领导班子研究准备争取参加农垦企业社保,因为参加农垦企业社保不用补交所欠保费,但农垦企业退休金发放水平低。他们担心退休职工不满意,同时参加农垦企业社保也需要征得相关部门同意。

    根据以上情况,我们调查组意见,对于蓝通公路占地款,一方面由省蓝旗参场继续做这些职工的工作,争取全面解决动迁问题。另一方面,请厅领导协调交通厅,先预付一部分土地款,以解燃眉之急。参加农垦社保问题比较复杂,要做退休职工工作,也要做好相关部门工作,我们意见是先搞一个可行性报告,再做决定。

    厅省蓝旗参场调查组

    许明忠看完全文,立即拨通了典宏伟的电话:“典处长,我刚看完这个报告,你们抓得真紧,我们很感谢。我们马上召开班子会,研究十九户动迁和参保这两个问题。”

    省蓝旗参场场部办公楼由三部分组成。大楼左侧是一个日式建筑小楼,这原是日本炮击试验场的老建筑。紧贴着小楼是20世纪70年代建成的四层砖混结构楼体。80年代后期,省蓝旗参场经济效益好时,又在日式楼上接了两层,这样,三个不同时代的楼体就这样拼接到了一起。为了弥补建筑风格的迥异,90年代又在外面粉刷了一遍,但人们依然可以看出这是个混拼建筑。在场部办公楼前,有一个大大的广场,广场东侧有一个平平整整方方正正的大台子。可别小看这个台子,这最早是日本人的点校台,后来成了各种聚会、集会和大型会议的主席台,见证了典家堡的沧桑。近些年,也成了二人转演出的舞台。

    会议室在四楼最大的一个房间,场党委会在极其平淡的气氛中进行。

    十九户提出要在苗圃左侧发展新的参地,这让大家很为难。近些年,随着林业砍伐指标的缩小,后备参地在锐减,参地的前身是砍伐后的林地。苗圃左侧毗邻著名的国家保护林母树林,要想把母树林周边林木砍掉改成参地,简直比登天还难,这分明是他们在故意刁难场子。大家分析,他们是不想动迁,目的仍是要得到更大的利益。

    赵友的心里更为紧张,他揣摩着,莫非他们真要在那里种人参?

    最后大家达成一致意见:一般情况,倒出的参地是用耕地进行置换的,考虑到十九户动迁的难度和紧迫,可以为他们另找一片参地,这件事落实到土地科科长丁教书的头上。

    对全场参加农垦社保问题,大家讨论得比较热烈。接近退休的宋方甲副场长声音缓慢,但观点明确:“我觉得这个办法不可行,农垦社保发放标准太低了,一般职工二百八十元左右,有职称的或者有级别的干部也就三百多元,据测算,老专家黄圣道的退休金全场最高,也就五百多元,这个标准横竖都没法比。我们场一部分职工过去是特产园艺所分来的,特产园艺所是事业单位,在那退休工资标准在一千元以上。我们是事业单位,虽然实行企业化管理,但档案工资也都涨到千元左右了,退休金在三百元上下,太低了。”

    副场长房胜杰接话说:“低是肯定的,正是因为低才能免费进嘛,我们既不能交齐所欠的保费,又想按月开支,也只能这样,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两种意见争执不下,最后形成决议是在职工中尤其是退休职工中征求意见。

    土地科长丁教书给殷继先打来电话,告诉他刚刚发生的一件事。原来,丁教书为了把工作做细一些,把道理讲通,就和十九户的七名代表一起来到母树林和苗圃中间的一片林地,这也是十九户提出的开辟新参地的所在。

    丁教书拿着文件,比画着母树林的保护范围,他告诉大家,为了保护母树林的生长环境,周边区域的林木不可能批准砍伐,这条控制线一直延伸到苗圃旁边。大家听了看了都很失望,还有些不甘心,进一步要求丁教书划一条条形地带,围着苗圃开发新参地。丁教书说,你们怎么这么死心眼,场子考虑给你们成片的参地,你们非要离家这么远,还要零打碎敲。情急之中,这几个人说了实话,他们认为和苗圃紧挨着,可以和苗圃一样培育七年坐货的人参。

    丁教书耐着性子说:“即便批了参地,你们也找不到参籽,还不如换个别的地方吧。”

    高寒生也怕大家被说服了,连忙应对着说:“今天没有,不等于明天没有,你丁大科长不用操闲心,我们自然有办法。”

    说着话,大家已走到苗圃高高密密的栅栏边了。因为这边有国家重点保护的母树林,周边区域是禁行的,丁教书还是特意和管理站打了招呼,才带着这几个人来到这里,这边也是苗圃的最深处了。

    高寒生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传闻赵友把培育七年坐货的参放在最隐秘的地方,除了赵友信任的几个人,其他人不让接近,今天倒是个绝好的机会,他想看个究竟,成片生长的七年坐货人参到底什么样。

    于是,高寒生捂着肚子直叫嚷肚子痛,在栅栏边翻身打滚。丁教书没有多想,让大家抬着高寒生翻过栅栏,进了苗圃。也该秘密不保,赵友的几个亲信全聚在前面,并没想到从后面进来人。高寒生好一会儿痛一会儿,转了好几个弯,几个老参农把这里看了仔细,还有人偷着挖出几棵参苗。到了入口,赵友的人才把他们拦下,那几棵参苗也翻了出来。

    为这几棵参苗发生了争吵,几个参农看得狐疑,见赵友的人又那么心虚,就把话叫开了:“什么七年坐货,和我们种的也没啥区别,糊弄鬼呢!”

    “拿你几棵参苗,就跟挖了你家祖坟似的,有什么稀罕的,这破玩意儿,我家也有几棚子,你想要,尽管去拿。”

    那高寒生肚子早就不痛了,也和几个人大大咧咧地往外走,他们还调侃丁教书:“丁大科长,这破地方我们才不来呢,藏着掖着,装神弄鬼,我们还是回老地方种参吧。”

    丁教书明白上了他们的当,又怕赵友知道后怪罪,就给他的分管领导殷继先打来电话,让他有个思想准备,见到赵友好给他解释解释。

    殷继先挂了电话,紧握着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愤怒地抓下头上的前进帽摔在桌子上。他是本场土生土长的干部,从基层干起,一步步地走到领导岗位,工作上谨小慎微,生怕出了纰漏。他一年四季总愿意戴个前进帽,似乎有了这帽子,就多了一层保护,万一有什么坏事落到头上,也算有个遮挡。他除了对工作负责外,在潜意识里,还有一种对他所在的大家族的责任。他是这个大家族的骄傲,他所在的大家族,修了几辈子,才出他一个场级干部。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在省蓝旗参场典家堡这个地面输不起。一遇到亲戚朋友求他办违反原则的事,他都一律回绝,并耐心地跟他们讲道理。时间长了,大家知道了他是个本分人,不愿意惹事,也就不为难他了。

    可就在买苗圃问题上,他动了私心。眼瞧着往赵友苗圃里投资的人年底分了红,高高兴兴捧走了鸡蛋,又继续养着鸡,加上赵友一鼓动,他也用两个亲属的名义试探着投了十万元。一年下来,还真见效果,于是他大着胆子把家里的储蓄全部投了进去。他想,场子的形势一天不如一天,早晚要改制,他的这个副场长也当不了多长时间,莫不如养只能下蛋的鸡,有稳定的收入,谁知如今却要弄得个鸡飞蛋打,他怎么能不急?

    可怜的他一直被蒙在鼓里,他还在为赵友吹嘘。恼恨就埋在他的身体里,变着法地折磨他,他恨赵友,他更恨他自己。按理他应该最清楚赵友的底,却被他迷惑,他的好朋友、他的亲戚不正是瞧着殷副场长投了才敢投吗?他觉得自己是玩偶,被赵友用线扯着。于是在这样的情绪下,他操起电话打通了赵友的手机。

    “赵友吗,我是殷继先。”他愤怒到不知往下说什么好,索性不说下去,那边的赵友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老殷,怎么了?”

    殷继先平静了一下说:“怎么了,你自己还不清楚?你那个七年坐货是怎么回事?”

    赵友已知道了刚刚发生的事,正紧张地思考着对策,但仍故作镇静地说:“老殷,我当什么事呢,别生气了,我们见面谈吧。”

    “见面谈,见面就会有办法吗?你到我办公室来。”

    赵友来了,但两人谁也不吱声,就这么闷着。赵友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片烟雾中。

    最后还是殷继先开了口:“赵友,这么多年来,我和你关系不错,我也没少帮助你。当然了,你也帮过我,这几年你给我返了不少利息。今天,咱们把话说清楚,去年的利息我也不要了,你把我那四十五万本金还给我,咱们到此拉倒。”

    赵友没有回答,回答的他的是那个忽闪忽闪的红色烟火头。

    殷继先看赵友不说话,催促道:“赵友你怎么了,快说呀!”

    赵友慢慢地抬起头,用非常平静的声音说道:“老殷,情况你都知道了。事到如今,你把我骨头卖了,也换不回四十五万了。能集的地方都集了,要还你的就得再集别人的。”

    殷继先被心里的焦虑鼓噪得站起身来,大声说:“你集谁的我不管,集到了先还我。”

    赵友拉住殷继先说:“老殷啊,你这话要是在以前还能办到。现在,全知道怎么回事儿了,谁还信我?”

    “怎么就不信!”殷继先激动地一把将前进帽扯下来,又攥成一团,“啪”地摔在桌子上。那帽子委屈地小心伸展着,试图恢复原样,几经努力却还是皱巴巴的。

    “就几个参农,看了前后不到二十分钟,充其量拔了几棵参苗,他们说你那不是七年坐货参就不是了?他们谁呀?权威专家还是质检部门,你为什么不辟谣?”

    赵友低声说:“我不能。”

    “不能?为什么呀?”殷继先又急又气,恨不得冲上去把赵友撕成碎片。

    “老殷呢,你坐下,让我慢慢说。”

    殷继先也觉得自己太冲动了,他用手捋了捋桌子上的帽子,又小心戴上。既然赵友这么说,一定有个原因,他平静下来,说:“好吧,你讲。”

    赵友慢慢说:“老殷,其实我没有那么多七年坐货的参,只有一丈多的种苗,要是用他们繁育,恐怕要等好几个七年。”

    殷继先吃惊得又去抓帽子,但手在空中停下来。他觉得不对,大家都说赵友有许多七年坐货参,要是没有,他凭什么让大家集资买那参圃,没有七年坐货参,他拿什么返利。赵友恐怕又在耍花招呢。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呢?

    赵友说:“还记得当初我要当副场长吧。我心里明白,如果我不带头承包,许明忠他不会让我当的。可我拿什么承包,要资金没资金,要市场没市场,我就在七年坐货参上做足了文章。先是搞到了苗圃有七年坐货参的鉴定,这个倒是不假,有是有,但只有一丈多,我在发给集资者的材料上改成了百丈,这也简单,把咱场上报的材料复印件‘一’改成‘百’,百丈参就有了。大家也真信,这你也能理解,人参这种东西本来就神神秘秘的,集资这种事儿本来也是半明半暗的。先集的得了甜头,也就提供了证据,越传越玄,越集越多。剩下的事儿你都知道了,非常好操作,很多人还是求了你才集上来的。”

    殷继先苦着脸,咧着嘴静静地听着,他心里的疑云依然在翻滚,赵友这么做,就为当个副场长吗?那30%的返利可是真金白银,他实在想知道那最终的原因,所以他就不去盘问,怕一打岔就耽误了揭秘的时间。

    赵友说:“我为什么这么做,这里又有个女人的故事。”

    殷继先这个气,但他只能换了一下坐姿,耐心地等待着赵友的故事。

    “我在规划局有个‘铁子’,在她那里我看了一幅规划图。新建的蓝通公路要通过我们场的苗圃,我就急于发展面积,扩大种植,到时,会得到倍加的补偿款呢。别说按七年坐货算,就是按正常坐货算,也是一大笔呀,与这笔钱比起来,30%的返利又算什么。所以,我才大集特集,一集再集了。”赵友叹了口气接着说,“可是,这条路最后改了道,原因是那片国家重点保护林母树林。”

    “母树林谁不知道,当初设计路时会没想到?”殷继先终于忍不住问。

    赵友说:“当初设计时想到了,只通过苗圃,并没动母树林呢。可是北京来了几位专家,说要给母树林一定范围的生长环境,这条路才改线的。”

    殷继先终于明白了这场发财梦的来龙去脉,可是,这已是好几年的事情了。赵友在这以后仍在集资,而且就在前几天,又通过两个女人集了资,还将隋军的返利继续算作集资。

    赵友继续说:“线路更改后,我不得不拆东墙补西墙,用新集资还老集资,窟窿是越来越大。到去年年底,假人参商标事件又发生了,更是雪上加霜,我知道早晚有崩盘的一天。今天,几个参农一咋呼,我想还不如因势利导,大白于天下吧。”

    殷继先问:“你准备就这么放挺了?”

    赵友的眼神颇有深意,他挪动屁股下的椅子,凑近身子,放低了声音:“我也受了上次的启发。你记得前几天咱俩和隋局吃饭,不是说要把假人参商标事件往总场身上推吗?我急中生智,就想推进这个办法。”

    殷继先听得心惊肉跳,他想了想,整理着思路,问:“就算这事能赖在总场身上,可百丈参也是你一手策划的,这才是主因,你怎么赖?”

    赵友又靠近身子低声说:“我还有办法。”

    殷继先想知道这办法,但又有些犹豫。他已经断定,那一定不是什么好办法,他参与进去恐怕将来脱不了干系,可是,赵友做事又太玄太虚,让他放不下心。那种做了父亲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他不由想: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生出来时不如掐死算了。

    赵友说:“其实,我们苗圃内部早就对我的七年坐货参有怀疑,可是,他们宁愿相信这是真的。泡沫越来越大,早晚有吹破的一天。关键是在哪一天破灭,我觉得,这几个参农一咋呼,是不早又不晚,我们顺其自然,推倒这多米诺骨牌。”

    殷继先睁大眼睛,他不得不佩服赵友,这个时候,还想模仿诸葛亮,唱一出空城计。

    赵友说:“我们要把亏损的原因设计好。假人参商标和百丈参两件事的比例要调整。假人参商标事件是亏损的主因,没这事,效益不会下滑,资金链不会断裂。要形成共识,只有形成了共识,才能把亏损原因推给总场。推给了总场,集资才能还上,蓝通公路的占地款就有五百多万,这笔钱足够了。而百丈七年坐货参,只是个休止符,击破人们通过集资赚钱的幻想,同仇敌忾地跟着我们一起向总场讨债。国有企业改制的号角已经吹响,改制的步伐正向我们迈进,再不追讨,就会失去宝贵的机会。”

    殷继先觉得他已经接受了赵友的观点。人真是怪,赵友在那里满口胡说,但他殷继先却听得十分入耳,这全是利益使然呢。赵友这样的人,从哪个方面讲,都不应该让他们走在一起,可是,由于利益,他们却密不可分。但真是不可分吗?也不是,殷继先暗暗对自己说,等集资的事儿一了,就让赵友滚得远远的。于是,他问:“赵友,你觉得这样的可能性有多大?”

    赵友已完全恢复状态,他说:“老殷,你放心吧,只要我们一起向这个方向努力,一定能成功的!我总结,只要体制内的事儿和体制外的事儿一掺和,就准能成!什么叫改革,不就是想把体制内和体制外分清楚嘛!其实,体制内有一套规则,体制外也有一套规则,这两套规则自成体系,很容易约束住人,也很容易管住人。怕就怕这两套规则搭了界,有了渗透,有了混杂,有了反应,那可了不得。什么事情都会发生,什么可能都能成为事实。所以,要改革,要分清你体制内的别过线,他体制外的也别越线。我们这件事,要逆着这个思路,把两者混在一起,不仅要混,还要搅拌一下,要做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乱中取胜。我分析过挣大钱的人,其实,也是连混带搅的结果。在体制内,你权再大,资源再垄断,个人也挣不了大钱,处处是规矩,处处受约束,只有放出来,和体制外的一掺和,权利得到寻租,权钱得到交易。体制外的也挣不了大钱,你再勤奋,再聪明,市场竞争是激烈的,资源是有限的,你刚赚点,竞争对手就来了,平均利润能有多少?还得和体制内的去掺和。体制内和体制外要摩擦,一擦才能擦出火花,万道金光,光芒四射!”赵友说着,双手放在眼睛上,做着眼睫毛眨动的样子,让殷继先的嘴巴咧得更大了。

    两人正说着,经销点又来了紧急电话,赵友把电话里的情况简单地向殷继先一说,殷继先急得站起了身子,他催促着赵友快去灭火。

    现在已进入人参销售淡季,经销点卖的是长线品种,经销点的潘海年也投了四万元,他刚得知情况,就给赵友写了张条子。

    赵场长:

    我知道你现在经营出现问题。我的投资四万元,是我父亲辛辛苦苦一辈子攒下的。原来准备将来给我结婚用,我不能把老人家的这点钱全扔掉。现在我正式宣布我收回投资。我知道你有困难,不难为你赵场长,就不要红利和利息了。我按每市斤十元的价格(这个价格够高了)留下了四千斤参须,用来折顶我的四万元钱。

    潘海年

    然后他又附了一张收条。

    收条

    今收到参须四千斤,抵顶潘海年的四万元投资。

    潘海年

    赵友赶到经销点时,潘海年已将四千斤参须拉走了,赵友责怪库管员没看住,管库的小伙子满脸委屈,赵友怕事态扩大说了两句也没再发难。

    潘海年已经将经销点的账封存好,也委托库管员交给赵友。这时的殷继先已回过神来,他对赵友更是不放心,又打电话过来想再嘱咐几句,赵友沮丧地告诉他,潘海年拉走了参须,顶了投资。殷继先听了,很严肃地对赵友说:“你可千万记住别再发生类似的事了。内部人投资一个都不能再撤了,有他们在,一切都好说,我们集资还有合理合法的成分,道理上讲得通啊,缺少流动资金,我们调动的是职工的积极性,共同克服困难呢,群策群力自力更生啦,大家拧成一股绳勇闯难关啦,怎么都好说。法律层面上讲,面向的可是内部的特定对象,就不是非法集资了。如果内部人的集资全都突围出去了,剩下的可全是外部的不确定对象了,那麻烦可就大了,道理上也不好讲,法律上也站不住脚,所以,我们一定要让两方面纠缠在一起,捆绑在一起。有内部集资才能唤起同情心,才能掌握住集资群众。都像潘海年那样,谁还会紧跟我们闹革命?”

    赵友心想,殷继先还真有抵抗力,这么短的时间,还能梳理出这么有逻辑的话,而且一下子就站在自己一边。想到这里,他好像底气也足了,就抢白了几句:“老殷,你以为我愿意潘海年这样啊?头几年挣钱时,这小子还想多投呢,一有情况就变白眼狼了。还敢扣货,这不是明抢吗?我不和他计较,是怕事态扩大。”

    殷继先着急地说:“这个不计较,那个不计较,我担心陪绑的都逃走了,剩下的给一勺烩了。”

    赵友不耐烦地回道:“行,行,行,我知道了。”他刚一脸酸楚地挂了电话,又有铃声响起,是孟菲菲打来的电话。

    “友哥,是你吗?”

    “是啊,宝贝。”

    “友哥,出大乱子了,我们学校的好几个老师都说你那个苗圃不行了,问我投的款有没有问题,你说到底有没有问题呀?”

    “别听他们瞎说,我这有什么问题,这不都好好的吗?”

    “可我们学校锅炉房的单拐子说得可厉害了,他已经向我要他那二十万了,怎么回答他呀?他不依不饶的,让明天就把钱给他。”

    “你想办法拖一拖吧,我现在正忙着呢,有急事。”赵友头一次这么粗鲁地挂了孟菲菲的电话,他知道更大的风雨还在后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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