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肩压弯了腰身,
右手着地帮着右腿蹬,
要挣出鲜红的心。
唉啊——唉啊——唉啊——
痛苦牵成一条线,
像无尽的江水,
流,流向天边。
肉在身上跳跃,
全身暴起了青筋,
汗水从第一个人的头顶
流到最后一个人脚跟,
淹没一个个脚印。
唉啊——唉啊——唉啊——
汗水流成一条线,
像无尽的江水,
流,流向天边。
哀号直到日落,
绳索牵回了人群,
又挨过一天的苦痛,
又送走一天的旅程,
黑夜带来了鼾声。
呼——呼——呼——
鼾声像卸不完的重负,
随着无尽的江水,
流,流向天边。
这首诗发表在新中国成立之前,写的是川江上的纤夫的痛苦的呼唤声。川江——四川境内的几条大江——长江、岷江、嘉陵江、乌江等等,全都水急滩险,几千年来,旅客来往,货物运输,主要是靠的木船。新中国成立后这么多年,木船还没有全部被机动船代替,可是航运安全多了,因为河道经过整修,还加强了管理。咱们念过李白的诗句:“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那是讲夏秋之交水涨的季节,乘着木船顺流而下的情形。痛快固然痛快,可是经常有船让激浪给打翻了,让岩礁给撞碎了。在江边的石滩上,随处可以拾到被流水打磨得非常光滑的木片,这就是那些遇难的木船的残骸。逆流而上主要靠拉纤——好像拔河比赛似的,纤绳的一头系在木船的桅杆上,江水裹着木船毫不留情地往下冲,另一头是一二十个纤夫,他们把挎在肩膀上的绳索系牢在纤绳上,拼着性命跟水力做较量。在旧社会里,纤夫是生活在最底层的苦力。咱们且看诗人是怎么描写他们的。
头一节:“绳索陷进肉里”——湍急的江水裹着沉重的木船,把纤绳绷得紧紧的,挎在他们肩膀上的绳索深深地陷进了他们的肌肉。“两肩压弯了腰身”——如果扛什么东西,他们的腰杆非挺直不可,因为重量自上而下压在他们的肩膀上;拉纤可完全不同,肩膀得抵住从背后来的拉力,为了跟冲向下游的流水相抗衡,他们得把上半身尽量往前倾,肩膀上的重负压弯了他们的腰杆。他们左手向后拉住纤绳,好给肩膀帮上一把力;右手扒在地上,抓住一窠草也好,扳住一块石头也好,使劲帮着右腿向前蹬。好不容易迈出一步,左腿急忙跟上挺住,好让右腿右手一齐使劲,再向前蹬。他们赤裸着胸膛,可以看出他们的心在猛烈地搏动——胸膛似乎就要被挣破了,那颗鲜红的心就要跳出来了。“唉啊——唉啊——唉啊——”他们一齐使劲,有节奏地喊着号子。“痛苦牵成一条线”——纤绳把他们每个人的痛苦串在一起了。说不完的痛苦随着这流不尽的江水,流呀,流呀,“流向天边”——望不见尽头。
第二节:“肉在身上跳跃,/全身暴起了青筋”——肌肉跳动,青筋暴起,这是力的表现;他们使出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在这场无休无歇的跟激流的斗争中,他们丝毫不能怠慢。他们浑身是汗,“汗水从第一个人的头顶/流到最后一个人的脚跟”;汗水滴在沙滩上,淹没了他们自己踩出来的一个个脚印。“唉啊——唉啊——唉啊——”他们喊着号子,汗水沿着江岸流成一条线,和着无休无歇的劳累,随着这流不尽的江水,流呀,流呀,“流向天边”——望不见尽头。
第三节说太阳落山了,船停靠在岸边,纤夫回到船上,躺在船头的甲板上。“哀号”就指“唉啊——唉啊——唉啊——”的号子声。咱们念过了前头两节,完全能体会这号子声没有一点儿进取的欢乐,而是不能忍受又无法摆脱的劳累的呻吟。直到太阳落山,船靠岸了,纤夫们才停止哀号。纤绳收回船上,纤夫们挨个儿跟着回到船上,像干了一天活儿的牲口,让纤绳给拉回圈里。“又挨过一天的苦痛,/又送走一天的旅程”,这儿的两个“又”字,表明他们天天如此,背着沉重的纤绳,沿着江边走了一程又走一程。天黑下来了,劳累了一天的纤夫连说个话儿的力气也没有了,他们都呼呀呼地睡着了。“呼——呼——呼——”鼾声这么大,睡得那么死,可是白天的重负仍然压在他们的肩膀上,就像这流不尽的江水,流呀,流呀,“流向天边”——望不见尽头,不知到哪一天才能了结。
这样的一天终于到来了!四川解放之后,纤夫们跟所有的劳动者一个样,摆脱了剥削和压迫,劳动减轻了,生活改善了。可是川江上还有不少纤夫,上水的木船还得靠他们拉,他们还得用浑身的力气去跟湍急的江水做较量。要等到川江上的运输全部机械化了,全都用上了轮船,情况才能彻底改变。咱们相信这样的一天总要到来的,而且不会太遥远了。到了那个时候,纤夫都要转业了。他们大多将成为轮船上的员工和管理航运的员工,成为川江上真正的主人,大自然的主人。
这首诗一共三节,每一节都可以分为两个部分。咱们先比较第二节和第一节的后四句,一望而知,除了把“痛苦”换成了“汗水”,其余完全一样。这种形式很像歌谣中的副歌。在分成几节的歌谣里,往往有几句在各节中重复出现。如《国际歌》一共三节,三节的后两句都是“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一定要实现。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一定要实现”。这种在各节中重复的部分就叫副歌。一首歌谣的主要意思往往表现在副歌中,而副歌重复出现,能使唱的人和听的人都得到更深的感染。这首《纤夫》的类似副歌的部分,也能起这样的作用。在歌谣中,各节的副歌也可能稍有不同,或者歌词有点儿变化,或者曲调有点儿变化,而且变化大多在最后一节。这首《纤夫》的第三节,类似副歌的部分也跟前两节不同,变化稍大点儿,正好作为一首诗的结尾。
第一、第二两节的类似副歌的部分,第二句末尾的“线”和第四句末尾的“边”,韵母都是“ian”,所以念着顺口。第一节,第一行末尾的“身(shēn)”和第二行末尾的“心(xīn)”押韵。第二节,第一行末尾的“筋(jīn)”和第二行末尾的“跟(gēn)”押韵;第五行末尾的“印(yìn)”,韵母虽然跟“筋”相同,却念去声,严格地说不算押韵。第三节,第四行末尾的“程(chéng)”和第五行末尾的“声(shēng)”,韵母相同,一个念阳平,一个念阴平,勉强可以算押韵;但是第二行末尾的“群(qún)”,韵母跟“程”和“声”不同,因而并不押韵。从整首诗来说,念起来还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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