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都准备好了？”

    图拉扬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准备好了，爵士。”洛萨点了点头，皱着眉转过身去，图拉扬一瞬间有些担心这个表情是因为他的原因。他是不是回答错了？洛萨爵士是不是想知道得更详细？还是他应该再多说或者做些什么？

    快停下

    ，他警告自己。

    你又慌起来了！冷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皱着眉头只是因为我们马上要去战斗，而不是你让他失望了。

    图拉扬强迫自己不再多想，又检查了一次自己的装备。板甲的皮带都好好系着，盾牌稳稳挂在手臂上，战锤也挂在马鞍上。他准备好了，他已经尽可能地准备就绪。

    他环视四周，打量着附近的人。洛萨正在与乌瑟尔交谈，图拉扬对两人的泰然自若感到嫉妒。他们看起来稍微有些焦躁，但除此之外都十分镇定。难道说有经验的人自然而然就会这样？卡德加正远眺着平原，他一定感觉到了图拉扬的注视，回过头来疲惫地向他微笑。

    “紧张了？”法师问道。

    图拉扬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紧张得很。”他承认道。从小的教育让他对法师保持尊敬而谨慎的态度，但卡德加与其他法师不同。也许是因为他们年纪相仿，虽然这位法师看上去要比他老数十岁。或者只是因为卡德加不像图拉扬见过的其他法师那样高高在上。他们见面的第一天，大主教法奥介绍过之后他们轻松地就聊了起来，图拉扬发现自己很喜欢卡德加。他也很喜欢洛萨，但那是对这位暴风城的勇士丰富经验与高超战技的敬畏。可能就个人能力而言卡德加还要更强一些，但不知怎么他反而更加平易近人，他和图拉扬很快交上了朋友。他是唯一一个图拉扬可以安心对其诉说自己恐惧的人。

    “不必担心，”卡德加向他建议，“每个人都会紧张。你只要习惯就好。”

    “你也会紧张？”

    法师咧嘴一笑。“更确切地说是被吓到口干舌燥，”他坦白道，“每次战斗我都会这样。也是洛萨告诉我，遭遇敌人之后感到害怕是应该的。因为那些毫不惧怕的人会变得大意，这时就会受伤。”

    图拉扬点了点头。“我的导师也说过差不多的话。”他摇了摇头。“不过说是一回事，相信又是另一回事。”

    他的朋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会做得很好的，”他保证道，“一旦打起来，你就忙得没时间这么想了。”

    他们又一同转过身去再次眺望远方。希尔斯布莱德丘陵地区得名于其高低起伏的丘陵，联盟军队沿着最后一道山丘展开部署，面对着洛丹伦的南方海岸与远处的无尽之海。部落船只就在他们注目下不断逼近，都是用深色金属与熏黑的木头制成的巨大笨重的军舰，这些船没有帆，只有一排排船桨。洛萨计划在部落刚刚登陆，还没建立起立足点之时迎击他们。普罗德摩尔的海军已经在他们航行时发动了攻击，击沉了几艘部落船只，把数千兽人送入了海底，但部落人数实在是太多了，他们只能解决掉船团最外层的船只，其他船只则已经开了过来。等部落登陆时还会有一场大战。

    “他们几乎靠岸了。”奥蕾莉亚报告说，她锐利的精灵眼睛能比他们其他人看得更远。她转向图拉扬，“最好让你的人做好进攻准备。”

    图拉扬点了点头，但没敢开口说话。他当然曾见过其他女士，他所属的修会也并不禁止恋爱或者婚姻。但这位精灵游侠让他曾见过的所有其他女士显得弱小且粗鲁。她是如此自信而优雅，他每次见到她时都会因她的可爱而口干舌燥，他还常常发现自己浑身颤抖满头大汗，就像一匹刚刚跑完一场艰难比赛的赛马。而从她眼中闪烁的微光和与他说话时似笑非笑的表情，图拉扬怀疑她看出了他的不安而且享受这一点。

    至少现在还有别的事能转移他的注意力。图拉扬向他的分队指挥官发出信号，做出手势让他们前进。这些人又向他们的传令官下令，传令官用号角吹响了前进的号声。很快全部联盟军队都移动起来，步兵与骑兵都缓慢而稳健地从山丘向下，朝海岸行进。

    当他们逐渐靠近海岸时，图拉扬看得更加分明。他看到最前面的几艘船已经冲滩，黑色的身影从船身一侧大批涌了出来，踏过满是石头的海岸，向丘陵冲来。即使在这里他也能看到他们身形魁梧，有着厚实的胸膛和有力的长臂，迈着罗圈腿向他们跑来。他们挥舞着武器，战斧、战锤、长剑和长矛。而且他们人数众多。

    “他们登岸了！”洛萨喊道，一挥手拔出他巨大的重剑高高举起，沿剑刃排列的金色铭文反射着阳光。“冲锋！为了洛丹伦！”他用马刺刺了自己的战马一下，战马向前跃去，穿过联盟的队列，他盾牌上的金色雄狮光芒闪耀。

    “该死！”图拉扬踢了一脚他自己的战马，让它飞跑起来，冲出去赶上自己的指挥官，与此同时抽出自己的战锤，合上自己的头盔。他看到士兵们纷纷让开，还有人赶紧跟上，然后他从他们身旁跑过，跑到了两军之间的狭小区域。很快他就跑过了这片区域，重重地撞入了兽人之中。刚好赶上洛萨第一击砍倒几个兽人，其他的兽人则朝着他的马过来，打算把洛萨拉下来撕碎。

    “不！”图拉扬一到攻击范围内就立刻挥起武器，战锤直直砸在一个兽人头上。这个兽人只发出一声响就倒了下去，图拉扬又用他的盾牌把另一个兽人撞开，让他有时间能够抽回自己的战锤，再砸在这一个身上。

    圣光啊，他们可真丑！洛萨和卡德加曾经描述过他们，但亲眼看到他们鲜艳的绿色皮肤和发着红光的双眼还是不太一样。还有那些獠牙！他在野猪身上见过这样的獠牙，但从没在会直立行走还带着武器的生物身上见过！他也注意到他们十分强壮，一个兽人的战锤与他自己的战锤相击，把他的武器弹了回来差一点打中自己的头盔，那个怪物的一击竟如此有力。幸运的是他们似乎更注重蛮力与气势而非技巧——他可以灵活地翻转自己的武器回手进行打击，锤柄从侧面擦过兽人的脸颊，让他愣住了，这让图拉扬有机会对他确实一击。

    洛萨猛地一挥剑，解决了他那边的兽人，图拉扬带马来到他的指挥官身边，和他并肩而立，他们的战锤与重剑交替挥出。乌瑟尔此时就在他们身后，他巨大的战锤攻击着各个方向的兽人们。他周身和武器上笼罩着明显的光芒，让兽人们捂着眼睛逃开。联盟军队看见圣骑士们的勇猛，爆发出一阵喝彩。图拉扬对此毫不惊讶。他与乌瑟尔一同受训，知道这位年长圣骑士的信仰惊人地坚定，甚至肉眼可见。他希望自己的信仰也能如此坚定。

    不过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更多的兽人战舰抵达了岸边，成千上万的兽人从船中拥了出来。图拉扬立即意识到如果他们还留在这里，就会被兽人们淹没。“爵士！”他向洛萨大喊，“我们需要回到其余部队那里去！”

    他一开始以为洛萨没有听见他，但洛萨刺穿又一个兽人之后点了点头。“乌瑟尔！”他大喊，圣骑士转过身来。“我们回去！”乌瑟尔举起战锤致意，然后立刻掉转马头，在聚集过来的部落中打出一条退路。洛萨紧随其后，图拉扬则为他们断后，用战锤与盾牌左右猛打，防止兽人们接近他们。一个兽人伸手向他抓来，另一只手握着一柄巨斧，不料却被一支箭射穿喉咙倒下。图拉扬冒险向四周扫了一眼，看见山上一个苗条的身影举起长弓向他致意。在这个距离上他只能看出她头发闪烁着的光泽。

    有好几次他都以为他们会死在这里，但他、乌瑟尔和洛萨都安全地回到了自己的战线。部落在他们身后紧追不放。

    “列队！”洛萨高喊，“举起长矛。把盾牌靠在一起！击退他们！”士兵们迅速执行他的命令——他们早已准备好了，但都各自为政，没有形成统一指挥，但这样不足以抵挡部落在数量上的优势。现在他们一起移动，形成了一堵支着长矛的坚固盾墙，部落一头撞在了他们的盾墙上。墙上有些地方被打出了缺口，那里的防守者没能顶住兽人的冲锋，但大部分盾墙顶住了，兽人们捂着伤口退去。有的兽人倒下了，再没起来，但其他的兽人很快跨过他们拥了上来。

    第二波攻击冲击着这道盾墙，击垮了更多地方，但兽人们又一次遭受了严重的损失。图拉扬向最近的小队长们打了个信号，很高兴看到他们迅速做出了响应，在第一道盾墙之后已经立起了另一道盾墙。他们可以一道接一道地竖起墙，只要每一道墙都能像第一道墙那样给兽人以重创，那么他们就可以削弱部落，直到能够与这些怪物正面交战。

    不过这些兽人们显然不蠢。第三次冲击之后他们向后退去，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图拉扬很快就看到了他们在等的东西。几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走上前来。它们都把兜帽拉得很低，只能看见它们藏在深处的眼睛，而且每一个都带着一柄发出诡异光芒的权杖。这些怪物骑着眼睛发光披着重甲的诡异战马向前冲锋，直直冲向盾墙，在靠近时举起了它们的权杖。图拉扬感到似乎听见了一阵奇怪的嗡声，这些怪物正前方的士兵们瘫倒在地，抱着自己的头，鲜血从他们的嘴里、鼻子里和耳朵里涌出来。

    “圣光啊！”乌瑟尔站在图拉扬旁边，他对这一景象怒发冲冠。“这些恶魔！它们在向我们释放黑暗法术！”他高高举起战锤，锤头像明月一般发出银色光芒。“坚守防线，士兵们！”他高喊，“圣光会保护你们！”光芒从锤头上散布开来，照耀着战士们，让他们沐浴在光芒中，而当那些披着斗篷的身影再次举起手时，士兵们瑟缩了一下但并没有倒下。随后乌瑟尔朝他们冲了出去，盾墙上打开一个缺口，让他和其他圣骑士——其中也包括格文拉德，法奥很高兴地将他吸纳进了修会——通过。联盟士兵们被圣骑士们惊人的技巧与力量鼓舞，再次欢呼起来。图拉扬感到有些矛盾。作为圣骑士，他应当与他们并肩战斗，但作为洛萨的副官，他的职责又应当是在这里指挥军队。

    圣骑士们和那些披着斗篷的身影开始了战斗，但双方都无法占据上风。图拉扬看见其中一个奇怪的入侵者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格文拉德的手臂，握住的地方开始散发出黑暗。但格文拉德的神圣光环变得更亮，驱散了那股黑暗，迫使进攻他的人向后缩去，躲避圣骑士战锤的一击。与此同时兽人们继续进攻着盾墙，在防线上撕开一个又一个漏洞，但很快就有士兵站过来补上缺口。

    然后一阵动静吸引了图拉扬的目光，他看到几个新的身影走上前来，远比兽人要高大。食人魔！那些巨大的生物向前走来，挥舞着差不多就是连根拔起的树木的粗糙木棒，直接击溃了整段盾墙，士兵们被这些强有力的打击扫倒在地。部落从缺口中蜂拥而入，冲进联盟士兵的战阵之中。

    “转换战术！”洛萨向离他最近的传令官喊道，知道他会把命令用号声传递出去。“形成盾牌小组！退回丘陵重整！”这个士兵点了点头，然后举起号角，短促地吹响一声，然后又吹了一声。小队长们听到了号声，分别喊出自己的命令，开始聚拢起自己的士兵，一边退后一边阻止兽人们接近。部落试图冲垮他们，但联盟士兵们紧紧聚在一起，举着武器，刺向任何靠得太近的兽人。每个小队都把盾牌靠在一起，在身边架起了小型的盾墙。兽人们靠数量优势冲垮了几个小队，一次又一次地冲向那些战士直到他们脚步不稳，但大多数联盟士兵都成功撤了回来。

    图拉扬在山底沿着队列骑行，组织调度着他们。他在那建立起了另一道盾墙，每当一支小队退过来时，盾墙便打开让他们进入，然后在他们身后合上。退回来的士兵随后加入盾墙，再帮助其他小队安全通过。图拉扬让弓箭手们尽力阻止兽人靠近盾墙，骚扰任何靠得太近威胁到这些防御者的怪物。他们让兽人付出了巨大代价，不过部落的船只仍在陆续靠岸，每一分钟都有越来越多兽人加入战斗。

    “我们挡不了他们太久！”图拉扬向卡德加大叫，卡德加刚刚做了什么，让一个奇怪的兽人倒在了船边。那个兽人穿着法袍而不是盔甲，拿着一柄法杖而不是剑，所以图拉扬猜想那是一名术士，相当于兽人中的法师。“我们要做点什么阻止他们接近丘陵！如果他们冲破我们这里，他们就能直接北上攻向王都！”

    卡德加点了点头。“我会尽力的。”他保证道。这位年轻而又年老的法师集中了精神，他们头顶的天空变暗了。几分钟之内晴朗的天空变得密布不祥的乌云。突然形成的风暴以卡德加为中心，法师的白发在他四周飞舞。闪电在天空中闪烁着，一道应和一般的火花在卡德加伸出的手指上跳动着。然后一声裂响，一道闪电向前射去，不是从空中而是从卡德加手中，闪电的亮光撕开了黑暗。闪电正打在盾墙旁，落在一群兽人中间，把他们打得飞了起来，被这道闪电的强大力量烧成碎片。然后第二道第三道闪电接连落下。图拉扬充分利用着这个法术，他重整队伍，加强了盾墙，派出带着毛刷和火绒的士兵。这些士兵在部落前进的道路上点着了火，制造出一团烈焰，阻止部落向西方进军。这降低了部落包围联盟军队的危险，也让他们更容易被牵制拦阻。

    但兽人们根本没有放慢脚步注意到这点。许多兽人向前冲去，试图扑灭大火，但精灵弓箭手在他们靠近火焰之前射倒了他们。一个兽人倒在火中，尖叫着被烈焰吞噬。这使得其他兽人又退了回去。

    然而食人魔仍然是个大麻烦。一个食人魔踉踉跄跄地穿过火焰，他的双腿烧了起来，但他的速度并没有减缓。图拉扬派了一整个小队对付他，也让弩车瞄准他开火。但这个食人魔在倒下之前还是击倒了许多战士，而且其他食人魔也跟在他身后走了过来。

    “瞄准他们！”图拉扬对卡德加说，“干掉那些食人魔！”

    卡德加向他瞥了一眼，图拉扬注意到他的朋友看上去精疲力竭。“我可以试试，”法师同意道，“不过射出闪电十分……费劲。”片刻之后他指尖射出一道电光，击中了领头的食人魔，立刻杀死了他，但当他那巨大焦黑的尸体倒下时卡德加摇了摇头。“我只能做到这么多了。”他警告说。

    图拉扬希望这就够了。其他食人魔犹豫着，即使他们的小脑子也能理解其中的危险，这让图拉扬的人有时间用弓箭和更多弩车射中他们。盾墙仍然支撑着，但部落再次蜂拥而至，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彻底打垮这些防御者，而他们只需付出很小的代价，乌瑟尔和其他圣骑士们还没回来，图拉扬只能假定他们还在牵制着那些穿袍子的家伙。

    他还在想该怎么做时，洛萨来到了他身边。“让骑兵做好准备！”洛萨大喊，“吹响冲锋号！”

    冲锋？向那里冲锋？图拉扬盯着他的指挥官看了一会儿，然后耸了耸肩。是啊，为什么不呢？他们不可能永远守住防线。他向传令官发了个信号，传令官响亮地吹起号角。骑马的战士们开始列队，图拉扬也加入了他们，就站在队伍最前端的洛萨身后。盾墙为他们打开了，他们冲进了部落的前排，在兽人中切开一条通道。片刻之后洛萨发出信号，他们掉转了马头，弓箭手掩护着他们包抄兽人的侧翼。然后他们再次发起冲击。

    他们正打算进行第三次冲锋时，部落中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一阵鼓声——兽人们撤退了！

    “我们做到了！”图拉扬高喊，“他们正在后退！”

    洛萨点了点头，但没有转过身去，看着兽人转身跑开一段距离，然后重新集结。然后这些家伙转身重新开始移动，以急行军的速度——朝着联盟军队的右侧。

    “他们在向东进军。”洛萨低声说。他没有追击他们。“前往辛特兰。”

    “我们要追击吗？”图拉扬问道。他的心脏仍然由于冲锋而剧烈跳动，他想要追击兽人，把他们全部击溃。“我们把他们打跑了！”

    但是洛萨摇了摇头。“不对，”他纠正图拉扬，“我们阻挡了他们，守住了阵线。但他们并没有在逃跑。他们是要绕过我们。”他现在转身对着图拉扬，微笑着，笑容阴沉而疲惫。“当然，”他说，“这也很了不起。”

    “但我们应当在他们能找到另外一个立足点之前追击他们，”图拉扬催促道，“不是么？

    “我们的确应当，”洛萨表示赞同，“但看看你身后。”图拉扬转过身去，立即明白了这位年长战士的意思。他们的军队因为战斗的结束而松懈下来，他看到战士们在原地倒下来，有的是因为战伤，而有的纯粹是因为疲劳。战斗持续了数个小时，虽然当时并没有觉得这么久，但现在战斗结束之后图拉扬也感到自己浑身酸痛。而且他们用坏了不少武器，弩车的箭基本上都用完了，他们的柴火和火绒也用了大半。

    “我们需要补给，”图拉扬大声承认道，“我们现在还不能去追击他们。”

    “没错。”洛萨掉转马头面对着他们自己的战线。“但现在我们测试了他们军队的实力，我们的部队也明白他们能够抵挡部落。这很好。我们还把他们挡在了首都之外。这也很好。”他看着图拉扬，最终点了点头。“你做得不错。”他在带马走回自己的部队和后面的指挥营帐之前轻声说。

    图拉扬目送他离去。这句简短的赞扬让他充满了自豪。然后当他掉转马头跟在他的指挥官身后时意识到，卡德加说得对。他根本没时间感到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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