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的爸爸是村长,条件比平常百姓要好一些,可彩礼也仅仅是一台缝纫机,一块手表,还有一袋雪花膏。这三样东西,在现在人看来算不了什么,可那个年代,却是很稀罕的物件。
柱子高大英俊,和我很般配。收到彩礼后,我整天乐乐呵呵,把自己打扮得漂亮无比,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可这美好的一切,都被一场可怕的疾病打破了。
那天下午,我忽然感到满脸奇痒无比,忍不住地要用手挠,可无济于事。又过去半天,我感觉脸胀得厉害,一照镜子,吓得我一下子哭了,这还是我吗?整个面部肿得老高,还不住往外渗着鲜血,整个是“人身狮面像”。
终于,爸爸妈妈下地回来了。一进门,爸爸看到我,一下子呆了,好半天哭号一句:“作孽呀!”
妈妈也吓个半死,忐忑不安地问爸爸:“闺女这是,那个病?”
爸爸绝望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解放后,这种病就不见了呀!这,这可怎么办?”
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再三追问下,爸爸告诉了我这种病的名字——麻风病。
我耳边“嗡嗡”作响,“麻风病”三个字,如同一个晴天霹雳,将我击倒在了地上。爷爷奶奶就是患这种病去世的,这种坑人的传染病,怎么轮到了自己?
妈妈匆忙把我拽起来,不停地劝导我。爸爸闷头点上一支烟,猛抽了两口,一下子扔在了地上。然后把我锁进了屋子里,不停地嘱咐妈妈,不要走漏风声。
我很清楚,染上麻风病,将意味着什么,心灰意冷地躲在屋子里不出门。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月,爸爸不知从哪儿淘弄来了一些药片,我满怀希望地吃下去,可不但没好,反而更厉害了。
正在我日渐绝望的时候,接踵而来的是另一个打击:我得病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柱子知道后,鬼鬼祟祟地来到我家,把这门亲事给退了,看都没看我一眼。爸爸一下子白了头,和妈妈商量着,要带我离开这生活多年的土地。
一下子,我失去了生存下去的勇气。肉体上的痛苦还能忍受,可我不能忍受爸爸妈妈被别人歧视,不能忍受我得病后,一直口口声声说爱我的柱子,根本没有关心我的表示。
细心的妈妈看出了我的意思,苦苦哀求我不要想不开,我表面上答应下来,可已经做好了打算。
这是一个酷热难耐的夜晚,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我终于听到隔壁传来父母的鼾声,我小心翼翼地蹬着板凳,从后窗跳了出去。
接下来,我玩儿命地跑到村口,顺着一条乡间小路疯跑,最后穿过一道小树林,来到了一个静静的、很大的水坑边。
我呆呆地望着那个水坑,好几个寻短见的人都死在了这里。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想不到,我人生的最后一站,竟然也是这里。
我一步一步地向那水坑深处走去。
水没到我的腰部时,我忽地停了下来。想到了妈妈,想到了爸爸,可当又忽然想起这可怕的疾病,想起那绝情的柱子的时候,对人世的一切留恋,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又往前走了几步,静静的水坑,到处都是乱窜的青蛙,耳边传来的,是村子里嘈杂的鸡鸣狗叫声,加重了我烦躁的心情。水终于没了我的胸,我似乎看见了死神向我招手,那一刻,我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我咬紧牙,将眼一闭,狠狠地把身子往前一倾。忽然,一阵“嗡嗡”之声过后,脚下莫名其妙地前摇后晃起来,平静的水面猛地掀起一阵阵波澜,我被几个“巨浪”一下子抛到了岸边。
我惊呆了,半天回过神来,仔细往身后一看,原本整齐排列的小树,已经变得歪歪扭扭。
是地震!我一下子明白过味儿来,刚才是地震了!
我迅速从岸边站起来,一边哭喊着爸爸妈妈,一边往村子里跑去。
等跑到村口的时候,我的心都碎了,那熟悉的村庄,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只听到处都是人们的哭号声,救命的喊叫声。
我正愣神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救人!”我回过头一看,心里的石头一下子落了地,是爸爸和妈妈。
原来,妈妈夜里不放心,偷偷在门外看我,当发现我已经不在屋子里后,赶忙叫醒爸爸一起出来寻。
碰巧这时候发生了唐山大地震,真是没想到,我一个极端的行为,竟无意中救了我的家人。
更没想到的是,正因为有我们这三个人,救出了许多被闷在废墟里的乡亲。而这些乡亲,又紧接救出了更多的人。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的双手已经被碎石瓦块扎得鲜血淋淋。我忍住剧痛,不断地搜寻,当听到一个救命的声音后,匆忙又跑去,拼命地搬动压在这人身上的碎石。
等把这个人救出的时候,我愣了一下,是柱子。柱子一下子抱住了我的腿,嘴里发出沙哑的声音:“没想到是你救了我。”我赶忙用手去掰他的胳膊,说:“别挨我,小心我染上你麻风病。”
柱子浑身颤抖着,抱得我更紧,嘴里吐出了两个字:“不怕。”
我努力拔腿挣脱了柱子,把他安置在了院子里,头也不回地向另一个喊救命的声音跑去。
地震发生后的第三天,上海医疗队进驻我们村。我和那些医生忙前忙后,帮着救治伤员。
当我累得受不了,想喘口气的时候,脸上的不适又袭上心头。经历了这场灾难,我再也不想死了,忽然想到找上海医疗队的人要点好药。
我低着头,沮丧地向一个老大夫要治麻风病的药时,老大夫笑了,说:“傻丫头,这哪里是麻风病呀?我看像接触了什么东西,引起的过敏。”
过敏?真的?我长出了一口气。是接触了什么东西过敏?是雪花膏!对!我那天抹了柱子送的雪花膏。我兴奋地从地上蹦了起来,我得的不是麻风病,是对雪花膏过敏!
接下来,医生给我打了两针,吃了几次药片,我的脸又渐渐恢复,我又成了细皮粉面的美人。
到后来,我和上海医疗队的大夫学会了扎针。上海医疗队走后,我又到县医院培训了几天,成了村子里第一个赤脚医生。
三十多年过去了,我还愿意不厌其烦地对别人讲,自己在唐山大地震的这段离奇经历。我是想告诉大家:无论遇到什么坎,想想那些不幸遇难的人,想想那些对生存充满渴望的眼睛,你没理由不活下去;而当你的生命可以为别人赢得生存的时候,你才真正体会到,生命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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