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李世民过录在押囚犯,看到应该判处死刑的人,心中怜悯,下令假释全国的死刑犯,限定明年秋后到长安集中处理。第二年九月,上年所假释的死刑犯二百九十人,无人监管解押,都按期限赶到了长安,没有一个人逃亡。李世民嘉许其诚实守信约,颁发恩旨全部特赦。
吐谷浑可汗伏允委派朝集使按例到长安进贡,使节还没有回去,就兴师攻击鄯州,大肆抢掠而归。李世民遣唐俭和褚遂良前往责备,征召伏允前来京师会谈。伏允声称有病不来,却仍替儿子慕容尊王求娶唐朝公主。李世民允许,让他们来长安迎亲。尊王也不肯来长安,于是解除了婚约。伏允又调兵攻击兰州、廓州。伏允年迈,听信大臣天柱王的唆使,不断骚扰唐朝的边境,并且扣留唐使。李世民在殿前平台接见吐谷浑使节,晓谕利害祸福,但伏允没有丝毫悔意。李世民怒潮陡涨,派遣左骁卫大将军段志玄担任西海道行军总管,左骁卫将军樊兴担任赤水道行军总管,分别率边防军及契苾部落和党项部落的军马,讨伐吐谷浑。段志玄打败了吐谷浑,乘胜追击了八百余里,距离青海湖只有三十多里路程了。
然而,吐谷浑汗国并不甘心失败,不久又重整旗鼓,卷土重来,攻击凉州。李世民和大臣们商议,决计大动干戈征讨。魏征主张请李靖出山。李世民也想李靖挂帅,又怕年逾花甲的李靖以年老多病为由拒绝,不好启齿。魏征和李靖在日常交往中互相佩服,彼此尊重。二人敞开心扉、披肝沥胆地恳谈,触动了李靖的灵魂,激发了他感恩图报明主的情愫。李靖跟家人商量,又得到了夫人红拂女和金吒、木吒、哪吒等儿女的支持。他身着朝服,甩掉拐杖,主动上朝请缨。
“陛下,我输的两盘棋,打算兑现一盘。”
“我以为皇兄想赖账,所以没有召见。”
“谁会赖账呢?”一丝微笑掠过李靖的唇间,“敢输就敢还。何况兑一次现,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皇兄,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出征吐谷浑还要加上一个艰苦异常。踏入沙碛,穿越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你有病在身,吃得消么?”
“报效皇上的知遇之恩,肝脑涂地,死而无怨。”
“皇兄若有一差二错,嫂嫂饶得了我吗?”
“她向来通情达理,时时提醒我为国尽忠效死。”
“难得嫂嫂如此贤德,朕要封她做诰命夫人。”
“谢主隆恩。”李靖拜倒在地。
“不用谢。你先回去,朕即命内侍去府上传旨。”
李靖自愿带病出征,精神状态甚好,似乎稳操胜券,李世民感觉轻松了许多。他是一个富于战略眼光的皇帝,东突厥覆亡以后,即着眼西南地区,对付吐谷浑与吐蕃。吐蕃赞普松赞干布统一了西藏高原,定都逻些(拉萨市),雄霸西南。土谷浑属鲜卑族的一支,西迁青海后,拥有土地数千里,建都于伏俟城(青海湖西岸哈河河口附近),唐初即与中国互市,渐趋强大,多次侵入河西走廊,威胁唐朝与西域的交通及经济文化交流。唐朝、吐蕃、吐谷浑三大势力并峙,吐谷浑处于两大势力之间。不过,伏允可汗偏于吐蕃,其长子慕容顺则亲唐。李世民图谋征服吐谷浑后扶植亲唐派执政,排除通往西域的障碍,同时获取牛马,解决国内耕畜不足的困难。考虑成熟后,李世民有针对性地调动兵力,任命李靖当西海道行军大总管,节制各路军马。任命兵部尚书侯君集担任积石道行军总管,刑部尚书李道宗担任鄯善道行军总管,凉州都督李大亮担任且末道行军总管,岷州都督李道彦担任赤水道行军总管,利州刺史高甑生担任盐泽道行军总管。唐朝几路人马加上突厥部落军和契蕊部落军,共同进击吐谷浑。
唐朝大军还没有出动之前,早先归附并内迁的党项部落,闻风叛变,投奔吐谷浑。洮州羌部落相继聚众起兵,杀死刺史,逃人吐谷浑。高甑生立刻兴师,击破了羌部落,为大举进攻吐谷浑清扫了道路。任城王李道宗进抵库山,打败了吐谷浑。伏允纵火焚烧野草,率骁骑逃到了沙漠石砾地带。李靖召集行军总管和幕僚会商进退之计。众将纷纷议论道:
“沿途缺少草料,战马已很疲弱,不可孤军深入,进行远距离追击。”
“不然。”侯君集力排众议,“上次段志玄撤退,人才回到鄯州,吐谷浑的人马又返回到了城下。他们当时还相当强大,令行禁止。然而今非昔比,此次战败,鼠逃鸟散,连斥候都没有留下。君臣离心,父子互不相顾,攻克他们比拾取草芥还容易。不乘胜追击,再等何时?”
“现在他已跑得不知去向,我们到哪里去找?”
“即使跑到天涯海角,我们也要追上他。”
“风沙扑面,视野模糊,环境对我们不利,很不适应。”
“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一次辛苦,可以征服一个国家,换取西北的永久安宁。应该痛下决心,不要再犹豫了。”
李靖听从了侯君集的意见,当机立断,将所有兵马分成两路:本人与李大亮及沃沮道行军副总管薛万均,率领所属兵马由北路挺进;侯君集与李道宗所部从南路进军。北路军旗开得胜,金吒、木吒和哪吒在曼头山击败吐谷浑军,阵斩其主将,获取了大批牲畜,充当军食。李靖带着三个儿子在牛心堆设下埋伏,又打败了吐谷浑军,在赤水源再次取得了胜利。薛万均、薛万彻兄弟也在赤海打败了天柱王。侯君集和李道宗率南路军向西进兵,深入杳无人烟的不毛之地,行军三千余里。当地昼夜温差很大,气候变化无常,盛夏季节突然天降霜雪。远征军穿过破罗真谷时,该地没有水,人食冰,马啃雪。唐军追到鸟海,追上了伏允。双方发生激战。唐军大破吐谷浑军,俘虏了著名亲王。
太上皇李渊自从退居大安宫以后,对于朝廷事务一概不闻不问,每天只在宫中饮酒、散步、欣赏花草,或者练一练拳脚,或者下一下棋,或者观赏歌舞。表面上看起来颇为悠闲自得,而内心却难免有失落感。尤其是岁月不饶人,年已古稀的他如今须眉皆白,老态毕露,左手开始发抖,脚步颤颤巍巍。宇文昭仪陪伴他在御花园太液池的九曲桥上走动。他看见从残枝败叶中间伸出来的嫩荷叶,喟然叹道:
“新的生命浮出了水面,老叶很快就要沉没咯。”
骤然,他身躯摇晃了几下,眼睛发黑,感到一阵头晕,双手扶住了宇文昭仪。宇文昭仪偏着脑袋抬眼瞧了瞧李渊,见他目光元神,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不无担心地说:
“太上皇精神委顿,气色有些反常,该让御医来把把脉,看看有没有什么毛病?”
“没有必要啦。”李渊抖动了一下胡须,“人生七十古来稀,寡人算活到头了,该归位啦。”
“今上励精图治,天下太平,太上皇正好享一享清福,欢度晚年。”
“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天黑了还可以点灯嘛。”
“到了灯干油尽的时候,也就寿终正寝喽。”
“太上皇今天的话,怎么显得异常灰心丧气?”
“心如死灰,万念俱灰。”
一阵眩晕,李渊只觉得天旋地转,站不住脚跟,猝然歪倒下去,不省人事。宇文昭仪大声召唤,数名太监和宫女急跑过来,把李渊抬进了寝殿。
李世民闻讯,带着长孙皇后、大小杨妃和太子承乾,急急忙忙赶到了大安宫。躺在御榻上的太上皇李渊,面红气粗,痰风漉漉,双手握着拳头,牙关紧闭,昏迷不醒。李世民双膝跪倒在御榻跟前,嗓音发颤地喊着说:
“父皇,你怎么突然病倒了?告诉儿臣,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渊仿佛哼了一下,细听却没有声音。几名御医轮流跪下来号脉,诊视了好久,又退到偏殿议论了一气,最后确诊为中风。内侍把李世民请到偏殿,御医跪奏道:
“太上皇不幸中风,脉弦滑而散,舌苔黄腻,舌头蜷缩。臣等诊断为阳闭,病情十分严重。”
“不管病重病轻,”李世民显得十分焦灼,“你们都得赶快下药,不惜一切代价抢救。”
“臣等马上斟酌处方。”
“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朕奏报,不得有误。”
说罢,李世民站起身来,又转进内殿去了。
数日后,李渊的病情奇迹般地好转了,精神重新振作起来。只不过成了半身不遂的偏瘫,嘴眼歪斜,言语困难,口多痰涎,二便失禁。雀鸟在树上叽叽喳喳地鸣叫着,从枝叶间斜射下来的阳光投进窗棂,李渊睁了睁眼睛,好像记起了什么,又像在寻找什么东西。隔了一气,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尹德妃和张婕好呢?”
“她们没有来。”宇文昭仪对答说。
“来过没有?”
“来过。当时你还处于昏迷状态,没有醒来。”
“嗯,我总算看透了她们。”
“用不着埋怨了,别伤神,好好保养龙体。”
“你派人去把二郎召来,我有话要对他说。”
“好,我就去。”
宇文昭仪走后,李渊又口齿不清地自言自语道:“我有许多话一直压在心里,再也憋不住了,一定要倾吐出来。”说着说着,他有气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李世民赶到大安宫垂拱殿,跪到御榻前捏住父皇的一只手,听到李渊喉咙里响了响痰,跟着脑袋一偏,离开了人世。
霎时,大安宫传出摇山震岳的哀哭声。太上皇的妃嫔和在京的皇子、公主跪下了一大片。时维贞观九年五月六日,李渊享年七十岁。五月十日,群臣请求李世民节哀,遵照太上皇的遗诏继续主持军国大事。李世民不应允,坚持要为太上皇服丧三年,以尽孝道。次日,诏命太子承乾在东宫料理朝政,裁决国事。
西征仍在进行中。赤水源一战,薛万均、薛万彻率少数轻装骑军先行,途中被吐谷浑军包围。兄弟俩都中枪负伤,跌下马来,徒步战斗。骑卒死伤十之六七。左领军将军契苾何力率数百骁骑前往援救,拼力冲杀进击,所向披靡,终于救出了薛氏兄弟和剩下的轻骑。李大亮在蜀浑山之战打得漂亮,击溃了吐谷浑军,俘虏其著名亲王二十人。唐将执失思力和金吒、木吒在居茹川设下埋伏,也打败了吐谷浑军。
李靖提督各路军马穿越积石山及黄河发源地,进抵且末,到达吐谷浑汗国的最西边境。行军中,李靖沿途不断留下斥候。扎下营寨后,又派出大量流星探马和马步连环探,同时不惜以重金收买情报。哪吒很快打探出了伏允躲藏在突伦川,准备向西投奔于阗王国。契苾何力情绪高昂,主动请战道:
“于阗国家不大,兵力不会很强盛。末将不才,愿意带领本部人马前去擒拿伏允。”
“不行。”薛万均摇着双手,坚决反对,“兵法说,穷寇勿追。况且我们人生地不熟。抱着侥幸心理,孤军深入敌境,非常危险。”
“你在赤水遭受了伏击,是不是吓破了胆?”
“于阗比赤水更加危险,可以说危机四伏,防不胜防。”
“不想去,用不着找借口。你不去,我一个人去。”
李靖听了一气,又反复忖度了一番。然后踱到契苾何力的跟前,问道:“何力将军,你为什么力主穷追不舍?”
“蛮虏并没有城池,”契苾何力回答说,“随着水草流动迁徙。如果不趁他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袭击他们,等到四散逃走,便无法捣毁他们的巢穴。”
“好!”李靖返回公案前,从箭壶里抽出一支令箭,一手高高举起,“何力将军听令!”
“末将在。”契苾何力双手抱拳,面向李靖站立。
“本帅命你担任先锋官,金吒、木吒当你的副将,挑选一千五百名剽悍骑士,径直向突伦川进发。”
契苾何力躬身接了将令,一抖征裙,跨出了中军大帐。
李靖又举起第二支令箭,喊道:“薛万均听令!”
“末将在。”薛万均拱手应道。
“命你带着本部人马随从何力将军出发,不得有误,以免自干军法。”
“得令!”薛万均接了将令,显得有点无奈似的迈着凝重的步子,走出了营门。
无边无际的沙漠酷似黄色的海洋。烈日照射下来,万点光斑闪耀,赛如烧透了的青砖窑,热得人喘不过气来。唐军一簇一簇人马冒着酷热行走在连绵起伏的沙丘上,契苾何力和金吒、木吒在前面开路,薛万均的人马跟前军时分时合,李靖带着哪吒统领马步三军随后继进。蓝天白云,骄阳似火。放眼远眺,尽是滚滚的沙石,荒无人烟。四周连棵树也看不见,遍地只有稀散的一丛一丛的骆驼刺、芨芨草。一团一团滚烫的旋风把沙尘卷向半空,恍若海滩升起的烟火像着了魔一样旋转着飞滚,故意在行军的人马中间乱窜,从人头顶上掠过去。人累得汗流浃背,口渴难熬,然而沙漠中没有水。将士们迫于无奈,只得狠心地刺马出血,饮血解渴。历经艰难的长途跋涉,唐军抵达突伦川,出其不意地突然袭击伏允的御帐。伏允猝不及防,只身脱逃。唐军击溃吐谷浑军,阵斩数千人,生擒伏允的王后及王子,掳获牲畜二十多万头。侯君集和李道宗等带领的南路军,越过黄河源头星宿川,直达黄河上源柏海,军马折返,跟李靖的人马会师。李靖传令三军进行休整,原地待命,准备对吐谷浑作致命的一击。
吐谷浑大宁王慕容顺,是伏允的嫡长子,由隋光化公主所生。早先长期在隋朝充当人质,伏允因此另立他子做了太子。隋朝灭亡,慕容顺回到了吐谷浑,胸中愤懑,却敢怒而不敢言。现在唐军击溃了吐谷浑军,汗国的亲贵们惊恐万状,忧虑不安,怨恨天柱王不该出馊主意,横挑强邻,侵犯唐境,以致遭受灭顶之灾。慕容顺顺应人心,斩天柱王,举国请求内附称臣。伏允顽固不化,率一千多骑士逃进沙漠中。仅仅生活了十几天,众人皆愁眉不展,悲观失望,逃散殆尽。亲随杀死了伏允。国不可一日无君,亲王贵族们拥护慕容顺继承了可汗位,称趉故吕乌甘豆可汗。
李靖上疏奏报:彻底征服了吐谷浑汗国。自从李渊崩逝以来,李世民第一次露出了笑脸。下诏恢复吐谷浑汗国,封慕容顺当西平郡王,可汗称号不变。朝廷考虑到慕容顺以前从未掌握过实权,在吐谷浑国内势单力薄,一时难以站稳脚跟,于是诏令李大亮率领精卒数千人,声援慕容顺,并作为防范日益强盛的吐蕃的屏障。
满朝文武百官再次上表,请求李世民节哀,坐朝听政。李世民仍然有些打不起精神,思绪也不怎么集中,过去的一切在他的心目中旋转着,来回晃动着。李渊的身影常常在他的眼帘闪现出来,他异常怀念父皇,思索着他一生不平凡的经历。
李渊出身于关陇贵族世家,祖父李虎乃北周开国功臣八柱国之一,死后追封唐国公。他七岁袭封唐国公,而且是隋文帝独孤皇后的姨侄。在隋朝时,历任谯、陇、岐等州刺史,荥阳、楼烦等郡太守,以及殿内少监、卫尉少卿的职务。隋末天下大乱,大业十三年,作为次子的李世民力主并促成他举旗起兵反隋,督师西进,攻占了长安。可是夺得了天下以后,李家内部纠纷不断,后宫角斗,外廷相争。玄武门事变,骨肉相残,他让位退居大安宫,不再干预朝政。父子之间日渐疏远,情感上似乎还蒙上了一层阴影。母后窦氏死得早,李世民可以说是在父皇身边长大的。晋阳跃兵,他是李渊最得力的助手和干将,直到武德七年平定全国。李渊性格豪爽,宽厚仁慈,不计较小节,平绥随和而恢宏大度。他在位期间,颁布律令新格,改革均田租庸调法,设置军府,恢复州县制,发行“开元通宝”钱币,订立唐前期的制度规模。虽然有许多美中不足的地方,但从整体上看,应当算做一位颇有成就的开国皇帝,为贞观之治打下了一定的基础。
思念在追忆中令人心驰神往,浮想联翩,同时又徒增惆怅。先帝的一生,可谓建树非常,业绩辉煌,然而又留下了许多的遗憾和难解之谜。在国事上他是那么的决断,左右逢源;而在家事上却优柔寡断,在立嫡以长还是以功上总是摇摆不定,最终导致兄弟阋墙,禁门喋血。在血淋淋的事实面前,先帝到底在想些什么?难道除了流血斗争,再没有其它法子解决吗?此后父皇为什么从不言及六月四日事件?既不自责,也不责人,似乎过去了的事就让它永远过去了。先帝的涵养真好啊!讳莫如深,深藏若虚,他把自己的内心世界带进了棺材,留给后人的却是无限的哀怨和忧伤,以及无穷尽的反思和眷念。
热风吹得梧桐树的叶子飒飒地响,雀鸟在屋檐下嬉戏打闹。李世民呆坐在御书房里,对于周围的事物浑然都毫无知觉,一副沉郁的样子,眼睛微微发红,还有点发直。心像潮水一般涌动,千波万浪,层层叠叠;又如交结在一起的麻纱,理不出一个头绪。茶饭不思的李世民,茫然若失,连他视若珍宝和生命的三卷天书也没有翻开一页,王羲之的《兰亭序》字帖也没有看上一眼。长孙皇后来了,喊了好几声,李世民才回过神来。他斜睨了来者一眼,随口问道:
“噢,你来啦。有什么事吗?”
“我来看看你。”长孙敏凑到他跟前,“怎么不出去走动走动,散散心?老是闷着,会闷出病来。”
“自从太上皇驾崩以来,我一直昏昏沉沉,注意力集中不起来。人困得要命,然而又睡不着觉,想做事又提不起精神。”
“我以为主要还是悲伤过度,没有想开。其实,皇上已经尽孝了,举行了隆重的祭奠仪式,又做了七七四十九天大法事。先帝生前遗诏一切以国事为重,皇上应该恢复主持朝政,才算没有辜负先帝的期望。皇上把心血和精力都用在政事上,百姓安居乐业,国家繁荣昌盛,先帝的在天之灵才会感到无限的欣慰。”
“先帝陵墓的规模还没有确定下来。看来我得亲自过问一下。”
“时候不早啦,回寝殿去呗。”
长孙敏拉了拉李世民,李世民跟着站了起来。二人乘坐肩舆从两仪殿东侧出献春门,走不多远便到了立政门。门内便是长孙皇后的寝殿——立政殿。李世民和长孙皇后一起步入殿堂,共进了晚膳,漱了口。太监及时点亮了内外的灯火,宫女随即把寝房收拾好了。李世民歇息了一会儿,又和长孙敏交谈了一会儿,打了个哈欠,挽着长孙敏的手走进了寝房。长孙敏上前替他宽衣解带,李世民推开了她的手:“我自己来,你卸妆好啦。”等到长孙敏卸完妆,两个人一起钻进了龙凤锦被。李世民紧紧抱住长孙敏,在她脸颊上亲了亲。长孙敏忸怩了一下,伸过嘴去接住了他的亲吻。她袒露着胸脯,迎接他的抚爱,颠鸾倒凤,一种无羁而销魂蚀骨的感受刺激着她,炽烈的欲火燃遍她的全身,使她仿佛变成了一个新的妇人。
夜阑人静,长孙敏睡得正香,却被李世民的叫声闹醒了。睡梦中的李世民扭曲着身躯,伸出一条胳膊,含混不清地喊着:“父皇,父皇……别,别走……等会儿……”
“皇上,皇上!”长孙敏推醒李世民,“你在做什么梦?”
“啊,啊,我梦见了先帝。”李世民睁了睁朦眬的睡眼,“他骂我懒惰了。警告我说,如果再不理朝中国事,就要把皇位传给大哥。”
“皇上,你明天该上早朝啦。”
“先帝在梦中对我说,要保持开基创业的那股劲头,克勤克俭,勤政爱民,发扬光大。”
长孙敏翻身伏到李世民的身上,在他的额头上和胸膛上亲了亲:“好好睡会儿,上朝时我叫醒你。”
“不用你操劳,”李世民一手搭在长孙敏瘦削的肩膀上,“我自己会醒来的。还有内侍和宫女呢,她们会依时来帮我梳洗穿戴。小妹,”他亲昵地喊道,“我看你愈来愈瘦弱了,气喘吁吁的,要注意保养身体哟。”
“气喘是老毛病,不用担心。”
“你有病老瞒着我,反而让我更加放心不下。”
“我不是好好的么?皇上巡幸时难道不满意?”
“以后朕多来瞧瞧你。”
“不,”长孙敏扭动了一下腰肢,“不要丢生了大、小杨妃,尤其小杨妃,不可让她感到寂寞。”
“你总是想别人多,想自己太少。”
“只要皇上高兴,国泰民安,臣妾就不胜欣慰了。”
“梓童真不愧为朕的贤内助。朕一见到你,什么忧愁苦闷都抛到了九霄云外,顿觉神清气爽,心里就踏实了。”
“皇上过奖了,臣妾还做得很不够哩。”
“不用谦虚,我说的都是心里话。”
“好,不说了,有话明天再说。”
李世民把长孙敏搂在怀里,很快便睡着了。
次日上朝,李世民接到了岷州都督、盐泽道行军总管高甑生的奏折。他指控西海道行军大总管李靖阴谋叛变。在此之前,高甑生连续上过两本,李世民已派人作了考察。原来在西征吐谷浑时,高甑生没有按军令如期到达目的地,受了李靖的责备,便怀恨在心,栽诬李靖。李世民掌握了真实情况,将高甑生召进殿堂,训斥了一顿。高甑生于心不甘,狡辩道:
“李靖老谋深算,行为诡秘,不容易识破。其实他反心已久,早在晋阳起兵时,就准备去江都告发先帝。”
“当时他是隋臣,告发先帝并没有错。攻克长安后,先帝亲口说了既往不咎,赦免了他。事情早就过去了,如今你还在翻老账,是何用意?”
“看他的过去,可以知道他的现在,看他的现在,便可预测他的将来。”
“瞎扯!”李世民一拍御案,双脚跳了起来,“你过去在秦王府时能征善战,屡建功勋。西征时却违抗军令,延误戎期,受了处罚,不思悔改,反而诬告忠良。以你而言,过去和现在完全两样,该又作何解释?”
“臣告发李靖没有错。李靖不反,臣实不信。”
“无凭无据,凭想当然栽赃诬陷他人。高甑生,你可知罪?”
高甑生双膝跪倒丹阶,叩头道:“臣知罪。”
李世民停顿了一下,判处高甑生死刑减一等,放逐边疆。高甑生痛哭流涕,伏地不起。朝臣们都跪下来求情。长孙无忌也动了慈悲心,手捧牙笏跪倒奏请道:
“高甑生是秦王府的功臣,望陛下饶恕他一次,宽大处理。”
“高甑生违背李靖的军令,”李世民严肃地说,“又诬告他谋反。如果连这种行为都可以宽恕,法律将何以实施?而且,我大唐自晋阳义举以来,功臣多到不可胜数,要是免了高甑生的罪,以后则人人犯法,怎能禁止?对于旧时功臣,朕从未忘记,然而对事不对人,不敢豁免,免得促使他们犯法。”
众人都不再言语了。退朝后,李世民回到后宫立政殿,对长孙敏说:
“太子贪玩好耍,不遵礼法,左庶子于志宁和右庶子孔颖达屡次直言规劝,朕赏赐他俩一人一斤黄金,帛五百匹,以示嘉许。”
“太子的表现我也有所耳闻,”长孙敏委婉地说,“今后我会加强管教,多去东宫走走。”
“他还有一些毛病,如好胜心强,追求享乐,不尊重东宫属官。任其发展下去,会走上邪路。”
“唉,我的心情和你一样,望子成龙,就怕他不争气。”
“先头在两仪殿,我对于志宁和右庶子杜正伦说:‘朕十八岁还在民间,百姓的疾苦与社会动态都非常了解,继承皇位以后,处理日常事务还难免失误。太子生长在深宫,老百姓的艰难困苦听不见,看不到,能不产生骄逸吗?’”
“是啊,皇上要竭力鼓励他们规劝太子,矫正太子的言行。”
“前段时间,太子在东宫裁决国家大事,反映还不错,都说他相当有判别决断的能力。今后朕出外巡幸,准备令太子留守监国。”
“太子才十六七岁,担子不要压得太重,暂时只能把琐细事务委托他处理。”
长孙敏和李世民正在交谈中,内侍进殿跪奏道:“启奏陛下,秘书监虞世南在两仪殿后殿求见。”
“哦,”李世民拍了拍额头,“几乎忘记了,朕已预约召见他。”
李渊驾崩后,李世民下诏,要求“唐高祖的陵墓依照汉高祖长陵的规模,务存隆厚之意”。然而,建陵的期限过于紧迫,无法完成。虞世南上疏说:“圣人薄葬其亲属,并非不孝,而是深思远虑。因为厚葬足以成为亲人的拖累,所以才不那样做。汉代张释之说:‘假使陵墓中藏有金玉,即令用铜墙铁壁封住南山,还是会被凿出缝隙。’刘向说:‘死亡不会停止,而朝代有兴废。张释之的话,可谓长远打算。’他们讲得深刻切实,合乎事理。陛下圣德超过唐尧虞舜二帝,而厚葬亲人却要效法秦汉的帝王,臣以为陛下不必攀比。虽然不再陪葬金银宝贝,而后代的人看见丘垄那么高大,怎么知道没有金宝珠玉呢?并且,陛下服丧比照汉文帝,三十七天脱下丧服,可是丘垄制度却要比照汉高祖的长陵,恐怕不大合适。愿陛下参照《白虎通义》的规定,墓高三仞,即二丈一尺,陪葬器物一律从俭,刻石立碑于陵旁。然后重抄一份,藏在皇家祖庙里,用于子子孙孙永久效法。”
奏章递呈后,没有批文。虞世南再次上疏,李世民才在两仪殿后殿召见虞世南和朝廷大臣,议定献陵规模。虞世南当面启奏道:“汉代帝王即位后即营造山陵,有的营建时间达五十多年。而今,却打算只用几个月的时间去完成数十年的工程任务,人力实在难以做到。”
“你的话不无道理,引起了朕的深思。”李世民把虞世南的前后奏章展示给大臣们观看:“众卿详细议一议,拿出一个妥善的意见。”
房玄龄集思广益,带着综合性的口气说:“汉高祖长陵高达九丈,汉光武帝原陵高六丈。九丈太高,二丈一尺太低。皇上决断一下,可否依照原陵的规模?”
李世民采纳了房玄龄的奏请,又吩咐说:“建国初期一切都是草创,宗庙制度尚不完备。如今要将高祖的神主迁入宗庙,礼仪官应详加斟酌。”
马周请求立三昭三穆而空下始祖的神位。于是扩展太庙,增入远祖弘农府君重耳和高祖的神主,加上原有的宣简公、懿王、景皇帝和元皇帝四神主,共设六室。
“臣等请尊七世祖西凉国主李嵩为始祖。”温彦博奏道。
“不妥。”魏征反对说,“大唐基业并非直接继承西凉王国,七世祖不能当始祖。”
众人大都偏向魏征的看法。
李世民离开立政殿不久,太子承乾的奶娘遂安夫人来了。她见长孙皇后正伏案挥毫,站在门口踌躇起来,又想跨进门槛,又怕打扰皇后的思路。长孙敏扬起下巴思考时,瞟见了遂安夫人,便放下笔,招了招手:
“怎么不进来?我正要找你,进来呀。是不是有事找我?”
遂安夫人进门请了安。长孙敏赐了座位,问道:“近些日子在忙些什么,人好吗?”
“托娘娘的福,”遂安夫人脸上堆起了笑纹,“一切都好,万事如意。”
宫女用玛瑙托盘端上茶来,长孙敏接了,亲手把一杯茶送到遂安夫人手中。遂安夫人慌忙起身致谢:
“领当不起,领当不起,谢谢娘娘。”
“不用谢,”长孙敏伸出一只手指着座墩,“坐下来喝茶,有话慢慢说。”
遂安夫人偷眼观察了一下长孙皇后的颜色,嚅动着嘴唇慢声低语道:“东宫人来客往增加,器具不够,需要添置一些东西。请娘娘增拨点银两。”
“待人接物主要靠热情和诚恳,不在于器皿的奢华。”
“用具不够,太子的生活起居也多有不便。”
“由俭人奢易,由奢人俭难。能用的都得将就着用,不要养成铺张挥霍的不良习惯。”
“可他是太子哪!”遂安夫人鼓起了腮帮子。
“身为太子,忧虑的应该是品德不高,声名不扬,不要从器物上去做文章。”
“娘娘别误会,”遂安夫人涨红了脸,“并非太子的意思,是我自己来的。”
“太子到底怎么样?学习肯不肯用功?”
“太子起早睡晚,不是读书,就是写字,一天写那么厚厚的一摞纸。要是都留下来,只怕堆成了一座小山。”
“吃得消吗?”
“他很爱护身体,学习之余,就操习武艺,玩枪弄棍,跑马射箭。完了,又回到书房里读书,文武兼顾,学习没有耽误,又调剂了精神。”
遂安夫人口角生风,对答如流。长孙皇后疑心反而更重了,嘴边撇出了一丝冷笑:“我想去东宫看看,勉励勉励太子。你以为如何?”
“呃,噢,”遂安夫人慌得浑身发怵,“好,好,我立即回去通告太子殿下,准备接驾。”
“用不着迎接,一切礼仪都免了。你跟我一起走。”
遂安夫人趁宫女服侍皇后梳妆更换衣裳时,朝跟来的侍女使了个眼风。侍女会意地点点头,抢先溜回了东宫。
长孙皇后在遂安夫人和数名内侍、宫女的簇拥下,乘坐凤辇出顺天门,转向东走,过了长乐门便是重明门,即东宫的正门。刚下辇,太子承乾便迎了上来,向母后请安。长孙皇后微微一怔,扬起眉毛问道:“咦,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儿臣本来要进宫去向母后请安,”承乾眼珠子转了转,“凑巧碰上了。失礼之处,还望母后见谅。”
“我闲着无事,出来走动走动,礼节一概免除。”
长孙敏由承乾陪着四处察看了一下,然后走进书房,正面坐下来,边歇气边喝了点茶。书房窗明几净,布置得颇为淡雅。北墙朝南,供奉孔子圣人神主的神龛,点着香烛。墙壁上,悬挂着李世民御笔亲书的条幅:“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书架上的书籍整整齐齐。书案上摆着文房四宝:笔、墨、纸、砚。案面上搁着翻开的经书——《礼记》,好似正在阅读。长孙敏随手拿起《礼记》看了看,问道:
“《易》曰:‘君子慎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说的是什么意思?”
“哦,”承乾翻了翻眼睛,“大概是,晤,大概是教人不要干坏事,连小地方也要注意,什么坏事都不能干。”
“没有真正理解,所以解释不出来。告诉你,《易》指《易经》。《易经》上说:君子在做任何事情时,开头就非常谨慎。只要相差毫厘那么一丁点儿,结果就会引起千里大的谬误。说明一点小错不注意,就会造成大错,引起严重的后果。它启发教育人们做事务必谨慎细心,不可粗心大意。”
“谢谢母后的教诲。”承乾做出一副恭谦的样子。
长孙皇后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现象,返回了内宫。过后仔细一揣摩,总觉得东宫的气氛不那么正常。太子的表情显得有些紧张,笑容颇勉强,像是挤出来的一样。她吩咐内侍管公公去东宫走一遭。管公公去过之后回禀说:“东宫门禁森严,非要盘问一老气才放人进入。在里面行走,有人领路,有人作陪,不让你和旁人说话,打招呼。老奴见到太子,他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母后还来不来。我说说不准。他又问:‘母后叫你来干吗?’我说:‘请殿下过两天把做的功课送进宫去给娘娘过目。完了,又由陪我进宫的内侍把我送出了大门。”长孙皇后凝神想了想,决计亲自再去一趟。午后,她命人打开早已封闭的内宫与东宫相通的侧门,免去仪仗,乘坐肩舆往东宫内走。走到宜春院,望见承乾和尹德妃所生的儿子汉王元昌在树阴下斗蟋蟀。她远远地避开了,绕道走进书房,却见文房四宝和书籍都原封未动放在那里作摆设,也没有找到功课本子。看样子既没有读书,也没有写字。走到丽正殿,隐隐听见幽幽的抽噎声。进门一瞧,是太子妃伏在枕头上哭泣。太子妃抬头瞭见了母后,连忙跪倒请安。长孙皇后见她眼睛哭得像蜜桃似的肿胀,情态忧悒凄凉。于是把她揽进怀里,边替她揩眼泪边抚慰道:
“别哭了,有话尽管说,我替你做主。”
“太子整天不进书房,”太子妃涕泪涟涟,哭诉道,“在外面玩耍。我苦劝他不要玩物丧志,他不但不听,反而动手打我。”
长孙皇后不能再平静了,在殿内来回走着,脸色由白转青,气得五官都挪了位:“来人,跟我把太子传唤来。”
承乾听说母后来了,吓得肌肉都紧缩了,酷似冰凉的蛇爬上了脊背,把蟋蟀笼子丢到元昌身边,一颠一跛地踉踉跄跄进了丽正殿,低着头跪到母后面前:“儿臣知错啦,请母后息怒。”
“你身为太子,不务正业,不但不听太子妃劝解,还要打人。你,你,你太不长智了。”
长孙皇后双手捂着疼痛的胸口,呼吸也变得急促和梗塞了。她又咳又喘,支撑不住,晕倒了。
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内宫立政殿的御榻上。李世民、大杨妃、小杨妃、太子和太子妃都守候在她身旁。大、小杨妃熬好汤药,李世民亲手喂给她服下后,太子和太子妃轮流跟她捶了一阵背,她觉得舒服了很多。等李世民和大、小杨妃离开后,她把太子和太子妃招拢来,和风细雨地对太子说:
“只要你把心里话说出来,为什么会消沉下来?过去了的事,就不再追究了。”
“我控制不了自己,”太子垂着双肩,显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玩就非要玩个够。久而久之,就对自己丧失了信心。”
“奶妈管不管你?”
“她以前经常管教,我嫌她啰嗦,发脾气,不理睬她,后来她就顺从了我。”
“汉王经常到东宫来吗?”
“常来。常把宫外发生的二些奇闻轶事告诉我,而且变着法子教我玩耍,做游戏。”
“还有呢?”
承乾瞅了母后一眼,回过头来又瞥了瞥太子妃,忍不住百感交集地抽抽噎噎哭起来,肩头剧烈地耸动着:“自从骑马摔伤左腿后,我走路不方便,一瘸一拐的,自愧形象不如泰儿和恪儿,害怕太子的位子会……坐不稳。”
“嗨,”长孙皇后摸着太子的脑袋,“不要瞎猜瞎想。你走路吃力是腿受了伤,本来并不瘸,也不明显。况且,皇上从来没有说过要更换太子,而且处处都在树你的威望。”
“谁晓得父皇心里是怎么想的?”
“有本宫在,谁也休想动你的太子之位。”
“好,好,”承乾止住了哭,“听了母后的话,好比云开雾散,儿臣又见到了青天。”
“吃了定心丸,也不能忘乎所以,胡作非为。还得改过自新,自尊自爱,自强自立,做一个名符其实的好太子。”
“儿臣决不辜负母后的期望。”太子和太子妃都感动得热泪盈眶。
长孙皇后病好下床后,在立政殿单独召见了李泰。她想,要根治承乾的心病,首先得解除泰儿对他构成的威胁。李世民有十四个儿子:长子承乾、次子楚王宽(夭折)、三子吴王恪、四子魏王泰、五子齐王韦占、六子蜀王倍、七子蒋王恽、八子越王贞、九子晋王治、十子纪王慎、十一子江王嚣、十二子代王简、十三子赵王福、十四子曹王明。其中承乾、泰和治为长孙皇后所生。李世民的二十一个女儿(公主)中,也有三个是长孙皇后所生,即第五皇女长乐公主、第十九皇女晋阳公主和第二十一皇女新城公主。泰长得胖乎乎的,浑身的肌肉像发起的面团儿——唐代以胖为美——他从小勤学好问。年纪愈大,求知欲望愈加强烈,才气和灵性也日渐显露出来,深得父皇的宠爱。承乾最担心他抢夺太子的位子,而他恰恰不知收敛,不肯在太子面前示弱,甚至还有些藐视太子。解铃还得系铃人。长孙皇后针对泰的恃宠而骄,首先来了个下马威。她把泰唤到跟前,喊着他的乳名问道:
“青雀,近来到东宫去过没有?”
“没有。”李泰回答说。
“为什么不去?”
“又要读书,又要奉陪父皇,忙不过来。”
“我病在床上,你去曲江游览。也是忙不过来吗?”
李泰见母后拉下了脸,连忙跪了下来:“请母后恕罪。儿臣实在是心里闷得慌,出去散散心;二来嘛,那里又是文人荟萃的地方。”
“起来吧,用不着跪,起来说话。”打下了泰的骄气,长孙皇后态度缓和下来,转变成了以情动人的攻心战:“太子还是你的大哥哩,怎么不可以多去他那儿走走?”
“儿臣谨遵母后的训谕,今后争取多去东宫走几趟。”
“你的话不是从内心出发,非常勉强,还隐含着瞧不起太子的意思。”
“儿臣没有那么想。”
“我问你,承乾的足疾,你有什么看法?”
“唔,哇,哇,也许算是一点遗憾吧。”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谁都有不足之处。你就喜欢拿自己的长处比人家的短处,总想把人家比下去。”
“承乾既是我的大哥,又是太子,我岂敢去比他。”
“不比就好。”略一停顿,长孙皇后加重了语气,“果真要比,只怕最后会吃大亏。”
“儿臣明白。”
“兄弟之间,一定要和睦相处。何况他是太子,太子的地位是谁也动摇不了的。”
“今后我会和大哥加强接触,处处谦让。”
“还要多尊重他。知道吗?他是太子,你要主动去找他,谈谈心,交流交流学习心得和为人处世的道理。接触多了,感情自然就融洽了。”
长孙皇后的措施,果然灵验,李泰再也不敢在承乾面前比高比低了。承乾解除了戒备心理,把精力集中到了朝政和学习上面。在处理父皇交办的事务时,显得相当精明干练。学习上,几乎达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连太子妃也心痛起来。
冬十月,李渊安葬献陵,庙号高祖,谥号太武皇帝。穆皇后窦氏与李渊合葬,加谥号太穆皇后。献陵在三原县城东五十里处的土原上,封土堆呈覆斗形。陵前装饰有大型华表、石屋及犀、虎等巨大的动物石刻。
第二年正月,李世民下诏,任命汉王李元昌、吴王李恪、魏王李泰等分别担任各州府都督。只有李泰仍留在京城,不前往任所,所在地视事由金紫光禄大夫张亮当长史,代行都督事。李泰爱好文学,礼待士大夫。李世民特命他在魏王府设置文学馆,任其召集延聘学士。
承乾下朝回到东宫,大发牢骚,狂怒地砸花瓶,摔东西,又嚎又吼,又哭又笑。宫中的人都躲开了,太子妃只得出面拦阻:
“太子,你要干吗?发生了什么事?”
“母后骗我!”承乾用头在殿柱上碰撞,额头碰破了,血流满面,“你们都在骗我,阴一套,阳一套,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以为我糊涂。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
太子妃紧紧抱住了太子:“你说的我听不懂。行行好,不要再折磨自己啦。”
“还用我说吗?事情明摆着,魏王府开设文学馆,明明是冲着我来的,提高他的声望,把我压下去。”
“怎么不去找母后?”
“找母后有什么用?”太子有气无力地垂下了头,“诏书都颁发了。纶言如汗,还收得回吗?”
“你好好歇着,让我进宫去找母后。”
遂安夫人也赶来了,帮着太子妃把太子扶进寝殿,包扎了额头,止住了血。太子偎依在遂安夫人怀里,呜呜咽咽哭个不停。太子妃把情况禀告长孙皇后以后,长孙皇后走进甘露殿,看见李世民拧着眉头,额上皱起深深的皱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做了个手势,屏退左右的宫女太监,坐到李世民跟前,问道:
“人不舒服?”
李世民摇了摇头。
长孙皇后又问:“有不顺心的事?”
“唉,”李世民叹了一口气,“直到如今,朕才体会到做天子的难处。”
“天下太平,四夷臣服,是不是做了天可汗还觉得不够满足?”
“不是,我不是指国事,而是指家事。太武皇帝当年处理朝政,多能明辨是非,当机立断。然而对待子女的纠纷,不是优柔寡断,便是束手无策。直到今天朕才解开谜底。难怪世人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宫廷的御医也往往不给自己的子女开药治病。”
“皇上是不是在说太子?”
“老实说,承乾的脚没出毛病以前,朕并无想法。他既为长子,自然当立作太子。但是他愈大愈不争气,朕愈看愈不顺眼。一无形象,二无才华,今后如何即朕的位呀?青雀处处比他强,可偏偏是他的弟弟。朕真是左难右难,能不烦躁吗?”
“臣妾以为,承乾并不愚蠢,更不是朽木不可雕也。既然立他当了太子,还得继续关心他,扶植他。”
“我对他信心不足,要扶你去扶。”
“皇上,”长孙敏身上沁出了一层灼热的汗水,“你可要吸取先帝的教训,千万不要重蹈覆辙呦。”
“玄武门事变,本来已经淡忘了,’近来却又不断地涌上心头。回想起来,难道他们非死不可,还有没有其它解决的法子?”
“事情发展到了那步田地,不是你死,便是他亡。他们的死,肯定是天意难违。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得天意者得人心。”
“你一解释,我心里倒是宽松了许多。不过,当今太子的事,又把我给难住了。”
“承乾和青雀,都是你我的亲生儿子,手掌手背都是肉,我们不要厚此薄彼。倘若从稳定江山社稷着想,太子切切不可更换。”
“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宫去吧,朕还有些事要处理。”
李泰在魏王府设置文学馆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京城,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暗暗替太子承乾担忧。房玄龄内心琢磨着:“今上在当秦王时,也曾在秦王府开设了文学馆,除了探讨学问,最重要的还是团结了一大批人才,促成了夺取太子之位的顺利进行。”他闭目养了一会儿神,用手摸摸眼睛:“今上的举措,看来产生了更换太子的意图。储君不稳,社稷不安。作为元老重臣,我不可坐视不管,得劝谏劝谏今上,尽到自己的责任。”来到甘露殿,走进御书房,他鼓起勇气,开门见山地奏道:
“魏王府设立文学馆,朝野震动。看来似乎有些欠妥。”
“一件不痛不痒的小事,”李世民瓮声瓮气地说,“反响会那么强烈吗?魏王爱好文学,开馆无非让他集思广益,促使他加深理解,提高学习的兴趣。”
“皇上不要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
“你也不要把事情看得太复杂了。”
“皇上,恕臣直言,”房玄龄双膝跪了下来,“昔日秦始皇与前朝隋文帝都没有处理好太子与皇子之间的关系,以致二世而亡。那样的悲剧,不可重演啊!”
“秦始皇苛政暴虐,隋炀帝骄狂纵欲,你偏要拿他们跟朕相提并论。”
李世民气得扭歪了脸。房玄龄吓得如筛糠一般浑身哆嗦,连连磕头:“臣说的是前车之鉴,实在没有贬低皇上。”
“你既然害怕,那就回家去躲避好啦。”李世民拂袖而起,转过背去了。
眉一样的上弦月很早就沉落下去了,夜晚出奇的黯淡。庭院静静的,仿佛听得见夜雾是怎样从飞翘的重檐悄悄滑下,宛若刚破茧爬在细枝上的蝴蝶张开的嫩翅,瑟瑟抖抖。风在古柏的枝叶间发出簌簌的声音,花草丛中的虫豸唧唧地呜叫着,三三两两的萤火虫飘飘忽忽地穿来穿去,闪着绿幽幽的灵动的光亮,使人产生一种神秘莫测的梦幻感觉。一股凉风吹过来,李世民打了个冷噤,头部嗡嗡然作响,身体摇晃起来。内侍慌乱得不知所措,七手八脚把他扶进了内殿。李世民病倒了,发起高烧,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说胡话,不省人事。长孙皇后守在御榻前,一边捂着胸口咳嗽。御医担心她的痼疾——哮喘病——发作,再三奉劝她歇息,她始终不肯离开。大、小杨妃见她面黄肌瘦,两颊都凹陷下去了,生怕她的病加重,跟着御医劝解道:
“娘娘,你先歇会儿。有我俩在照护,难道还不放心?”
“没事。”长孙皇后嗓音低得嘶嘶的,“我吃得消。等皇上醒过来后,我就让你们来照料。”
李世民高烧退下去后,又喊冷。长孙皇后支撑着瘦弱的身体给他盖了几床棉被。她又咳又喘,憋得满脸通红,身体缩成一团,歪倒在御榻旁。
长孙皇后病倒的消息一下子打蔫了太子承乾,他心头压着一层乌云,脸色如同挂了霜一般煞白,垂头丧气,唉声叹气。太子妃和遂安夫人知道他内心焦灼烦躁,不敢多说话。太子目前的地位尚不稳定,有母后在,父皇还不会把他怎么样。一旦母后有个三长两短,变化也就无法预测了。想着想着,承乾的背上渗出了一层冷汗。探望母后出得宫来,承乾去找了元昌。元昌听了承乾的诉说,摇了摇头,说:
“娘娘才三十多岁的人,有病早治,无病早防,不要想得太多。告诉你,真正对你构成威胁的也不是泰儿,而是恪儿那小子。”
“为什么?”承乾嘴巴张得大大的。
“咦,你难道没有看出来?皇上对泰儿不过是欣赏,对恪儿呢,却是发自内心的喜爱。”
“我倒是没有看出来。”
“怪只怪你信息不灵。皇上曾多次对先帝说,恪儿的长相最像他,而且文武双全,不愧是他的儿子。”
“叔叔怎么不早告诉我?”
“那时候我也只是跟你玩,没有用心思,现在才咀嚼出其中的味道。”
“我该如何对付?”
“先找他试探一下虚实,然后才好对症下药。”
“恪儿离京赴任没有?”
“没有。王爷们都在做准备,打点行装,跟亲友告别。”
“好。我马上把他召唤到东宫,跟他当面谈谈,投石问路,看看他的反应。”
回到东宫,承乾刻不容缓地召见了吴王李恪。他做出亲热的样子,把李恪拉到身旁坐下来,笑呵呵地问道:“好久没有看见你啦,该没有忘记我吧?”
“哪里,哪里,”李恪诚实地说,“兄弟如手足,忘不了的。”
“噫,近来看见泰儿没有?”
“他开了文学馆,我不想去打搅他。”
“你们都爱文学,应该谈得拢呀。”
“他是做大学问,我是消遣,不完全一样。”
“你对他的印象到底怎样?”
“魏王志趣远大,才气横溢,然而似乎有那么一丁点儿哗众取宠的意味。要是谨慎一点儿,那可就十全十美啰。”
“算你聪明,”承乾称赞说,“看得很准确。如今他锋芒毕露,想争我的位子嘞。”
李恪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夺嫡争位,我倒是没有觉察。”
“如果他非要争下去不可,你会如何对待?”
“我可从来没有想过。”
“现在的想法呢?”
“兄弟之间,和为贵。你的鼻子,我的眼睛,闹别扭没意思。”
“他偏要闹呢?”承乾步步进逼。
“闹不起来的,殿下不必多虑。”
承乾绷紧了面孔:“不要含糊其词地搪塞,脚踏两只船是踏不稳的。”
“殿下别让老弟为难,我说的都是老实话。”
“老实不老实,你自己心中有数。我不过是想得到你一个恳切的答复。”
“容我好好想一想,想好了再回答殿下。”
李恪十分尴尬,心里交错着许多复杂的情节。他不愿意卷入兄弟争位的漩涡中去,但又感到难以摆脱,思绪纷乱,如同乱丝一团,胸口压抑得都要透不过气来了,于是悄悄进宫,把实情告诉了母妃。大杨妃心里翻腾了好久,才渐渐平静下来。
“太子和魏王都是皇后的亲生儿子,他们之间的事,介入其中,那等于自讨苦吃,自寻死路。”
“然而,太子的态度咄咄逼人。”李恪满面愁容。
“泰儿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也不好惹哩。”
“俗话说,惹不起,躲得起。”
“有你这句话,娘就放心了,可见恪儿见识不浅。”
“那我近日便离京赴潭州上任,不再延宕啦。”
“而且愈快愈好。”沉默了片刻,大杨妃又补充了一句,“没有父皇的诏书,千万不要回京。”
“母妃放心,我会好好经营自己的封地的。”
母子俩都流下了眼泪,只不知是高兴得落泪呢,还是因伤感而落泪?
承乾等了几天,不见恪的踪影,待元昌来到东宫,才得知他上任去了。承乾开始对恪的不辞而别很生气,继而又佩服他的明智,接着又后悔让他轻易地滑掉了:“恪儿果然有心计,游刃有余。今后还得多长一只眼睛看住他。”
“走了就好,”元昌的见解不同,“暂时不必顾及他了,正好可以腾出手来,全力以赴对付泰儿。”
“其实我最担心的还是泰儿。”
“逼走了恪儿,泰儿自然就成了主要对立面咯。”
“他可是个顽固的堡垒,打不垮,攻不破,然而又时时威胁着我。”
“殿下不要太性急嘛,”元昌诡眉诈眼,拖着长声说,“后来的日子长着嘞。首先得网罗人才,其次是看准时机,到时候不下手则已,一下手就要置他于死地。”
“母后的病愈来愈严重,我心乱如麻,天天要进宫请安,其他的事简直顾不上了。”
元昌双手交叉在胸前踱了一气:“要想皇后的病体康复,我看得大发慈悲,感动天地神灵。比如说,大赦天下,大做法事。还有,大祭献陵,请求太武皇帝保佑皇后一生平安。”
“叔叔,你指点得好。”承乾露出感激的表情,“我就进宫去和母后商量。”
“殿下孝敬母后,对你也会带来莫大的好处。”
承乾那颗乱糟糟的心仿佛一下子又理出了头绪,燃起了希望的火炬,光焰耀得眼睛发花,看都看不清楚了。
一股股中药气味从立政殿的寝殿飘了出来,殿内的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面容枯槁的长孙皇后靠在床头上,小杨妃用匙慢慢地给她喂汤药。大杨妃牵着七八岁的李治走进寝殿。稚嫩的李治跪下请安道:
“母后吉祥。母后,病好些么?”
“快起来,乖儿子,我正在吃药。”长孙皇后把目光转向大杨妃:“真让你操劳了,大妹子,雉奴好像成了你的儿子了。”
李治闪了闪小而亮的眼睛:“我喜欢跟母妃在一起,母妃带我玩,还教我读书写字,朗诵诗歌。”说罢,他背着双手,扬起下巴,背起了汉昭帝的《黄鹄歌》:
黄鹄飞兮下建章,
羽肃肃兮行跄跄,
金为衣兮菊为裳。
唼喋荷荇,出入蒹葭。
自顾菲薄,愧尔嘉祥。
长孙皇后服完药,用水漱了口,夸奖说:“诗好,背得也好,一字没错。雉奴,我来考考你,汉昭帝是谁的儿子?”
“母妃讲解给我听了,”李治脆嘣嘣地回答说,“汉昭帝是汉武帝的儿子。《黄鹄歌》是他九岁即帝位时作的一首诗。歌的前五句通过描绘黄鹄羽毛的绚丽,行动的安详,以及它的生活环境和习性的特异,咏赞黄鹄是一种珍禽瑞鸟。”
“结尾呢?”大杨妃提示道。
“结尾二句,用词谦和,韵味深远,表达了他对黄鹄降临的欢悦心情,同时又蕴含着小皇帝宏大高远的志趣。”
“黄鹤降临在哪儿?”
“建章宫。”
“‘菊为裳’是什么意思?”
“裳在这里指尾羽,说它像菊花的花瓣一样洒落多姿。”
“‘金为衣’呢?”
“形容黄鹄的羽毛如同金子一般黄灿灿的。”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们的问答。太子承乾一颠一跛地走了进来,向母后和母妃请了安。然后俯身到长孙皇后跟前,请求说:“药物都用过了,而病不见好,让我奏明父皇,大赦天下犯人,并度俗人出家皈依佛教,或许可以获得冥冥中神灵的保佑。”
“死生有命,”长孙皇后摇了摇头,“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如果行善积德便有福祉,我可从来没有做过恶事。如果不是这样,胡乱祈求又有什么益处?赦免罪犯是国家的大事,不得屡次施行。皇上一向都不那么做,怎么能为我一个妇道去做平时不肯做的事?”
“要救母后的命,不做也得做。”
“你若非要照你说的话去做,我立刻就死。”
承乾柔肠百转,涕泪交流,心头充满了不祥和绝望的情结。自从长孙皇后卧床以后,他胸口像吊着一坨大石头,沉重得简直无法忍受。情急之中,又去请求李世民。李世民跟长孙皇后谈了半天,也说不动她的心。长孙皇后气喘起来,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大杨妃上前跟她捶背,李治跟着爬到病榻上跟母后捶腿。等李世民走了,长孙皇后才睁开眼睛,郑重地对大杨妃说:
“你我姊妹一场,而且感情最深,我有一事相托,不知妹妹肯不肯答应?”
“娘娘尽管吩咐,我一定尽力而为。”大杨妃在她对面坐下来。
“我在生的时日不多了。离开尘世以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太子承乾。他自卑而又自暴自弃,常常感情用事。我想,除你以外,恐怕谁都难管住他。因此,请你多去东宫走一走,不吝指教,防止他出现越轨行为。”
大杨妃迟疑了一下:“怕就怕管他不住。”
“你不答应,”长孙皇后眼圈红了,“我死不瞑目。”
“我已经答应过了,说话一定算数。”
“他小时候戴的长命锁,是他的命根子,我把它就交给你了。”长孙皇后把锁递过去,触动了一下胸脯,又咳了起来,吐出两口带血的痰,细瘦的脖颈垂在床边上,没有声音了。
大、小杨妃搬脚搬手让她躺好,急命内侍去甘露殿请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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