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宗李世民-流产的兵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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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宫郎将尔朱焕、校尉齐公山,奉了太子之令,带了百余步卒,将三千副甲胄分装在五六辆大车上,于深夜离开长安,向庆州押送。

    他们不走大道,只拣偏僻小路,昼伏夜行,以免露了形迹。从长安到庆州,中间要经过宜君县,正是皇上避暑的仁智宫所在地,不能不格外小心。这可是谋逆,是举兵造反。一旦事泄,不光自己要脑袋搬家,全家老幼都会惨遭屠戳,甚至会祸连九族。

    一路上,尔朱焕心中都突突乱跳,一想到谋反不成的下场,便觉得脊骨冰凉,浑身颤栗不止。越接近宜君地面,这种深深的恐惧便越不能自抑。

    他让兵士们在前面走着,自己与乔公山慢慢地跟在后面,渐渐拉开了一段距离。

    “老弟,你觉得咱们这趟差使如何?”尔朱焕轻声问道。

    “我正要同老兄商量昵。还能如何?明摆着是掉脑袋的差使。”乔公山知道尔朱焕的心事,便直言说道。

    “掉脑袋?光咱们掉脑袋是轻的,这可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勾当。”

    “老兄要想想法子,咱不能大睁着眼往火坑里跳。这算是什么事?谋逆篡位,举兵造反,就算成功了,咱们送几副铁甲算不了什么大功劳。一旦失败,便是杀头之罪。就是死,也不能这么个死法,落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千古骂名。依小弟之见,我们不如三十六计走为上,逃回老家种地算了,好歹也能保住这条命。”乔公山又气又怕,显然已经乱了分寸,不知如何是好。

    “逃跑不是办法,如今天下太平,哪里能够藏身?再说,他见我们潜逃,害怕事泄,会不顾一切地到处缉捕,随便加个罪名,都能杀我们灭口。咱这百十号人,一个也别想活命。”

    “那该怎办?难道大活人真要让泡尿憋死?”

    “眼下只有一条路可走。前面不远便是仁智官,咱们去见皇上,举发此事,或许能救得自己。”

    “向皇上举发?他们可是父子,能信咱的?”

    “就是有一线希望,我们也得试试,就算撞大运吧。再说,有这三千副甲胄做现成的物证,又是这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我不信皇上能那么糊涂。”

    “好,小弟就听大哥的。一切听天由命吧。”

    于是,这一行人不再走乡间小路,干脆转到官驿大道上,直奔仁智宫而去。

    高祖听尔朱焕、乔公山奏完太子欲行兵变之事,如同头顶上炸响了一个焦雷,又惊又怒,更感到深深的悲哀。他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可是人证物证俱在,这是铁一样的事实。这几年,他最担心,耗费了许多心血想要杜绝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就是帝王家的骨肉亲情,父子人伦?为了这个皇位,就如此的迫不及待,连什么忠孝廉耻都不要了,这个畜牲!

    高祖立即降诏,说自己圣躬不豫,龙体欠安,命太子建成立即赶来仁智宫见驾。

    接到高祖的手诏,建成一下子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他万万没有想到,跟随自己多年的尔朱焕和乔公山会背叛了自己,如此机密的大事会这么快就泄露了。他连夜召集身边的谋士们商量对策,心惊肉跳地说道:“大事已泄,大祸将至。孤若不保,诸公恐难免池鱼之灾。当此之时,汝等以为该如何才好?”

    谋士徐师慕高声说道:“事已至此,殿下无退路。干脆据城起兵,背水一战,或可幸免一死。”

    另一个谋士赵弘智却说道:“殿下万不可造次。如今皇上健在,京师兵马有多少能听殿下调遣?且一旦举事,秦王李世民必下令四方之师勤王,内外呼应,孤城难保,我等死无葬身之地矣?”

    “那怎么办?难道只能引颈受戮,坐以待毙?”徐师慕反问道。

    “不然。以在下看来,眼下惟一的出路,就是殿下轻装简从,急赴仁智宫诣阙谢罪。”

    “孤这是谋逆篡位之罪,父皇必不肯赦,此一去岂不是自投岁网?”建成面色苍白,一副嗒然若丧的狼狈像。

    “殿下只推说与秦王交恶,为其所逼,只想举兵除去秦王,并不敢觊觎皇上之位。以皇上之宽厚仁慈,或许能免一死。只要暂时保住了性命,过了这道坎儿,以后再徐图大计。”

    太子建成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便带上官属随从,急忙向宜君县进发。到了离仁智宫只有六十里的毛鸿宾堡,他将多数随从留在那里,只带了五六骑近侍,心怀忐忑地向仁智宫走去。

    在建于半山坡的那座沁凉殿里,高祖李渊脸色铁青,怒气冲冲地面南而坐。身边的大臣们都回避了,太监宫女也都躲得远远的,只有几名贴身侍卫持刀亮剑,杀气腾腾地立于两侧。

    李建成免去冠带,解下佩剑,徒手走进大殿。刚进殿门,他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边号陶大哭,一边膝行而前。将近御座,即鸡啄米似的叩头谢罪,以至于碰地有声,连前额都磕破了皮,渗出了殷红的血水。

    “孽畜!你身为太子,国之嗣君,为何还要举兵谋反?朕这么一大把年纪,难道你连几年都等不了,非要弑君篡位不可?”

    “父皇,儿臣有罪,罪该万死,但实在是出于万般无奈。二弟世民,功高势大,凌逼日甚。父皇在世之日,或可无忧。他年万岁之后,儿臣莫说是继位大统,怕是连身家性命都难以自保。儿臣此次举兵,无非想除掉世民,以求自保,并非针对父皇,更无篡权谋位非份之想,还请父皇明鉴。”

    “一派胡言!你与世民君臣名份已定,世民乃识大体,重亲情之人,何曾有凌逼之事?你无端猜妒,同室操戈,气量狭小而心地阴鸷,他年何以继我大唐江山?”高祖余怒未息,根本不信他这套鬼话。

    “儿臣自知罪孽深重,父皇既不肯饶恕,今日唯有一死,以谢罪明志”。建成声泪俱下,一边说着,一边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爬起身来,奋力向身边的立柱撞去。

    事情来得太突然,高祖身边的侍卫未及拦阻,建成一头碰在圆柱上,轰然倒地,顿时头破血流,昏死了过去。

    高祖见此惨状,一时愕然,愣怔了多时,才叹口气道“唉!这又是何苦呢。连命都不要了,还争的什么权?”说着,竟流下了两行热泪。

    建成伤势并不重,不过是皮肉之苦,经太医敷药止血,很快便没事了。

    他虽然上演了一出苦肉计,但高祖并不肯饶恕他。毕竟是起兵造反,在大唐王朝建立以来,这还是绝无仅有的,此风断不可长。

    于是,他下令将建成囚于一座偏殿,并让殿中监陈万福亲自带领侍卫们严加监管,不许与任何外人见面,互通信息。

    接着,高祖下令,让司农卿宇文颖星夜急驰庆州,向杨文干晓以大义,召他速来仁智宫晋见。

    诸事处置过之后,高祖皇上却陷入了深思。他身历乱世,老于世故,前朝隋廷父子相残,兄弟相煎的血迹未干,殷鉴不远。宫廷斗争的极端残酷和复杂,使他不能不对这件事做各方面的设想。

    建成说秦王世民对他凌逼日甚,这自然是为了开脱罪责的攀咬,但也不是毫无道理的信口雌黄。他们兄弟间的不睦和明争暗斗,确实也有日趋严重的迹象。

    今日建成率先发难,必定刺激世民,弄不好就会引燃一场宫廷政变的熊熊大火。世民会不会借建成被囚禁之机,以讨叛逆为名,乘势起兵,既杀死建成,又逼自己退位呢?咳!自己这三个儿子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至少,今天夜里,仁智宫就像座落在火药堆上,危险万分。

    一念及此,高祖顿时觉得冷汗津津。他立即秘密传旨,让数百名贴身侍卫连夜到他的寝官集合。到夜色深沉之后,带上尹德妃和张婕婷,并不告知任何朝臣,出了仁智宫,悄悄地向南疾走数十里,在一片密集的松林中过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又回到仁智宫。这一夜,高祖的心里一直七上八下。他自己也说不清是在担心谁,是建成,是世民,还是元吉?若是真得对这个皇帝宝座生了觊觎之心,那么,在三个儿子中。世民将更加可怕。

    高祖皇上的担心并不是杞人忧天。太子谋逆的消息传来,秦王世民的左右自然而然地意识到,他这是要置秦王于死地。程咬金、尉迟敬德等将领们纷纷求见世民,要他乘机起事,举兵诛杀建成、元吉,以绝后患,甚至连建成的一些旧部也来献策,请秦王早定大计。

    世民没有答应他们,只淡淡说道:“太子自绝于朝廷,自绝于皇上,玩火而致自焚。他不仁,我不能不义,做出不忠不孝之事,有亏臣子之道,让后世唾骂。”

    而他的心里,却在暗笑太子的愚蠢鲁莽。他断定,建成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足以断送他的太子之位。若建成的储君之位被废,自己被立为太子是天经地义,顺理成章之事,何必再去冒天下之大不韪,徒惹非议呢?

    于是,他将众人婉言劝走。自己躺到铺上,美美地睡了一宿。

    司农卿宇文颖一行快马加鞭,几个时辰便赶到了庆州。杨文干的军营之中,已经剑拔弩张,充满了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宇文颖见到杨文干,急忙宣读高祖诏命,令杨文干火速前往仁智宫。

    杨文干冷笑一声道:“司农大人,皇上要杀我,我却乖乖地送上门去,请问,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宇文颖说道:“太子事泄,如今已身被缧绁。将军势孤力单,以区区万余人马反叛朝廷,岂非以卵击石,蚍蜉撼树?望将军三思,万不可一着不慎,铸成千古大错。”

    “没什么可三思的。轰轰烈烈干一场,死于乱军之中,也比束手就缚好得多。士为知己者死,文干深荷太子信用之恩,情愿以死相报。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宇文大人幸勿多言。看在你我多年相交的面上,我不难为你,速回宜君复旨去吧。”

    宇文颖还要多说,杨文干却怫然变色,怒道:“若再罗唣,文干便要先斩来使以祭军纛。”

    见劝说无望,宇文颖只好火急返回仁智宫,禀知高祖:“陛下,恕微臣无能,无功而返。杨文干铁了心与朝廷为敌,如今已叛旗高树,磨刀霍霍了,还望陛下早做准备。”

    高祖叹口气道:“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么大个国家,总有些人不肯安份。这事怨不得你,你且退下吧。”

    宇文颖退走以后,高祖立即降旨,命左武卫将军钱九陇和大将军杨师道各从任所率精兵二万,征讨杨文干。

    大军开拔之后,高祖却仍不放心。过了两天,亦即六月二十六日,高祖在沁凉殿召见秦王世民,商议如何应付目前局势。

    秦王说道:“父皇勿惊,杨文干无知愚夫,逆天行事,失道寡助,一条小泥鳅翻不起大浪头。今有钱九陇和杨师道二将军前往讨伐,必能一鼓荡平。”

    高祖却摇头道:“此事不可小觑。杨文干诚不足虑,然事连太子,恐应之者甚众。若不及时将这堆叛火扑灭。一旦成为燎原之势,朝堂震动,生灵涂碳,怕又要大动干戈,再费周折了。朕意还是你亲自前往征讨。平贼之日,朕欲立你为太子。唉,想不到你大哥如此不成器。但朕不能学隋文帝的样子,自诛其子。建成虽不肖,朕不杀他,只封他为蜀王,令其徙居巴蜀。蜀兵素弱,谅他也酿不成大祸,他年他若能老老实实地事你为君,你可保全他。若不肯事你,你该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铲平他也易如反掌。”

    秦王静静的听着,他知道这是父皇掏心窝子的话。但这是在叛乱又起的非常时期,待叛乱平息之后,还能是这个态度吗?那就不得而知了。

    因此,他不能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好像自己出兵平叛是以立太子为条件似的,便接口说道:“父皇,那是后事,该如何办,以后再说不迟。眼下的急务,是平息杨文干叛乱。既然父皇如此不放心,儿臣明日便赶往庆州。”

    六月二十七日,秦王世民带上尉迟敬德、程咬金等几员大将,风驰电掣向前线奔去。他没再多带人马,在他看来,歼灭杨文干,有钱、杨二将所带去的三、四万人马,已经绰绰有余。

    世民走后,高祖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似的,精疲力尽。自己原本是来避暑的,想过几天清闲日子,在这个凉风如洗的深山别宫里好好地享受享受,以渡过这个溽热难熬的酷暑盛夏。想不到竟发生了这样一件惊心动魄的大事,简直像在他心里放了一把大火,烧得五内如沸,焦头烂额。这算是避得那门子暑?

    好在世民已领兵前往平叛,自己可以略略放心了。他坚持要秦王亲自领兵,并不仅仅是因为秦王善于行兵布阵,每战必胜。高祖也知道,对付杨文干这只小鸡,用不着一柄杀牛利刃。世民出征既避免了他们兄弟近在咫尺随时都可能发生意外事变,又可依靠世民讨平叛乱。这是他在大变突发的当口儿,精心设计的一步一举两得的妙棋。

    他从御座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在几个太监的簇拥下,向尹德妃的寝宫蹒跚而行。在这个身心疲惫的时候,他十分需要女人的慰藉。唉,人老了,再没有那么强烈的肉欲,但是有心爱的女人在身旁,抚摸着她们滑如凝脂般的肌肤,闻着她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麝兰之香,他会从心里感到轻松愉悦,这实在是一种不可缺少的精神上的慰籍。

    刚步入寝殿,尹德妃早迎候在那里。她快步抢过来,搀扶着高祖,慢慢地踱进内室。

    宫女们泡好香茶端上来,见尹德妃向她们使眼色,便悄悄地掩上殿门,退了出去。

    “陛下,天太热了,把衣衫都脱了吧,这里又没有外人。”

    “嗯,脱了,你也脱了。这狗耷拉舌头的天气,热得人没处躲没处藏的,还讲那些细礼?”

    尹德妃服侍高祖脱去了内外衣,只穿条内裤,让他舒舒服服地半躺在御榻上。她自己也赶紧脱去了薄绸裙衫,只剩一圈抹胸和薄如蝉翼的内裤,在高祖身边坐下,端来一杯茶水让他慢慢啜着,自己在一旁为他轻轻打扇。一边扇着,一只手便在高祖前胸上柔柔地抚摸着,像一片温柔的羽毛在不停地扫来扫去。而那对挺拔高耸的乳峰,则在高祖的眼前颤悠悠地晃动,时不时地触碰着他的额头,弄得他心里痒痒的,身上酥酥的。

    “唉,朕是老了,不中用了,心有余而力不足了。”高祖知道他的爱妃要什么,但他却没有那份心思,也没有那种冲动,便叹口气说道。

    “皇上可不能说老,您并不老。不到六十岁的人,龙体康健,还是正当年呢。”说着,那只小手像只蜿蜒的小蛇,从前胸掠过他臃肿而又松弛的腹部,缓缓地向小腹游去。

    皇上的命根子像是睡过去了,有气无力地躺在那里。但却经不住那小蛇娴熟的逗引,终于醒来了,慢慢地伸直了腰身。虽然不能像年轻人那样昂然挺拔,但也颇有些生气。

    “皇上,你看,你一点都不老。”尹德妃惊喜地喊着,不失时机地俯到了高祖的身上。

    高祖笑了,这是他几天来第一次开心的笑。他顺势将那个柔若无骨的娇躯搂紧,满是胡须的嘴巴在那两个细嫩温润的肉坨子上紧张地忙碌着。

    “皇上,您别动,今日就让臣妾尽情地服侍您,您只管享受就行了。”

    于是,两个人不顾得再到龙床上,就在这个并不宽大的坐榻上,开始了这顿细嚼慢咽的美餐,或是一场软磨硬泡的游戏。

    不过,老了就是老了,高祖皇上已无复当年经久鏖战的威风。还不到喝杯茶的功夫,他已经败下阵来。当然,即使这样,他也一样尽兴,一样满足了,不满足的是尹德妃,那是没有法子的事。

    待皇上喘息稍定,趁其高兴,尹德妃偎依着他,问道:“陛下,太子的事,您打算怎么处置?”

    “朕不会杀他,但他这个太子是不能再当了。朕不能把一座锦绣江山交给这么个不忠不孝的东西。”

    尹德妃沉默了多时,突然伏在皇上的怀里嘤嘤哭泣起来,热泪一串串地滴落在高祖宽厚的胸脯上,同汗水混流在一起。

    “爱妃,你这是怎么了?”

    “完了,臣妾母子们是完了。皇上,看在这些年恩爱相处的份儿上,您无论如何也要救救臣妾母子。”这尹德妃已为高祖皇上生了一子一女,儿子已经四岁了,女儿也一岁多了。

    女人的眼泪有时候具有极大的威力,它可以泡软英雄们铁石一样的心肠。高祖一时慌了,忙搂住尹德妃,着急地问道:“爱妃何出此言?有什么事慢慢说。”

    “太子建成一旦被废,接替他的自然是秦王,皇上是知道的,那秦王与臣妾历来不睦,自从家父与他府上的杜如晦发生龃龉之后,他对臣妾更是恨之入骨。皇上万年之后,臣妾母子落到他的手里,哪还有半点活路?皇上,就算臣妾不足道,这些孩子,还有张婕妤的一双儿女,可都是您的亲骨肉啊,您无论如何要救救他们。”

    这一次轮到高祖沉默了。尹德妃说的不是没有一点道理。世民对这两个女人肯定会怀恨在心,自己一旦归天,世民继位做了皇帝,她们母子们若是无人保护,还真难说落个什么下场。

    见高祖不说话,尹德妃抹了把眼泪,又说道:“皇上,依臣妾看,太子并不是那种不忠不孝之人。他对于陛下,一向忠心耿耿,孝心可嘉。这些年来,对您的旨意,他何曾有半点违忤?什么时候不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极尽人子之礼?这次出事,绝不是想谋夺皇位,怕是另有原因?”

    “你说说看,是什么原因?”

    “秦王势焰熏天,从来不把太子放在眼里。太子心中害怕,每日里如坐针毡,唯恐不能自保。倘若他一旦失势,不仅会丢掉太子之位,恐怕连妻子儿女的性命都难保。情急之下,又受了左右不明事礼之人的教唆,才做出这种事来,也是一时糊涂,皇上还要三思才是。”

    高祖有些犹豫了,其实,尹德妃所说的这些道理,他心里也想过,其中确实有些是实情。但是,像这样的大事,他不会对后官的妃嫔们信口表态,便说道:“好了,别说了。朕未必一定要废他的太子,先圈禁他几天嘛。这样大的事,还得容朕仔细想想。”

    第二天,高祖没有去前殿议事,一个人躲在后宫里饮茶纳凉。

    齐王李元吉来到了后宫。这次随驾仁智宫,按太子建成的吩咐,他是要在半路上或到这里之后,伺机刺杀秦王。但秦王身边的尉迟敬德和程咬金,像是哼哈二将,始终跟着他,形影不离。驻跸仁智宫之后,更是戒备森严,使他一直没有机会下手。

    李元吉本来就焦躁异常,想不到大哥建成又事泄被囚,更使他惊恐愤怒,怨恨交加。每天像狗掉了蛋子似的,出来进去,无心无绪,团团乱转。

    他想见父皇,又怕火上浇油,更触怒皇上,对太子不利,便先设法见了尹德妃,让她从中周旋。听尹德妃传出消息,说皇上已有了活络话,这才大着胆子来后宫求见父皇。

    “朕累了。要一个人清静一会儿,你又来干什么?”高祖一见他来了,就猜到了来意,不耐烦地说道。

    “儿臣一来是看望父皇,怕父皇气伤龙体。二来是……”

    “二来是为你大哥求情,对吧?”

    元古嘻嘻笑着,走到高祖面前说道:“父皇未卜先知,神仙一般,孩儿敢用脑袋担保,大哥对父皇唯忠唯孝,决无二心。他这事做得是不对,可绝不是冲着父皇。父皇本意就是要大哥继位,他为什么还要对父皇不轨?大哥多次对儿臣说过,他这个太子之位,全靠父皇给撑着。若是没有父皇,早给别人抢走了。大哥这样做,不过是为了自卫,有人早就要对他……”

    “好了好了,朕心中有数,你回去吧。”

    可元吉并不回去,仍在那里撒娇装痴,胡搅蛮缠。他是窦氏所生的最小的儿子,从小便死了亲娘,高祖对他便娇惯了些,他缠着高祖苦苦哀求,一会儿笑,一会儿哭,说什么自己从小就跟着大哥,相依为命,父皇若废了大哥,连自己也没命了。高祖无可奈何,只好答应与朝臣们商议商议。

    元吉走后,高祖立刻穿戴好,来到前殿,宣旨封德彝单独觐见。

    待封德彝行过大礼,一边坐下之后,高祖问道:“封相,太子怂恿杨文干起兵,可是冲着朕这个皇位,要来逼宫夺权的?”

    封德彝察颜观色,听高祖的话音,已经没有了那种怒不可遏,非要废太子不可的意思,便从容地说道:“陛下,以老臣之见。太子似乎并没有逼宫篡位的意思。这次变故充其量是一场兄弟之间争权夺利的倾轧。”

    “那么,依你看来,朕该怎么处置?太子该不该废?”

    “陛下,承统垂绪之事,事大如天,关乎大唐万年基业,老臣本不敢妄言。但事涉江山社稷,为人臣者,又不敢不竭忠尽智。既是兄弟之争,便算不得谋逆。双方都在争夺,只是形式不同罢了。皇嗣者,国之根本,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废。不废则稳,废之必乱。此乃臣之管窥之见,还请皇上乾纲独断。”

    高祖长舒了一口气,沉沉地点点头。封德彝毕竟老到,他这席话里,其中一句至关重要,“既是兄弟之争,便算不得谋逆。”高祖心中蒙着的一层薄纸被一下子捅破了,顿觉豁然开朗。既不是谋逆,一切都好办了。

    几天以后,高祖开释了建成,只是痛骂了一顿,责其不该“弟兄不睦,”并未加罪。且令其立即回京,仍以太子身份镇守长安。

    不过,这毕竟是一件惊动朝野的大事,如此草率处置未免太说不过去。因此,高祖皇上便找了几只替罪羊,将建成的过失归罪于太子中允王琏、左卫率韦挺和天策兵曹参军杜淹,将他们一并流放隽州,此事便不了了之。

    杜淹本是天策府的官员,是秦王的人,与太子作乱的事八竿子打不着边,居然也稀里糊涂地连带遭贬。据说,皇上认为他是杨文干的同乡,有知情不举之嫌。高祖为什么要这么做,朝臣们都莫名其妙,议论纷纷。有人认为他这是有意对太子和秦王各打五十大板,也算是一种摆平关系,寻求稳定的权宜之计。

    十几天以后,秦王李世民与钱九陇、杨师道等将领胜利班师,回到了宜君。

    杨文干的叛军根本不堪一击,几乎是一战而溃。这种毫无意义的叛乱不得人心,士卒们既无斗志,又人人厌战,双方人马刚一接战,杨文干的部属们便纷纷倒戈。不是投降,便是逃走。杨文干见火势已去,只身逃到山林深处,自刎而死。

    高祖皇上单独召见了世民,对他在关键时刻又一次为国家的安危建功立业,深表奖掖,慰免有加。但是,他却绝口不再提起废立太子之事。

    秦王见父皇的态度,与自己出征前已判若两人,知道事情又发生了新的变化,不禁感到一阵阵齿冷。然而,当父皇的食言而肥,做儿子的又能说什么呢?他还能以这点战功为资本,去追究父皇前面的许诺吗?

    世民只好装得高高兴兴,对父皇的夸赞诚惶诚恐,又若无其事地同父皇唠扯了些别的,便告辞出宫。

    赤日炎炎,如汤煮火燎般的盛夏终于过去了,起码在夜间或清晨,人们已经感觉不到那种窒息般的闷热和难受了。一阵阵清爽的凉风袭来,令人心旷神怡,通体舒泰。

    在仁智宫避暑三个月之后,高祖皇上率领着文武臣僚和女眷随从们,终于摆驾还朝,又回到了京师长安。

    经过了那场叛乱事件之后,太子建成似乎变得安份多了。不仅上朝下朝安部就班,协助父皇理政勤勤恳恳,事事处处对父皇毕恭毕敬,而且对二弟世民更是和和气气,亲亲热热。每日在朝堂之上,讨论一些政务,兄弟二人的看法几乎都是不谋而合。建成好像更显示了一个大哥的宽厚和大度,在许多事上有意避免与世民争执。世民当然也很懂得尊让,仍把大哥当储君看待,事事竭尽臣弟之礼。

    高祖心里慰贴多了。这么些年来,他多么希望自己这个帝王之家,能像普通小户人家那样,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一家人亲情融融,和睦相处。现在真的有那么点意思了,这可真难得啊。

    高祖皇上的喜悦和欣慰,是不言而喻的。他多么想趁热打铁,进一步加深他们兄弟间的亲热雍睦,并让它永远地保持下去。

    进入深秋之后,一天,高祖皇上突然决定去城南围猎,让太子、秦王、齐王和其他六位较大的王子也都同去。他的用心,当然不在于狩猎,也不在于散心游玩,而是要借此加深父子兄弟间的亲情。

    城南山林是个理想的天然猎场,山势平缓,杂草丛生,深可没膝。高大的白桦、桐树、杉松等粗壮挺拔却不密集。野兔、狐狸、麇鹿、羚羊等时时出没于草木之中。而像虎豹、豺狼之类凶残动物却很少,对行猎者不会构成什么威胁。

    来到猎场,稍事休息以后,高祖便命三个儿子驰射角逐,以获得猎物的多寡来判定胜负。

    一声令下,太子、秦王、齐王等皆骤马而出,各带侍从向深林中疾驰而去,四处搜寻着目标,一旦发现,立即张弓搭箭。不一会儿,满山遍野便这儿那儿地响起了侍从们的喝彩声,此伏彼起,绵延不绝。

    一条梅花鹿被众人惊起,从深厚的草丛里弹跳起来,慌不择路,竟箭射一般向高祖所坐的观猎席这儿急驰而来。一看这儿人多,又突然掉头,惊恐万状地向南折去。

    高祖本想观看儿子们射猎,见此情景,也禁不住技痒,不顾左右侍从的苦劝,竟翻身上马,向着梅花鹿消逝的方向追逐而去。虽说已是近六十岁的老人了,毕竟戎马一生,一旦跨上马背,立时恢复了当年叱咤沙场的英武,东奔西逐,兴致勃勃。

    父子们围猎近两个时辰,各自满载而归。收获最丰的要数齐王元吉,除了野兔、山鸡、羚羊这些小动物与两位哥哥的数量差不多外,还兜捕了两只弥足珍贵的蓝狐,一公一母,正可填补皇家禽兽苑圃的空白。

    高祖皇上十分高兴,命人取来黄金十斤,赐予元吉,以褒奖优胜。

    众人休息了一会儿,看看天近正午,正准备就地野餐,这时,太子建成却笑着走到世民面前,说道:“二弟,我有一匹胡马,矫健雄壮,迅若奔雷,一跃可越十丈之涧,只是性情暴烈,无人能骑。二弟素来善于骑射,愿否试乘之?”

    “真的?有这等好马,为何不乘?”秦王一下子来了精神,他爱马成癖,对桀骜不驯的烈马更是情有独钟。

    建成命人将胡马牵来,果然是一匹好马。体态矫捷,四肢修长,行走跳跃之间,宛若游龙。浑身赤红,毛色锃亮,在烈日映照下熠熠闪光,犹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秦王大喜,急不可耐地将马缰接在手中,纵身一跃,轻轻地跨上了马背。

    他轻抖马缰,正欲纵情驰骋,不料那马歇斯底里地长啸一声,马颈高昂,前腿腾空,竟当地直立起来。紧接着,前蹄突然落地,后尾一剪一摆,腰身猛拧,在原地旋风般地转了大半个圆圈。

    世民猝不及防,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便被甩出了数丈之外。

    众人都“啊”的一声尖叫,个个大惊失色。高祖也突地站了起来,心中惶急。这一重摔,弄不好便会造成伤残。

    但当他目光落到秦王身上时,却不禁笑了。世民完好无伤,正两腿成弓步,牢牢地钉立在那里。

    不过,世民却恼了,这个畜牲如此顽劣,竟敢让自己当众丢丑。他默默地走回来,也不与众人答话,突然箭一般蹿上了马背。

    那胡马故技重演,又是抬前腿,拧腰背,后尾又摆又剪。但秦王双手死死地抓住了马鬃,整个身子像胶一般粘贴在马背上,任其使尽千般花样,就是甩不下来。

    胡马也恼怒了,自它出生以来,大概是第一次碰上这样凶恶的驭手。它将马头一俯,长尾一摆,突然发疯似地向西面那片山林中冲去。

    一直跟随着秦王的侍卫长雷永吉一看不好,也急忙翻身上马,尾随着紧追了过去。

    待他提心吊胆地赶上秦王,却见那胡马已在一株老柏树下停了下来,正在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马尾在后面轻轻地摇晃着,完全是一副乖乖驯服的样子。

    见雷永吉来了,秦王冷冷一笑,对他说道:“看见了吧,这就是手足之情。他屡屡欲害我,不曾得手。今日却欲以此马见杀。奈何死生有命,又焉能伤我?”

    雷永吉是他多年的贴身侍卫,向来无话不说。因此,秦王才在此旷野无人之处,借机舒泄一下对建成的一腔幽愤。可他再也想不到,就在不远处的树后,便躲着一个李建成的侍从。他是去追逐一只中箭逃逸的羚羊,没有追上,刚刚垂头丧气地赶回来,恰恰把秦王的牢骚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未时末刻,高祖一行回到了宫城。当天夜里,建成的那名侍从便把秦王的话对他说了。建成没有多说,只嘱咐他不要对外声张。

    第二天建成瞅个机会,去见张婕妤,二人密谋了多时。

    待高祖散朝之后,张婕好派个宫女去请皇上到自己宫里来,说有重要事要面奏皇上。

    高祖并没在意,他认为是自己已多日未去她那里行幸,这女人耐不住寂寞,找个借口要见自己。便吆了一个太监陪着,慢慢地走到张婕好的寝宫中来。

    张婕好早已把下人们都打发走了,见皇上进来,忙跪地迎驾。

    高祖将她拉起来。相拥着走进内室。坐下后,将她揽在怀里,一只手爱抚着她的满头秀发,亲昵地问道:“小宝贝,几天不见,又想朕了吧?”

    “臣妾思念陛下,日夜望穿秋水。不过今日见陛下,却是有件大事。”

    “什么事,说吧,”高祖以为她又要讨封,这些女人,哪里都好,就是太贪得无厌。

    “臣妾听说,秦王昨日在行猎场上,曾马惊被摔,可有这事?”

    “嗯,不过有惊无险,怎么了?”

    “秦王对他的左右说,‘我有天命,方为天下主,岂有浪死?’皇上,秦王久蓄篡位之心,不能不防。”

    “什么?他真是这样说的?你身在后宫,如何得知?”

    “昨日去狩猎的,又不是一个人。许多侍从都亲耳听到,连臣家里的人都听说了,专门进宫告知臣妾,要臣妾提醒陛下。”

    高祖顿时勃然大怒,刚刚因为父子兄弟们的亲情渐趋融洽而恢复的心境一下子被打得粉碎。看来,这个居功而骄的世民一直包藏着夺嫡之心,此事不能不管。

    “来人!”

    “奴才在”,一个太监听见皇上暴雷般的喊声,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皇上有何吩咐?”

    “速去传秦王,即刻进宫见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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