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吉生性残忍凶狠,一旦大权在握,便对刘黑闼潜伏于河北各地的部属实行诱降和屠杀。夏军的许多将士见到唐军的招降告示,纷纷前来归顺。李元吉却把这些手无寸铁,毫无反抗能力的归降者集中起来,一个不留,全部坑杀。
从此以后,刘黑闼的旧部,再也无人前来归顺,就像躲避豺狼蛇蝎一样,纷纷逃亡四乡,藏匿于山林草泽之中。
一个月之后,刘黑闼在突厥颉利可汗的援助下,又气势汹汹地杀了回来。
藏匿于各地的旧部将士,一听说汉东王刘黑闼卷土重来,立时成群结队,蜂拥而至,咬牙切齿要与唐军血战到底。
从六月至九月,刘黑闼引突厥骑兵,连连攻陷新城、定州、瀛州数座州城,唐军损失惨重。
高祖李渊下诏,命李元吉进讨刘黑闼。唐贝州刺史许善获与刘黑闼部将刘十善交战,结果全军覆没。
十月十七日,唐淮阳王李道玄与刘黑闼战于下博,道玄单兵独进,被夏军四面包围,终于战败被杀,年仅十九岁。
消息传到京师,秦王闻讯放声大哭,对左右说道:“道玄随我征战多年,出生入死,勇冠三军。他见我常常深入贼阵,心暗慕之,今必是学我的样子,单骑闯阵,却后援无人,以至身亡,此诚世民之罪。”
李道玄战死,河北为之震骇。旬日之间,远近各州县或降附,或响应,或被攻陷,刘黑闼又顺利地占领了全部夏国故地。李元吉率部退至夏境之外,畏葸不敢前进。至此,李世民前番大战所收复的失地,重又沦丧殆尽。
李唐王朝又一次为河北局势感到恐慌了。朝臣们有的震惊,有的愤慨,有的茫然不知所措。
唯有太子李建成的东官里,却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一场秘密策划。
在太子建成的议事厅里,太子中允王珪、太子洗马魏征,与李建成正在促膝而谈,下人们全被屏于室外。
“东征大军失利,刘黑闼东山再起,尽复故地,当此之际,不知太子殿下有何感想?”王珪问道。
“还能有何感想?丢城失地,丧师辱国,我做为国之储君,自然深感痛心疾首。不过,胜败乃兵家常事,我想四弟或许能反败为胜,创造出一个奇迹来。”
“创造奇迹是不可能的,但却为殿下创造了一个绝好的机会。殿下可否想过,这次兵败,对殿下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王珪微笑着说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建成不解地问道。魏征接口说道:“秦王功盖天下,中外归心。而殿下仅以年长之故,位居东宫,无大功以镇服海内。如今刘黑闼散亡之余,兵不满万,资粮匮乏,以大军临之,势如拉朽。殿下正宜请旨东征,亲自率军击之,既可建立功名,又能结交山东豪杰。他年君临天下,方能自安。”
前些日子,尹德妃与张婕好与秦王交恶,多次在高祖那里进谗,弄得父子君臣不和。魏征在一旁冷眼旁观,知道太子建成在中间做了手脚,心中甚为不屑。便借此机会,又说了几句:“自古以来,功名只可直中取,而不可曲中求,更何况是九州神器?唯有功高德重者,方能威服天下,稳居大宝,欲建大功于江山社稷,现在不正是天赐良机?”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李建成本是个极聪明的主儿,经魏征、王珪点破,立时心领神会,恍然大悟。如此现成的立功机会,自己怎么会视而不见呢?这实在是一个难得的机遇,是桩一本万利的买卖。其一,刘黑闼败而复起,元气大伤,自己若能率朝廷大军与之作战,既无风险又能决胜无疑。这种必胜之仗,为什么不去主动请缨呢?其二,此仗一胜,四海动乱便可大致平息,自己可以借此建立“功名”,也就自然会在朝廷和军队中建立威信,提高地位;其三,借此机会,亦可广泛结纳山东豪杰,对于自己以后执掌天下,将会大有裨益。如此“一箭三雕”之计,也只有魏征、王珪能想得出。
李建成忙向王、魏二人深施一礼,说道:“承二位师傅所教,建成这便去向父皇请战。”
魏征笑道:“殿下出师之日,我二人情愿随大军前往。定保殿下旗开得胜,奏凯而归。”
当天夜里,太子建成到后宫面见父皇,请安已毕,说道:“父皇,河北战事连连败绩,朝野为之忧心如焚,不知父皇做何打算?”
高祖气咻咻地说道:“元吉这个蠢才,真是朽木不可雕也。以你之见,该怎么办呢?实在不行,还得让你二弟世民再次挂帅。”
“父皇,这大唐朝廷,莫非只有世民能够领兵?儿臣不才,愿亲往领兵,扫平刘黑闼,永靖狼烟。”
“你能行吗?”高祖故意激他道。
“父皇,当年太原起兵,儿臣与世民各率一军,也曾身冒矢石,冲锋陷阵。多少次攻城拔寨,不曾有失。一个小小的刘黑闼,有何惧哉?”
高祖当初调回秦王,本以为大战已接近尾声,让元吉坐收其利,以分世民之功,却没想到会弄巧成拙,搞成了现在这种局面。
现在太子能主动请战,那就再好不过了。他当即欣然说道:“好啊,太子若能领兵出征,正是朕之所愿。”
次日早朝,高祖颁诏,任命太子建成为陕东道人行台及山东道行军元帅,往讨刘黑闼,河北、河南诸军事,皆听从建成指挥。这实际上,是把李世民原来在这一带的全部军权,都转给了李建成。
因担心秦王世民心中不平,散朝之后,高祖又单独召见了他,说道:“你大哥建成出师河北,你可前往齐鲁,统领神通他们讨伐徐圆朗。你兄弟二人同心戮力,南北呼应,天下可定。”
父皇如此安排,是在有意地抬高太子而抑制自己,世民心中明镜一般,自然抑郁不乐。他没有抬头,只淡淡地说道:“徐圆朗以刘黑闼为靠山,黑闼既破,圆朗势蹙,淮安王与李勐将军破之有余,何须孩儿再去多此一举?”
“为了防备万一,你还是去走一趟吧。”
秦王不敢推辞,心里再委屈,也得领旨,自古圣命难违啊。
事情的发展诚如秦王所料,当他带领数百名亲随刚刚行至济阴,前方便传来了胜利大捷。数月来,淮安王李神通、行军总管李勣、任环,连下十余城,声震淮泗。不久前,又合兵围攻圆朗所据兖州。徐圆朗数次出战,却屡战屡败,只好闭城坚守。但城内军民都人心慌慌,争相出城投降。
徐圆朗见大势已去,无心再战,率领数骑乘夜色弃城逃遁。行至半路,竟为当地的乡民们所杀。他统治了近一年的齐鲁之地,遂告平复。
秦王闻讯,也不再前去与大军会师,径与随从们返回京师。他要告诉朝廷,扫平徐圆朗的战功是由淮安王与李勣将军建立的,与自己毫无关系。免得有些人又在那里嫉能妒功,父皇又对自己不放心。
太子李建成一行来到河北战场,立即着手调兵遣将,重新部署和组织对刘黑闼的反攻。他毕竟不像齐王元吉那样草包,而是颇有些行兵布阵和攻城掠地的实战经验,又有魏征、王硅等人在身边赞划军务,因此战事进展颇为顺利。
最初,魏征向他建议道:“太子殿下来河北之前,我军对战俘和真心归降之人,不分良莠,一概杀死,致使夏军将士同仇敌忾,顽强拼斗。太子既为主帅,应布告四乡,除罪大恶极者,对俘虏或归顺之人一个不杀,任其去留。”
建成听从魏征的建议,从此不仅不杀战俘,而且发给川资,任其还乡。夏军各地守城将士在其感召下,纷纷献城归顺。
经过几次大起大落的刘黑闼,其势力已大不如以前,在李建成、李元吉的合兵进攻之下,频频失利。更加上部下将士离心离德,众叛亲离,便渐渐陷入了山穷水尽,四面楚歌的狼狈境地。
武德六年正月初三日,当神州大地上的千家万户还都沉浸在新春佳节的喜庆之中时,刘黑闼却被唐将秦叔宝、程咬金乘夜劫了中军大营,又紧追不合,只带着百余侍从,狼狈地逃至饶阳城下。
守城的将领是刘黑闼的饶州刺史诸葛德威,按说这是自己的人,自己的领地。跟随他的众弟兄们又饥又冻,人困马乏。正该进城好好地吃一顿,睡一觉,休整一下。而且,诸葛德威也亲自出城热情延请。
但是,素来机警过人的刘黑闼却深知,自己与唐军胜负已见分晓,正是树倒猢狲散的时候。人心叵测,世态炎凉,墙倒众人推的事情时有发生。在这个非常时期,谁是靠得住的?
经过反复思虑,刘黑闼还是决定不进城。但是,他身边的将士们已经疲惫至极,纷纷要求进城吃顿饱饭,稍做休息。
诸葛德威流着泪说道:“主公人饥马乏,落拓至此。末将无能,不能帮主公挽狂澜于既倒。既过此城,总得让主公吃顿热饭。待吃饱喝足之后,末将愿带领饶州所有兵马随主公同行,就是天涯海角,也义无反顾。”
刘黑闼终于答应了进城,但他仍存戒心,只同意在城边的街市上吃饭,稍事休息。
百余名将士来到街市,皆弃戈解甲,席地而坐,等待着开饭。可就在这个时候,司马德威的兵士却黑鸦鸦地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个个张弓亮戈,虎视眈眈。
刘黑闼的侍从们早已精疲力尽,面对这数千名围攻者再也无力反抗。刘黑闼自知难逃今日这一劫,也不再做无谓的拼杀,他将长剑哐啷一声扔在地上,任凭他们五花大绑。只卑夷地看了司马德威一眼,愤愤地说道:“我刘黑闼瞎了眼,怎么结交了一条恶狗?”
司马德威举州降唐,并将刘黑闼作为晋见之礼,献给了李建成。建成随即下令,将刘黑闼及其弟刘十善斩杀于洺州城内。
可怜这位出身贫贱,智力过人,叱咤风云近十年,被人誉为神勇战将的英雄,不是血染沙场,战死万马军中,却死在了自己阵营的叛卖者手中。
随着刘黑闼的被杀,夏王窦建德在河北的势力终于被彻底扑灭。
太子建成以胜利者的姿态,率领大军得意洋洋班师回朝。
不久,一直转战于长江以南的李靖大军亦传来捷报,盘踞于巴蜀、江淮一带的萧铣,辅公祏等军事势力相继土崩瓦解,纷纷归顺朝廷。
至此,神州大地除了北方边境的突厥势力之外,已全部归于大唐王朝的版图,天下一统的局面基本形成。
九州浑一,四海晏然,几十年的纷争和战乱终于结束了,满朝文武和天下庶民都沉浸在安享太平的喜悦之中。
但是,做为大唐天子高祖皇上的三个嫡亲儿子,太子建成、秦王世民和齐王元吉,却难得有这份轻松宁静的心情。三个人心里都很清楚,外患一旦清除,内忧便会随之上升。外部的敌对势力既然荡涤以尽,那么,兄弟反目,同室操戈的事情怕是要难以避免地发生了。这已经为历朝历代无数的事实证明,几乎是一条定律。因此,三个人各怀心事,都在运筹谋划,紧张地做着准备。
在这兄弟三人之中,要数齐王李元吉最不安份。别看在血雨腥风的战场上,在刀枪如林的两军阵前,他是个畏敌如虎的败军之将,而在制造阴谋和动乱,攫取权力和功名方面,他却丝毫也不让乃兄。
尽管早在平定王世充之后,他已经以东征副帅的身份,被高祖擢升为侍中、襄州道行台尚书令、稷州刺史兼司空,并加赐衮冕之服,前后部鼓吹二部、班剑二十人,黄金二千斤,其地位扶摇直上,已经仅次于秦王世民。
但是,在内心的深处,他对秦王一直不满,更不服气,久存与之一争高低之心。
在与两位哥哥的关系中,他向来觉得与建成更为密切。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与建成从小便朝夕相处,嗜酒好色尤喜畋猎的情趣极为相似。也不止是因为在洛阳城郊与尉迟敬德的那场比武,从而对二哥怀恨在心。这些只是一个方面,而更重要的是,在他看来,围绕着争宠立储,兄弟们之间早就形成了两个阵营。眼下,他与太子建成自然是一个阵营的。
建成的利益与自己休戚相关,建成败,自己也败,建成胜,自己也胜。这次东征刘黑闼,在征战之余,太子建成曾悄悄地对自己许诺:“待吾正位以后,当以汝为太弟”。何为“太弟”?那就是,建成若当了皇帝,将以自己为法定的继位人。皇帝之位将来不是传给建成的儿子,而是要传给自己这个当弟弟的。这个许诺可是太诱惑人了。然而,要兑现这个许诺,秦王世民将是自已最大的障碍。他没有理由不及早地联合大哥,同仇敌忾铲除这个障碍。
更何况,在元吉心灵的最深层,还有一个对任何外人,包括大哥建成也不能说的秘密。有一天夜里,他的护军薛宝曾单独求见他,星给他一道符策,说“元、吉”二字合起来恰恰是一个“唐”字,因而断定他年他必为大唐天子。元吉自然喜出望外,曾阴恻恻地说道:“只要先除掉秦王,再取东官如反掌耳。”也就是说,他要先联合大哥除掉世民,然后再设法杀死建成,那么,大唐皇位的继承人就非他莫属了,这才是他真正的用心所在。他和建成的联盟,不过是一种暂时的相互利用罢了。
基于此,这几年中,他与建成联手,外结小人,内连嬖幸,甚至极力怂恿大哥与尹、张二妃淫乱,原想利用后官势力离间父皇与世民的关系,以削弱秦王的势力。
但是,这一招并没有十分奏效。父皇虽然一度对秦王不满,但并没有从根本上解除他的兵权或真正地疏远他。
看来,要办成这样的大事,光靠几个女人是不行的。说到家,皇位之争,谁胜谁负,最后还是要靠刀兵相加,武力解决。
你秦王不是成立什么文学馆,豢养什么“十八学士”、幕僚宾客吗?光靠那些玩嘴皮子、整天价掉书袋的穷酸儒生济得甚事?门客心腹是得养,但要养那些身怀绝技,杀人不眨眼,取人性命如探囊取物的有用之士。
因此,他与建成已着手在暗地里招兵买马,笼络心腹死党。
李建成擅募长安恶少及四方骁勇达二千多人。以“东宫卫士”的名号,分别屯守在东宫的左右长林门,对外则称“长林兵”。
李元吉则倾心搜罗和结交那些杀人纵火的在逃犯以及长安附近打家劫舍的亡命之徒、采花大盗和土匪流氓,以各种身份分散藏匿于长安市上,给予极为优厚的待遇,以备使用。
与此同时,他的护军薛宝还暗地教他,欲成大事,必须暗结朝廷重臣。
他与太子建成多次磋商,反来复去地历数了几位宰相。认为裴寂勿须刻意笼络,肯定是自己人。他与秦王有隙,一直在暗中支持自己,在父皇面前已为他们兄弟说了不少好话。但此人能量太小,自从征讨刘武周大败之后,在廷臣们之中很臭,他的话起不了多大作用。
陈叔达、萧瑀二人,则是李世民的支持者,很难拉拢过来。于是,他们把眼光盯在了封德彝的身上,认为此人可用。
在李氏兄弟的复杂关系中,封德彝是个极为特殊的角色。
此人在隋朝廷为官时,曾受到隋文帝,隋炀帝两代皇帝的重用。其善于“揣摩圣心”的特殊才干,曾令老奸巨滑的杨素自叹不如。
炀帝被弑之后,他潜往长安,投靠大唐,很快便以其绝妙的政治“揣摩”之才,获得了高祖李渊的深任,跻身宰相班列,而且与世民、建成、元吉各都相处得不错。他跟随秦王出征时,特蒙顾遇,曾数进忠言,秦王以为是至诚之人,先后赏赐数以万计。然而他却潜持两端,暗中依附建成一党。因其所作所为十分诡密,朝中上下竟无人能够识破。直到他死后多年,已当了皇上的李世民才发现了当时的真情。而他生前却历居显官,且得善终。能够在李氏父子兄弟杰出的智慧谋略里游刃有余,真可谓是个混迹官场,应变自如的“精灵”,在宫廷斗争艺术上确有炉火纯青之妙。
有一次,他曾在暗中煽动建成作乱,说道:“夫为四海者,不顾其亲。高祖乞羹,此之谓也。”话说得既隐晦,又让你听得明白:为了谋夺江山,便顾不得骨肉亲情。当年楚霸项羽要烹煮了汉高祖刘邦的父亲,刘邦却笑着说道:“请分给我一杯羹汤喝。”此人便是做大事者的典范。
对此,建成自然心领神会。只是因为条件不成熟,一时还难以下手。现在要在朝臣中联结党援,这个封德彝自然是首选。
这日晚饭后,天下起了小雨。雨虽然不大,云层却又黑又厚,将星光月色遮蔽的严严实实,长安街面上一片漆黑。
齐王李元吉坐着一乘四人小轿,借着夜色,悄悄地来到了宰相封德彝的府上。
齐王不期而至,让封德彝有点受宠若惊。这可是天潢贵胄,龙子龙孙,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夤夜来访,必定有什么大事。
封德彝慌忙将齐王引入密室,让下人们泡上府内最好的香茶,然后全都退了出去,一边亲自把盏斟茶,一边笑道:“齐王大驾光临寒合,必有赐教。我这间陋室隔墙无耳,绝对机密,可直言无妨。”
元吉稳稳地坐下,端起一只青花瓷镶金茶碗,用碗盖轻轻地扫了扫浮在面上的茶叶,略抿一口,品了品说道:“好茶,道地的乌龙极品——其实,小王此来也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奉太子之命,来看看老宰相罢了。”
“这可不敢当,岂不要折煞老夫。”
元吉不再多说,起身把轿夫们抬进的一个藤编箱笼打开:“这是太子和本王的一点小意思,还请老宰相笑纳。”
封德彝走近一看,顿时目蹬口呆。里面排摞着黄灿灿光闪闪的金元宝,看堆头足有百斤。这还不算,金元宝的上面,摆放着一颗一寸见方的白玉印章。他轻轻地拿起来,仔细辨认那上面的四个鸟篆小字,竟是“婕妤妾赵”四字,不禁大惊失色:“使不得,使不得,此物弥足珍贵,真正是价值连城,老夫万万不敢收受。”
原来,这颗印章乃是汉成帝的皇后赵飞燕的玉印。赵飞燕是西汉咸阳侯赵临之女,初入阳阿主家学歌舞。汉成帝微行,闻其声而悦之,因召入宫中临幸。她面容娇艳,肌滑体柔,身轻如燕,据说能掌中起舞。汉成帝对她宠爱有加,入宫不久即封为婕好,以后又废了许皇后,将她立为皇后。
自秦汉以来,流传于世的印章中,玉印甚少。因为秦、汉两代规定,只有皇帝才能用玉印。赵飞燕因倍受汉成帝宠爱,被破例恩准刻了这方玉印。
赵飞燕的故事流传至今已数百年,其功过是非真真假假已难以辨识。但这方玉印,却是留存于世的赵飞燕的惟一物证。
封德彝强闻博识,早就听说隋廷大内中收藏着这样一枚印章,却一直没有机缘一饱眼福。像这样的一件宝贝,就是在皇家的藏宝中亦属罕见,他哪里敢收?
“齐王殿下,古人云:‘无功不受禄’,何况是这样一件国之至宝。在下能看它一眼。也算是三生有幸了,还望殿下完璧带回。”
元吉哈哈大笑:“什么国之至宝?这不过是我随手捡来的个人收藏。这些劳什子都是些身外之物,封相既然喜欢,留下就是。再说,我兄弟自有劳驾之处,你也不算是无功受禄。”
“殿下有何驱遣,尽管吩咐,老夫无不从命。”
元吉神秘地一笑,压低了声音说道:“秦王兵权太重,势焰熏天,已对太子构成极大威胁。封相在父皇那里能说上话,还请从中多多周旋。”
封德彝说道:“这个不劳殿下吩咐,封某早就有此意思,已与太子说过。巩固太子之位,便是巩固大唐江山,老朽虽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不过,这东西还是请殿下带回去,封某不敢夺殿下之爱。”
齐王见他答应得很痛快,心中大喜,便连忙站了起来:“老宰相若是再推让,便是不肯为我兄弟出力了。这只是一点小意思,事成之后,太子尚有重谢!”说罢冲封德彝一笑,告辞而去。
这一夜,封德彝几乎不曾合眼。受人钱财,就要替人消灾,何况是如此贵重的礼品,又是当今太子,未来的皇上和齐王所送。
但是,他必须精确缜密地算计一下。他敢断定,建成、元吉与世’民现在已势同水火,他对任何一方所说的话,都绝对不会透露给另一方。而当今皇上最担忧的,便是三个儿子之间矛盾加剧,甚至同室操戈。因此,自己对他的进言,只要有利于维护他的皇权,有利于减缓甚至平息兄弟问的纷争,他更会守口如瓶,自己则绝无风险。
于是,第二日早朝之后,封德彝说自己有要事欲单独面奏圣上,高祖便将他留下来,引入一处偏殿。当确定殿内再无第二人时,封德彝说遘“陛下,微臣近日思虑再三,有一言如骨鲠在喉,不说出来,心实难安。”
“你我君臣多年,有何话不能说?但说无妨。”
“此事干系重大,也许是臣多虑,若是不对,就权当微臣不曾说过。”
。咳,你怎么变得这么罗嗦,就是全错了,朕也绝不加罪。”
“陛下,微臣以为,秦王自恃功高勋重,对位居太子之下心必不服,此乃久后酿成变乱的祸根。陛下若不想立之,就应该早为之计。”
高祖陷入了沉思,这正是他最担心,也是最感到头疼的一件事。他看看封德彝说道:“储君乃国之根本,千秋帝业之基石,岂可随意废立?秦王功虽高,却非嫡长子,也只能做个亲王。此事是该早为之计,朕亦恩之再三,却不知计将安出?”
封德彝说道:“秦王权柄太重,宜渐削之。如今叛乱已平,天下安定。十二卫军制已无甚必要,陛下可下诏废止。这样,秦王兼领十二卫大将军的职权,也就顺理成章地被收回了。”
“嗯,这倒是个好办法,既收缴了世民的军权,又做得合情合理,天衣无缝。朝臣们觉得很自然,世民也不会感到很难堪。”
“还有,齐王元吉那里,陛下还应该有意抬高一下。太子之下,两位亲王权位相等,势均力敌,便可相互制衡。这样,才能更有利于稳固太子之位。”
“还要抬高元吉?这可不成。他现在的爵禄职位已与世民相差无几,若再抬高,岂不居于世民之上?不要说世民无法接受,就是满朝文武也不会同意。那可真要自肇事端,加速祸乱了。”
封德彝忙陪笑道:“皇上,微臣所说之‘抬高’,并非是加官晋爵。而是要设法抬高他在朝臣们心目中的威望。比如说,皇上可有意地表示一下对齐王的特殊亲近。有了余暇,可以多去齐王府巡幸几次。那样以来,齐王的威望便会迎风陡增,文武大臣谁不得对他刮目相看,甚至趋之若鹜?再说了,‘天下的父母爱小儿’,对陛下来说,这样做也是人之常情,任谁也无可非议。”
高祖脸上终于绽开了笑容:“好啊,封德彝,真有你的。这才是社稷之臣,这才算得上是老诚谋国之见,就这么办。”
不久,高祖降诏,因战乱平息,天下太平,着即裁撤十二卫军制,各卫将领仍回原部。
这样一来,秦王李世民总领大唐军队的权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一下子抓走了,他又重新回到了东征洛阳之前的那个位置。明知道父皇这是有意地对自己釜底抽薪,然而。理由却冠冕堂皇,也在情理之中,他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又过了几天,高祖传旨,将于近日与太子建成和秦王世民一起行幸齐王府。
皇上行幸臣子的府邸,对臣子来说是莫大的荣宠,自然要做一番精心的准备。齐王虽是高祖的儿子,迎接圣驾的仪式也丝毫简慢不得。齐王府里,到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连旯旯旮旮都收拾得整齐洁净,一尘不染。阑府上上下下,都像过盛大节日一样,穿戴簇新,喜气洋洋。
李元吉让下人们紧张地忙碌着,铺排着,自己却急匆匆地来到了东宫。
见到大哥建成之后,兄弟二人踅进书房,屏退下人,元吉便开门见山说道:“大哥,秦王功业日隆,妄自尊大。您虽身为太子,其位不安,若不早想办法,恐祸不旋踵。”
建成吃了一惊,忙问:“怎么了。你又发现了什么事?”
“那倒没有。小弟是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们应当先下手为强。”
“这可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鲁莽不得,下手总得有个下手的机会。”
“他要随父皇和大哥一起行幸小弟的府邸,这不正是个绝好的机会?到时小弟在府中设下伏兵,为大哥将他除掉,永绝后患。”
“怕不行吧?父皇行幸,扈从如云,贴身侍卫皆是大内高手,武功精湛。世民本人又骁勇异常,素负威名,你的那些人恐难以得手。再说了,有父皇在他身边,一旦刀兵相见,弄不好会误伤了父皇。”
“父皇自有他的侍卫们保护,可保无虞。我的人马只集中攻杀世民,谅他插翅也难飞走。”
李建成还是有些犹豫不决:“我们当着父皇的面杀了世民,接下去的事怎么做?父皇会心甘情愿地让出皇权吗?以你我兄弟现在的势力和威望,能逼迫父皇让权,能号令朝中大臣吗?这事不可不慎。”
“哎呀,你这样前怕狼后怕虎,非坏了大事不可。以小弟之见,先杀了他再说。父皇不肯传位,你还当你的太子,却没有了这么个凶险的敌手,为什么不干?是小弟的人在小弟府上杀了他,父皇还能怪罪大哥不成?小弟一切都是为大哥着想,其实于我何益?大哥实在不愿干就算了,以后可休要后悔。”
建成仔细想想,元吉说得也不无道理,天赐良机,稍纵即逝。于是他眼露凶光,恶狠狠说道:“好,就这么办。到时候以我腹疼入厕为号。你便可下令动手!”
这几天,李元吉在悄悄地调兵遣将,他平日豢养的那些隐匿在长安市面上的魔头们,一个个于深夜之中潜入齐王府中。
齐王府内数日之中突然增添了许多新面孔,外面的人自然不得而知。就是府里的下人们,也并不觉得奇怪。皇上要来巡幸,或许齐王是为了加强王府的警戒而增置人马。
然而,齐王的一个最受宠爱的妃子杨氏,却感到十分忧心。她隐隐觉得,齐王元吉像是在蓄意制造着一场可怕的阴谋,而这场阴谋所针对的,可能是他的亲哥哥秦王李世民。因为她知道,这几年来,元吉与秦王一直不和,有时候简直是不共戴天。几次喝醉了酒,元吉都曾咬牙切齿地说遘“这个挨千刀的,有朝一日,老子非亲手宰了他不可。”
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何以会有这么大的仇恨,她弄不明白。但是,元吉若要借皇上巡幸的机会杀了秦王,这可是杀头的罪过,弄不好会招来灭门之灾,连自己这条小命也得搭上。
杨氏对她这位大伯哥秦王没有什么很深的印象,只是听外人传言,是个十分了得的盖世英雄,但她与嫂子长孙氏却一向很要好。长孙氏平日常到齐王府里,齐王的几个妃子都与她很谈得拢。而杨氏对她更觉得可敬可亲,每次嫂子来了,妯娌们都会亲亲热热地攀拉上半天。
因此,一看到府里突然冒出了那么多剽悍凶狠的陌生人,想到几天之后这里可能会发生一场兄弟相戮的血光之灾,杨氏便感到不寒而栗,心口突突乱跳。她要尽自己的力量,来制止这场阴谋。
夜深之后,齐王元吉与那些新来的狐朋狗友们喝罢酒,摇摇晃晃地回到杨氏的寝室。一进门便脱得赤裸裸的,像一头凶兽似的在她身上发泄了一通。尔后,身子一歪,便呼呼大睡。
杨氏却大睁着两眼睡不着,一幕幕血肉狼藉的幻景让她心惊肉跳。她实在忍不住,轻轻地摇醒了元吉,忧心忡忡地问道:“殿下,殿下,这几天府里平白增添了这么多人做什么?”
“不做什么,都是江湖上的朋友,来府上聚一聚。”杨氏是他的心尖子,其他妃子可不敢在他醉后熟睡时打扰他,他翻过身来,搂着她胡乱亲了几口,又要睡去。
“殿下,皇上不是过几天要来府上吗?你把这些陌生人留在府上能行?”
“你别管,到时候有你的好戏看。”
杨氏紧紧地搂住了元吉,突然嘤嘤而泣:“妾身心里害怕。你,你可别做什么傻事。”
齐王元吉霍地坐了起来。恶狠狠地瞪着杨氏,厉声吼道:“你说什么?什么傻事?一个妇道人家,休要管男爷们儿的事,不该问的莫问。”
看着他狞厉的双眼,杨氏心里像被刀子猛扎了一下,但她却再也不敢吭声。
第二天,秦王妃长孙氏恰巧又来齐王府里串门儿,妯娌们亲亲热热地拉着家常。临走的时候,杨氏把长孙氏送到了大门口,瞅个无人的当儿,突然拽了她一把,用极轻微的声音说道:“嫂子,贱妾有句要紧话相告。”
“有什么话就说吧,咱姊妹们还有说不着的?”长孙氏笑蔼蔼地说道,她也十分疼爱这位弟妹。
“皇上行幸齐王府那天,让秦王找个借口,千万别随驾前来。”
长孙氏一下子怔住了:“为什么?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我也说不清楚,反正让秦王最好别来。”说完,杨氏脸色变得惨白,慌慌张张地向回走去。
长孙氏心里像压上了一块大石头,她知道必定有非常变故。出了齐王府,坐上轿子,让轿夫们加快脚步,匆匆赶回秦王府。
回到府上,她立马打发下人,把秦王叫回府来,将杨氏的话一字不差地学说了一遍,然后说道:“殿下,这事儿来得太蹊跷,千万大意不得。到时候就说病了,不去就是。”
秦王也觉得身上冒了冷汗,在这件事儿上自己是太大意了,险些着了他们的套儿。嘴里却安慰着长孙氏:“你不用担心,我心中有数就是了。去还是要去的,只是要先设法把事情弄清楚。不过,事过之后,你还真得替我好好谢谢这位弟妹。”
当天夜里,秦王把房玄龄、杜如晦和妻舅长孙无忌召到了府上,在密室中商量对策。
“秦王,我看太子和齐王已起了杀心,豆萁相煎恐怕在所难免。齐王府绝不能去,殿下也不能太心慈手软,要早做打算。”长孙无忌直冲冲地说道。
房玄龄历来谨慎,沉吟多时说:“为防万一,最好不去,小心无大差。”
秦王却道:“不去不妥,父皇对我本有猜忌之心,若是借口生病不肯奉诏,恐怕父皇会更加不满。”
杜如晦说道:“以在下看,还是得去。皇上既要秦王和太子同去,其意再明显不过,就是要你们兄弟三人冰释前嫌,和睦相处。殿下倘若不去,其曲在我。太子、齐王和后宫的那些妃嫔们,便会借机大作文章,离间你们父子的关系,那时殿下和皇上将更难以相处。”
“道理是不错。不过,今日之齐王府,如虎穴狼窝,此去实在太危险”,房玄龄显得十分担忧。
杜如晦微微一笑:“殿下从迈进齐王府第一步起,便紧紧跟住太子,不管走到哪里,都寸步不离。一旦有变,便以太子为人质。我想那李元吉再鲁莽,也会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另外,可让尉迟敬德和李勣将军做为侍从跟随左右,以其二人的神勇和机警,可保万无一失。”
秦王也说道:“杜先生所言极是,照此行事,此去不会有什么闪失。另外,可令数百名武士,化装为看热闹的平民百姓,分布在齐王府周围,一旦有事,可做接应。”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