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宗李世民-太原起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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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上的事情有时候巧得惊人。

    谁也不曾料道,就在李渊将王威、高君雅以密通突厥的罪名锁捕下狱的第二天,竟真得有数万名突厥兵马,风驰电掣一般来到太原,恰像是如约而至一般。

    太原城里虽然有新募兵丁五六万人,但多是刚刚扔下镢头铁锹的农家子弟,未经训练,更缺乏攻城守阵的实践经验,上上下下不免大为慌乱。

    李渊急召众人商议对策,李世民力排众议,请父亲以“空城计”智退敌兵。他说:“突厥人突兀而至,志在寇掠财物牲畜,并无攻城占地之心。我们一方面将军队严密布署于各街巷路衢,严阵以待,一方面洞开四门,敌军不辨虚实,必不敢贸然入城。纵使入城,地理不熟,方位不明,其数万马队在长街短巷中也会失尽剽悍迅捷的优势。我城中军民数倍于敌,与之短兵相接,展开巷战,必能大获全胜”。

    李渊认为世民所言有理,随即下令大开城门,撤去城上旗帜,兵士百姓不准一人上城观望。

    突厥兵马风卷而来,却见太原城各门洞开,城中偃旗息鼓,寂无声息,竟如一座死城、空城一般。其先头马队冲进外郭北门,见内城仍然吊桥平铺,城门四开,绝无一兵一卒把守,不知李渊用的是什么计,迟疑徘徊了许久,终不敢进城,又从外郭东门悄悄地退了出去,在城外乡村中大肆抢掠一阵,撤兵北去。

    这样以来,城中军民都认为突厥人果然是王、高二人密谋引来的,皆咬牙切齿,必欲杀此二人。

    李渊见民心可用,决计抓住这一天赐良机,杀贼祭旗,乘势起兵。

    五月甲子日,晨光熹微,轻风徐吹。东方天际淡青色的鱼鳞云被染成了橘红色,一轮黯淡无光的残月正在渐渐隐去。太原城从沉睡中醒来,开始了崭新的一天。

    平日里空空荡荡的太原大校场,突然变得嘈杂喧闹起来,旌旗飞扬,鼓角鸣响,人喊马嘶,万头攒动。一队队新换上军衣铠甲的年轻兵士们,就像突然从地下冒出来一般,自四面八方络绎不绝地赶赴校场,在场内东、西、南列成了三个大方队,人人昂首挺胸,肃然而立。

    太原城的百姓们似乎早就得到了消息,一大早便万人空巷,扶老携幼拥进了校场,抬头看看校场中央高高飘扬的书写着“李”字的那面大旗,禁不住想起了“李姓之人当有天下”的那则传闻,一个个激动的心头嘣嘣乱跳,不停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突然,随着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太原留守唐公李渊,银盔铁甲,身披一袭猩红色战袍,带领十几骑人马,威风凛凛地急速驰入校场。来到正北点将台处腾身下马,左有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柴绍(李渊的女婿,与建成、元吉接到李渊密令之后,已于昨夜之前先后赶来太原),右有裴寂、刘文静、刘弘基、长孙顺德等诸人,前呼后拥登上了点将台。

    场内军民不下十余万人,在这一刻突然同时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一切说笑声、喧嚷声、咳嗽声甚至连万千战马的嘶鸣、刨蹄、打喷鼻的声音,都一下子嘎然而止,整个校场鸦雀无声,空气就像凝滞了一般。

    李渊跨前数步,双手抱拳于胸,对场内军民人等团团一揖,然后以洪钟般的嗓音高声喊道:“弟兄们、将士们、太原城的父老们,当今天子无道,荒淫乱国,盗贼蜂起,民不聊生。我李渊不才,却不能眼看着江山社稷日趋沦丧,庶民百姓啼饥号寒,尸填沟壑。为挽江山于败亡,拯万民于水火,决定即日起兵,拥代王杨侑为新帝。从今日起,各郡县均宜改易旗帜,杂用绛白之色。”

    话音刚落,校场里立时腾响起雷鸣般的欢呼之声。人们心里都明白,说是立杨侑为帝,这不过是暂时安定人心的说辞而已。因为举兵犯上,造反叛逆,千百年来总归被认为是大逆不道之事。若真还保留他杨家的江山,何须改易旗帜?李氏父子必欲易姓革命的企图,已经昭然若揭,路人皆知了。

    就要改朝换代了,老百姓终于有盼头了。但愿唐公李大人此去旗开得胜,早坐龙庭,受尽了离乱之苦的穷百姓们也好早日跳出火坑。

    场内无数的民众在心中祷告着,相互议论着。

    这时候,便听晋阳宫副监裴寂尖着嗓子喊道:“将密通突厥的乱臣贼子王威、高君雅拖出来,杀贼祭旗开始!”

    便见长孙顺德指挥几个彪形大汉,从两辆监车中拉出了浑身血迹、蓬首垢面的王、高二人,一路拖死狗似的拖到校场中央的旗杆下。两个人还在破口大骂“李渊逆贼,你犯上做乱,蓄谋造反,妄杀忠良,不得好死……”

    长孙顺德冲他们“呸”的吐了一口唾沫,粗声骂道:“你他妈的也算忠良,狗——开斩!”

    便见两个刽子手鬼头大刀猛抡,白光一闪,两个人的脑袋早骨碌碌滚出了老远……

    李渊以勾结突厥入的罪名杀了王威、高君雅,而自己却为情势所逼,不得不卑辞厚礼,遣使与突厥人通好。还在起兵前的一夜,李渊与二郎世民相对而坐几乎通宵未眠。

    “前几日突厥兵马前来攻城,因不知虚实而去。此事却提醒了孩儿,突厥势力乃是我们图谋大事的后顾之忧。如今刘武周做了突厥人的儿皇帝,突厥骑兵欲想南寇,数百里之内毫无屏障,随时都可到达。倘若我们起事后挥戈西进,突厥人乘隙来攻太原,无异于背后捅上一刀,不可不防。”李世民不无忧虑地对父亲说道。

    “这事我也想过。不过眼下我们兵力单薄,无力分兵据守,依你看该如何处之?”李渊问道。

    “突厥人历来性贪,入侵中原无非为了财帛粮米。以孩儿之见,当此艰危时期,应派人出使突厥,以重金厚礼相赠,并答应事成之后,更有大量财帛金宝为谢。突厥人凭空得到这么大的便宜,比他们人寇太原所能得到的还多,对此不会无动于衷。”

    李渊沉吟半晌说道:“不过,这样做便有里通外夷之嫌,会失掉中原人心,我父子岂不成了刘武周第二?”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们出使突厥,可暗中进行,世人并不知晓。再说,我们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仅以财物相赠,与刘武周的俯首称臣,完全依附于突厥人截然不同,怎么能说是里通外夷呢?”

    “好吧,此事就这么办,你看该派谁前往突厥呢?”

    “刘文静有胆有识,又能随机应变,足堪担当此任。”

    “我想也是此人最能胜任,就派他去吧。另外,还有一股势力也是极大的威胁,万万不可忽视。”

    “父亲可是指李密所率领的瓦岗军?”

    李渊笑了:“看来你也想到了,父子所见略同。”

    “与突厥人相比,瓦岗军更加危险。李密乃当世枭雄,文韬武略独步一时。其所率兵马已逾三十万之众,是当今海内群雄中的佼佼者。更重要的是,他的周围聚集了一大批智略过人,骁勇无敌的文臣武将,像魏征、徐世勣、秦叔宝、程咬金、罗士信等,皆是不可多得的精英名士。李密一心要做中原霸主,决不甘心我等直取京都长安。待我挥师西下,他若麾大军自背后追击,无异于后院失火,我军将处于腹背受敌的危险境地。”

    “李密自恃兵强,妄自矜大。我想修书一封,情愿推他为天下盟主,并邀他共取长安。如此谦辞推奖以骄其志,或可消除来自东面的危胁。”

    “父亲所言极是,刘文静也曾说过,李密其人恃才傲物,刚愎自用。若能卑词逊让,推他为盟主,必能使他麻痹懈怠于一时。更何况,他现在忙于进攻洛阳,已被王世充的隋军胶住,待他清醒过来,腾出手脚来对付我们时,说不定我军已拿下长安,稳居关中了。”

    说到此处,父子二人同时大笑。李渊又说:“去瓦岗送信的人选,我想派你的好友唐俭前往,你看如何?”

    “唐俭鼓动如簧之舌,保管让李密一头雾水。”

    太原起兵后的第二天,刘文静、唐俭分头出使。

    天尚未亮,刘文静便带上两名侍卫,瞒过众人,骑快马向北疆悄悄奔去。

    而唐俭则带上数十名随从,由李渊亲送至太原城东门,大摇大摆地向东部进发。

    眼下李密正率数十万大军,兵逼洛阳,与据守洛阳的隋将王世充进行了多次较量,双方都剑拔弩张,虎视眈眈,决定命运的大战一触即发。

    这李密乃当今声震华夏的大名人,唐俭对他的生平了如指掌。他是隋朝上柱国,蒲山郡公李宽的儿子。年轻时才略过人,志向雄远,又生性轻财好士,结交了一大批朋友。因父亲的官荫,曾担任过左亲卫府大都督,东宫千牛备身之职。

    有一次,炀帝去东宫偶尔见到他,皮肤黝黑,额锐角方;瞳子黑白明澈,开阖间如星光进射,不禁浑身打了个冷颤。便悄声问跟在身边的宇文述:“那个黑皮肤的年轻人可是蒲山郡公李宽的儿子李密?”

    宇文述忙说道:“回陛下,正是此人。”

    炀帝面显不悦,冷冷说道:“朕看此人桀骜不训,顾盼间眼光犀利,异于常人。为安全计,不要再让他担任侍卫了。”

    宇文述知道皇上对李密已犯猜疑,当天夜里便对李密说道:“吾弟聪明干练,当以才学谋取官位。皇宫侍卫事务繁冗,人品流杂,实非大丈夫栖身之所。”

    李密乍听此言,颇感怪讶,但以他的聪明机警,马上意识到,宇文述乃是皇上身边的人,特意来告知自己这些话,其中必有缘故。莫非这个性情乖张的皇上已怀疑自己?想到这里,他顿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第二天,他便以生病为由,辞去官职,隐身家中专心读书。

    有一次,他专程去请教当地的儒学名士包恺,骑了一头黄牛走到城外。牛背上铺了一张草鞯,将一帙汉书挂在牛角上,一手提着牛缰,一手翻卷诵读,任黄牛缓缓自行。

    恰巧被路过这里的尚书令、越国公杨素看见了,甚感惊奇,便骑着马在后面跟了一段路程。李密早已偷眼看见,却佯做不知。

    杨素忍不住好奇,骑马赶到前面,拦住牛头问道:“何处书生,竟如此好学不倦?”

    李密抬头看了看,装做大吃一惊,急忙跳下牛背,翻身便拜,口中说道:“在下李密,只顾贪读,冲撞了杨相国,还望恕罪。”

    “你读的是什么书,如此痴迷?”杨素笑着问道。

    “在下正在读项羽传,为其‘力拢山兮功盖世’的英雄气概所吸引,一时忘情。”

    杨素再看看这个年轻人,心中暗暗称奇,便将他邀于自己府上,一席交谈,见他出语不凡,识见深邃,便愈加爱重,于是将儿子杨玄感叫出来说道:“我看李公子的学问、志向,皆在汝之上。从今天开始,你要与李公子经常往来聚会,像兄弟一样相处。”

    自那以后,李密成为杨府里的常客,与杨玄感共同读书练武,研讨兵法,结为生死不渝的刎颈之交。

    数年之后,杨玄感决计起兵反隋,特邀李密至军中为谋主。李密早有反叛朝廷,一展宏图之志,自然一拍即合。

    当时李密向杨玄感密陈大计,说道:“公今日举兵,欲成霸业,有上、中、下三策可用”。

    杨玄感忙说道:“是哪三策,李兄可详细说来。”

    李密道:“杨广率三十万大军亲征高丽,被高丽人拖住,如陷泥沼不能自拔,已经焦头烂额。我等起兵之后,即率兵长驱幽州,占据临渝关,扼其咽喉,断其归路。那时高丽军定会在其背后穷追猛打,使杨广处于腹背受敌进退失据之境。东征高丽的将士,本无战心,至时必定溃乱,作鸟兽散,杨广将死无葬身之地。彼时杨公再号令天下,江山唾手可得,此为上策;举兵之后,趁京畿兵力空虚,麾军直捣长安,夺取国都,稳住三辅,扼关中富庶险要之地,然后再东向洛阳,南下江都以争天下,也不失为一着妙棋,此为中策……”

    “那么下策呢?”

    “下策是直接进兵洛阳。不过这是一着险棋。洛阳位居神州腹地,城坚池深,一时怕难以攻破。一旦杨广从辽东率大军返回,传檄天下,四方勤王之师旦夕可至。那时我军四面受敌,情势便凶危了。”

    不料杨玄感听罢却哈哈大笑’“李兄所言三策,皆为妙计。不过以我看,上、下两策应该颠倒使用,所谓下策,实为上上之策。”

    李密闻言大惊失色,急忙问道:“杨公缘何做如此想?”

    “自从皇上重新营建东都,朝中文武百官的家眷大都徙居洛阳。一旦攻破此城,俘获百官家眷,以此做要挟,朝中大老们必定倒戈相向,争相归附。那时杨广孤家寡人,岂不束手就擒?”

    “倘若洛阳城一时不能攻克,先机失尽,援兵四至,将如何是好?”

    “李兄毕竟未久居朝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越王杨侗年幼无知,樊子盖又非领兵打仗之将才,懂啥战守之道?眼下由此二人率军守城,活该洛阳当失。我率大军一旦围城,此二人即使不献城而降,也会弃城逃命。我料不出五、七日,洛阳便可攻破。”

    听杨玄感说得如此浅薄而又自信,李密不仅暗暗叫苦。他心焦如焚,千方百计一再劝阻,只说得唾沫乱飞,口干舌燥。

    无奈杨玄感却再也听不进去,微微一笑道:“李兄勿须再说,我主意已定。”

    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李密所料。杨玄感起兵之初,旗开得胜,所向披靡,沿路大小城池,皆望风而降。

    但是,当大军围困东都洛阳,猛烈攻城数日之后,杨玄感才知道,他遇上了一块啃不动,撕不烂的硬骨头。洛阳城不仅深沟高垒,易守难攻。而且城中军民,为保护家眷老幼不受兵燹洗劫,竟不分男女,以一当十,拼死守城抵抗。

    双方在城下相持半月有余,有消息传来,皇上杨广已不顾一切地从辽东回师中原;镇守长安的代王杨侑派刑部尚书卫文升率四万大军前来增援同时,各地隋军也接到皇上敕令,纷纷从四面八方来解洛阳之围。

    杨玄感怕被隋军包围,攻城不下,只好撤围西进。行至陕州一带,又贪图此处弘农离宫的金玉财帛,强攻十数日不下,从而耽延了时日,使大军陷入了困境。西有卫文升迎头拦截,后有各地勤王之师尾追而来。他的军队钻进了隋军四面包抄的大口袋。顿时军心大乱,兵士们纷纷弃戈逃散。最后,只剩下身边的十几个亲信,逃到一处山林之中。杨玄感见大势已去,长叹一声:“悔不该不听李密之言,致有今日之败”,遂拔剑自刎。

    乘混乱之时,李密换上一身早准备好的书生衣装,在苍茫夜色中逃出重围,潜至一个山村做教书先生,等待着重新振翮九霄的时机。

    不久,他听说河南瓦岗(今河南滑县)一带,翟让率众造反,声势浩大,而且他的老朋友王伯当已先期参加了义军,便只身前往瓦岗,投靠在翟让麾下。

    但是,李密名气太大,人们都知道他野心勃勃,绝不甘心久居人下。他的到来,令翟让周围的一些人深感忧虑,纷纷劝翟让杀掉李密,以免除后患。

    一天夜里,老朋友王伯当将李密约至寨外密林中,从怀中掏出一锭白银,双手呈上道:“李兄快走,此处凶险,非兄久留之地。”

    李密甚觉诧异,忙问其缘由。王伯当说道:“翟让那帮心腹们,皆是鼠辈,目光短浅。因知兄长盛名,嫉贤妒能,必欲加害于你。还请李兄从速脱身。”

    李密叹口气道:“我早已深思熟虑,天下之大,唯瓦岗方是我李密的立身之地。贤弟放心,我这里有一纸密策,请你转交翟首领,只要看过之后,保他不再妄生加害之心。”

    王伯当将李密的书札交给翟让,翟让仔细看过,见上面写道:

    “当今昏君独裁于上,而下民则怨声载道。国之精锐皆调往辽东,朝廷又与突厥结怨。值此生死存亡之秋,杨广却值两京于不顾,仍巡游江南,终日花天酒地,纸醉金迷,正是豪杰之士奋起逐鹿之良机。以阁下之雄才大略,士马精勇,若能联络各地义军,收归诸寨小盗,出兵两京,诛灭暴君,必可统一天下。李密不才,愿竭尽驽钝,助阁下成就不朽之功业。”

    接着,又详细地陈述了袭取两京的具体计划和步骤。翟让读后大喜,对李密十分敬慕,并派他至瓦岗周边去游说各寨小股义军。凭着李密一副如簧之舌,竟有十几彪人马纷纷前来归附。

    就是在这个时候,魏征、徐世勣、秦叔宝、单雄信、程咬金、罗士信等一大批英雄志士,因慕李密之名,先后投奔瓦岗军。

    一时间,瓦岗寨里不仅人强马壮,而且谋臣如云,武将如雨,真正算得上人才济济。

    乘此机会,李密再进一策:

    “如今山寨人马愈重,而粮秣不足。若旷日持久,则人马困弊,士气低落,万一骤临大敌,败亡难免。不若借士气旺盛之时,先攻取荥阳。然后休兵聚粮,待兵勇马肥再与天下英雄一争长短。”

    翟让立即采纳李密的建议,率兵大破金隄关,一鼓作气,攻占了荥阳郡内所有县城。

    荥阳太守杨庆及通守张须弛,闻讯后急忙集中兵力,前来征讨。

    翟让以前曾数次被张须随打败过,吃过他的大亏。一听说他又亲自带兵前来,心内惧怕,便欲遁避。李密却深不以为然,说道:“张须弛此人勇而无谋,部下又骄傲无防,定可一战而擒之。阁下只管列阵以待,我自有妙计破之。”

    翟让无奈,只好回师备战。而李密则暗中调遣三千人马埋伏于附近密林之中。

    双方刚一接战,瓦岗军佯做不敌,怆惶败退。张须弛乘胜追击。不料森林中三千兵马突然杀出,前后夹击。瓦岗军士气大振,杀声雷鸣,震荡峡谷。隋军猝不及防,部众溃乱,就像一群戳了窝的马蜂,嗡嗡乱钻。张须弛单枪匹马欲逃,却被一箭射于马下,毙命阵中。

    不久,越王杨侗派虎贲郎将刘仁恭率三万余步骑前来征讨,又命裴仁基统兵二万出成皋,企图对瓦岗军形成东西夹击之势。

    李密临敌不慌,将部众分为十队迎战。命徐世勣、王伯当、单雄信、秦掇宝、程咬金、罗士信各引一队人马,为左右军,而自领中军,与刘仁恭展开决战。结果一战而胜,刘仁恭全军覆没,仅只身逃脱。

    李密原本就以家世才智、文韬武略为群雄所服,此次决战大胜之后,更是威名远震。翟让自知山寨中将士早已把李密视为实际上的瓦岗军领袖,自己已形同傀儡,便主动让贤,与众首领们共推李密为山寨之主。这样,李密便于巩南设坛场,祭拜天地,即位称魏公。不久,翟让又生反悔之心,与他的心腹们图谋夺权,被李密察觉。李密便利用一次庆功宴会,将他们一网打尽,尽行斩杀。

    自是,瓦岗军声势越来越大,横行于黄河以南,与隋军主力展开了大小数十次决战。最近以来,又兵逼洛阳,决心拿下东都,称霸中原,然后四面扩张,扫荡群雄以谋取天下。

    细想着李密这些富有传奇色彩的经历,唐俭一路上心中打鼓。像这样一个叱咤风云的当世英雄,麾下又多有识见不凡的智谋之士,仅凭唐公的一纸书信和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能说得服他吗?不管怎么样,自己要竭尽所能。唐公说得颇有道理,充分利用他的骄矜自大的心理,以此或许能不辱使命。

    距洛阳城尚有四五十里,唐俭已远远看见,满山遍野,寨栅环列,旌旗高扬,猎猎而舞,岗阜上,丛林中,正在演练的步骑人马,杀声阵阵,嘶鸣萧萧。

    唐俭自报来历之后,在一名侍卫军校的引领下,来到中军大帐。见过李密,施礼已毕,便呈上了唐公李渊的书札。

    李密仔细看过书信,面呈喜色。自从听说李渊在太原起兵之后,他便多了一块心病,本能地感觉到在他图谋天下的过程中,平空又生出一个强大的对手。眼下虽然与王世充胶着在洛阳,无遐西顾,但李渊却一直是蒙在他心头的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

    如今见李渊在信中主动推他为天下盟主,并约他合兵西取长安,心下自然高兴。但以他的狡黠多谋,自然不会轻信。他直盯着唐俭的双眼,冷冷地问道:“唐公李渊为何要推我做天下盟主?”

    这原是在意料中的问题,唐俭随口答道:“魏公雄才大略,当世无双。又拥兵数十万,麾下兵精将勇,人才济济,居四海群雄之冠。今日天下为牧,非魏公而谁?”

    “不然。自古唯江山、美人,从无擅让之理。唐公亦是雄视天下之人杰,此次挥兵西进,夺取长安不为难事,为何不自登大宝,南面称尊?”

    “王者天命,非人力可致。魏公姓名皆合图籙,正是上应天命之人,唐公不是糊涂人,岂敢与天争命?”

    李密忽然哈哈大笑,倏尔又收敛了笑容,铁青着脸说道:“此系妄语,欺人之谈。若说图谶,前几年倒是有个方士安伽陀,谮言皇上,说是将有李姓人当做天子,害的李浑全家被杀。且不说此话荒诞不经,就是真的这样,难道李渊父子们不也姓李吗?李渊欲用缓兵之计,休想瞒过我去。”

    “魏公此话大谬。天下李姓之人多于繁星,难道个个能当天子?这几年民间流传的《桃李章》唱道:‘桃李子,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莫浪语,谁道许。’这‘桃李子’,是说李姓之子在逃亡,与魏公这几年为避祸而颠沛流离,四处逃匿的经历暗合。皇与后,皆是人君。‘宛转花园里’,是说天子囿于扬州,再无北还之日。而‘莫浪语,谁道许’,更结结实实是一个‘密’字。魏公姓与名皆合于图谶,这是勿庸置疑的事实。杨广不懂‘王者不死,多杀无益’的道理,妄杀李浑全家。唐公李渊多次说过,李浑不过是替李密枉死的一个冤鬼。对魏公将来拥有天下,唐公深信不疑,因此,才愿公推魏公做天下盟主。”

    “既如此,李渊又何必冒险起兵呢?”

    “魏公知道,近来刘武周勾结突厥,于马邑起兵,攻占汾阳宫,将皇上置于离宫的妃嫔爱姬和金银财帛一并献于始毕可汗。唐公身为太原留守,在其辖地内发生了这样的事,其失职之罪,必无赦理。更何况唐公因为姓李,早已受皇上猜忌。自度继续为隋室卖命,迟早有一天,必遭杀身之祸。因而才铤而走险,断然举事。在下临来之时,唐公一再嘱咐,要在下禀明魏公,他已年逾知命,衰老之躯,唯图自保,断无觊觎大宝之志。他年若辅佐魏公成就帝业,仍能封他为唐国公,于愿足矣。”

    话说得实实在在,入情合理,不由李密不信。他看看唐俭,微微笑道:“唐公不愧当世俊杰,真识时务者也。足下可速去回复唐公,让他挥师径取长安。待我拿下洛阳之后,再分兵往援。”

    刚说到这里,却听有人冷笑一声说道:“唐俭好一张利口,竟能将我主公蒙蔽。”

    唐俭看时,却认得是李密的幕僚魏征,心中不禁格登一下,暗忖道:“说了半天,到底没有瞒过此人,这件事八成要坏在他的手里。”

    便听李密问道:“以先生之见呢?”

    “关中乃天府之国,帝阙所在的富庶险要之地,岂能眼看着被李渊轻易得去。魏公应暂撤洛阳之围,移师西征,待夺取长安之后,再东向以争天下。这不正是您当年为杨玄感所定的中策吗?今日万不可重蹈玄感之覆辙。”

    李密却不以为然:“时移世易,情势异矣。如今天下之势,与数年前已大不相同。隋兵主力,多在中原,洛阳更是朝廷机枢所在。夺得洛阳,便等于在杨广的心脏上猛插一刀,可置大隋于死地。至于唐公,让他暂往攻取长安。此公乃仁义君子,想来不会自食其言,有负于我。退一步说,纵使他言而无信,待我攻克洛阳之后,再与他在战场上一决高低。到时该谁主神器,自有天定。”说完,不再理会魏征,径将唐俭亲自送出大寨。

    唐俭星夜兼程,赶回太原,向李渊说了谒见李密的过程。

    李渊喜不自胜,笑对众人说道:“李密虽然足智多谋,但为人过于妄自矜大,竟听不进魏征的金玉之言,此天助我也。好了,现在有李密在东面为我们堵住成皋之道,牵制大隋之兵,我们可以放开手脚,专意西征了。待平定关中之后,据险养威,先慢慢地观看一阵中原大地上的鹬蚌之争,然后再坐收渔人之利。”

    自太原起兵以来,周围各郡县纷纷倒戈,前来归附唐公。唯有西河郡丞高德儒公然对抗,拒不降顺。

    西河(今山西汾阳县)与太原近在咫尺,是下一步出兵南下西进的必经之地。李渊决定先拔掉身边的这颗钉子,做为大军进击关中之前的小试刀锋。

    这是起兵之后的第一个战役,虽然面对的只是一个小小的郡邑,李渊亦不敢有丝毫大意,而把它看成是事关夺取天下大局的关键一仗。

    他命长子建成、次子世民为统兵将领,又派太原令温大有同往参谋军事,对他说道:眼下咱们士马尚少,一定要善于经略,以卿参谋军事,还望多费心智,以建功名。咱们图谋天下的成败,当以此行卜之。若能顺利攻克西河,则帝业可成。”

    随即又告诫两个儿子道:“尔等年少,尚不更事。先以攻打此郡看看你兄弟临战如何?须知三军上下都在看着你们,一定要勉力为之。”

    兄弟二人恭恭敬敬地听完父亲的话,急忙跪倒在地,向父亲发誓道:“儿等自幼便聆听父亲弘训,早谨记在心。今日往战,事关家国忠孝,儿等哪敢懈怠?一定秉遵严令,攻克西河。若不能成功,请军法处之。”

    出师之前,建成、世民和温大有三人聚议。世民问道:“以大哥之见,我等此次用兵,何事最为紧要。”

    建成道:“自然是挑选精兵良将,多备攻城器具,鼓舞士气,力争一战而克,早日凯旋。”

    世民却微微一笑,慢慢说道:“以小弟之见,严明军纪才是今日急务。我们率领的,多是新近招募而来,未经严格训练的新兵,军中各级官吏又不齐整。若不严肃军纪,一旦交战,便成一盘散沙,形同行尸走肉,还谈什么攻城掠阵?更重要的是,此次出兵,不仅仅是为了一座西河城,更是为了传布唐军威德仁义之名,收拢天下人心,军中将士且不可扰民害民,与盗贼无异。要做到这一点,没有严明的军纪怎么能行?”

    对世民的话,温大有极为赞许,建成也颇觉有理。于是,三人连夜草拟军法,第二天一早便颁布军中。

    六月初三日,大军开始向西河进发。一路之上,将士们畏于军纪,果然秋毫无犯。沿路有许多卖瓜果熟食的,士兵们有想吃的,各都掏钱去买。

    六月的天气,燥热难当。赤日炎炎,如同泼火一般。将士们一路急行军,卑已汗透军衣,饥渴难耐,一个个唇干舌燥,嗓子眼里像冒烟似的。

    天近巳时,距西河尚有数十里,路边出现了一片桃园。密密层层的绿叶之中,无数艳红鲜美,又大又肥的桃子挂满枝头,像是在冲着兵士们点头媚笑。

    走在后队中的军头雷永吉,本是太原附近山林中的小股匪盗,归附唐公不久。往日里在山寨中打富济贫、拦路截劫,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何曾受过如此苦楚?

    他终于经不住路边鲜桃的诱惑,强咽下一股口水,对身边的几名弟兄们使个眼色。十几个人悄悄地离开队伍,潜进桃行。猴子一般灵巧地攀到树上,专拣熟透了的大个桃子,大嚼大咽,饱餐一顿。

    这事儿很快便传到李世民的耳朵里,刚刚颁布了军令,便有人公然违犯,此事非同小可。世民让建成继续带队前进,自己却打马奔向了那片桃园。

    他找到了桃园的老主人,上前施礼道:“都怪我治军不严,属下偷吃了你的桃子,在下特来赔罪”,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五两银子递过去:“这算是我们买桃子的钱,还请老丈恕罪。”

    那老头儿惊得目瞪口呆。这可是日头从西边出的新鲜事。自从隋末变乱以来,兵来匪往,你抢我掠,别说是吃几个烂桃子,就是宰吃你的牛羊三牲,有谁肯付你钱?老头儿哪里敢接这银子,慌忙推拒道:“这位军爷说笑了,几个桃子值得甚钱?自己树上长的,就算是小老儿孝敬大军的。”

    世民笑着把银子塞到了老头儿的怀里,说道:“老人家能不见罪,我们已经感激不尽。白吃白拿、平抢平夺,与土匪贼寇何异?”我们唐公的军队,不兴这个。”说着冲老头儿抱拳一揖,转身跨上马背,飞奔而去。

    这事儿不大,却来得奇特。老头儿活了六七十年,还是平生头一遭碰上。他感慨万分,逢人便说。唐公李渊的队伍是千古仁义之师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地传遍了三晋南北。

    军头雷永吉再也没有想到,李世民对这样一件小事会如此认真,如此看重。他只吓得心头噗噗乱跳。坏了,公然违忤将令,触犯军纪,这位爷要是叫起真儿来,非得砍自己的脑袋不可。怎么办?是伺机逃跑?组织哗变?还是等着杀头?雷永吉只觉得六神无主,浑身上下早已经冷汗淋漓。

    雷永吉正在胡思乱想的当儿,忽听得前面传下军令,队伍原地休息,埋锅造饭。

    他心里格登一下。看来今日是在劫难逃,这个二将军拿着棒槌认了针,为了执行他的军纪,果然要杀鸡给猴看了。

    趁将士们吃饭的时候,李世民登上一个高坎,对众人喊道:“将士们,弟兄们,刚才行军路上,有些人成群结伙,偷吃百姓的桃子。军法颁行不出三日,便有人公开违犯。你们说,该怎么办?”

    一些人立即喊道:“自古军法如山。既然有人敢于蔑视军法,就该杀无赦。”

    “没错,这些人依律当斩。不过,念此次西河之役,乃是我们举大事以来的第一仗。开战之前,先杀自己人,实非吉兆。好在我已经替这些人付了买桃子的钱,尚未造成扰民害民的恶果,这次便暂且饶过他们。他们是谁?本将军并不知道,也不想再追究。但是,”说到此处,李世民忽然变得声色俱厉,执剑在手,猛地一挥,将身边一棵小杨树齐齐地拦腰斩断:“以后倘若有人再敢违我军令,犹如此树。”

    雷永吉听到此处,不觉又惊又喜,顿时热血奔涌。他知道,李将军这是在变着法子回护自己,等于给了自己第二条性命。自己也算是个七尺汉子,岂能当个缩脖子乌龟,为惜一条性命而毁了大军法纪。

    他突然站出来,直奔到世民面前,扑通一声跪下,颤声说道:“李将军,我雷永吉就是那个偷吃桃子的人。请将军以军法处之,以惩来者。”

    李世民不曾料到有这一着,他稍稍一愣,突然哈哈大笑:“好,敢做敢当,是真男子汉。不过,本将军说了,今日之事不再追究。到了西河,你可与弟兄们英勇杀敌,将功恕罪。”

    雷永吉急忙磕头谢恩,日里说道:“谢将军不杀之恩,从此以后,俺这条命就是将军给的,任凭将军驱遣,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大军来到西河城下,已是第二天傍晚,暮色苍茫,鸟雀归林。城中守军没料到唐军会来得如此神速,仍是吊桥平铺,城门洞开,白天出城砍柴、放牧、经商或走亲串友的百姓们,正在向城中走去。

    恰是攻城的大好时机。李世民大喊一声,带领四五百骑旋风一般冲向城门。

    城门处立时炸了营。归城的百姓们像没头苍蝇一般,你拥我挤地向城内拥去。年轻力壮的拥上了吊桥,老人妇女和孩子们却被挤到了一边,有的被踩倒在地,甚至掉进了护城河里,哭喊之声惊天动地。城上的守军管不了这么多,正在不顾一切地绞动缆绳,要收起吊桥。一位年轻的妇人怀里抱着孩子,紧站在护城河边,睁大了泪眼看着飞驰而来的骑兵,正在迟疑着是否投河自尽。

    看着这惨不忍睹的一幕,李世民心里猛地一缩。自己的马队一旦冲过去,这数百名百姓不分老幼,都会立时死于乱刃、马蹄之下。

    李世民立马收缰,麾止了他的马队。以长剑指着城上的守军,高声喝道:“城上听着,为了城外这些无辜百姓们免遭屠戮,本将军今日暂不攻城。明日一早,大军围城,告诉高德儒,叫他好生守护。”

    翌日晨时,天刚薄明,大军云集城外。

    随着一声响亮的号炮声,千军万马像潮水一般涌到城下。雷永吉带着他那帮弟兄们,居然打了赤膊,不要命地冲到了最前头。

    建成、世民兄弟亦身先士卒,冒着飞蝗流萤般的矢石,来回督战。

    将士们越过护城河,把云梯搭上城墙,奋勇攀缘。城上守军亦在拼死抵抗,滚木礌石泼雨一般纷纷坠落。

    攻坚战如火如荼,紧张而又惨烈。攻守双方都杀红了眼,陷入了相持不下的胶着状态。

    正在此时,却见城东门轰隆隆打开,吊桥不知被谁放了下来。

    李世民以为城中要有人马杀出,正欲组织迎敌。却不料城门处有人高举着白旗,冲他们大声呼喊着:“唐军弟兄们快进城,我们反水了。”

    世民、建成大喜,率领骑兵将士,一马当先冲进了城去,然后扼守住城门、吊桥,指挥大队人马陆续进城。

    守城的兵士见唐军已大批拥进城来,大势已去,便纷纷交械投降。

    世民正指挥将士们前往郡衙搜捕郡丞高德儒,却有郡衙中的司法书佐朱知谨前来求见。他一见到世民,竟双膝跪下说道:“李将军活我全家,大恩如同再造,朱某此生没齿不忘。”

    世民深感惊讶:“我与先生素陌平生,何恩之有?”

    待朱知谨详述根由,世民方才恍然大悟。

    原来,昨日那个抱着婴儿欲投河自尽的年轻妇女,正是朱知谨的妻子,怀中的婴儿,则是他不到两岁的儿子,也是他们朱家三代单传的一棵独苗。昨日妻子抱着儿子去城外二十里堡娘家,回来后适逢唐军攻城。因怕遭乱兵侮辱,正打算投河自尽,以全名节。不料唐军因顾念百姓性命,停止攻城。回到家后,朱知谨的老父亲抱着小孙子放声大哭,要是这个小孙子殁了,老人家也断不肯再活于世上。

    晚间,老父亲对朱知谨说道:“唐公大军,乃为父平生未见过的仁义之师。隋朝气数已尽,你不能再痴守愚忠。要设法在城中作内应,引义师入城。”

    于是,朱知谨当夜便联络军民数百人,在唐军发起攻城后,突然斩杀东门守兵,大开城门……

    听朱知谨说明缘由,世民心中亦深受震撼。民心不可违,得人心者得天下,真是至理名言。昨日一念之间下令收兵,不过是可怜那些手无寸铁的庶民百姓,何曾想到会平空赚来一座城池,从而避免了多少将士的伤亡?

    当下,将士们在朱知谨带领下,冲进郡衙,在一间黑暗的小柴房里搜到了郡丞高德儒,将他五花大绑,带至军门。那高德儒见到世民、建成兄弟,不肯下跪,却破口大骂:“李渊逆贼、奸雄,身为皇亲国戚,不思报恩尽忠,却纵兵反叛,万世之后,也难逃骂名。”

    李世民冷笑一声喝道:“高德儒,你是何人,也配骂什么奸臣逆贼?当年你弄了个彩翼野鸡,进献杨广说是什么鸾鸟,是国之祥瑞。以此欺蒙人主,骗取高官。大隋江山,正是被你们这帮奸臣昏君弄得支离破碎。我兴义兵,就是为了诛灭你们这样的佞人,为百姓除害。来人,拉出去斩首示众!”

    李世民随即下令,除了斩杀高德儒之外,其余再不杀一人。郡中原有各级官佐,一律恢复原职。对城中百姓,不得有任何侵扰,要多加抚慰,让他们各复其业。远近百姓闻知,尽皆欢喜。城头易帜,城池易主,而郡中百姓竟如平时一样安然度日,没有丝毫的惊惧和恐慌。

    建成、世民分拨一支人马驻守西河,然后率军回师太原。

    整个西河之役,连去带回总共才用了九天的时间。看着凯旋归来的儿子们,李渊喜不自胜,拍着同往参谋军事的温大有的肩膀说道:“西河之战的顺利,始料未及。如此用兵,虽横行天下可也。”

    拔掉了西河这颗钉子,扫清了南下西进的第一道障碍,该是乘虚进兵关中,夺取长安,号令天下,向着建立新王朝的目标挺进的时候了。

    为此,在大兵未动之前,李渊开始组建和完善自己的政治、军事组织。

    首先建置大将军府,李渊自为大将军。大将军府下辖三军:李建成为陇西公,左领军大都督,统率左三军;李世民为敦煌公,右领军大都督,统率右三军,李元吉为太原郡守,留守晋阳富;裴寂为长史,执掌军中所有文书,刘文静为军司马,执掌军务;唐俭、温大雅及其弟温大有为记室,同掌机密,武士彟为铠曹,刘政会、崔善为、张道源为户曹,姜暮为司功参军,长孙顺德、刘弘基、窦琮、王长谐、姜宝谊分别为左右统军、副统军。

    这样,从五月甲子到六月癸巳,仅用了四十八天的时间,李渊便基本完善了自己的军政组织。

    在这段时间里,李渊还效法李密当年的做法,在太原大开粮仓,赈济贫乏,以收拢人心。四近百姓欢欣异常,踊跃应募从军,数旬之内,又增兵员三万余。

    大业十三年七月癸丑日,李渊亲率十万大军,誓师出征。太原百姓箪食壶浆,夹道相送,祈祷上苍佑护,让唐公出师大捷,早安天下。

    西取长安的进军路线,是沿汾河东岸南下,直捣潼关,然后再由潼关取道西进。

    而横亘于进军途中的第二道大障碍便是霍邑。

    霍邑北临汾水,东依霍山,形势十分险要,乃守险之冲,襟带之地。而此时守卫霍邑的,则是以骁勇著称的隋朝虎牙郎将宋老生,部下拥两万之众。同时,又有左武侯将军屈突通率三万人马驻守河东,与之遥相呼应。

    当大军行至霍邑西北五十里的雀鼠谷一带,适逢天降大雨,雷鸣电闪,雨脚如麻,天空中阴云密布,像倒扣了一个黑锅,竟一连二十多天不肯放晴。

    进军的路上,积水成潦,泥泞不堪,车辗马踏,早轧成了烂浆糊般的淤泥。单人走在上面,两脚粘成了个泥疙瘩,一步一跋涉,十分吃力。而车马辎重,深陷于泥淖之中,根本无法前进。

    唐军为大雨所困,只好在地形较高处,安营扎寨,临时滞留在这旷野之中,等待雨停天晴。

    然而,大军的给养已经不足,李渊派回太原增运粮秣的队伍至今未归。恰在此时,军中又悄悄地流传起一股谣言,说是刘武周联合突厥兵正在南下,意在乘虚攻取太原。一时军中人心惶惶,惊悸不安。

    是继续前进,还是回师太原,李渊有些举棋不定,便召集众将领至中军大帐议事。

    大家坐稳之后,李渊说明意图,裴寂率先说道:“宋老生、屈突通联兵据险,很难迅速攻下霍邑。东面李密虽说口头上答应联合,但此人反云覆雨,奸谋难测。近来军中又盛传突厥人与刘武周联兵南下,未知虚实。太原乃一方都会,又是我军根本之地,义军家眷都在那里。以在下之见,不如回师还救根本,先守住太原,以后再徐图大事。”

    其他许多将领都纷纷附会裴寂,李渊也赞同裴寂等人的意见,打算暂时回太原。

    唯有李世民不同意,他急忙说道:“刘武周称帝之后,位极而自满,他暂时无力也无意南下。突厥人少信而贪利,虽与武周勾结,不过是互相利用,内心却各有猜忌。那突厥人怎么可能近舍马邑而远图太原呢?武周深知此情,未必与之同谋。而且朝廷既听说我等起兵,正调兵遣将,纷纷赶至通往西京的路上。我若一鼓作气,挺进长安,则只有迎面的守军相拒。若是此时退兵,突厥人、刘武周反而会不谋而至,宋老生、屈突通也会追奔竟来,我军必陷于首尾受敌,四面被围的窘境。进无所入,往无所之,害怕溺水却先被淹死,如此后果,让人不寒而傈。”

    李建成、唐俭、长孙顺德等人极力赞同世民之见,力主义无返顾,长驱西进。

    见李渊多时沉吟不语,李世民又说道:“如今满坡都是庄稼,不愁人马缺粮少草。李密在洛阳一带,既为隋军所牵制,又恋着宛洛一带的几个大粮仓,不遑西顾。而宋老生此人,骁勇有余,却轻躁无谋。破之不难。是西进而成就霸业,还是退缩而身败名裂,在此一决。有人保家爱命,所以请归。儿等愿捐躯力战,鼓噪而前。还请父帅且勿犹疑。雨停之后,即发兵霍邑。儿等若不杀宋老生以取霍邑,情愿以死谢罪”。

    尽管李世民说得慷慨激昂,口干舌焦。但老成持重的李渊,还是要以保住太原为根本。他认为裴寂说的有一点十分重要,那就是万千将士的家眷都在太原。更何况,近一个多月来,他已与晋阳宫中的尹、张二妃打得火热,夜夜专席。要是这两个心肝宝贝儿再被突厥人掳去,就是打下长安,攫得大宝,也终觉了无情趣。

    至于世民的话,虽说也有几分道理。但毕竟是初生之犊不怕虎,凭着年轻人的热血,将复杂纷纭的战事看得太简单,勇气有余,而稳健不足。

    他不再理会世民和建成他们,看看众人说道:“不要再争了,我意已决。今日傍晚,大军便拔寨回师。西取长安,也不在这一朝一夕,以后可慢慢图之。”

    晚饭之后,雨势略减,但还在淅沥淅沥地下个不停。李建成的左军已陆续拔营,踏着泥泞,垂头丧气地向北迤逦而返。

    李世民心焦如焚,他认定此一去将再无西征之日,数月之中呕心沥血促成、的举义大事,就这样功败垂成,毁于一旦。他不甘心,要继续拼死力争。

    因此,世民下令他所率领的右三军,继续稳守营寨,没有他的命令,一兵一卒不得北归。

    当天夜里,他又来到了父亲李渊的营帐。李渊已经睡下,不肯见他。

    李世民徘徊于帐外雨幕之中,为父亲拔营返还太原的决策而痛惜万分,直如乱箭钻心。这次撤军而去,不仅仅是举义大事将化为泡影,弄不好还会全军覆没,落下杨玄感那样兵败人亡的下场。

    一想到这种可怕的结局,他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李渊已经睡着,在朦胧中突然听到哭泣之声,问左右道:“是谁在帐外啼哭?”

    “回唐公,二公子。”一个侍卫答道。

    李渊大惊,霍地翻身坐了起来,让人把世民召进帐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汝身为大将,堂堂七尺须眉,因何事深更半夜在帐外哭泣?”

    “孩儿一时情急,不能自抑,惊扰了父帅,还请恕罪。不过,我等为伸张大义丽发兵,义旗一举,万民翘盼,天下倾动。当此之时,只有勇往直前,攻战不停,才能有望成功。一旦退缩,则将士丧志,百姓寒心,四方打算前来归顺的义军也会望而却步,心灰意冷。到那时,我军兵士溃散于前。而敌军乘势追击于后,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是死路一条。孩儿一念及此,何得不悲?”

    听到这里,李渊似乎有所醒悟,不禁为之动容,说道:“大军已向北出发,如何是好?”

    李世民马上接口道:“孩儿所率右军尚严丽未发。左军虽已开拔,想必所去不会太远,孩儿愿快马往追。”

    李渊看看儿子,叹口气说道:“我之成败,皆在于你。好吧,不必再说了,由你自行决断吧。”

    世民大喜过望,急忙辞别父亲,带上几个亲兵,快马加鞭,向北急驰而去。

    八月初一这天,一连下了二十多天的大雨终于停了。雨过天晴,将士们的心情也像这天气一样,阴霾顿扫,清新愉悦。

    李渊下令,让将士们晾晒铠杖行装,准备继续西进。正在此时,只见一支人马从东北方向飞驰而来。待走近一看,却是刘文静从突厥出使归来,而且带来了一哨突厥人马。

    李渊大喜,急忙将刘文静接入帐中,详细询问他出使突厥的经过。

    刘文静此次出使,开始并不顺利。当他千里迢迢到达突厥首府以后,始毕可汗态度踞傲而又冷漠。听刘文静说明来意,始毕懒洋洋地问道:“你家唐公身为皇室近亲,又被委以重任,为何也起兵反隋?”

    刘文静不卑不亢答道:“隋文帝废太子杨勇,立后主杨广。杨广奢糜无度,搜刮百姓,忌杀大臣,致使祸乱遍及国内。唐公正因是国之懿戚,不忍坐视社稷亡败,生灵涂炭,故举兵起事。”

    “李渊可是要推翻大隋,自立为帝?”

    “不,唐公只是要废黜不当立者,而拥立贤者为帝。”

    “这是你们汉人自己的事,与我们突厥何干?”

    “唐公欲约可汗起兵,与可汗兵马同入京师。”

    “无端将我们拉入战火,可有什么好处?”

    刘文静知道,始毕这是在公开要价,其贪利嗜财的弱点什么时候也不会改变。其实,唐公举兵进取长安,并不指望有突厥人兵马相助,这是靠不住的。所以这样说,不过是要下一个肥美的钓饵,稳住突厥人,免得他们乘虚袭扰太原,致生后患。

    文静对始毕笑笑:“自然不会让大汗白白出兵。唐公许诺,待与可汗兵马同入长安之后,人众土地归唐公,而财帛金宝归突厥。”

    这可是一条大鱼,与刘武周那条小鱼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始毕满心欢喜,当即设宴款待刘文静。并答应派大将康鞘利率领骑兵2000随文静同来参战,另外资助战马一千匹。

    听文静说完,李渊及众将领都极为高兴。军中所传突厥人联合刘武周进攻太原的谣言不攻自破,他们可以放心西征了。

    当下,李渊接见康鞘利,好言抚慰,派往右军,由李世民统一指挥。

    八月初三日凌晨,乘着漫天大雾,李渊率领大队人马,从东南山麓傍小路进军,神速地出现在霍邑城下,在城东五六里处安营结寨。

    霍邑凭山临水,易守难攻。宋老生采取坚守不出的战略,唐军又缺乏攻城战具。若是久攻不下,长期拖在这里,不能迅速西进,对唐军将极为不利。

    李渊对此深为忧虑。李世民献计道:“宋老生勇而无谋,以轻骑挑之,他自会出战。只要将这条老蛇引出洞来,再截断其后路,则杀之不难。”

    李渊说道:“你说得不错,前些日子我们被大雨困在雀鼠谷,他不知乘势出兵偷袭,坐失良机,可见也并非什么大将之才。不过,他毕竟带兵多年,有些战守经验,只凭激将之法,他未必上当。”

    世民道:“此事我已思虑再三,我们可先放出谣言,就说宋老生与我军早有勾结,因此不肯出兵截击,眼看着放我们挺进关中。他当然知道杨广性好疑忌,害怕下属参奏他通敌,朝廷治其叛乱之罪。到那时,看他还能坐得住?”

    世民刚刚说完,李渊连连点头:“这倒不失是一条妙计,可以一试。”

    当夜,世民挑选了数十名弓弩手,将写着谣言的书札绑在箭杆上,从四面八方射入城中。

    第二天,霍邑城中果然谣言四起,军民们一传十,十传百,都说主将宋老生已生叛逆之心,暗中勾结唐军,顿时人心大乱。

    宋老生听了这些谣传,气得暴跳如雷。正在此时,李世民、李建成带领大队人马,从城下大路上招摇西行。李世民在马上向城头守军拱手说道:“多谢宋老将军借道之美意。他日攻克长安,扶立新主,我李世民定会为将军请立头功”。

    宋老生正站在城上瞭阵,闻听此言,顿时勃然大怒。这小子太轻狂。他决意亲自领兵出战,煞煞唐军的气焰。更重要的是,他已经被逼上悬崖,必须大杀一阵,方能洗清自己通敌的罪名,即使兵败,也能落个清白之身。

    于是,宋老生命人打开城门,亲率三万人马,倾巢而出。

    此时,李渊于城东列阵,将士们高声叫骂。宋老生挺枪纵马,指挥大军掩杀过去。双方交战不久,李渊下令收缩阵地,宋老生误以为膺军怯战败退,率队紧追不合。

    趁此机会,世民、建成引领西去的大军,急速回师,直逼城下,先占领了东门和南门外的高地,截断了宋老生的退路。

    世民挥舞双刀,两腿轻扣马腹,一阵风似地从背后杀人了隋军阵地,一连砍翻了数十人。两口短刀皆已卷刃缺口,而双袖全都染成了红色,血水淋漓。

    将士们见主将如此神勇,个个奋勇争先,以一当十,隋军后队登时大乱。

    李世民命将士们大声呼喊:“已生擒宋老生!”“宋老生已成战俘,隋军弟兄们休再抵抗!”隋军将士们听说主帅已被生擒,也不知是真是假,一时人心惶惶,争相向城门处奔去。

    世民、建成的军队早守候在城门处,见溃军如一窝蜂似地乱糟糟拥来,便抖擞起十分精神,奋力斩杀,城墙之外,尸横遍地,血流数里。护城河里,尸体漂浮如谷捆横木,流水都变成了漂散着血腥气的淡红色。

    宋老生见三万人马霎时溃散,变成了无法控制的散兵游勇。孤掌难鸣,只好打马向城中奔去。但见城门紧闭,又有唐军在外,只好向西落荒而逃。此时,城上守军看到主帅,连声大呼,并从城头上放下一条绳孛。老生连忙扔掉马匹,奔至墙下,双手挽住绳索,噌噌噌向上攀登,眼看就要登至城头堞口。

    唐军中有人惊呼:“莫放跑了宋老生”。

    李世民见状,冷笑一声:“跑不了他”,一面取弓搭箭,一面拍马向前冲去。在战马扬开四蹄,风驰电掣般的狂奔之中,世民拉满强弓,轻轻一纵,’一支大羽长箭滴溜溜飞射而去,不偏不倚,正中老生后颈。宋老生来不及哼叫一声,一个跟头从丈余高的半空倒栽下来,立时跌做肉饼。

    “好箭法!”“李将军神箭!”唐军将士亲眼看到这精彩的一幕,蔡不住齐声欢呼。

    李世民的箭术,确实是出神入化。他生于武将世家,又长于人皆尚武之乱世,父亲李渊便是声闻遐迩的神箭手,当年曾以箭术高超而被窦家招亲。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世民,从小便演习弓马骑射。驰骋猎场。他体格健壮,又极能吃苦。他射出的箭,比一般人要大出一倍,百步之外,能洞穿门阖。莫说宋老生那么大一个目标,就是城墙上一只二寸长的壁虎,世民要取它性命,也是百发百中。

    此刻,暮色已渐渐降临,城头上守军的面孔变得模糊起来。数十只昏黄黯淡的灯笼陆续点亮,在晚风中有气无力的晃动着,像守城的将士们一样无精打彩。

    李渊下令乘胜登城。由于缺乏攻城战具,兵士们搭起人梯,肉搏攻城。

    军头雷永吉口噙短刀,冒着不断飞来的流矢,第一个登上城头,他挥刀奋力砍斫,连杀数人。已经没有了主帅的守城隋军群龙无首,还能有什么斗志?至此便一哄而散。

    雷永吉带领弟兄们飞快地跑下城墙,打开南门,放下吊桥,大队人马蜂拥而入。

    霍邑城遂告攻克,西征路上的又一大障碍被扫清了。

    霍邑大捷之后,李渊一面打开粮仓,分发给城中百姓,一以库中金银绢帛,奖赏有功将士。

    李世民在大军进与退的关键时刻,力排众议,据理力争,坚持南下西进,从而避免了战略决策上的一次重大失误,甚至可以说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挽救了全军。对这一点,李渊和众位将领们都十分清楚。论功行赏,李世民无可置疑当属头功。李渊下令,奖赏其赏金五百两。

    众将领纷纷来贺,李世民淡淡一笑:“攻城掠地,冲锋陷阵,都是士卒弟兄们冒死在前,没有他们,我李世民何功之有?霍邑大捷,是他们用血肉之躯换来的。”说罢,他把雷永吉叫来,将五百两黄金全部交给他,叮嘱道:“你把这些黄金全部分给营中弟兄们。他们在这里打仗卖命,家中父母妻儿说不定还在忍饥挨饿。记住,特别是那些阵亡的弟兄们,要给他们家中多捎一些去。”

    雷永吉手捧着黄金,忽然双膝跪下,嘴角哆嗦了许久,没说出一句话来,而一大串热泪,却从双眶中急速地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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