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荡荡的长江,载着小小的木船顺流疾驰。过瞿塘、穿巫峡、下西陵,两岸层峦叠嶂,气象万千。
朱德伫立船头,在汩汩的江涛声中饱览祖国的壮丽江山。此时此刻,他不能不想到自己十余年来为之奋斗的祖国的命运;也不能不缅怀那些为国捐躯的革命先行者。他百感交集,心潮激荡,默默地咏诵着少年时代席聘三先生教他读过的佳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每当船入峡谷,江面陡然变窄,湍流便激起无数个急转的旋涡。这时,阵阵江风迎面扑来。木船剧烈地颠簸着,从一个浪峰跳到另一个浪峰。远望隔岸对峙的高山,就像两扇紧紧关闭的大门,把长江拦腰截断。可是,当木船顺流驶近山脚,船头轻轻一拨,眼前又豁然开朗了。真可谓“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触景生情,一股难以遏止的激情冲击着朱德的心胸。他恨不得插上双翅,飞到上海,找到他渴望加入的中国共产党!
一个夏日的早晨,朱德满怀希望,轻轻敲叩着坐落在上海闸北区的一间简陋小房的木门。为了寻找处于秘密状态的共产党组织,他从上海跑到北京,又从北京跑回上海。一个多月来,不知费了多少周折,今天总算找到了共产党负责人的住处。
一阵吱吱咔咔的响声由远而近,房门开了一条缝隙,一张略显疲倦的黧黑的面孔探出门来。
“哦,请问陈先生在家吗?”
那人听后,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朱德,慢慢把门开大了些。亮出一身陈旧然而笔挺的绽青色绸袍,语调显得异常沉静:
“你找他有事吗?”
“是的。”朱德解释说,“我从云南远道而来,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和陈先生谈,请你费心转报一下。”
那人这才放下心来,抱歉地笑了笑,说道:“鄙人就是陈独秀,请进吧,请。”
他们穿过一条狭窄昏暗的过道,过道的地面是用木条铺就的,大概是年久失修的缘故,踩上去便会发出刚才那种吱吱咔咔的响声,然后向右拐,走进一间较为宽敞的房间。进门靠右手,是一张挂着蚊帐的单人床铺,靠墙倚着几个高大的书架,架子上零乱地塞满各种书籍。又窄又长的玻璃窗敞开着,右侧垂着衬里破了的棕色窗帘。临窗放着一张半新不旧的写字台和一把油漆很亮的柞木椅子。加上书架之间摆着的那几把旧藤椅,屋里也就没有多少回脚的地方了。
“请坐吧,不知要谈些什么事情。”陈独秀指指书架间的藤椅,一边说一边稳重地坐在写字台前的木椅上。他递给朱德一支雪茄,朱德欠欠身,说:
“我到上海后才戒了烟,谢谢。”
陈独秀微笑着点点头,径自将烟点着,一边抽一边静静地等待朱德开口。
朱德坐定了,望着面前这位崇仰已久的人物,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他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决定先讲讲自己的经历。
起初,陈独秀还听得很认真。后来,当他弄清楚这位造访者是一个在滇军中“混”过十多年,并且是位及旅长的“军阀”时,他的双眉蹙在一起了。
待到朱德将自己希望参加共产党的想法直率地讲出来之后,陈独秀显然已经认定,这位“军阀”一定是在滇军里混不下去,才来找他另谋发财之道的。于是客气地说道:
“您知道,无产阶级的革命事业在中国必定成功,这是毫无疑义的。不过,在这个胜利到来之前,等待共产党人的却是无数的艰难困苦……”
“这个没啥,”朱德豪爽地说,“只要百姓能够得到解放,国家能够昌盛富强,个人吃苦也甘之如饴。”
陈独秀注视着朱德,侃侃而谈:“参加共产党,必须要以工人阶级的事业为自己的事业,以工人阶级的宇宙观为自己的宇宙观,这对您这样的行伍出身的旧军人来说,恐怕需要经过一个脱胎换骨般的思想转变哩。”
朱德低眸沉思了一会儿,语调显得恳切而又真诚:“当然,像我这样的人,要与工人和劳苦大众站在一起共同战斗,是需要有个痛苦的转变过程。但是,我决心已定,申请参加共产党。请相信,我有这个要求,绝不自今日始。”
陈独秀听了这番话,久久地望着窗外凝思,他吃不准,这个从华西远道而来的军阀出身的将军,为什么一定要参加共产党。他冷静地吸了几口烟,把面前的烟雾吹了吹,字斟句酌地说:“朱先生,我看这件事,是不是以后再说?”
一阵沉默。
夏日的热风从窗口扑进来,竭力驱赶着斗室内的沉闷空气。
朱德没有再说什么。他咽了一下口水,把冲到喉咙口的心里话带回肚子里。他听出来也看出来了:陈独秀已经认定,像他这样的行伍出身的军人,是没有资格革命的。一股失望的情绪袭上心头——他敲叩了未来的革命之门,而这门却对他紧紧地关闭着。
朱德默默地起身告辞了。他没有听清陈独秀又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出那条狭窄昏暗的过道、来到宽敞的大街上的。当耀眼的阳光在眼前跳跃时,他抬头仰望无限广阔的蓝天,那股革命的信念和决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烈了。他下定决心,到德国去,到马克思的故乡去,去寻找党,寻找革命的真理。
(窦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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