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打狗不敢轰鸡,包括上了床,习惯了,也喜欢。从内心来说,愿意听从老娘们的。“精神呢,你白姓穆了,看看人家历史上哪个穆桂英……下去吧!没用,能把人来急死!就知道睡,睡,睡!”金凤出围,往回背野猪肉,就能充分发挥出了我穆纯憨的特长。百十来斤,抬脚七八十里地,翻山越岭,从不知道累,是一种什么滋味。金凤不无得意,嘻嘻笑道:“瞧俺们家骆驼一天不干活,不爬山,就能闲出病来!”我喜欢读书,没事的时候,最喜欢读的还是老舍先生的那部成名作——《骆驼祥子》,金凤称我老穆,再不就是老憨,但不管是老穆还是老憨,中国的那个祥子,似乎就是穆纯憨的真实写照。只不过一个是在旧社会,一个是在新中国:祥子在古老的北平,而我在茫茫林海,连绵起伏的小兴安岭。金凤呢,父亲的排行也是老四。
不比那个刘四善良多少,半辈子跟山牲口打交道,善良了,行吗?但金凤绝对不是虎妞,虑妞是老,丑,厉害。而金凤刚相反,年轻,漂亮,柔中有刚,刚烈不屈。不喜欢打扮,却像夏季草甸子中野百合,争芳斗艳,芳香扑鼻。言语行动,总给人一种只争朝夕,勃勃生机的感觉。尽管结婚半年,不太利索的身板,已有了四个月的身孕。跟老母熊再次的邂逅相遇,是在岳父死后的第二年春天,阳春四月,乍暖还寒,百里林海,阴坡处,还是冰雪履盖。狗熊,不管是棕熊还是黑熊,熬过了漫长的寒冬,多数的已经出仓,在林中的大树下面,领儿携女,不是嬉戏玩耍,就是爬到树上去登高远望。这期间,森林中阳光灿烂,气温适宜,不冷不热还没有蚊子小咬的缠叮,相比之下,它们的心情,也就特好。即使走碰了头,也仅仅是吓你一跳,对人对物,都是特别地善良。狗咬,群犬齐吼,地动山摇般地“汪汪汪,汪汪汪!”我和金凤,刚从摩天岭后堵翻了过来。
又是个大丰收,尽管猪比狗还瘦,但数量上却占有了绝对的优势。被大黑哄起了一个猪群,七八十头,懵头转向,最近的那头,金凤没有动枪,而是拔出匕首,“嗖”就抛了过去。它在耳朵后面,跑出去没有半里地远,就一个趔趄栽了下去。匕首出手的同时,双筒猎枪,均是独弹,只要眼睛盯住了,目标就肯定不能失去。“咕咚!咕咚!”两枪又是两头。然后跪在地上,比变戏法还快,剥皮剔骨,头蹄杂碎犒劳了犬们,后鞴、里脊,前腿绊子四块鲜红的瘦肉,就装进了我的行囊。
我们家一日三餐、炒、炖、蒸、拌、煮,小盆大碗,无处不是猪肉。纯天然,肉丝比家养的粗,但吃到嘴里,是越嚼越香。远路无轻载,尽管我是骆驼,骆驼,也有累趴下的时候,更何况,新婚不久,每天夜晚,都得耕田犁地。别看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金凤的要求,却屡屡不能满足。“可能,是头大母熊吧!”我停下来,张望着,靠着一棵树,挺胸、伸腰、舒了一口长气,听动静,老蒙古与大黑它们,已经把对方围了个水泄不通,插翅难逃。对方,也绝不是省油的灯盏,一声不响。狗群,也只是拼了命般地狂咬:“汪汪汪!”吼声在山谷和密林深处回荡着,使人恐慌而又兴奋。如果是野猪,或是豹子、豺狼等等,狗咬的第一声在山谷,第二声在山坡,第三声就翻过了山去。经验告诉我,十有八九,是遇上了黑熊,黑瞎子。黑瞎子,赖、狠、顽固,猎狗再多,再猛,对它往往也是无可奈何。金凤把猎枪由左肩换到了右肩上,竖着眉毛,吩咐我:“你慢点儿走,别着急,我到前边看看,咬啥呢,走你们的得了!”说完,就悄悄地摸了上去。我在后面紧跟。
不管是狗熊还是野猪,金凤前去,我一百个放心。这娘们,跟动物打交道,还是结婚的前一天晚上,在林场场部,我就领略到了她的厉害。那天也是傍晚,在场部,我们并肩而行,路过草爬子的家门口。门敞着,谁也没有防备,突然,他家的大黑狗,呜的一声就冲了出来,闪电一般,猝不及防。冲金凤的大腿,狠狠的就是一口,我又急又恨,怒声骂道:“王八喂的找死呢!”说着,就到处摸石头找棍子,棍子找到,握在手中,秋天的黄瓜菜,也早已经凉了。我清楚地看到:金凤闪身躲过,猛地伸出手来,尽管细嫩,却比老鹰的爪子还要厉害。眨眼之时,双手就掐在了大黑狗的脖子上。
黑狗是全林场的王子,比牛犊还大,凶猛剽悍,一般黑熊,都惧它三分。但此时此刻,只见金风一纵身,就把黑狗提了起来。黑狗拼命地挣扎反抗着,干呕,却没了动静。金凤的风眼竖着,右脚跺地,嘴里面“呀”的一声,随着呀声,黑狗的鼻嘴,就同时喷出了一股污血,十几米远,像消防队员的小龙头。转了一圈,天女撒花般,然后扑通一声,扔在了地上。我目瞪口呆,心都木了。
半天,才说道“好家伙,你也太厉害了!”金风不以为然,“哼”了一声,轻轻地说道:“咬我呢,瞎了你的狗眼!”赶巧,黑狗刚死,其主人“草爬子”也从小卖店方向晃荡着走了过来。左手拎着酒瓶子,右手攥着一包花生米。一见爱犬暴死,一惊一诈,二话没说,张嘴就骂开了大街,扯着破锣般的公鸭嗓子:“寡妇养的,我日……”日字刚吐,左手上的酒瓶,就“叭”的一声,碎在了地上,酒香弥漫。与此同时,一把匕首也“啷”一声,明晃晃地落在了地上。草爬子一惊,看看匕首和一地的碎玻璃,再抬眼一看20步开外的我和金凤,拉长的驴脸,突然地就圆了起来,“嘿嘿嘿,是金大妹子,我还以为谁哩!瞧我这张臭嘴,五十来岁了,白活!”说着,用空出来的右手在自己的腮上,狠狠的扇了一个耳光,“有眼不识泰山,这张臭嘴,咋他妈的就改不了呢!”金凤无语,瞟了我一眼,走过去,一脚把匕首踢得飞了起来,伸手接住,扭头就走。
我听见后面有异常,回头一看,见草爬子趴在地上,鼻子一抽一抽,拼了命地吻呢!闹洞房有人当面就说:“小穆,你可得当心着点,一使劲,不得把你造到了天棚去!”我只顾笑。但真正的刺刀见了红,金凤每次都在下面大发脾气:“你是不是男子汉,快着点滚下去!揉老面头哩,在上面!”我心有内疚。
半年之后,吃了两根鹿鞭,才总算是怀上了孩子。哞——哞——不错,是狗熊的吼叫声。我走到近前,靠着金凤站住。金凤右手提枪,恼恨地说道:“就是这家伙,毁掉了爹的性命!”说着,就把猎枪端了起来。刚要勾动扳机,犹豫再三,叹声说道:“再饶你一命吧!”“还是只棕熊呢!”我说。“就看它是只棕熊,若是黑瞎子,今天,就不给它讲客气了!”金凤收枪,悻悻说道。这儿是混交林,红松为主,浑圆挺拔遮天蔽日。地上松针比地毯还厚,微风徐徐,涛声如雷。灌木不多,能见度也就特好。在阴暗的光线下面,我清楚地看到,一只棕熊哞哞地吼叫着,被五只猎犬,逼在了一棵大树下面。是棵青杨,特粗,树冠不多,铁塔似的。上下均有一个洞,一个洞口在高空悬着,比脸盆还大;是人所皆知的天仓。
地仓在棕熊的屁股后面,椭圆形,被雷电击过,黑糊糊的,深不可测。五只猎犬,尾巴像旗杆般竖着,立着鬃毛,前后左右,绕着圈子冲杀。潮水般地,忽然冲了上去,突然又退了下来。退下来忍无可忍,冲上去又担惊受怕。咬着狂叫着,把整座大森林都搅动得轰鸣了起来,使人兴奋,兴奋中又一阵阵地恐惧。棕熊呢,以守为攻,呲着牙,护着洞口,而不主动出击,这是一只漂亮的母熊,除了眼圈嘴巴,全身均是金黄色的,柔软、光滑、亮丽,像披一床金色的缎被。既华贵而又醒目这么漂亮的棕熊,在小兴安岭,我是第一次见到,我被它的美、漂亮、华贵所震慑住了。它的眼睛,跟众多的黑熊一样,小,绿莹莹的,有一种特殊的光芒,像两支高压的电棒,对着群犬晃动。五只猎犬尽管很猛,对它也没有构成致命的威胁。可也不敢掉以轻心,紧张地防守着,在防守中抗议也是威胁,一声接一声地嘶吼着!“哞——哞——哞——”像母牛叫栏,又仿佛是火车爬坡。在恐惧中,更多的却是悲哀和叹息。因漂亮,使我产生了怜悯之感。“走吧,别惹它了!”我真心地说道。金凤就吆喝狗群:“老蒙古!大黑!回来吧,别瞎汪汪了!”狗群没有理会。
急于赶路,金凤就把食指衔进嘴上,打了一个长长的,清脆而又响亮的口哨:“吱——吱——吱——”一连三声,用口哨向狗群发出了撤退的命令。听见哨音,大棕熊也发现了我们,往下扑了一头,把狗群吓退,前腿一抬,忽悠地直站了起来,把全部身体的正面,毫不掩饰地暴露在了我们面前。两只前爪悬着,晃晃悠悠,仿佛在说:“欢迎,欢迎!”并大声大地吼叫着:“哞!哞!”听上去感到亲切、友好、热情,热情中还有点儿歉意和委屈。好像在说:“烦死了,这些猎犬围着我!”我再次注目观赏棕熊的美!竟使我呆呆地愣在了那儿。特别是它的两个乳房,既大又圆,像吹足了空气,身体一晃,就悠悠乱颤,乳房头像紫圆的黑枣,被娃娃吃过,但仍不失它的弹性和诱惑。望着这头年轻漂亮的棕熊,我想起了西欧和北美的女郎。但念头尚没熄灭,就被无情的现实,突然地击个粉碎。
人与动物,在一瞬间,就变成了誓不两立的冤家仇敌。突然的变幻,缘于那只屡建功勋而勇大于智的老蒙古。第三个口哨打响,狗群不但没退,反而错误地认为是让它们继续进攻的号角呢!特别老蒙古,舍生忘死,曾两次搭救过主人的性命。第一次是岳父打伤了一头孤猪,孤猪从下风头的高岗处冲了过来,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老蒙古从侧面像弹头般弹了过去,相差不到十米,撞在猪身上,迫使大孤猪贴着主人的腿边擦过,使主人安然无恙。第二次是一只金钱豹,袭击我岳父,被老蒙古一口咬住了尾巴,金钱豹回头愤怒地掐住老蒙古的脖子,一狗一豹,撕咬着滚下了山去。老蒙古九死一生,却对主人始终是那么忠心耿耿,居功不傲。岳父活着时多次立誓:对它活着厚待,死了厚葬。
今天,老蒙古两眼喷火,大概是对前主人的忠诚,为主人报仇雪恨,而向当年的仇敌发起了进攻。它嘴粗头大,大耳朵垂着,四腿修长,矫健雄壮,奔跑时细长的尾巴悬着,草上能飞,比猎豹还快。它的眼睛特大,红红的,此刻,就变成了两块炭火,咄咄逼人。在老黑的掩护下,出其不意,竟悄悄地饶到了侧面,当棕熊放松了警惕的一霎那间,它一个弹跳,腾空而起,象一股旋风,一道银灰色的闪光,就准确地,落到了大棕熊的背上,前爪抱脖,后爪掐腰,大嘴一蹭两排利齿,就死死地啃在了大棕熊的天灵盖上,晃着脑袋,发出了呜呜的吼叫声。豁出了生命,与其相搏。“哎呀!老蒙古!……”我大声喊道。金凤一愣,也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焦虑地脱口说道:“这老蒙古,真!“真字出口,也皱了眉头。棕熊气愤而又恼怒,仿佛在说,人类不讲信誉,阳奉阴违,真是太狡猾,阴险、卑鄙而又残酷了。我向他们表示友好,他们却乘我不备,钻了我的空子。老蒙古趴在脊梁上撕啃,它不仅仅是疼痛、耻辱和恼恨,更多的是后悔,后悔自己麻痹大意,而让对方钻空子占据了上风。它先是“哞哞”地嚎叫,伤心透了,哭泣般。
继而是扬起了大巴掌,恶狠狠的,左一巴掌,右一巴掌。但老蒙古贴树皮一般,是个死角,空有力气,就是无法击中。其它猎犬也乘虚而人,在它的屁股、大腿、小腹处一口一口撕啃着。一嘴下去,就是一撮棕毛。它击打不中,愤怒得就象疯了一般仰天长吼:“哞——哞————”小眼珠不大,气愤得都快要冒了出来。“老蒙古!你赶快下来!”我同情大棕熊的憨厚,也就更恨老蒙古的残忍。尽管老蒙古有恩于我们。一时着急,无可奈何,金凤也随着我大喊了起来:“老蒙古下来,下来呀!”搓手跺脚,无奈熊吼犬吠。连我们自己都听不清楚。金凤端起了猎枪,与此同时,她也发现,老母熊企图向后仰倒,把老蒙古压住。然后翻身再一屁股,老蒙古就会被坐成了肉饼。这是狗熊的基本战术。还有,动物的思想都非常简单,但感情浓厚,尤其是棕熊,一次伤害,终生不忘,报复心特强。指挥失灵,她决心采取措施,宁毁老蒙古,也要保全大棕熊,不仅仅是漂亮,更是森林中的珍稀动物,保护珍稀动物,是每个山民,尤其是猎人的义务。
她来不及多想,举起来,就要采取断然的有力措施。我也心急如焚,商量研究是来不及了。但也不愿意看到有功之臣的老蒙古,死在它女主人的枪口之下。见金凤就要勾动板机,我就在她脖子上推了一下:“先别开枪,等一会儿再说!”金凤打枪,可以说功夫是早到家了。我推一巴掌,她的枪口也没偏离多少。胳膊一抖,随着一道火光:“咚——”子弹冲棕熊的头顶上部就喷了过去。
枪响,老蒙古一抖!窜了出去,子弹紧紧贴脑瓜骨飞了过去。若没有我那一把,老蒙古的脑瓜,肯定会大揭了盖的。老蒙古死里再次逃生。这是巧合,也是命运。但在巧合中,一只小熊崽,却被子弹穿透,摔在地上,“吱哇,吱哇”地叫唤了起来。这只小熊崽,早在天仓的洞口处趴着了,见妈妈被动,就滑下来打算助妈妈一臂之力。万事都是一个巧字,它在滑落的一瞬间,身体也就恰恰撞在了金凤射出去的那颗子弹上。大棕熊见老蒙古逃走,也不追赶,而是闻讯扭过头去,抱起了重伤的娃娃,全身抖着,伸出舌头,疼惜万分地在宝宝的伤口处猛舔,那样忘我,又是那样投入。不时地瞥我们一眼,目光之凶之狠,使我们夫妻都感到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快走!”我扔掉了猪肉袋子。金凤却懵了一般,目光呆愣,表情肃穆,两腿打别,被我拽着,踉跄而逃。
后面传来了老母熊的哀吼声:“哞——”让人滴血,让人颤抖,让人流泪。金凤枪杀了老蒙古。我没有阻挡,也是早就料想到的。我默默无语,挖了一个深坑,悄悄把老蒙古的尸体葬了下去。大黑和另外三条猎犬,见同伙被女主人枪杀,表情麻木,神色暗淡,彼此交换着目光,仿佛也在叙说着什么,并有眼泪滴落下来,为了同伙,也为了自己。老蒙古错在了哪儿?奋不顾身,忠心耿耿,金凤一时糊涂,感情冲动,结局令狗们失望,也感到了绝望。“你不该杀它。”我低声说道。“住嘴。别让我心烦!”金凤愤懑地盯着我:歇斯底里地吼道:“那只熊崽一旦死在了妈妈怀时,老母熊会不惜一切代价,对整个林区社会,进行无情的报复。不杀老蒙古,难道让我去猎杀那头大母熊吗?那是珍稀动物,在小兴安岭,早已为数不多了!我要尽量地挽救它,处死了老蒙古,在感情上,老母熊也许能好受点儿,在心理上,也让它多少有点儿平衡。老蒙古是爹的求命恩人,开枪的时候,我真想给自己一枪,毕竟我是最大的祸首啊!可我……又不忍心肚子里的孩子啊!”说着,眼泪滂沱,终于,嘤嘤地哭出了声来。
尽管嘴笨,我还是竭力地按慰妻子:“咱也不是故意的,是它自己,撞在枪口上了嘛!”“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咱就没有责任了吗!熊妈妈的哭,你听见了吗?让人揪心哪!”金凤止住了眼泪,“等着吧,今天晚上,熊妈妈,肯定就会来的。我要开门等着,就是撕碎了嚼烂,我也绝对无怨无悔!”半夜时分,大棕熊果然来了,但刚在对面的山梁上出现,四只家犬,就向它提出了强烈的抗议。“汪汪汪”的叫声从夜半一直持续到了黎明。大母熊的吼叫,也使我们俩人整整一宿没有合眼。
“哞!哞……”在祈祷中等待着。门窗整整地开了一宿……也许是猎犬们的忠诚,老棕熊也仅仅是在对面的岗脊上哀叫。天亮,才无可奈何地退了回去。出于好奇,我爬到了对面的岗脊上,一看,满目狼藉,脑袋顿时就变成了柳斗,十几棵白桦树,树皮被啃了下来,赤裸裸的,要多苍凉有多苍凉。碗口粗的小树,有的被薅,有的拦腰折断,有点儿惨不忍睹,还有达子香山葡萄和五味子秧子等等,也都无一幸存。可想而知,老母熊一边哀嚎一边肆虐。用肆无忌惮的愤泄,来抒发内心的痛苦、悲愤和欲拼不能、欲罢不忍的愤恨。我呆呆地望着,小兴安岭的干山万壑与茫茫林海,在眨眼之时,仿佛也被毁于一旦而满目狼藉。小熊崽的死亡,像一条蛇,无时无刻禾在啃噬和折磨着金凤的感情。在灵魂深处,也时不时地在呼喊着:“有罪的是我,我有罪啊!”不久,孩子出生,男婴,起名亮亮,我也不再跑山,而是以种植人参为主要的生活来源。
那场悲剧,也在生活的长河中被一点点地冲洗干净了。可是,亮亮三岁那年的秋天,四名中年汉子风尘仆仆地找上了门来。狗咬,我迎了出去,为首的汉子四十多岁,身材高大,像个领导,严肃中带着求人的微笑,用宏亮的声音说道:“这儿是金凤金大妹子家吧?”我点头:“是啊,是啊,请进屋!”进屋不等落座,为首的汉子就迫不及待地自我介绍道:“我们是白山林场来的!”矮个年龄大点儿的说:“这是我们梁场长!”“噢!梁场长,您好!”我客气地跟他握了握手。白山林场归伊春管辖,属于近邻,彼此之间不到百十里地,看样子,他们是拉山来的:“找我爱人?”梁场长点头:“非她莫属。”我喊金凤,金凤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改往日的热情,冷淡地在室外徘徊,就是迟迟不肯进屋。我说:“找你的!”她说:“找谁都一样,你们谈呗!’’梁场长就出去,对金凤祈求地说道:“大妹子,我们今天是向您求情来啦!”金凤无动于衷:“照直产吧!”“是这样,”梁场长略有悲伤地说道:“连续三年了,据目击者说,是一只棕色的大狗熊,头一年,我们林场陈家和翟家的两个媳妇,结伴在山上拾木耳,被那只大棕熊话话地咬死了。接着又咬死了七只梅花鹿,一个好端端的鹿场,愣是让那只狗熊给吃黄了!派出所去了警察,带着长短武器,找了一个星期,也没能见到它的影子!前些日子,有两个学生在上学的路上,又遇上了那只棕熊,扭头就跑边跑边喊救命救命,等大伙赶去,两孩子又葬送了性命。
当妈的,都疼疯啦!今天我们来,就是请您帮忙,为民除害呵!”梁场长说着,打开随身携带的提兜,拿出了一叠厚厚的人民币,“大妹子,这是劳务费,七千块,找到和治服这头棕熊,林区的人都说,非您莫属啦!”说着,把钱悄悄地撂在了蜂箱上。“梁场长,请您把钱拿走,这忙,金凤我帮不了,您已经看到,自打生了孩子,我就洗手不干了,都是山里人,也不用客气,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说着,把钱送了过去塞进了提包。“金大妹子!我,给您下跪啦!”扑通一声,那位矮个的长者,在金凤面前真就跪了下来,含着眼泪,喃喃说道:“那俩学生,都是我的孩子!大妹子,这忙您若不帮,我杨克明,就不起来啦!祸害不除,说不准有多少孩子,还得毁于那张熊口。
金大妹子,我们翻山越岭,找您一趟,可真不容易呵!”金凤动情了,涌着泪花,赶紧俯身把汉子扶了起来,这位大哥,您赶紧起来,我也是个母亲。失去了孩子,作为母亲,哪滋味,您不说,我也品得出来。这样吧,你们先回去,容我点儿功夫,考虑考虑,好吗?”“那就谢谢啦!那就谢谢啦!”说罢告辞,我把他们送下了山去。金凤把亮亮送回了林场,回来就磨刀擦枪整理子弹,生过孩子的她,胖了也白了,尽管风来雨去,皮肤却仍然那么细腻润滑,嘴角翘着,眸子中注入了更多的柔情,既黑又亮,楚楚动人。山里空气好,鲜菜泉水,没有一点污染,真正的绿色食品,加上腥味不断,过剩的营养使她的乳房始终那么丰满诱人地膨胀着,既健壮而又魅力无穷。见她忙碌,我担心地问道:“你真去呀!”瞥我一眼,哼了一声:“窟窿破了,咱们不堵,谁给堵呢?”她换上了猎装,刚要出门,似乎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掀起了羊绒衫,含情地命令我道:“憨子,过来呀!”我知道她要干啥。电闪雷鸣,大雨滂沱,忙活完了,才气喘吁吁地领狗往摩天岭后堵翻去。
金凤性格开朗,尤其是孩子满月以后,性欲之强烈,往往会使我左右为难。多少次,在山林中休息,微风吹来,涛声悦耳,脚踏松软的天然地毯,一旦高兴了,就得要求为她服务。那种柔情、温馨、欢乐、,甜美,真是让人回肠荡气,回味无穷。但今天,我却有一种预感:金凤的要求,不仅仅是来自身体的需要,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安慰。深秋的小兴安岭,五彩缤纷,跟三年前一样,猎犬先到,老远,就洪亮地嘶咬了起来,狗熊的吼声也极不寻常,苍凉悲壮。“哞——哞——”是受死亡的驱赶还是在驱赶着死亡?绝望、残酷、恼怒,恐怖得令人全身的血液,凝固了一般。一阵阵地毛骨悚然,我颤抖着说道:“妈的……凤,你把刀子给我!“靠后边去,别在这儿添乱,等着收尸好了!”她手端猎枪,大声地说道。收尸是肯定的,今天,冤家路窄嘛,但收谁的尸?人尸还是熊尸?恐怕是只有上帝才能知道了。还是老地方,大杨树下面。每次进山,金凤都不许我拿刀动枪,那是她的专利。“你以为是钢笔自来水哪!跟野兽打交道,不是你胡编乱造的写文章,咋诌都行。听见了吗,不让你动,你就别动!你这人咋就哪么二百五呢!”她多次提醒我:开枪前左手不离刀子。不管狗熊,豹子还是野猪,一枪不命中,或打不在要害处,它顺火光就补了上来比闪电都快,不少猎人,临死,腰上的匕首都没能拔出来。此刻,她把我喝退:“靠后,有眼神着点!”然后端枪隐藏着身子,就迂回着运动了上去。
80米、50米、30米、25米、贴着一棵粗大的红松,才终于停了下来,老练、机警而迅速。失去了老蒙古,大黑就孤单、胆虚,并力不从心,长毛、花子、小青平时倒也挺凶,吼叫蛮大,但一到火候,就干打雷不下雨地熊蛋一堆了,像三只大兔子。在母熊面前,东一头西一头地瞎扑腾,汪汪叫着,胆颤心惊得没等靠近,母熊龇牙戗毛,脑袋一晃,就屁滚尿流地退了回来,回来觉着无聊,掉头就又返了回去。保命是它们的天职,把牺牲让给了老蒙古。老蒙古不在,其荣誉理所当然地让给了大黑。
大黑近距离地,躲躲闪闪,又凶猛顽强地与面前的强敌对恃着,虽不是奋不顾身,其精神也甚是让人钦佩。我的距离最远,但也看得真切,老母熊与三年前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三年前,如果把它比喻成漂亮温柔贤慧的小媳妇的话,而三年后的今天,却是一位丑陋、蛮横、霸道,看着使人恶心的老太婆子。也许是受季节的影响,金黄柔软锻子被面般的绒毛一根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灰绿色脏兮兮的一身青毛。臭味扑鼻,大概是长了疥吧。黑熊两年一窝,棕熊却是三年分娩一次,屈指算来,在这深秋十月,母熊大概仍是哺育期吧!它面我而立,昂首挺胸,瘪瘪的乳房象两只面袋子,晃晃悠悠,巴掌也在大幅度地摆动着,仇视的目光变幻着,每一声吼叫,仿佛都把死神带进了人间:“哞——哞——”我担心金凤,心在嗓子眼上悬着,屏声静气,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风停涛止,茫茫林海也似乎在冷静中期待着什么。金凤毕竟是个女人,是贤妻,也是生活中的伴侣。突然,金凤大声地喊了起来。响亮清脆,铿锵有力,用她特有的女中音,像是前沿阵地的对敌喊话。
“大棕熊你听着!”大棕熊一愣,望着金凤,两只大巴掌真就停止了摆动,金凤继续喊道,“三年以前,是我手上失误,才误伤了你的宝宝,我有罪,也多次地祈祷过,还杀死了我们金家的救命恩犬,大棕熊,你知道吗!可是你呢,得理就不饶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去伤害无辜,至今仍不改悔,何年何日,才是头儿呢!老棕熊!咱们是邻居,你伤害过我父亲,我父亲直到临终,也嘱咐我,不许再伤害你们的家族。今天哪,我来一是当面道歉!只要你洗手革面,过去的恩恩怨怨,我姓金的姑娘也概不追究。二是你要好自为之。别不识抬举,接受警告,多发慈心,友好相处,否则,姑奶手上拿着的,可不是烧火棍啦!……大棕熊,你听清楚了吗?接受我的建议,就面冲苍天,大吼三声,算是回答……”棕熊没喊没叫,而是用仇视的目光,死死地盯在了金凤身上。金凤义愤填膺,临危不惧,沉着冷静地劝说着,可谓是苦口婆心了。突然,枪声响了:“咚——”四只猎犬,发疯般奋不顾身地冲了上去,“汪汪汪!”地动山摇,我的眼前,也是觉着一阵头晕目眩,扶着树杆,才没有跌倒。再看金凤,右手抓着匕首,上面滴着鲜血,猎枪掉在了地上。
眨眼的工夫,当她把匕首捅进了母熊胸膛的同时,母熊一巴掌挥来,打断了金凤的胳膊,猎枪也滑在了地上。我两腿打别,踉踉跄跄,扑了过去,语无论次地喊着:“金凤!金风!你……”伸出胳膊,急欲把她拥进怀里。不料金凤面如酷霜地大吼一声:“躲了!”我一怔,本能地愣在了那儿。金凤手握匕首,面色苍白,四肢筛糠,复杂的目光中,似乎要喷出火来,气恨,感慨又无可奈何。再看老母熊,偏身躺在地上,胸腔里的血,泉水般,一股股地涌了出来。熊掌及全身,都在哆嗦着,暗淡了目光,仍然在吃力的凝视着。群犬一拥而上,报复性地在嘶啃着,吠吼着。“滚开!老黑你们!”金凤痛苦中一声断喝,那把匕首,抖了几抖,才没有刺到老黑们的身上。老黑见主人发怒,紧忙夹尾巴躲了开去,隐在一棵红松下面,目光胆怯地望着金凤。突然,奇迹发生了,血流尽气已断的老母熊,竟“哞”的一声,立了起来,我的心,立马又悬了起来,金凤也吃惊地张大嘴巴。再看老母熊,在艰难中往前挣扎了两步,摇摇晃晃,再次地摔倒了下去,张着嘴,目视树洞,长时间,就是不能闭上眼睛,绝望的低吼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呵!杨树洞中,传来了小熊崽的吱吱声。金凤表情严酷,忘记了断臂的疼痛,咬着牙根,一侧身,嗖的一声,随一道亮光闪过,叭!匕首不偏不斜,扎在了正前方的一棵松树上。然后,走过去,步履蹒跚,躬腰抻手,托出了三只小棕熊。漂亮极了,金黄闪亮。
我急忙赶上去,一手托着一个。回到熊妈妈的身近、蹲下身,让小熊崽,噙住了熊妈妈的奶头。我再次惊讶的是,流尽了血的熊妈妈,乳汁竟是那么丰满。直到两只小熊崽发出了愉快的咂咂声,它们的妈妈,才放心地闭上了眼睛。我猛地回头,更为惊讶的一幕,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竟差一点喊出了声来。金凤靠在一棵树杆上,猎服的扣子解开,帽子脱地,露出了一头秀发,断了的右臂,似乎是在本能地抖动。而她的左手,托住了那只金黄色的小熊崽,用牙齿噙着线衣,露出两只硕大的乳房,其中的一只,被小熊衔住。像雕塑般的,仰脸望着高空,双眼微闭,泪水大颗大颗地落在了乳房和熊崽的身上。是痛苦,还是幸福,作为母亲,也许是兼而有之吧!起风了,涛声更大,“呜——呜——”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