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身旁的小仆惊呼了声，李谖于是问道：「怎么了？」
小仆道：「是、是梁王殿下。」
李简？他又在街上做了什么？
李谖由是转过头，小仆将帘子掀得更高，方便主子查看。
李谖不过是回头看了眼，便确定了那个正笑容满面的男子的确是李简无误，只不过在看到李简身旁的一名胡族女子时，他眉心重重一拧，神色沉了下来。
那是……？
一大清早，李简兴冲冲地带着一个包袱进宫来找李芷，李芷当时正在钻研宫中夫子交代的作业，还没钻研透，便遭李简伸手一把将书给抢了去，「小妹，别看了，三哥可是为你带了好玩的东西来，快来看看！」
李芷习惯了他说起风便是雨的性子，反正她也不是非得要在此时看完不可，于是便让轻波、明月将案上的纸笔都收拾了，好让李简有空间可以乐颠颠朝她炫耀一把。
李芷看着李简迫不及待拆着包袱的样子，心道：看来那日的事情，三哥已经没那么介怀了，真是太好了！只不过他身上的脂粉味似乎有些重……
她正想着，李简便摊开了蓝布包袱，里头的东西一下子呈现在李芷眼前。
那是一组上了彩釉的瓷人儿，每只大约有掌心大小，各自做出了吹奏乐器的举动，有抚琴的、弹琵琶的、吹笛的，表情动作生动可爱，十分讨人喜欢。
李简摸了摸鼻子，面上一副等着夸赞的神情，「如何？这是三哥送你的。」
李芷不禁赞叹了声，「好美的瓷人偶！」不光是李芷，就是连一旁的明月也看得目不转睛，可见这些瓷人有多么精美了。
小妹毫不掩饰的喜爱神情取悦了李简，每次当他带来一些有趣的玩意儿，都能在李芷这儿得到赞扬，因此他才会那么亲近李芷，「你可以拿起来看看。」
李芷有些舍不得，「我怕把它们弄坏了。」
李简大方道：「不打紧，要是坏了，顶多三哥再找来西市那个师傅再做一组给你。」
李芷这才拿起了其中一尊，小心翼翼地捧在掌中，真心道：「谢谢三哥。」
「咱们是兄妹，有什么好谢的！」李简显然相当高兴，「李谖那人一点儿也不懂女孩儿家真正喜欢什么，李钰肯定更不清楚了，从小到大他眼中就只有那些死人字画……如果我没送你，大概也不要指望他们会送了。」
李简这可是大实话，平日李谖对李芷虽好，却不懂得揣摩女子会喜欢什么东西；李钰便更不用提了，自己那些宝贝字画是不可能对任何人割爱的。
李芷感动之余，蓦然想到什么，抬头问道：「三哥，那日你有受伤吗？」
「当然没有，你三哥我怎么可能那么娇弱！」李简提到马球比赛的事情，有些不好意思，「小芷啊，那日是我不对，被那什么黎弄布一激，忘了正事了……幸好魏左丞拿下最后一局，不然倘若害你被图波带走，三哥可不知要怎么面对你才好。」至于李谖……哼，他是打死不会承认，在第三场比赛中李谖也出了一番力气的。
李芷摇摇头，她也是有将李简的努力看在眼中的，若非对手实在强劲，令一向对球技自信满满的李简受了点打击，也不至于在后来乱了阵脚。
此时，轻波入内禀报，「公主、大王，代王来了。」
李芷与李简一同往门外望去，不多时，便见到李谖走近。只不过，李谖并没有进门，只是朝李简道：「李简，我有话要跟你说，你出来。」
李简一看到李谖那张脸，便觉得大好心情顿时消失殆尽，「有什么话不能进来说吗？」
李谖不语，只是目光沉沉盯着他，显然没有商量的余地。
不在李芷面前争执是李谖和李简共同的默契，李简啧了声，不情不愿地起身出去了。
李芷静静目送两个兄长走远，既然李谖要求了李简出去谈，表示他与李简谈的事情不想让她知晓。
──会是什么事呢？
李简跟在李谖身后走出殿外，看着李谖的背影，也在思考李谖特地将他找了出来，究竟有何贵干。李谖也不先跟他简单说明，只是一个径儿地走，直至确认远离了李芷所在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李谖猛然止步，使得李简差点撞上他的背脊，这下子旁边没有李芷，李简觉得自己也不需要对李谖客气了，于是语气不善道：「喂！你到底有什么事啊？快点说完，我还要回去陪小妹聊天。」
他对李谖向来没什么好感，只不过不欲影响李芷的心情，才乖乖随李谖走出来，这可不代表他有心情听李谖讲话。
李谖转过身来，看着李简的眼神冰冷到了极点，饶是向来胆大的李简也不禁心中发怵，险些倒退一步，幸好自尊心摆在那儿呢，硬是扛住了没后退。
李谖沉声道：「我得到一则消息，说是你和一名来路不明的胡姬暧昧不清，甚至准备纳她为妾室，你可有什么要辩解的？」
李简闻言，登时瞪大了眼，吼了句：「你竟然派人查我！」
李谖不以为意，「查你怎么了？倘若自认行事磊落，问心无愧，又有什么好怕的？」
「我纳个妾又与你何干？」
「弟妹告诉我，你打算找借口将她休离，好让那个不知使了什么狐媚手段的女人上位，难道这还不是理由吗？」
李简理直气壮地反驳，「那又怎么样？戚兰她非但善妒，那么多年也未有子，如今还将我的私事擅自传出，哪儿有个梁王妃该有的样子？这个位置还不如让贤给胡慕儿算了！」胡慕儿是那名胡姬的名字。
他早看妻子不顺眼了，从来只会跟着外人一同嘲讽他不思进取、喜好夷人装扮不提，这下子竟敢还将他的事儿偷偷告诉李谖！
「你不准擅自主张休掉弟妹！她可是陈国公的么女，如果你真休掉她，朝中该会乱成什么样子！」
陈国公素来在朝中深具威望，当初太祖建陇之初可少不了他鼎力相助，甚至还劝降了秦如海的手下大将，令大陇兵力大增。当年正因陈国公看上了李简与太子神韵相似，这才将宝贝的小女儿嫁给了李简为妻。
李简哼了声，「我可是足足受了那个女人的委屈八年，便是休了她又如何？大不了改为和离，我放她去找个合适的郎君再婚，你总没意见了吧？」
「你想让百姓看皇室笑话吗？和离岂是儿戏！你让阿爷又该怎么面对陈国公？」
听李谖提及李效，李简总算收敛了些，不过依然撇过了头，摆明不愿听李谖劝告。
李谖难得放软了口气，「尽管弟妹性子骄纵了些，但有她娘家的助力，届时你便可以如同大哥一般……至于那名胡姬，乃是北夷人所出，连我都查不明她的来路，阿爷定然不会允许。」
自从大哥李承受齐王偷袭中箭，拖了数年病故之后，李谖便对这个无论长相神韵比起其他弟弟还要更像大哥的三弟抱有相当大的期望。李谖自认自己对皇位没有念想，他想要的不过是如同当初辅佐大哥那般，辅佐下一任皇帝罢了。
李简自幼聪敏，虽然性子尚有些跳脱，他本想着，待到成年以后历经世事，李简总会沉稳下来。可是天不从人愿，李简长成了之后，非但喜欢上大陇死敌北夷人的习俗作风，成日和一些胡将和纨绔往来，如今还为了个来路不明的夷族女子，想不顾一切地休掉自己的王妃！
李谖觉得自己这番话已是明示，李简若是个明白人，便会了解戚兰将会是他成为太子的一大助力，从而放弃休妻这个念头。
然而，李简转过头来，面目竟有些扭曲，咬牙切齿道：「你们……一个两个都把我当成大哥的替代品，可我不是大哥！你们也休想把我变成他那副样子！」
只因他长得神似李承，每个人都将他和李承相比，可他李简不是！永远都不会是！
他早就知道那名胡慕儿的真实身分了，她是与大陇敌对的北夷人不错，可那又如何？
胡慕儿理解自李承薨逝后的这些年来，他被当成李承替代品的苦处；理解他向往过北夷生活，却又不得不被迫留在大陇；理解他被妻子刁难与嘲笑的苦闷……
只有胡慕儿，才是真正理解他的人！
见李简油盐不进，甚至在言词之中有了一丝对李承不敬的意味，李谖的耐性终于告罄，「若你再不听劝，我只有请阿爷来查清那名北夷女子了！」
「你敢！」
「我有何不敢？」
李简瞪着李谖，眼中几欲喷出火来，胸膛更是大力起伏。
没想到，他看了李谖良久，居然怒极反笑，「呵呵……李谖，你口口声声说敬爱大哥，可这宫内谁人不知晓你对大嫂有着恋慕之心？你可真行啊，明白对大嫂永远都只能是不可告人的妄想，便也想要毁了他人！你说，倘若大哥在天有灵，又会怎么看你？」
李谖的神情陡然阴沉下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若是平常，李简见到李谖这副表情，肯定会有些后怕，可如今李谖痛踩了他的底线，他绝不可能服软。
于是在李谖愈来愈阴沉的神色前，他笑了声，「我说，你对大嫂，怀有令人作呕的爱慕──」
他话未说完，左脸骤痛，一片热辣辣的，而对面的李谖正维持扬着手的动作，「我不准你污蔑大嫂！」
李简冷笑，「真是污蔑吗？你不要以为比拳头你能比得赢我，过去我不过是看在你是我二哥的面子上，才对你礼让三分罢了……」李简猛然出拳，李谖脸上也挨了一记，半张脸霎时一片赤红。
李简没留情的回击彷佛正式点燃了两人间的怒火，两人很快打了起来，李谖不顾疼痛，一下子扑到李简身上，利用全身的重量将他压制在地，李简当然不甘一直被压着打，朝李谖的背狠狠搥了一记，顺利反客为主。
两人扭打在一处，动静不免便大了，原本还等着两位兄长回去的李芷听到了声响赶紧跑了出来，却见到李谖和李简不知为何正拳脚相向，那拳风一来一往，看得她心惊不已。
她本来想上前劝架，轻波伸出手拦住她，「公主冷静，你现在上前，他们也未必能顾及你。」
「那我该怎么办才好？」他们看起来分明没有节制，她甚至还看到李谖的嘴角挂了血丝，这根本不是普通的争执了！
「公主等着，婢子去请陛下来！」明月说着，飞快跑走了。
明月效率相当快，不出一刻钟，李芷便见到李效带着内宦和两名护卫快步走来，而明月则喘着气跟随在皇帝身后。
李效一来便瞟见两个儿子难分难舍地扭打在一块儿，火气登时就上来了，扬声骂道：「这是成何体统！你们还不快给朕住手！」
李谖和李简打得正酣，听到李效大吼，也没有立刻反应过来，李效气得发抖，命令那两名护卫上前，强行将两人分开。
两人被护卫架起，不情不愿地分站一边，他们从头到脚狼狈不堪，身上衣襟凌乱，衣上还沾着草屑，李谖的左脸肿成了青紫，嘴角挂着血渍，李简则是青了一只眼，鼻梁发红，还在汨汨留着鼻血，这还只是看得到的部份而已。
「你们真是好大的胆量，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互殴！还有没有作为皇子的自觉？」李效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两兄弟的鼻子怒吼，「你们给朕老老实实地说，为什么打架？」
两人却是沉默着，丝毫不看李效一眼。
李效冷冷笑了声，「好啊！方才还打得难分难舍，这会儿又默契起来了。」
李芷难得见李效那么生气，气得脸色都胀红了，怕李效会严格处罚两个兄长，于是上前道：「阿爷莫气，儿觉得哥哥们只是一时不知道怎么说罢了……」
李效深深吸了一口气，「小芷你乖，先和婢女们回去，这件事由阿爷来处理。」
李芷瞥了李谖和李简一眼，「那儿先回去了……」
说实话，她还是很担心两个兄长，但既然李效发话了，她不会不遵从。更何况，阿爷都已经为了两个哥哥气成这样了，连她都不听劝的话，阿爷可能会气疯。
轻波和明月连忙走到李芷两旁，一左一右陪主子离开。
虽然李谖和李简双方均严重挂彩，李芷本以为，这不过是一场普通的争执，毕竟两人本来便看对方不太顺眼。
万万没想到，那日的争执竟成了日后两人争斗的导火索，甚至这座皇宫中的每个人，几乎都无法幸免地被卷入这漩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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