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杜若还没回答，另一个婢女便调侃，「你这是吃味了吧！眼见大娘子对八娘比我们这些自幼陪伴的还要亲近，受不了了。」
那名婢女立即嘟着嘴道：「才没有呢！我只是觉得大娘子难得那么喜欢其他女子……」
「你就是吃味了，承认吧！我们这些姊妹中就你最喜欢邀宠了。」
「就是就是，去年卢家的五娘子来，大娘子只是热络了些，你就闹不平了。」
「你们……大娘子！你看看她们，老爱联合起来欺负我！太太讨人厌了！」娇小婢女眼见嘴上斗不过其他三个，不禁跺了跺脚，想让崔杜若为她主持公道。
「好了好了，明知道她经不起逗，你们便不要闹她了。」崔杜若说了她们几句，又对那名婢女道：「你就是太容易被激了，她们才老是喜欢逗你。」
婢女听到前半段还为了主子肯为自己出头高兴着呢，岂知崔杜若下一句话就让她飘飘然的神情一垮，委委屈屈地瘪起嘴，「大娘子……」
其他婢女早已习惯了她爱对主子撒娇了，这时她皱起脸也没人管她，一名高个儿的婢女朝崔杜若道：「和以目中无人闻名的四公主五公主一比，传闻中令京城子弟们退避三舍的八公主反而像朵不谙世事的小白花呢。」
李芷以为以京中之大，姓李的人家多了去，没人能猜到她是个公主，却没想到崔杜若作为世族贵女，平时往来攀交的世家娘子们何其多，本身即相当擅长打探消息，凡是京中稍有名气的官府中的娘子们，她没有打听不到的。
排除那些已经婚配的，几次来往过后发现那些世家娘子们都不识得李芷，加上李芷与徐恕、魏涵之间的关系，她便推测出李芷即是近来名满京城的八公主。
崔杜若笑了笑，「或许如同你说的，小芷就是朵小白花，可是我喜欢。」
几名身着皮裘系着毛带的男子在集市中行走，走在前面的那名明显年少于其他同伴，脸庞呈现一种长期受阳光洗礼的深麦色，宽肩窄腰，身材精实有力，步伐稳健，乌黑发瓣自帽子的缝隙滑在少年颊旁，随着他走动而轻晃。
他们显然是来自大陇以外的国域，不过因大陇海纳百川，京城中来自四面八方的人多了去，像他们这样穿着不同于大陇的奇装异服、说着异国语言走在街上，也没有几个人会多看几眼。
少年漫不经心地看着街景，道：「父王总说陇国无一处不好，在我看来，陇国也不过尔尔。」
其中一名中年男子似是他的随扈，见少年对大陇的事物兴致缺缺，于是道：「小主人可别忘了，赞普和赞蒙要您置办的任务。」
随扈口中的赞普和赞蒙乃是对图波国国王和王后的尊称。
他们本是跟随着少年脱离图波使节团先一步来到大陇探视情况，大陇这边负责接待的鸿胪寺官员对他们来到京城尚一无所知。
少年哼了声，「这我知道，但陇国的女子实在没什么意思，个个喜欢躲在面纱下也就罢了，以丰满高挑为美，这和图波又有何不同？依我看，那些公主们大概也是一个样吧！」
「此趟是为了替赞普求亲，小主子个人的喜好并不妨碍此事。」
「母后是这么说，但你们瞧她那严肃紧张的样子，哪是为了父王，况且父王他……」少年顿了顿，终是没有说出后语。
即便他身为图波储君，母后又是图波国中唯一与国王结缡的贵族之女，他要坐上王位只是数年内的事，在父王的臣子面前议论其寿命也太过猖狂。
随扈有些无奈，正要劝主子无论如何不要忘了这趟前来大陇的使命，却见少年眼睛一亮，大步趋前，越过前方的三名少女停在她们面前，仔细打量了中间那个戴着头纱严严实实罩着一身的少女，笑出了一排白齿。
「东禄东赞，这个女子倒是挺合我意的！」
与崔杜若分别后，李芷和轻波、明月三人打算回宫，三人都是女子，步履本来就小一些，而李芷有意在回宫前多看看街景，只是碍于李效的交代，不敢在宫外多逗留，最后只好折衷了下，缓缓朝宫城方向走，让李芷有多一点时间瞧瞧。
没成想才走了一半的路程，就霍然遭到一名少年拦阻，还敞开嗓门说了一句外国话，三人俱是吓了一跳。
由于三哥李简与夷人交好，李芷也会一些夷话，只不过眼前这名少年所说的显然不是她所长，而且看来似乎没有恶意，只好暂时停住脚步。轻波却没有她那么乐观，在那名少年越到李芷面前之后，她快步上前挡在李芷和少年之间，「你们有什么事吗？」
她的口气不算客气，不过因为眼前这人先唐突了她的主人，她没叱声赶人算是好的了。
那名少年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又朝李芷逼近了一步，以品头论足的语气说：「可惜就和一般陇国女子般，含蓄了些……」
作为使节之一，东禄东赞精通大陇话，远远见少年突然发难，他赶紧劝阻道：「小主人！陇国的习俗没有图波开放，我们是来求亲的，不可唐突这些女子……」
他话还未说完，少年已经不费力气地将轻波推到了一旁，朝李芷的幂蓠伸出手，惹得明月高声惊叫，「你这个登徒子！离开我们家八娘！」没想到会有人在光天化日下拦住她们，明月想推开那个陌生的少年，但她的力气犹如蚍蜉撼树，没让少年动摇半点，反而是少年嫌明月碍事，朝她推了一把。
少年对东禄东赞的劝告不以为意，不过是个街上的寻常女子，又不是那些尊贵的公主，即便要了又如何，鸿胪寺那些官员肯定会笑着双手奉上。
见婢女们被粗暴地推倒，李芷想转身去扶，跟前这名少年却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臂，沉声说了句她听不懂的话，似乎是警告她不要乱动。
李芷生在宫中，从未遇过这种情况，又甩不脱少年的箝制，唯有眼睁睁看着少年的手接近她的脸，脑中一片混乱。
就在此刻，一道虚影击上少年的伸出来的手，下一瞬李芷感到手臂一松，那种桎梏着她的力量消失了，她抬起头，竟是一名男子挡在她身前，她听见那人道：「你是何人？竟敢在天子脚下公然唐突良家女子。」
一听见那人的声音，李芷方才的惊心顿时平复下来。
是魏涵之。
少年拧眉看了眼自己的手，来人不知是用了什么巧劲，居然能一击便将他的手打开，要知道尽管他年纪不大，在图波国内可是个赫赫有名的勇士。即使如此，少年并没放在心上，他想可能是自己大意了，毕竟那人看起来不过是个文弱书生而已。
轻波和明月见到魏涵之前来制止，登时松了口气，两人赶紧走到李芷身边，就怕少年还有同伙要对她们不利。
这时东禄东赞和其他随扈也到了，东禄东赞见到李芷的幂蓠没被主子揭掉，只是两名婢女看起来有些狼狈，先是松了口气，执大陇礼节朝魏涵之拱手，以一口顺溜的大陇话道：「对不住各位，是小主人鲁莽了，他不熟识大陇风俗，希望你们不要计较。惊扰了这位娘子，只要是我们力所能及，要什么赔偿都行。」
他的话中颇有息事宁人的意思，毕竟他们未通报一声便脱离使节团先行到达京城，尽管事先易过容，他也不想此事闹到陇国皇帝耳边，坏了赞普交付的任务。
原本他也是想着，这些人应当都对图波不熟悉，所以才以陇国话沟通，并且对方也不会知道他们是图波人，没料想他刚说完，魏涵之竟回以一段熟练的图波话，「你们应是图波人，在两国交好、互派使节的时候，竟如此毁坏图波的名声，不怕赞普怪罪下来，坏了两国的情谊？」
这下换成东禄东赞等人吃惊了，不过既然能被外派作为图波使节，他也不是个容易慌了手脚的人，「在下的确是图波人，不知郎君竟如此熟悉图波话，惭愧惭愧。」
要是换做别人，魏涵之是必定要少年对李芷道歉的，可是将事情闹大，对作为公主的李芷而言没有好处，而且有坏了名节的疑虑──尽管大陇现今不是那么在乎──于是在东禄东赞再三赔礼之后，他便将那一脸傲气的少年和他的随扈们放走了。
等到那一行人走了，魏涵之才转过身温声问道：「公主，您没受伤吧？」
轻波没空回答，她正在审视李芷有没有哪里伤了，可在街上她也不好仔细检查过。明月对从天而降前来救美的魏涵之简直崇拜不已，立马代李芷回答：「公主的胳膊都被那登徒子捏红了！就别让我遇到，否则肯定找了禁军抽死他们！」
听到明月的话，魏涵之突然有点后悔方才那么轻易便放了人，尽管他也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们。
轻波问道：「魏左丞怎么会在这儿？」
「我受晋王之邀，前去晋王府品评字画，回府的路上恰巧看到你们被拦住了，这才过来。」
「多谢魏左丞替我们解围。」
「只是举手之劳。」
她们也不便同一个外臣交谈太久，正想告辞，魏涵之却突然道：「不如这样，由臣送公主到宫门口，也免得他们回来找碴。」
轻波本欲拒绝，在看了一眼李芷后，改口道：「那便麻烦魏左丞了。」
她想，魏涵之大概也是看到李芷的神情，所以才不放心了，既然有了护送的理由，也算不得什么。
一路上，魏涵之问起李芷今日为何出宫，李芷将她和崔杜若每隔几日便会在宫外的事情说了出来，她对魏涵之本来就有好感，魏涵之又是个能言善道的，一时间倒是将被图波人唐突的事情抛诸脑后。
直到望见宫门，李芷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的掌心全是方才惊出的汗水。
「既然公主已平安到了宫门，臣便先告辞了。」魏涵之说着，便转身离去。
李芷却像是想到了什么，怔怔然望着魏涵之渐行渐远的背影。
那时崔姊姊问她，自己和魏涵之哪个好时，她说他们都一样好；但此时此刻她望着魏涵之的背影，却突然觉得，他们还是有些不同的。
至于是哪边不同，她也……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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