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舵》三部曲-联手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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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顺龙无奈地摇着头:“退吧,退吧。不退又能怎样?证据都捏在杜林祥手上,硬撑下去,人家可不会再这么客气。”孙兴国有些懊恼:“这么多年的朋友,姜省长就不能帮咱们一把?”“幼稚!”万顺龙呵斥道,“水涨船就高,水浅暗礁多。无论官场、商场,真正的强者只会和赢家做朋友。这一局咱们输了,所以不配有朋友。”

    【1 为了报答知遇之恩,自己真的已丧失底线了吗】

    珠海拱北情侣南路附近一座星级酒店的套房内,大众股份的财务总监焦天明急匆匆脱掉裤子,把一名妙龄女子按在床上。

    焦天明的心情很糟,在澳门赌场接连吃败仗,已经欠下上百万元赌债。自己的老板谷伟民最近更会无缘无故大发雷霆,把底下人痛骂一番。因此在床上,他的动作有些暴戾,下面的女人不住求饶:“焦哥,太疼了,停一下,停一下……”

    起码在床上,焦天明绝不会怜香惜玉。他扯住对方长发,使劲摁在枕头上,嘴里发疯似的咆哮:“停什么?你疼我才舒服。”

    砰砰砰!此时,传来重重的敲门声。焦天明还没反应过来,外面的人居然拿门卡打开了房门。

    冲进来的是三个彪形大汉,领头的一个,胳膊上绣满文身。焦天明用床单遮住下半身,大吼道:“你们干什么?”

    领头的大汉上来就给焦天明一耳光:“你这王八蛋,居然敢睡我老婆!”紧接着,三人一齐围拢过来,对着赤身裸体的焦天明一顿毒打。

    几分钟过后,焦天明蜷缩在沙发旁边,鼻子、嘴里都在流血。他颤抖着说道:“好汉,我不知道她是你老婆。况且从头到尾,也都是你情我愿,我没有强迫她。”

    “你情我愿?操你妈的,老子打的就是这你情我愿!”大汉噌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对着焦天明又猛踹几脚。大汉掏出手机,一边拨号码一边说:“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你知道我老大是谁吗?敢睡我老婆,你是活腻了!我马上叫我老大过来,让他收拾你个王八蛋!”

    半小时后,老大现身了。焦天明躺在地上,用自己那一双“熊猫眼”望去,感觉此人有些面熟。这时,只听刚进屋的老大惊呼起来:“这不是原来公司里的焦总吗?”

    焦天明也记起来了,这位老大,不就是大众股份原来的保安科科长伍新福吗?听说伍新福离开公司后,在澳门混黑道,不想却在这里碰见。尽管两人之前没多少交情,焦天明依旧下意识地叫起来:“老伍,快来救我。这都是一场误会。”

    话还没说完,又是几记铁拳砸在焦天明脸上。大汉叫嚷着:“老大,别听他瞎说。睡人家老婆的,就是这王八蛋。”

    “先住手!”伍新福厉声喝道,“有什么事好好说。焦总我认识,人家可是有身份的人。对了,把衣服还给焦总,老这么光着身子算怎么回事!”

    待焦天明穿好衣服,伍新福扔给他一支烟:“抽着,先压压惊。焦总,你说这事是误会,我相信你。不过道上混的兄弟,最讲究的就是个面子。你毕竟睡了人家老婆,几句话就算了?”

    焦天明赶紧说:“先前几位兄弟拳打脚踢,那都是我自找的。另外要什么赔偿,好说。”

    “有这个态度就很好嘛。”伍新福笑起来,“既然是市场经济,那还得用钱解决问题。”

    伍新福自个儿点燃一支烟:“今晚我略备薄酒,一来给焦总压惊,二来咱们也好好把这事做个了断。”

    事到如今,焦天明岂敢说个不字。他赶紧收拾好东西,跟着伍新福走出宾馆。伍新福设下的压惊宴,就在珠海横琴岛外的一艘货轮上。走上船后,伍新福说:“我的办公室就在这条船上。船上条件差,只好委屈焦总了。”

    焦天明忙不迭摇头:“老伍,你这样说就见外了。对了,你离开大众股份后在做什么生意,怎么跑来船上办公?”

    伍新福说:“焦总经常去澳门赌场,一定听说过‘沓码仔’。我就是‘沓码仔’,有老板要去澳门寻开心的,我一定做好服务工作。要有欠了赌债不还的,我就负责追债。”

    焦天明当然知道“沓码仔”是做什么营生的。此刻在他心头,忽然升起不祥的预感。伍新福指了指船舱里的一间小屋:“有个山西的煤老板,欠了赌场三千万。最后我把他关在里面,几鞭子下去,两天就把钱还了。”

    饭菜已经上桌了,焦天明一点胃口也没有。伍新福自顾自地夹了一大口菜,放下筷子,他响亮地擤了一把鼻涕,摔在地下,用脚抹匀。焦天明主动说:“老伍,咱们不是外人,你就开个价?”

    伍新福微微一笑,伸出五根手指。焦天明问:“五万?”

    伍新福摇头说:“五十万!”

    焦天明目瞪口呆,半晌才吐出一句:“这是不是太多了?”

    “多吗?”伍新福眼里露出一道凶狠的目光,他接着说,“这件事之前,咱们还有另一件事要了结。”伍新福从皮包里掏出几张字据,扔到焦天明面前。

    焦天明拿起一看,大惊失色道:“这是我写给澳门放水公司的欠条,怎么在你这儿?”

    “亏你还常去澳门!”伍新福说,“你难道不知道,澳门的赌债是可以转手的?你的赌债现在已经转到我手里,我就是你的债主。利滚利,赌债是一百五十万,加上给我兄弟的赔偿款,总共二百万。”

    焦天明像是明白了什么,冷冷地说:“老伍,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干吗给我下套?”

    伍新福大笑起来:“字据上白纸黑字,都是你自己写的,怎么说我下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焦总想赖账,大可以试试。隔壁那间小屋,我可安排人收拾好啦。”

    伍新福点上一支烟,悠闲地吐着烟圈:“我手下兄弟都是暴脾气。上回那个煤老板,我三番五次说手下留情,最后还给人弄了个左腿粉碎性骨折。这回你又睡了人家老婆,下手有多重,可就不好说了。”

    焦天明不禁回想起下午被暴打的场景,不禁心惊肉跳。他语带哀求:“欠的钱我一定还。”

    伍新福跷起二郎腿:“焦总,你的运气可不错,命里总能遇到贵人。有一位朋友,听说你出了事,千里迢迢赶过来,还答应替你出这二百万。”

    焦天明一脸茫然,只听得伍新福大喊:“老庄,你还不出来,桌上的菜可凉了。”

    这时从船舱门口走进一人,焦天明定睛一看,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庄智奇!”

    庄智奇头上的绷带已经拆掉,他戴着一顶鸭舌帽,用来遮掩伤口。庄智奇呵呵笑起来:“焦总,小弟救驾来迟,让你受惊了!”

    焦天明再傻,此时也全都明白了。他气愤地说:“姓庄的,你今天弄这么一出,究竟想干什么?”

    庄智奇依旧一脸笑容:“不干什么,就是希望焦总帮个小忙。”

    焦天明气愤地说:“什么忙?”

    庄智奇说:“我想知道大众股份最真实的财务数据,尤其是它与谷伟民旗下其他公司之间互相担保、拆借资金的情况。”

    “不可能。”焦天明斩钉截铁地说,“我是财务总监,不该说的话绝不会说。尤其是今天你干出这么下作的事,咱们就更没什么可谈的了。”

    庄智奇说:“焦总,你真打算自己还两百万?”

    焦天明站起身来:“自己还就自己还,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绝不赖账。”焦天明话刚说完,就感觉到一件白晃晃的东西朝自己飞来。他躲闪不及,重重挨了一下,登时额头上流血不止。回过神来仔细一瞧,原来是伍新福操起桌上的盘子,恶狠狠地砸了过来。

    “操你妈,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伍新福怒骂道,“敢这么同老庄说话,你是不想活了。”

    焦天明也是条血性汉子,尤其想着自己遭了别人暗算,更是恼恨交加。他毫不理会额头上的伤口,发疯似的冲向伍新福:“老子跟你拼了!”

    伍新福毕竟练过功夫,虽被焦天明揍了几拳,最后还是将对方制服在地。船舱外的兄弟听到动静,纷纷冲了进来,看见躺在地上的焦天明便又要动手。

    还是伍新福制止了大伙:“姓焦的,看你下午那副熊样,没想到还有两下,算条汉子!你们都住手!我平生就敬重有血性的男人。”

    伍新福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吩咐下边的人:“把东西拿上来!”

    不一会,便有人从后舱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伍新福打开电脑,朝显示屏指了指:“姓焦的,你自己看。”

    焦天明挣扎着抬起头,只见电脑屏幕上,一对男女正颠鸾倒凤,其中一人,正是自己。

    “姿势还挺新潮啊。”伍新福奚落道,“你勾搭上阿亮的老婆,其实在被捉奸在床之前,就被人拍下了。”

    焦天明悔恨不已。这个女人自称叫小霞,是在深圳的一次饭局上认识的。此后,小霞就不停发短信约焦天明,还主动投怀送抱。现在看来,这根本是别人设好的圈套,等着自己往里跳。

    伍新福朝焦天明吼道:“你说你要还钱,两百万你拿得出来吗?哦,对了,焦总可是上市公司的财务总监,给你些时间准备,或许还真能凑足这笔钱。但这段视频放到网上,你还能当总监吗?到时候,你拿什么还钱?”

    一直没有说话的庄智奇扶起焦天明,和颜悦色地说:“焦总不是政府官员,乱搞男女关系,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你毕竟是上市公司高管,也算公众人物,闹出绯闻来,不好收场啊。你和老伍,还有我,都是在谷伟民手下干过的人。咱们都清楚,谷伟民可是个刻薄寡恩的人。真到了那时,他丢车保帅不会有丝毫犹豫。”

    焦天明瘫坐在椅子上,沉默了好久,才说:“给我支烟。”拿过庄智奇递上的烟,他猛吸了几口,接着又把饭桌上的一杯白酒灌下肚子。

    庄智奇见他的态度已经软化,便挥手让伍新福带人出去:“我只是向你打听些情况。而且这事,只有你知、我知。”

    焦天明摇头叹息:“大众股份的情况,其实和审计组审计出来的情况差不多。”

    “你既然这么说,我就信你。”庄智奇掏出一本厚厚的审计资料,“但对里面的几个数据,我还想跟你请教……”

    两个小时后,焦天明一瘸一拐地离开轮船。看着焦天明的背影,站在船头的庄智奇有些内疚。庄智奇尤其记着焦天明临别前的最后一句话:“姓庄的,亏你还是个读书人。你的所作所为,比禽兽还不如。”这句话,像一根毒刺,扎进庄智奇的心窝。

    海上明月共潮生。南中国夜空下的美景,庄智奇本不想欣赏。昨晚在杜林祥的办公室,他就表示出不想来珠海。庄智奇实在不想干这种脏活!让高明勇出马,远比自己合适。看着焦天明的惨状,庄智奇更有些怜悯甚至是内疚。他一遍遍问自己,为了报答杜林祥的知遇之恩,真的已丧失底线了吗?

    来不及想这些了。庄智奇掏出手机,伴着怡人的海风,拨通了杜林祥的电话。

    半个小时后,远在河州的杜林祥平静地放下电话。他习惯性地点上一支烟,然后一支接一支,连续抽了三支。庄智奇珠海之行没有辜负他的期望,面对纷繁复杂的局势,杜林祥心中终于有底了。

    杜林祥又摸出一支烟,点燃,吸一口,接着立即掐灭。他站起身来,拨通了袁凯的电话:“小袁,上次说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袁凯说:“三哥,我今天跑了一天,到处托关系。算是有些眉目,但离最后搞定,还差着一截。”

    “那就好,那就好!”杜林祥长舒一口气,“你先把这件事停一下。明天一早,我就让高明勇飞北京找你。明勇会告诉你怎么做,到时你在一旁多协助他。”

    “什么意思啊?”袁凯一头雾水。

    杜林祥说:“明天见着高明勇,你就明白了。”

    放下电话,杜林祥立刻把高明勇招来办公室。直到深夜两点过,高明勇才走出办公室。高明勇没有回家,就在公司打了会儿盹。早上六点过,他前往机场,搭乘早航班飞去了北京。

    【2 故意卖个空子,实则是把对手引进设好的埋伏圈】

    从北京回河州的航班上,河州市长吕有顺一直微闭双眼。洪西官场即将发生重大变化,在这场变局中,自己能抓住机遇吗?吕有顺心中没有底。

    飞机刚落地,他便接到秘书的电话:“吕市长,刚接到省委办公厅的电话,下午的省委常委扩大会议,通知您出席。”

    吕有顺问:“下午的会议是什么主题?”

    秘书回答:“据说是研究洪西省北部欠发达地区的经济发展工作。”

    “我知道了。”挂断电话后,吕有顺却有些纳闷。尽管并非省委常委,但作为省会城市的市长,吕有顺经常出席省委常委扩大会议。不过此次会议的主题显然与河州的工作无关,为何要把自己给“扩大”进去?

    因为身体原因,省委书记于永辉正在北京疗养,省长姜菊人主持省委日常工作。下午的会议上,姜菊人就坐在省委一号会议室正中间——过去于永辉常坐的那把椅子上发号施令。整个下午,吕有顺都没有发言的机会。直到会议结束时,姜菊人一边起身整理文件,一边说道:“定国、有顺,你们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陶定国、吕有顺一边点头,一边也在各自盘算:姜省长单独召见省会城市的党政一把手,会有什么事?

    姜菊人办公室里的陈设颇为老旧,但办公桌上那部直通北京的红色电话机,却彰显出主人的不凡地位。陶定国、吕有顺都不抽烟,因此河州的大小会议上,禁烟规定都得到最坚定的执行。姜菊人却是洪西有名的“烟枪”,当着两位下属,他更不会克制自己的烟瘾。

    姜菊人点燃一支烟,跷起二郎腿,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杂志:“杂志里有一篇关于河州的文章,你们看了吗?”

    见两人摇头,姜菊人没好气地说:“你们这书记和市长,都快当成甩手掌柜了。拿去好好看看。”

    陶定国与吕有顺拿起杂志快速浏览起来。这家国内知名财经期刊,最新刊发了一则长篇报道,标题就叫作《高楼上天,纬通落地》。文章不仅曝光了纬通的财务危机,同时直指该企业正准备通过买壳上市去股市圈钱。

    吕有顺心中叫苦,这几天忙着在北京拜会朋友,竟不知道有这篇报道。他也埋怨杜林祥,媒体公关能力为何如此差劲?这份杂志在业界影响力不小,任由事态扩大,没准整个河州市的形象都会受牵连。

    姜菊人弹了弹烟灰:“这篇报道说的是企业,但我也听到另一种议论,说为了支持纬通上市,河州政府提供了巨大支持。有些扶持政策,甚至超越了红线。”

    陶定国解释说:“我们的出发点,也是想让河州多几家上市公司,这样有利于推动地方经济发展。”

    姜菊人一脸严肃:“出发点是好的,但做法值得商榷。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还能搞这种行政命令?”

    吕有顺说:“纬通是河州重点培育的企业,该企业为了城市发展,尤其是河州新城的建设,做出过巨大贡献。”

    姜菊人挥手打断了吕有顺:“我还是那句话,支持企业发展天经地义,但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能授人以柄。现在企业出了这么多事,如果政府还一味推动其上市,不合适。据我所知,这篇稿子已经引起北京一些领导的关注。”

    吕有顺还想争辩,只听身边的陶定国说:“好的,我们一定落实菊人省长的指示。”

    姜菊人点点头:“事缓则圆,不必争一朝一夕嘛。先避过这阵风头,再说上市的事也不迟。”

    省长打了招呼,市委书记表了态,作为市长的吕有顺,也是无力回天。从省委出来的路上,吕有顺的心情更加晦暗,既为杜林祥的企业担忧,也为自己的仕途焦虑。

    晚上还有一个外事接待,就在觥筹交错的晚宴上,吕有顺接到了杜林祥的电话:“吕市长,我有事想跟你汇报。”

    吕有顺肚子里憋着火,真想责备杜林祥几句。不过想想杜林祥的处境,吕有顺没把话说出口,他只是说:“我晚上十点回家,你直接来我家吧。”

    去见吕有顺时,杜林祥总是毕恭毕敬。晚上九点半,他就来到吕有顺家中,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十点二十分左右,吕有顺终于回家了。他一面招呼杜林祥,一面吩咐保姆:“按老规矩,把菜给我热一下。”

    杜林祥了解吕有顺的习惯,在正式宴会上根本吃不饱饭,回家都得加餐。吕有顺特别喜欢吃剩菜,尤其是剩菜重新加热后里面的葱姜蒜末。他说这东西吃着特入味,新炒的菜都比不了。看着吕有顺狼吞虎咽的样子,杜林祥心里不禁笑道,五星级酒店的大餐,竟然不如保姆的残羹剩饭香甜!

    “林祥,咱们不是外人。”吕有顺终于开口了,“这次你怎么如此大意?记者来采访,你竟浑然不知,事后也不采取一点补救措施。这篇稿子,弄得我们很被动。”

    杜林祥一脸委屈:“今天找吕市长,就为了汇报这事。这个叫廖海涛的记者,人从没来河州,就躲在家里把稿子弄出来了。这样毫无采访、偏听偏信的稿子,怎能叫人信服?”

    “你呀,还是不了解媒体的杀伤力。”吕有顺指着杜林祥,“稿件的影响已经出来了,难道现在去告这家媒体,说他们虚假报道?这样闹下去,对企业,乃至对河州,没有一丁点好处。还是赶快做补救措施,可不要让人家再弄个追踪报道。”

    “吕市长,我就要告他们。”杜林祥说,“这不仅是虚假报道,还是有偿报道。这个叫廖海涛的记者,收了万顺龙的钱,才炮制出这篇东西。万顺龙的目的,也是要阻碍纬通借壳上市。”

    吕有顺依旧摇着头:“我也猜到,背后是万顺龙在捣鬼。关键是空口无凭,没有证据!”

    杜林祥语气坚定:“这次,我还真抓着证据了,而且是铁证。”

    吕有顺有些吃惊:“什么铁证?”

    杜林祥从皮包中掏出一个U盘,说道:“这里面有一段视频,还有一段录音,都是悄悄录下来的。从这里面就能发现,廖海涛收了顺龙集团常务副总孙兴国的钱。”

    吕有顺拿过U盘,插进笔记本电脑,认真看了起来。看完之后,吕有顺以异常严厉的目光直视杜林祥:“这是怎么回事?你早就知道万顺龙找记者对付你?”

    杜林祥低声说道:“我在媒体圈也有朋友,之前就得到消息,万顺龙在整纬通的黑材料。后来索性将计就计,还联系了私人侦探,终于掌握了他们搞有偿新闻的证据。”

    杜林祥顿了顿说:“我这也是被逼无奈!吕市长,万顺龙在背后捅我刀子可不是一两次了。上回摩天大楼的事,这小子手段用尽,连你和张行长都被他忽悠了。”杜林祥特别加上这一句,就是要唤起吕有顺对万顺龙的满腔怒火。

    吕有顺面无表情:“故意卖个空子,让万顺龙一时得手,实则却是把人家引进你设好的埋伏圈。林祥,你这手段也不简单。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杜林祥说:“我准备报警,把他们之间的龌龊交易公之于众。”

    吕有顺跷起二郎腿,手指有节奏地敲击膝盖:“刚才听录音,现场好像只给了记者几万块钱,还说事成之后,剩下的钱打进卡里。这方面的证据,你掌握没有?”

    杜林祥摇头说:“私人侦探弄些偷拍还行,要调查银行转账记录,他们没这个本事。”

    吕有顺说:“私人侦探不行,公安却可以。要弄,就得把每一项证据都坐实了。”

    杜林祥心中窃喜,看来吕有顺已经认可了自己的方案。也怪万顺龙当初太张狂,得罪的人太多。杜林祥说:“那我明天就去报警。”

    吕有顺忽然紧锁眉头,“你准备向哪里的公安局报案?”

    杜林祥脱口而出:“当然是河州市公安局。”

    吕有顺摇摇头:“河州市公安局的唐剑,本身就是市委常委。他是姜省长一手提拔起来的,据说和万顺龙也走得很近。”

    吕有顺继续说:“大家都知道,姜菊人当市委书记时,万顺龙就是他的下属。万顺龙弃官下海后,姜省长对他更是赏识有加。如今于永辉书记在北京疗养,姜省长主持省委日常工作。只怕……”

    杜林祥明白吕有顺的意思,姜菊人如今权势熏天,莫说是在河州,哪怕在整个洪西省,姜菊人打个招呼,也能把事情压下来。况且,人家有充分正当的理由——都是洪西的企业,家丑不可外扬,大事化小,各退一步。这样一来,可与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驰。

    杜林祥问:“于书记什么时候回来?要不等他回来再说?”于永辉与姜菊人的关系,比起陶定国与吕有顺,也好不了多少。省委两位领导间的纠葛,在洪西已是公开的秘密。杜林祥盘算着,等于永辉回到洪西再动手,那时阻力自然会小很多。

    吕有顺苦笑着说:“于书记这次怕是回不来了。”

    杜林祥一脸错愕:“怎么了?于书记出事了?”

    “那倒没有。”吕有顺说,“于书记的人品操守有目共睹,他会出什么事?”顿了顿,吕有顺说:“北京也意识到洪西省委领导班子的团结问题必须解决,很快就会有所调整。林祥,这件事你知道就行,千万不要说出去。”

    从吕有顺这里传出的消息,自然错不了。杜林祥继续问:“姜省长会接书记吗?”

    吕有顺冷笑一声:“谁都有可能,就是他不可能。姜菊人继续担任省长的事,已是铁板钉钉。至于新书记是谁,似乎还没有定下来。”

    杜林祥终于明白,吕有顺这段时间为何老是往北京跑。杜林祥壮起胆量问:“上面的人变了,对于你接任市委书记,是好事还是坏事?”

    吕有顺近乎茫然地摇着头:“新老板是谁都不知道,说这些还言之过早。”

    杜林祥算是看出来了,吕有顺此刻的焦灼与无奈,并不比自己少。比起商场中的云诡波谲,官场里的明争暗斗绝不会逊色多少。杜林祥拉回话题:“如果在河州不行,去其他地方报案,让其他地方的警察出面怎么样?”

    “其他地方?”吕有顺思忖了一下说,“报案也得依法办事,起码也得讲究属地管理原则。纬通是河州的企业,你在河州报案顺理成章。另外,你也可以在那份杂志所在地报案。至于其他地方,道理上似乎说不通。”

    杂志总部位于沿海地区的一座大城市,杜林祥试探着问:“在那里,吕市长你有什么关系没有?”

    吕有顺摇头说:“认识的人倒有几个,可要办这种事,毕竟交情不够。”

    杜林祥愁眉不展,在沙发上不停变换坐姿。忽然,他想起一件事,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一些:“我去想个法子。”

    吕有顺略显惊讶:“你有门路?”

    杜林祥说:“试试呗。”

    【3 无论官场、商场,真正的强者只会和赢家做朋友】

    第二天就是清明假期了。参加完一个饭局的廖海涛,挥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准备回到家中。家中的妻子正和女儿一起收拾行李,明天一大早,一家人还要赶回河北老家扫墓祭祖。

    身为在业界颇有名气的财经记者,廖海涛此刻还没有察觉,在他所乘坐的出租车后,一直跟着一辆白色商务车。

    出租车抵达小区门口,廖海涛刚下车,身边就围上几名黑衣男子。其中一名男子掏出拘留证,冷冰冰地说:“廖先生,有些情况要了解,请跟我们走一趟。”

    商务车的后门打开,廖海涛被押解上车……

    一小时后,杜林祥便接到胡卫东从北京打来的电话:“杜总,你的事已经办妥了。”

    杜林祥连声感谢,胡卫东客客气气地说:“大家是朋友嘛,小事一桩!对于廖海涛这种新闻界的害群之马,我也是深恶痛绝。”

    停顿一下,胡卫东又说:“在杜总这里,我算交差了。下面就看警方的动作了。”

    杜林祥笑着说:“铁板钉钉的事,廖海涛赖不掉。”

    放下电话,杜林祥志得意满地点燃烟。那晚从吕有顺家中出来,杜林祥就急忙联系上胡卫东。除了表示自己愿意以八百万元的价格接手胡卫东手里的旅游项目,也想请对方顺便帮个“小忙”。胡卫东二话不说,一口答应下来。

    胡卫东的能量的确惊人,自己一筹莫展的事,他几个电话就搞定。是啊,比起让吕有顺在仕途上更上一层楼,抓一个廖海涛实在是小事一桩。胡卫东能否帮上吕有顺目前还不得而知,但起码在这件事上,人家手起刀落,一点不含糊。

    抓一个廖海涛,当然不值八百万元。杜林祥还有自己的算盘——从吕有顺迷茫的神情中,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是啊,自己可不能永远吊在一棵树上。眼前的胡卫东,不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来的参天大树?纬通的财务状况再严峻,这八百万元,该花也得花。

    杜林祥接着拨通了袁凯的电话,除了表达谢意,也通报了廖海涛被捕的消息。这一次,袁凯立下了大功。正是他第一个通报消息,还与高明勇联手合作,通过一位在京城赫赫有名的私人侦探,弄到了顺龙集团常务副总孙兴国与廖海涛密谈的资料。

    就连今天这个抓捕时间,也是袁凯提议的。接下来三天是假期,不会有多少人关注记者被抓的事。这三天,也是留给警方审讯廖海涛的“黄金时间”。

    “黄金时间”转瞬即逝。清明假期一结束,廖海涛被警方抓捕的事件立刻发酵。因为廖海涛此前不久发表的那篇报道,杜林祥立时成为舆论焦点。他不得不关闭手机,因为打电话来采访的记者太多。集团办公室一上午就接了三十几通电话,回答却永远只有一句:“无可奉告。”

    所有舆论,一边倒地痛批警方与纬通集团官商勾结,打击报复记者。甚至该期刊的上级主管单位,也发表声明吁请各方关注记者权益。

    对于这些,杜林祥是有心理准备的。但河州市政府新闻发言人的一番公开讲话,却令他措手不及。这名发言人告诉记者:“实施抓捕的是杂志所在地警方,河州并不知情。不过纬通集团总部设在河州,河州相关部门将根据情况展开调查,弄清楚在该事件中企业一方是否有涉嫌违法的行为。”

    这种带有明显倾向性的发言,岂不坐实了外界的种种质疑?难怪此言一出,媒体便大肆跟进,万箭齐发,箭靶中心的纬通与杜林祥,几乎被射成了筛子。

    杜林祥有些沉不住气了,在清明假期结束后的第四天晚上,他又来到吕有顺家中。吕有顺正在沙发上看综艺节目,见到杜林祥后调侃道:“我还不知道你的活动能力这么强,外地警察的关系都搞定了。这几天大报、小报都在点你的名,感觉不错吧!”

    吕有顺又拿起一份报纸:“这是人家今天刊登的一篇特稿,叫作《爸爸快回家》。文章模拟廖海涛女儿的口吻,说自己正和妈妈在家收拾行李,准备第二天一家人回老家。结果,爸爸却被一帮坏人抓走了。场景描写细腻,煽情恰到好处,就文章来说,真是难得的佳作。”

    杜林祥摇头叹息:“当初还是有些心理准备,可没料到暴风雨来得这么猛。其他人乱说也就罢了,怎么河州市政府的新闻发言人也跟着起哄?作为政府的发言人,对媒体说这些太不负责任。吕市长,我知道姜省长那边肯定给了很大压力,但是……”

    吕有顺依旧目光悠闲地盯着电视:“发言人说的话,是我亲自授意的。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提前审过。姜省长那边,倒还没施加什么压力。”

    杜林祥很吃惊:“吕市长,你可是知道内情的人,怎么……”

    “别着急,听我讲个故事。”吕有顺不徐不疾地说,“冷战时期,苏联击落了一架在其境内从事间谍侦察的U-2飞机,并俘虏了机上的美国飞行员。赫鲁晓夫手里抓到了一副好牌,可他并不急着打出去。相反,苏联透过各种渠道散布消息,说U-2是机毁人亡。美国人一看,觉得反正死无对证,就开始放心大胆地撒谎,一会说飞机是搜集气象信息的,一会说飞机导航系统出了问题,才误入苏联国境。看到美国人表演得差不多了,赫鲁晓夫就在莫斯科搞了场公开审判,让被俘虏的美国飞行员,自己站出来揭穿这一个个谎言。这一来,美国对别国实行间谍侦察,同时还公然对国际社会撒谎的事实,就彻底暴露了。”

    杜林祥逐渐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让他们再蹦跶一阵?”

    吕有顺点点头:“林祥啊,你的手里抓着好牌,可别浪费了。廖海涛收钱的证据已经坐实,你还怕什么?让他们闹腾吧,最后都是扇自己耳光。”

    杜林祥终于露出笑容:“这几天,廖海涛简直被外界塑造成了大英雄,等到真相公布,看他们还怎么说。”

    吕有顺说:“你如今遭遇的谩骂越多,未来就会收获越多的同情。”

    杜林祥搓着双手:“廖海涛被抓已经有些日子了,事情似乎也不宜久拖。”

    吕有顺说:“你们动手抓廖海涛的时机选择得很好,清明假期前的晚上,此后三天放假,警方审讯时外界压力会小很多。至于公布的时机,我看下礼拜一不错。西方的新闻官都知道,发布对自己不利的消息,一般选礼拜五晚上;发布对自己有利的消息,最好是礼拜一一大早。”

    杜林祥一拍大腿:“就这么办。”

    吕有顺端起茶杯却不急着喝,他问道:“真相披露后,接下来又怎么办?”

    “我的想法是,适可而止。”杜林祥说,“把矛头聚焦在廖海涛身上,至于万顺龙,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就不去点名了。指望用这件事彻底扳倒万顺龙不现实,主要是让他有所收敛。”

    吕有顺抿了一口茶:“林祥,这些年你的长进不小啊。这盘棋,你算看清楚了。”

    杜林祥毕恭毕敬地说:“这都是你耳提面命的结果。”

    吕有顺说:“当初那篇稿子出来后,省里领导还打招呼,让河州不要不讲原则地去支持纬通上市。出了这档子事,把上面的嘴也堵住了。关于上市的事,林祥你就放开手脚干吧。”

    杜林祥露出憨笑:“到时候,还得麻烦吕市长。”

    吕有顺淡淡说了句:“该出手时,我不会犹豫。”

    礼拜一上午,被媒体穷追猛打了一个多礼拜的警方,终于召开新闻发布会,几十家媒体将发布会现场围得水泄不通。原本憋足了劲,准备在发布会上发难的各路记者,面对警方出示的一件件证据,全都惊得目瞪口呆。

    原来,廖海涛创作这篇稿件时,根本没有对纬通集团进行任何采访,他手里的资料,全是河州另一家企业提供的。稿件刊发前,廖海涛就收了人家的钱,正式见报后,对方又向他的银行卡里打了十万元。

    新闻发布会上还播放了一段廖海涛在看守所接受媒体采访的视频,廖海涛对于警方指控的犯罪事实全部承认。当有记者追问是哪家企业在背后指使廖海涛时,警方发言人只是微微一笑:“案件还在调查过程中,相关情况不便披露。”

    这一爆炸性新闻,立刻攻占了各大媒体的头条。舆论风向立即调整,对杜林祥的批判销声匿迹,记者们现在最感兴趣的,是挖出廖海涛搞有偿新闻的内幕。

    杜林祥决定趁热打铁,赶在第二天举行纬通集团的新闻发布会。如今的杜林祥,可以周旋于高官巨富之间,长袖善舞,但要在公开场合面对无数记者的追问,心里还是没底。他决定派出庄智奇,代表纬通集团出席发布会。

    发布会当天,庄智奇西装革履地出现在现场,还同每一位与会的记者交换名片。庄智奇的开场白可谓情真意切:“纬通的企业文化是低调、务实,我本人同媒体打交道的经验也很欠缺。不过,今天看到这么多来自全国各地的记者朋友,我心里一点都不紧张。为什么呢?有话直说,实话实说,有什么可紧张的!只有挖空脑袋去编造谎言,心里才会紧张。尽管纬通此前遭到外界的误解,但我一直相信,媒体记者是社会良心的守护者,是最值得尊敬的人。像廖海涛那样的害群之马,只会是个别现象。”

    接下来的提问环节,记者们异常踊跃,庄智奇也做了耐心细致的回答。当有记者问到“你能否说出在背后指使廖海涛的,具体是哪家公司”时,庄智奇轻咳一声,缓缓说道:“案件正在侦查阶段,相关结果应该由警方发布。纬通作为当事人,实在不方便多讲什么。”接着,庄智奇又按照杜林祥的授意,逐字逐句讲道:“我们通过各种渠道,也了解到一些消息。在背后指使廖海涛的,并非这家企业的决策者,而是个别中层管理人员。因此,现在还不能下结论,说这是某家公司的企业行为。”说完这句话,主持人宣布发布会结束。庄智奇起身挥手告别,快步离开会场。

    万顺龙也在自己那间古色古香的办公室里收看了电视转播。发布会结束后,他扭头对站在身旁的孙兴国说:“姓庄的一开头不是说什么‘有话直说,实话实说’吗,怎么到最后谎话连篇?什么个别中层管理人员,不代表企业行为,敢情我还得谢谢他们!”

    孙兴国低着头:“万总,都是我的错。”

    万顺龙叹了一口气:“兴国,你知道错在哪儿吗?”

    孙兴国摇着头不敢吱声。万顺龙冷笑一声:“民国初年,国务总理赵秉钧派人暗杀了宋教仁。凶手后来被抓,一时举国哗然。赵秉钧向袁世凯检讨时,也口口声声说自己错了。袁世凯问他哪里错了,赵秉钧说他错在不该动杀念。袁世凯不以为然地挥手说,杀人不是问题,咱们北洋的弟兄没少杀人。不仅我们杀人,我们的敌人也杀人,杀人从来不是错。错就错在,你杀人,被人家逮到了。”

    孙兴国满脸羞愧:“都怪我办事不力。”隔了一会儿,孙兴国又问:“杜林祥他们,接下来准备干什么?”

    万顺龙说:“除了适可而止,他们还能干什么?要靠这件事扳倒我,还差得远。他们故意不点顺龙集团的名,甚至炮制出个别中层管理人员所为这样的弥天大谎,就是给我个台阶下。当然,杜林祥不会做赔本买卖,他的目的,无非让我退出借壳上市的争夺战。”

    孙兴国说:“说不定还有转机。上午马姐不是去找姜省长了吗?只要姜省长肯站出来说话……”

    “难啊。”万顺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说话间,办公室的大门推开,身着一套淡黄色连衣裙的马晓静走了进来。这套连衣裙是马晓静上个月在巴黎定制的,配上她曼妙的身材,可谓相得益彰。万顺龙依旧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并没有搭理自己光彩照人的妻子。孙兴国主动发问:“马姐,姜省长怎么说?”

    马晓静叹了口气:“还没等我开口,姜省长就把我劈头盖脸训了一顿。他说顺龙与纬通都是洪西的明星企业,为什么要私底下搞小动作,互相拆台?”

    孙兴国说:“他老人家就不能帮我们说几句话?”

    马晓静摇头说:“姜省长说昨天晚上吕有顺亲自找到他,表明了河州市政府的态度,那就是希望顺龙与纬通以和为贵。吕有顺还说杜林祥很顾大局,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姜省长当时就表扬了杜林祥,还让吕有顺把他的表扬转达给杜林祥。”

    万顺龙冷笑着说:“姜省长表扬了杜林祥,那对我有什么指示?”

    马晓静说:“就两句话。第一句话是到此为止,这句话他也对杜林祥说了。第二句话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万顺龙无奈地摇着头:“退吧,退吧。不退又能怎样?证据都捏在杜林祥手上,硬撑下去,人家可不会再这么客气。”

    孙兴国有些懊恼:“这么多年的朋友,姜省长就不能帮咱们一把?”

    “幼稚!”万顺龙呵斥道,“水涨船就高,水浅暗礁多。无论官场、商场,真正的强者只会和赢家做朋友。这一局咱们输了,所以不配有朋友。”

    这时,万顺龙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手机一看,换了一副轻松的口吻:“吕市长,你好啊。”

    吕有顺也笑呵呵地说:“万总,今晚有空没有,到市政府食堂,我请你吃饭。”

    万顺龙说:“市长大人的召唤,我岂敢推辞。不知道今晚还有哪些贵宾?”

    吕有顺说:“贵宾没有,都是几个老朋友。我把林祥也叫上了,大家好好聚一聚。”

    万顺龙淡淡一笑:“好的,晚上见。”

    晚宴只有六个人参加。纬通方面是杜林祥、庄智奇,万顺龙带着孙兴国,政府方面则是吕有顺与一位副秘书长。

    开始的气氛有些尴尬,吕有顺提议共饮三杯暖暖场。放下酒杯,吕有顺说道:“在座的都不是外人,也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把大家找来。”吕有顺瞟了一眼杜林祥:“林祥,我先要批评你。有再大的委屈,你就不能来找我,非得去报案?弄得沸沸扬扬。报案也就罢了,还跑去外地报案,你是不相信河州?别忘了,这些年河州政府对纬通的扶持可不小。”

    杜林祥很佩服吕有顺的演技,他赶紧说:“吕市长批评得对。关于去外地报案,主要是廖海涛供职的杂志社在外地,我这也是遵循属地管理原则……”

    吕有顺挥手打断道:“我不管什么属地管理原则,总之这件事弄得河州很被动。人家把廖海涛都抓了,我和市委陶书记才知道情况。”

    这时,吕有顺话锋一转:“当然,你也有值得肯定的地方。抓了人后,没有得理不饶人。我看了昨天你们召开的新闻发布会,没有点顺龙集团的名字,这就很好嘛。”

    吕有顺加重语气:“对于纬通集团的这些举动,不仅我个人持肯定态度,市委陶书记,省里的姜省长,都提出表扬。”

    吕有顺这时转过头,轻言细语地对万顺龙说:“万总,这次顺龙集团的一些举动,是否也有欠妥之处?”

    万顺龙当然清楚,吕有顺刚才声色俱厉地批评杜林祥,实则是为接下来的话做铺垫。他双手搓着大腿,一脸尴尬:“我律下不严,给领导添麻烦了,更对不起林祥。警方一旦查实,顺龙集团内是谁在勾结廖海涛,我一定严惩不贷。”

    万顺龙的语气无比诚恳,但满桌人甚至包括他自己,心中都在发笑,说谎话时要不要这么恳切?不过很快,吕有顺便以更大的“真诚”回报给他:“下面的人犯了错,万总你不护短,这很好。”

    杜林祥这时说道:“万总,这么多年你对兄弟我的帮衬真不少。现在这件事,我只把它当成一场误会。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来,兄弟我敬你一杯。”

    吕有顺一拍大腿,也端起酒杯:“林祥这话说得好啊。我来陪一杯。”

    三人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吕有顺说:“无论顺龙、纬通,都是河州市的重点企业,应该齐心协力,共同为河州经济社会的发展添砖加瓦。下一步,你们企业都有哪些大动作?”

    杜林祥说:“今年纬通的重点工作就是上市,企业发展到这一步,上市这条路必须得走。如今和一家准备卖壳的上市企业正在接洽,应该很快会有结果。听说这家企业,和万总也有接触?”

    “上市是好事啊。”吕有顺说,“大家都是河州的企业,还得注意协调合作。比方说借壳上市这事吧,市场上的壳多的是,没必要所有人都盯着一个。否则,到头来,反倒是河州的企业吃亏,卖家得了利。”

    万顺龙当然能听懂吕有顺的弦外之音,若是以往,他大可以在吕有顺面前据理力争,甚至还能玩些阳奉阴违的把戏。可惜此一时彼一时,万顺龙明白自己的处境,他必须立即止损。

    万顺龙说:“今天当着吕市长与林祥的面,我表一个态,在借壳上市这件事上,顺龙绝不会和纬通形成竞争关系。”

    “好啊,团结就是力量。为了咱们河州企业的大团结,大家干杯。”在吕有顺的倡议下,在座所有人共饮了一个满杯。

    晚宴结束后,杜林祥与万顺龙一起走到停车场。杜林祥依旧主动为万顺龙拉开车门,还一个劲地说:“廖海涛的事,万总千万别介意。”

    “林祥客气了。”万顺龙笑了笑,“全国解放后,毛泽东第一次访问苏联。毛泽东有些委屈地说,自己是长期受打击排挤的人,有话无处说……斯大林立即打断毛泽东的话:不,胜利者是不受谴责的。不能谴责胜利者,这是一般公理。”说完这句话,万顺龙便弯腰钻进车里。

    杜林祥坐回自己的轿车,朝庄智奇说:“这个万顺龙,还是那样心高气傲。”

    庄智奇说:“不管怎么说,这一局,毕竟是咱们赢了,而且赢得十分精彩。”

    杜林祥点燃一支烟:“给谷伟民打电话,明天咱们就去香港。”

    【4 谈判桌上,时间也是一种成本】

    飞机刚在香港赤角国际机场降落,庄智奇的手机就响了。接完电话,庄智奇扭头对杜林祥说:“谷伟民打来的,说他正在机场出口等着咱们。”

    杜林祥得意地笑起来:“这小子忽然变殷勤了。”

    庄智奇点头道:“万顺龙退出后,谷伟民谈判的筹码少了,他不想殷勤都不行。”

    杜林祥与谷伟民同乘一辆车。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谷伟民开口道:“杜总运筹帷幄,一战而扭转乾坤。小弟我在香港看着河州的大戏,对你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杜林祥叹了口气:“这也是无奈之举,不得已为之,让谷总见笑了。”

    谷伟民说:“杜总此番挟河州大捷之余威前来香港,想必也是要对我举起屠刀喽。”

    “言重了。”杜林祥笑了起来,“对于我的诚意,谷总应该清楚,否则我也不会急匆匆赶来香港。生意人,和气生财,手里哪有什么屠刀?不过砍砍价,那是少不了的。”

    “怎么个砍法?愿闻其详。”谷伟民依旧一脸轻松。

    杜林祥说:“对大众股份的财务审计基本完成了,许多细节双方也达成一致。就是成交价,我希望能在原有基础上下浮10%。如果谷总认可这个价格,马上就能签合同。”

    谷伟民摇头说:“杜总的玩笑,开得太大了。原先谈好的价格,双方都没有异议,为什么突然下降10%?这一刀,也太狠了点儿。”

    杜林祥说:“大众股份还是原来那个大众股份,万顺龙却不是原来那个万顺龙了——这就是原因。”

    谷伟民冷笑一声:“杜总太自负了吧。放眼全国,想买壳的企业多了去了,没有万顺龙,还有张顺龙、王顺龙。”

    “这我毫不怀疑。”杜林祥说,“关键是时间。重新找买家,然后接触、谈判、审计,是需要大把时间的。”

    谷伟民眉头一皱:“杜总何以觉得,我会没有时间?”

    “谷总误会了。”杜林祥哈哈笑道,“不是说你没有时间,而是说,时间也是一种成本。算上时间成本,或许还不如降价10%。”

    说话间,轿车已驶抵酒店。走进大堂,杜林祥远远就瞧见谢依萱。谢依萱今天穿一套深色连衣裙,显得落落大方。谢依萱刻意避开杜林祥的目光,走到谷伟民身边轻声说:“房间已经订好,晚餐我也安排好了,就在酒店四楼的中餐厅。”

    谷伟民点点头,便招呼众人先到房间休息。刚走进宽敞的套房,杜林祥就收到一条短信。打开一看,正是谢依萱发来的:“不好意思,老板安排我去吉隆坡出差,晚上的航班。祝你在香港愉快。”

    从刚才在大庭广众之下刻意躲闪的眼神,到发出这条短信,杜林祥能感觉到,谢依萱和自己的关系,已经进入某种状态。杜林祥发起的一波波攻势,正在收到效果。

    几个月前,杜林祥不仅安排河州著名的老中医赴北京为谢父诊病,还特别叮嘱医生,药方上一定要弄几味价钱奇贵而且市面上不太好买的药。谢家拿到药方后,果然犯难。这时,杜林祥再一次给谢依萱打去电话,一面宽慰她,一面保证把这几味中药弄到。为了这事,杜林祥花了好几万元,还专门派人去青海、内蒙古等地采购。

    两人之间的电话联系,逐渐多起来。有一次得知杜林祥去北京出差,谢依萱还专程从香港飞了过来。一起品尝京城小吃时,杜林祥提到自己打算抽空去夏威夷度假,并邀请谢依萱一同前往。谢依萱的脸当时微微泛红,却并未回绝杜林祥的邀请。

    当然,能够打动谢依萱的,绝不仅是这个成熟男人的慷慨与仗义。谢依萱觉得,杜林祥不仅是名成功的商人,更是一条真性情的汉子。杜林祥那一口夹杂着乡音的普通话,听起来像在唱歌;尽管他在谢依萱面前努力克制,但依旧会在不经意间蹦出几句脏话;他经常会哈哈大笑,一点也不含蓄;还有那肆无忌惮抽烟的样子,完全不顾及旁边坐着一位女士。

    杜林祥绝不是一个绅士!你可以埋怨他的粗野,也可以欣赏他的直率;你可以骂他是个带几分痞性的乡下人,也可以爱他是个无拘无束的硬汉。谢依萱的父母是老师,从小家教甚严,几乎不会接触到杜林祥这类粗人。她的经历与杜林祥格格不入,但真在一起相处时,又发现人生仿佛打开了另一扇窗。

    有句话叫异性相吸。这个“性”,除了性别,恐怕还应包含性格。就如杜林祥与谢依萱,截然不同的性格,相互间反倒充满新鲜感。正因为找不到共同话题,才更想听听对方口中那十分陌生的故事。

    走进酒店浴室,杜林祥洗了一把脸。相思之苦只能藏在心底,此刻,他必须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去对付谷伟民这个强劲的对手。

    正式谈判在第二天展开。整整一天,双方围绕着每一处细节讨价还价。时间已近傍晚,双方都有些兵疲马困。庄智奇振作起精神,最后说道:“双方接触已经大半年了,对大众股份的财务审计基本结束,许多细节也达成一致。谈了一整天,现在其实就卡在一个问题上:谷总是否能够接受我们关于收购价格下调10%的建议。”

    谷伟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10%这个降幅,想都不要想。”

    杜林祥对谷伟民目前的处境心知肚明,他笑了笑说:“我很欣慰谷总说‘10%这个降幅,想都不要想’,而不是说‘降价的事,想都不要想’。打开窗户说亮话,价肯定是要降的,谷总认为降多少合理?”

    谷伟民挺直身子:“3%。不能再多了。”

    杜林祥手指敲着桌子:“各让一步,5%。”

    会议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所有人沉默不语。一场上市公司的壳交易,理应是何等复杂绵密,涉及的文件资料可以堆满一间小屋,各类财务数据能让专业人士头晕目眩,可在最后拍板的时刻,一切程序都简化了,就如菜市场里的讨价还价。

    谷伟民转了两圈脖子,缓缓说:“成交。”

    杜林祥站起身来,朝谷伟民伸出双手:“大功告成,合作愉快。”

    庄智奇在一旁鼓着掌说:“今天咱们就能签订合同。半个月后,纬通就把第一笔款两千万打过来。”

    谷伟民露出一丝苦笑:“我是该怪杜总太精明呢,还是该埋怨那位万总太愚蠢?他犯了错,我还得跟着遭殃。”

    杜林祥哈哈大笑:“那你得去问万总!”

    杜林祥在香港谈判成功的消息传回河州,纬通管理层立刻洋溢着欢天喜地的气氛。一家创建不到十年的公司,即将成为洪西省首家房地产上市企业,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壮举!

    杜林祥从香港打回电话,欣喜之余却指示不要大肆庆祝。杜林祥的理由是,“等到交易手续完成,再举行一系列隆重的庆祝活动,把气氛推向最高潮。”

    万顺龙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他在办公室里一边练字,一边听着孙兴国的汇报,孙兴国说完最后一个字时,万顺龙生气地把毛笔掷向书桌,狠狠地骂了句:“小人得志。”

    杜林祥第二天便飞回河州,接下来就是与银行展开紧锣密鼓的谈判。谁都知道,纬通债台高筑,账上根本拿不出几千万元的现金。要收购大众股份,只得仰仗银行贷款。这次为纬通提供贷款的,将是河州本地的几家商业银行。虽然实力比不上央企大银行,但拿出几千万元支援纬通还是不在话下。何况,针对纬通上市的事,几位市领导都是打了招呼的,说是要“倾全力支持”。

    早在当初规划借壳上市时,杜林祥就设计了一条让纬通脱离财务困境的路径。某央企大银行洪西分行行长张清波,与杜林祥私交甚笃。张清波的银行才是真正财大气粗的阔主,只是这家银行因为摩天大楼项目,已向纬通提供了十多亿元贷款,这一回收购大众股份的事,的确爱莫能助。

    不过张清波说过,银行对于上市公司与非上市公司,完全是两套授信标准。尽管现在不能向纬通提供贷款,但并不意味着以后不行。纬通用从河州本地商业银行那里贷出的“小钱”,完成借壳跻身上市公司行列之举后,张清波那里就能源源不断贷出“大钱”。有了这笔钱,整个纬通集团的财务状况将大大改观。最后,当大众股份度过磨合期,恢复融资功能后,杜林祥再将一双急不可耐的大手伸向股市,就能彻底摆脱财务窘境。

    与河州本地商业银行的谈判,可谓一路顺遂。几千万元贷款不到一礼拜就全部到位,庄智奇更是领着祝天瑞等人,夜以继日地加班,争取尽快制订出接手大众股份后进行洗壳的详细计划。

    杜林祥到公司巡视,整天也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一天午饭之后,他又拨通了谷伟民的电话:“谷总,按照合同,明天我们就要把第一笔款两千万打到你账上来。”

    谷伟民笑眯眯地说:“杜总是什么身份的人,难道我还担心你赖账?”

    杜林祥说:“赖账是不会的。不过想请你今晚来河州一趟,有些小细节,咱们再确认一下。”

    谷伟民有些狐疑:“当初签订合同时,不是把所有事情都敲定了?还要确认什么细节?”

    杜林祥的语气很坚定:“你过来就知道了。谷总你连这点面子都不给,那我明天可真要赖账了。”

    “好,好!”谷伟民说,“我马上订机票,一会儿就飞河州。”

    庄智奇、高明勇奉命去机场迎接。谷伟民带了两名随从一齐来到河州,众人握手寒暄后,庄智奇让谷伟民与自己一同乘坐奔驰轿车,高明勇则领着两名随从登上另一辆本田奥德赛商务车。

    两辆车一前一后,飞驰向市区。要下机场高速时,庄智奇说:“谷总,咱们直接去杜总的办公室。明勇带着你那两个手下,先去酒店安顿下来。你放心,明勇会把他们陪好的。”

    谷伟民一头雾水:“你们什么意思?”

    庄智奇拍着谷伟民的肩膀:“见到杜总,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正当谷伟民朝纬通集团总部疾驰而来之时,杜林祥也把自己的两个弟弟杜林阳、杜林斌招来办公室。打虎亲兄弟,关键时刻,这两个平素有些窝囊的弟弟还得担起重任。杜林祥说:“我已经打了招呼,我办公室这层楼的秘书、文员今天不用加班,一会儿他们就会离开。但你们今晚得加班,去挑六七个保安,把这层楼给我守住,任何人不准上来。”

    这兄弟俩平时在公司不受待见,今天见三哥亲自安排事情,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拍胸脯保证“没问题”。

    杜林祥特别叮嘱说:“挑的保安要绝对可靠。另外,你们只是把这层楼守住,不准靠近我的办公室。不管办公室里发生什么,没我的命令,一律不准进来。”

    杜林阳一边点着头一边轻声问:“三哥,什么事这么神秘?”

    杜林祥瞪了他一眼:“不该问的不要问。”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这件事就你们知道,绝不准说出去。”

    下午六点过,谷伟民来到纬通大厦。杜林祥在办公室外迎接谷伟民:“劳烦谷总亲自跑一趟,不好意思。”

    谷伟民笑着说:“杜总召唤,岂敢怠慢。不过咱们是不是先吃了饭再谈,我的肚子都在咕咕叫了。”

    杜林祥说:“吃饭的事不急。到办公室听我一席话之后,保证谷总不会再说饿。”

    杜林祥、谷伟民、庄智奇三人走进了办公室,杜林祥特意把门反锁上。杜林阳、杜林斌率领的七名保安已全部到位,分别把守在各个楼梯口。他们忠实地执行了杜林祥的命令,绝不靠近办公室。不过,杜林阳还是隐约听到办公室里传出争吵声,还有好像茶杯砸碎的声响。无奈杜林祥严令在前,所有人只好各守岗位。

    晚上十一点半,办公室的门打开了。杜林祥、谷伟民、庄智奇说说笑笑走了出来,尤其杜林祥与谷伟民,两人勾肩搭背,煞是亲热。庄智奇跟在后面说:“几个小时前,谷总就说肚子咕咕叫,这会儿我的肚子简直是翻江倒海,咱们还是去把这问题解决一下。”

    “好啊。”杜林祥高声说,“谷总是吃腻了山珍海味的人,咱们干脆去路边整点烧烤,也让谷总感受下河州特色。”

    谷伟民连声说好:“来河州好几趟了,早就听说这里的烧烤有名,就是从没尝过。”

    杜林祥指着五弟杜林阳说:“老五,赶快通知办公室派车,我和庄总陪谷总去吃烧烤。”接着他又对四弟杜林斌说:“去把我办公室里的碎茶杯扫一下。刚才说起未来的合作前景,谷总太激动,一起身把茶杯都碰地上了。”

    谷伟民说:“都怪我不小心。杜总办公室里的茶杯,别是什么宋元明清的文物,那我可赔不起。”

    杜林祥大笑起来:“你看我一个大老粗,像收藏文物的人吗?”

    那一晚,三人在河州路边的烧烤摊,一直喝到凌晨三点过。第二天,谷伟民在宾馆睡到中午一点才起床。洗漱后,他给公司财务人员打电话,对方告诉他,纬通集团已将两千万元打到账上。晚上,杜林祥又举行了一场隆重宴会,正式宴请谷伟民一行。纬通集团所有副总悉数出席,当晚的气氛很欢乐,在众人的倡议下,杜林祥与谷伟民还站起来喝了一杯交杯酒,以庆祝合作顺利。

    谷伟民离开河州后,纬通公司便成立了一个接收小组,飞赴深圳正式进驻大众股份。杜林祥还给庄智奇下了死命令,必须在半个月内拿出接收大众股份后洗壳的详细方案。

    周末休假已经取消,庄智奇领着战略发展部的全体同人,在郊外一个度假山庄召开闭门会议。杜林祥虽然对许多专业财经术语依旧一知半解,可他还是坚持全程出席会议。礼拜六中午,正当会场内激烈讨论时,杜林祥的手机响了。

    杜林祥掏出手机,热情地说:“张行长,有什么指示?”几分钟后,杜林祥的神情逐渐紧张起来。他站起身,示意庄智奇主持会议,自己快步走了出去。

    二十多分钟后,杜林祥走进会场。他手指着庄智奇、祝天瑞说:“你们马上跟我去趟北京。剩下的人接着开会。”

    庄智奇不知就里:“杜总,出了什么事?”

    杜林祥一边收拾桌上的文件一边说道:“下午三点过的飞机,咱们必须马上动身。具体情况飞机上说。”

    从河州到北京的两个多小时旅程中,杜林祥面色严峻地告诉庄智奇与祝天瑞:“张清波那边传来消息,总行审计洪西分行的贷款业务时,忽然指出关于摩天大楼的贷款有很多问题。现在还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张行长说一定不能掉以轻心。”

    庄智奇顿时也紧张起来:“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这个节骨眼来?张行长那边,不仅是央企大银行,还占了纬通集团所有贷款的大头,他那里出了问题,可真是釜底抽薪。”

    祝天瑞也说:“如果河州几家银行知道消息,对咱们的贷款肯定会异常谨慎。没有后续资金,拿什么去收购大众股份?”

    “钱、钱、钱!”杜林祥用力捶着大腿,“老子就是吃了缺钱的亏,否则也不会这样举步维艰。”

    【5 贺老不收钱,就说明他不会尽全力去帮我们办事】

    张清波安排了车来首都机场接机。三人上车后,便直奔张清波下榻的北京饭店。杜林祥和张清波的关系不一般,走进房间,杜林祥便直接问:“老张,节骨眼上出了这事,是不是有人在背后使坏?”

    张清波摇着头:“这次是例行审计,倒不像有人故意使坏。本来,对纬通的放贷,有些地方的确不合程序。”

    杜林祥关心地问:“总行那边有什么结论吗?”

    张清波点燃一支烟:“这就是我急着叫你来北京的原因。总行那边只说发现了问题,还没下最后结论。我也是趁着来北京开会的机会,才从朋友那里探听到消息的。你也知道,中国的事向来是可大可小。发现问题不要紧,关键是最后如何处理,写份检讨,自查自纠是处理,限期追回贷款也是处理。”

    杜林祥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还好老张你消息灵通。这几天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开口。”

    “还能做什么?”张清波将抽到一半的烟掐灭,“当然是托关系,走后门。一定得找到那几个说话管用的人,大人物开个口,许多问题就迎刃而解。”

    “谁说话管用?”杜林祥追问。

    张清波说:“总行的刘行长,他是分管这一块业务的副行长,这次审计也是由他主持。他要说句话,事情自然就搞定。”

    杜林祥仿佛看到了曙光:“你同刘行长熟吗?”

    张清波叹了口气:“刘行长是空降干部,我同他没交情啊。想来想去,这事还得麻烦杨行长出面。”

    “杨行长?”杜林祥用手搓着额头,“是不是吕市长的那位同学,以前是广东分行的行长?”

    张清波点头说:“对。上回为了摩天大楼的事,杨行长可费了不少心。他跟吕市长交情很深,对你也有印象。杨行长与刘行长现在都是副行长,彼此能说上话。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夫人还是大学同学,关系不一般。”

    杜林祥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老张,那就麻烦你联系一下杨行长?”

    张清波又点上一支烟:“我跟杨行长都约好了,明晚就在对面的长安俱乐部吃饭。我也给他说了,届时河州的杜总会到场。他没有推辞,这是个好兆头。不过老杜,你那边也得准备一下。这年头,光靠交情恐怕不行。”

    杜林祥立刻说:“这个你放心,我不是不懂规矩的人。”

    第二天一大早,杜林祥就安排祝天瑞去准备了十万美元,并整整齐齐地放进一个黑色小皮包里。之后,一行人便窝在酒店里,满心忐忑地等待着晚上的见面。

    天安门广场沿长安街向东五百米,一座镶着蓝色玻璃幕墙的现代建筑与北京饭店带有岁月厚重的牌楼仅一街之隔,“长安俱乐部”五个镏金大字高悬顶端。这里,便是号称京城四大俱乐部之首的长安俱乐部。尽管此地位于北京城最繁华的王府井商圈,人来人往,却鲜有普通人能自由出入这家俱乐部。进门之前,工作人员会客气地要求出示会员证,如若拿不出,那就不好意思,谢绝入内。

    张清波与杜林祥都不是长安俱乐部的会员,所幸杨行长提前打了招呼,工作人员才允许他们的轿车驶入地下停车库。张清波以前来过长安俱乐部一次,他还向众人介绍说:“别看楼顶的‘长安俱乐部’几个大字覆盖了整座大楼,但实际上,这整栋楼只有五个楼层被长安俱乐部所用,其他则是写字楼性质,对外出租。”

    来到大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屏风宝座”,通体金箔,甚为夺目。据称,它由中国紫檀博物馆出品,按故宫乾清宫龙椅比例制作。旁侧的“紫檀如意”,与其相呼应。穿过左侧木质拱形门,乘电梯上至八层,则是号称京城最精致、最有范儿的中餐厅“清樽红烛”。餐厅堪称一座艺术收藏宫殿,不仅有巨幅画《贵妃醉酒》,还有各式各样的古典家具和灯饰。与之配套的几十个贵宾包间也布置得相当雅致,包间的名字就很讲究,分别是一品、双喜、三元……一直到九如、十全。

    大约七点半,杨行长带着秘书走进包间。张清波引见后,杨行长与杜林祥握手说:“早就听说过杜总的大名。”杜林祥半弯着腰,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当初摩天大楼项目,就承蒙杨行长关照。”

    杨行长笑起来:“小事情,不值一提。再说这是你们吕市长给我下了死命令的,我这位老同学不讲理啊,他告诉我,河州的项目,不支持也得支持。”

    杜林祥来到杨行长座位前斟酒,还一边说道:“吕市长特别让我向您转达问候。”回到座位,杜林祥又拿出手机,拨通了吕有顺的电话:“吕市长,我和张行长正在北京,向你的老同学汇报工作。你要不要跟他讲几句?”

    杨行长接过手机,又在电话里同吕有顺开起玩笑。接下来的晚宴,杜林祥向杨行长汇报了摩天大楼的经营情况,大家还聊起河州的风土人情,气氛甚是融洽。几圈酒喝了下来,庄智奇看了看表,已经八点过。他朝祝天瑞眨了眨眼,祝天瑞便把准备好的皮包递到杜林祥手上。庄智奇与祝天瑞同时起身,找借口离开了包间。

    下到车库,庄智奇摸出一支烟,祝天瑞赶紧替他点上,同时紧张地问:“杜总这次能成吗?”

    庄智奇摇着头:“我也不知道。不过办这种事,人越少越好,所以咱们必须先出来。你没看刚才张清波也把杨行长的秘书支开了?”

    祝天瑞叹了口气:“现在做点事不容易啊!什么交情、关系,最后还得用钱摆平。”

    庄智奇深吸了一口烟:“要改变社会风气,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看西方人去教堂干什么?祷告、忏悔,那是在与神灵交流。中国人去寺庙干什么?许愿、还愿、上香,说难听点儿,那不就是在与神佛做交易,甚至向神佛行贿吗?我给你点儿钱,你就帮我办点儿事。”说完后,庄智奇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半小时后,杜林祥与张清波也来到车库。瞧着两人的脸色,没有一丝喜悦。上车后,杜林祥把皮包撂了出来:“什么招都使尽了,杨行长就是不肯要。”庄智奇、祝天瑞见事情没成,坐在车上只好不吱声。

    回到宾馆,四人都走进张清波的房间。张清波坐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今天也不能说一点收获没有,毕竟杨行长给我们指了条路。”

    杜林祥问:“杨行长说的那位贺老,是什么人?”

    张清波说:“就是刘行长的岳父。别看这老爷子一辈子不过是个正厅级干部,当年在财经系统可是个风云人物。刘行长能有今天,也全靠他岳父提拔。”

    张清波接着说:“杨行长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他与刘行长都是副行长,各管一摊,有些事不好开口。如果贺老能给自己女婿说句话,刘行长应该会听。”

    杜林祥一副焦躁不安的样子:“关键咱们都和贺老说不上话!”

    张清波说:“别急。杨行长不是说帮我们穿针引线吗?他说明天中午之前回话。杨行长是个一诺千金的人,他答应的事,不会不了了之。”

    度过了难熬的一夜,第二天上午十点,张清波便给杜林祥打来电话,说杨行长已经帮忙联系上了贺老。老爷子这几天就在家里,随时去都行。

    杜林祥又是一番精心准备。这次除了十万美元,他还让祝天瑞去采购了两条高档香烟。杨行长说了,这位贺老当年就是部里出了名的烟枪,如今都年过八十了,还是每天一包烟的量。

    当天傍晚,张清波亲自驾车,载着杜林祥一行前去探望贺老。贺老的家就在三里河附近的原国家计委大院,从北京饭店开车过去,十多分钟就到了。

    新中国成立后,中央政府以三里河为中心兴建了各大部委的办公地,随后各个机关的家属大院也相继建成。这里也成了首都高干以及高级知识分子最集中的地方之一,由此形成的大院文化独具魅力。在各机关大院中,原国家计委大院很有代表性。有人计算过,从原计委大院陆续走出过二十一位国务院副总理、国务委员和二百多位部长、副部长。曾经,计委的红塔礼堂位列北京四大礼堂之首(其他三个是地质、物资、政协的礼堂),红塔礼堂是那时候北京文艺青年心目中最重要的文艺地标。1978年,新中国成立后首位来访的西方小提琴大师斯特恩选择在红塔礼堂举办他的独奏音乐会。

    如今的原国家计委大院已有几分落寞,在灰色的天空和枯萎的树枝映衬下,苏式老楼越发显得破败,很多窗户已没了玻璃,用塑料编织袋勉强堵上。贺老居住的房子,还是20世纪70年代分配的。其实女儿、女婿为他在京郊购置了一套宽敞的新居,但总觉得生活起来没有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方便。尤其一帮大院的老人,聚到一起聊天时都会感叹:“大院里应有尽有,如同一个小城市,食堂、粮店、百货公司、公共澡堂,还有邮局、招待所……差个火葬场就齐全了。”

    杜林祥曾陪着吕有顺来过大院一次,那是看望一位对吕有顺有提携之恩的老领导。张清波有许多同事也是当年的大院子弟,他一边开着车,一边对杜林祥感叹:“别看房子破破烂烂,从这里走出来的孩子,和咱们这些从底下摸爬滚打上来的真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杜林祥问。

    张清波说:“来洪西之前,我在另一个省的分行当行长,手下的副行长就是大院子弟,他的父亲是当年计委的一名干部。他总是跟我炫耀,如今某位大领导的儿子,读小学那几年,买冰棍的钱还是问他借的。还说另一位大领导当年也是个热心人,他们家的煤炉坏了,人家带着工具,和他家老爷子一起修到半夜。”

    “我明白了。”杜林祥点点头,“咱们都没有一个官位显赫的老爸。我们从小看这些大人物,就只能踮着脚仰视。不可能像他们那样,把人家当成街坊邻居。”

    车泊好后,张清波与杜林祥一前一后走上楼去。杜林祥左手拎着香烟,右手夹着装有十万美元的皮包。庄智奇与祝天瑞依旧守候在楼下,张清波刚才在车上特意叮嘱了:“办这种事,人不能多。”

    大约一个小时后,张清波、杜林祥走下楼来。他们身后,跟着一位头发花白,背稍微有些驼的老者。老者一直把二人送到汽车跟前,张清波指着车边的庄智奇、祝天瑞介绍说:“这两位是杜总的同事。”接着他又说:“这位就是贺老。贺老可是中国财经界的泰斗,如今好些风云人物,都是贺老的门生。”

    庄智奇、祝天瑞赶紧上前与贺老握手,贺老倒还挺客气,笑盈盈地说:“小张抬举我了,你们可别听他瞎说。”

    祝天瑞瞟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杜林祥,只见他的笑容很僵硬,尤其是那个黑色皮包,依旧夹在腋窝下。汽车驶离大院后,杜林祥忍不住叹了口气:“香烟贺老是收下了,可这钱人家却说什么也不要。”

    庄智奇问:“刘行长那边,贺老同意去打招呼吗?”

    杜林祥说:“贺老说他可以去说,但能不能成,没有把握。”

    张清波手握方向盘,摇了摇头:“两条烟值几个钱?贺老不收钱,就说明他不会尽全力去帮我们办事。”

    听张清波这么说,车上的人皆沉默不语。

    第二天一早,杜林祥一行便飞回河州。三天后,张清波在北京开会结束,也返回河州。一下飞机,张清波来不及回银行,就直奔杜林祥的办公室。

    庄智奇等一干高管正在杜林祥办公室里开会。见张清波来了,杜林祥紧张地问:“昨天你说总行的处理意见出来了,怎么说?”

    张清波是杜林祥这里的常客,他倒也不拘束,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我刚跑了几千里地,容我喘口气再说。”

    杜林祥赶紧吩咐秘书给张清波泡茶,然后示意其他人离开办公室。那一天,两人足足谈了四个多小时,连晚饭时间都没有出来,只是让秘书送了两份工作餐到办公室。

    第二天一早,杜林祥便召开总裁办公会,具体操盘买壳上市事宜的战略发展部的几位负责人也列席了会议。

    杜林祥脸色憔悴,眼袋凸显,眼球布满血丝,他第一个开口说话:“为了咱们的事,张行长在北京找了许多关系。虽然没有彻底摆平,总算是大事化小。绝大部分贷款都没问题,只是其中的四千万,需要一周内还回去。”

    安幼琪说:“自打修了摩天大楼,企业的资金链一直很紧张。不久前买下胡卫东的旅游项目,又花了八百万,一周内到哪里去凑足四千万?”

    杜林祥用手指揉着太阳穴:“昨晚我想了一下,两天后河州市商业银行不是有笔三千万的贷款要到账吗?就拿这钱去救急。加上公司现有的流动资金,应该差不多。”

    庄智奇说:“当初河州市商业银行贷款给我们,可是说好了用作收购大众股份的,咱们私自挪用了,不太好吧?”

    杜林祥说:“咱们不说,他怎么知道我挪用了?现在是急着用钱,拆东墙补西墙,只要哪座墙都不倒,就是本事。”

    庄智奇摸出一支烟,若有所思地说:“河州商业银行那边应该能糊弄过去。实在不行,毕竟都是河州企业,还能通融一下。可谷伟民那边怎么办?咱们把钱截留了,拿什么去付给他?”

    杜林祥也点上一支烟:“就不能让他通融一下?我把张清波那边的事应付过去了,马上把钱转给他。”

    “难啊。”庄智奇摇着头,“谷伟民是个什么人,咱们都知道。他的眼里可没有什么交情、信义,只有一个钱字。”

    杜林祥深吸一口烟说:“能否借壳上市,只是发展快一点还是慢一点的问题,张清波那边,则是事关纬通生死的问题。两害相权取其轻,如今之计也只能这样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祝天瑞开口问道:“按合同,下周我们就要给谷伟民打第二笔款。到时谷伟民来问,我们怎么回答?”

    杜林祥不耐烦地说:“你们自己想办法。总之张清波与谷伟民,两边都得给我稳住。”

    按照杜林祥的指示,原本用作收购大众股份的资金,偿还给了银行。张清波那边,的确稳住了,可谷伟民那边,却无论如何稳不住了。

    过了约定打款期后,谷伟民一天几通电话来催。见电话沟通无效,谷伟民干脆带着一份律师函亲自跑来河州。在杜林祥的办公室,谷伟民撂出重话:“鉴于纬通单方面撕毁合同,我也将考虑终止合同履行。大众股份我不卖了,两千万我更不会退,还要找你们赔偿违约金。”庄智奇赔着笑脸,好说歹说才把谷伟民劝回宾馆,并让他再宽限几天时间。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纬通资金链出问题的消息,河州本地银行很快也知道了。尤其河州市商业银行的黄行长,听说纬通擅自挪用贷款,气得火冒三丈,把告状电话打到了市长吕有顺那里。其他几家银行的行长,也纷纷跑上门来要说法,弄得杜林祥疲惫不堪。

    【6 城楼上被绑的是田雨而不是秀芹,李云龙还会开炮吗】

    河州市郊的高尔夫球场,万顺龙挥出了一记漂亮的小鸟球。旁边的人都为万总的精湛球技鼓掌,谷伟民竖起大拇指:“万总的球技,比起当初在丽江玉龙雪山球场,可是精进不少。”

    万顺龙摆着手,淡淡一笑:“小鸟球可遇不可求,运气成分更多,不能证明一个人的水平。”

    谷伟民却摇着头:“商场上的人,还真不能不信运气。比如那位杜总,整个一倒霉蛋,而且谁跟着他谁倒霉。”

    万顺龙悠闲地说:“事情我也听说了。这几年因为盲目扩张,纬通的资金链绷得很紧,出现一些问题是正常的。”

    “如果是和万总你合作,哪有这些麻烦?万总,不是我说你,当初怎么就着了姓杜的道?因为一个廖海涛,局势竟然大逆转。”看着万顺龙一副悠然自得、事不关己的样子,谷伟民认为得戳戳他的痛处。

    万顺龙脸上有些挂不住:“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吃一堑长一智吧。”

    住在河州的这几天,谷伟民一刻也没闲着。他几次约万顺龙见面都被对方婉拒,直到今天下午,才答应来高尔夫球场上“切磋一下”。对于万顺龙的伎俩,谷伟民心知肚明:“不就想端着架子,来个欲擒故纵吗?”

    谷伟民说:“我已经给杜林祥下达了最后通牒,半个月内必须把钱付清,否则老子就不客气!”

    万顺龙问:“他怎么回复你的?”

    “还能怎么回复?”谷伟民摇头叹气,“他当然说尽量想办法。不过我看他那样子,估计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谷伟民此时已是热锅上的蚂蚁,他也顾不上什么谈判技巧,直接切入主题:“万总,咱们还能再合作一把吗?”

    “怎么合作?”万顺龙问。

    谷伟民说:“由顺龙集团接盘收购大众股份,把杜林祥撵出去。”

    万顺龙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高尔夫球杆:“几个月前发生在河州的事,你是清楚的。甚至在市领导那里,我也承诺过,不和纬通去抢大众股份的壳。顺龙集团不好出面啊。”

    谷伟民将球杆递给随从,对于高尔夫,他此刻没有一丁点兴趣:“我当然知道,杜林祥借廖海涛事件逼退了顺龙,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不是你和他抢,而是他自己出了问题,面对一桌美味没这个胃口。万总此时出手,是帮所有人解套,最后的结局也是皆大欢喜。”

    万顺龙嘴角依旧挂着一丝微笑:“你倒说说,怎么个皆大欢喜?”

    谷伟民说:“先说河州市政府这边。现在情况明摆着,纬通吞不下大众股份。与其让机会白白浪费,不如由顺龙出面,这也算为河州弄回了一个宝贵的壳资源。至于顺龙集团,实现借壳上市,可谓得偿所愿。”

    谷伟民说:“再来说我和杜林祥,这样拖下去真是两败俱伤。虽然我口口声声要去告杜林祥,但真要是因为违约打起官司,那更是旷日持久。纬通会不会垮掉我不关心,问题是一旦进入司法程序,涉及大众股份的所有交易都得冻结。说句实话,兄弟我也拖不起啊。”

    谷伟民这番话,也是告诫万顺龙,别指望等到我和杜林祥都拖垮了,你再进场收尸!真到了谷伟民与杜林祥对簿公堂时,大众股份这个壳也就不复存在。

    万顺龙说:“承蒙谷总看得起,实在受宠若惊。只是,现在想买壳的大有人在,你干吗不去找别人?”

    谷伟民说:“重新找买家,接触、谈判到最后拍板,又得不少时间。现在最宝贵的,就是时间。杜林祥这王八蛋,把时间都糟蹋光了。”说到激动处,谷伟民忍不住爆出粗口。

    谷伟民接着说:“万总你不同,对大众股份的情况比较清楚,前期我们也接触到了相当程度,只是中途遭了杜林祥的小人算计。如果重启谈判,估计很快就能取得成果。”

    万顺龙面无表情:“杜林祥怎么说?他肯让出来吗?”

    谷伟民提高了音调:“这可由不得他,不让也得让。”谷伟民平复了一下情绪,接着说:“我知道杜林祥和万总有些过节,不过他更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关键时刻会懂得取舍。”

    万顺龙笑着说:“我看谷总还是先和林祥聊一下,如果他同意你的方案,咱们再沟通不迟。我和林祥是多年的朋友,近来因为下面的人处事不当,可能有些误会。尤其这种时候,我更得谨小慎微,免得别人说我落井下石。”

    谷伟民点了一下头:“好。”

    从高尔夫球场回市区的车上,万顺龙与孙兴国坐在后排。孙兴国显得很兴奋:“杜林祥终究还是败在了万总手里。”

    万顺龙摆摆手说:“就像下午打出的那记小鸟球,非战之功,运气好罢了。谁能想到,杜林祥的资金链会突然出问题。”

    万顺龙沉思了一会儿,接着说:“大众股份那边,你了解的情况怎么样?”

    孙兴国说:“这家公司我们原先就派人去做过财务调查,没发现大的问题。杜林祥聘请了上海一家专业的财务审计公司,也对大众股份做过财务审计,依旧是顺利过关。上海公司的审计报告,我已经拿在手里。我又把他们的报告与咱们之前的审计结果做了对比,同样没发现问题。”

    孙兴国接着说:“杜林祥与谷伟民签署协议后,纬通方面向大众股份派出了接收小组,他们掌握到更多的财务数据。从那里反馈的情况来看,大众股份这个壳相对来说还算干净。”

    “这也符合常理!”万顺龙点点头,“杜林祥正是因为看清楚了大众股份的价值,才不惜一切地想得到它。”

    孙兴国说:“杜林祥至今还没死心,据说昨天又飞去北京找关系去了。”

    万顺龙问:“有什么进展吗?”

    “依旧碰了一鼻子灰。”孙兴国轻蔑地说,“他现在是黔驴技穷。我一想起当初张清波领着杜林祥在北京求爹爹告奶奶,包里揣着十万美元,结果硬没送出去的事,就觉得好笑。”

    万顺龙也笑了:“林祥这个人呀,处理人际关系时还是太庸俗。不过话说回来,像他这样一个初中都没读完的人,要和领导攀上关系,想必也只能拿钱开道。”

    “那是,”孙兴国附和道,“万总才是真正的儒商。杜林祥和你比起来,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万顺龙微微点了一下头,没有搭话。最近,他总会不时嘲笑杜林祥没文化,昨晚在家里,妻子马晓静问:“杜林祥没文化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过去从未因此瞧不起人家,现在却为何挂在嘴边?”

    万顺龙平时还没注意到这点,便问:“你说为什么?”

    马晓静眨了眨眼:“想听真话吗?”

    “当然。”万顺龙说。

    马晓静缓缓说道:“过去的杜林祥,不仅才气差你一大截,论企业影响力、商场谋略,更不是你的对手,你完全没把人家放在眼里。现在呢,纬通的发展势头很猛,甚至廖海涛那件事,杜林祥还能设局把你给套进去。有文化,是否就成了你仅有的优势?”

    妻子说的对吗?万顺龙不知道。不过他是一个心高气傲、睚眦必报的人,他从不认为杜林祥真能超越自己,因为廖海涛的事,更憋着一腔怒火。万顺龙必须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告诉所有人:我才是真正的强者!

    孙兴国的情报很准确,杜林祥这几天一直在北京。这天见了几个朋友,直到晚上八点过才回到宾馆。正在浴室洗澡时,手机响了。杜林祥裹上一条浴巾走了出来,一看号码,是谢依萱从香港打来的。

    杜林祥心头一热,接通电话:“小谢,什么事?”

    谢依萱声音很低:“你现在说话方便吗?”

    “方便,你说。”杜林祥说。

    谢依萱说:“听说因为资金的问题,收购大众股份的事有了变数?”

    谢依萱的关心,令杜林祥很受用:“一点小问题,相信能解决。”

    停顿了几秒,谢依萱说:“不能收购大众股份,或许不是坏事。”

    杜林祥脸色一沉,紧张地问:“什么意思?”

    谢依萱说:“在谷伟民的公司,我顶多算个中干,许多绝密资料,我是接触不到的。目前我也只能把话说到这儿。”

    挂断电话后,杜林祥扔掉浴巾,赤身裸体躺在床上。他摸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并不急着点燃,两只手不停地上下搓着。隔了十多分钟,杜林祥站了起来,把烟点燃,深吸了一口之后,拨通了谷伟民的电话……

    回到河州后,杜林祥就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纬通集团上下,也被一股失败情绪所笼罩。杜林祥最终没能破解资金困局,只得再一次与万顺龙签署城下之盟。

    面对一脸倨傲的万顺龙,杜林祥提出了一项条件——签约仪式不在河州举行,放到大众股份总部所在地深圳,而且仪式必须简洁,不通知任何媒体。杜林祥说,这是希望给自己留一点儿面子。“买回的壳居然留不住,够丢人的了,别再大张旗鼓弄得全世界都知道。”

    万顺龙点头答应了,他认为这是胜利者对于失败者的宽容与怜悯。如释重负的谷伟民,当然更不会提出异议。

    庄智奇昨天便赶赴深圳,代表杜林祥出席签约仪式。杜林祥看了一下表,心里默念道:“此刻在深圳,签约仪式应该开始了吧。”

    高明勇这时走了进来,一脸关切地问:“杜总,晚饭想吃点什么?”杜林祥连着好几天足不出户,每餐都由高明勇安排人送进来。

    “没胃口。”杜林祥摆摆手,接着问道,“深圳那边有什么消息?”

    高明勇说:“暂时还没有。如果有什么消息,庄总一定会打电话。”

    杜林祥接着问:“万顺龙、谷伟民那边怎么样?”

    高明勇说:“两人昨晚都赶到了深圳。万顺龙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据说河州这边已经在筹备庆祝典礼。谷伟民那边,最近公司里出了点事。”

    “什么事?”杜林祥问。

    “也不是什么大事。”高明勇说,“我也是听谷伟民手下的人聊天,说公司行政部副经理谢依萱涉嫌职务侵占,谷伟民报了案,谢依萱被警方带走了。”

    杜林祥面无表情:“谢依萱,名字好像有点熟。”

    高明勇说:“她还来过河州。当初杜总让我招呼好焦天明,谢依萱就是搭你的车回的市区。”

    “哦,想起来了。唉,真要是点儿小事,内部处理就是了,干吗报案?谷总这人,对待下属还是不够宽厚。”杜林祥的演技很高,他与谢依萱之间的关系,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高明勇瞟了一眼杜林祥的电脑:“杜总在网上看连续剧?”

    杜林祥点点头:“这几天太累,看看连续剧权当调节情绪吧。”

    “杜总平常工作太忙,是得注意劳逸结合。”高明勇猜想老板的心情不会太好,知趣地退出办公室。

    杜林祥轻击鼠标,眼光重新盯住电脑屏幕。在办公室闭门不出的日子,他一直在看连续剧《亮剑》。这部片子,杜林祥以前就看过。谢依萱曾经说,感觉杜林祥很像《亮剑》里的男主角李云龙,都是大大咧咧、充满阳刚气的硬汉。

    杜林祥尤其喜欢剧中李云龙率部攻打平安县城那一段。李云龙的新婚妻子秀芹被日本人抓到平安县的城墙上作为人质,秀芹却大喊着让李云龙赶紧开炮,还说“今天要是你不开炮,我就瞧不起你这个男人”。面对稍纵即逝的战机,李云龙最终下令开炮。平安县城攻下了,死敌山本一木命丧黄泉,李云龙与秀芹,从此也阴阳两隔。

    此时的杜林祥,脑中却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城楼上被绑的是田雨而不是秀芹,李云龙还会开炮吗?”冥思许久也没有答案。

    晚上七点过,杜林祥接到庄智奇从深圳打来的电话:“合同已经签署。万顺龙的动作很快,今天就把几千万打到了谷伟民的账上。”

    杜林祥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不会有什么变数吧?”

    庄智奇说:“铁板钉钉的事,想变也来不及。”

    杜林祥放下电话,重重地坐回皮椅上。河州的夜空飞着小雨,杜林祥双眼仰望着天花板,任凭手指间的香烟自由燃烧。掐灭烟头,他拨通高明勇的电话:“马上给我订明早去香港的航班。”

    【7 越是后发制人,越要洞察先机】

    杜林祥从香港飞返河州,已是三天之后。他将庄智奇招来办公室,笑容满面地说:“近来工作太忙,好久没有切磋棋艺了。今天正好有空,下一盘?”

    “好啊,难得杜总有雅兴,我一定奉陪。”庄智奇说。

    布好棋子后,杜林祥点燃一支烟,将炮往中间一撂:“今天我就当仁不让,下个先手。”

    庄智奇将马一支:“那我倒要学习一下杜总,来个后发制人。”

    杜林祥拱了一步卒:“越是后发制人,越要洞察先机。智奇,你倒说说,为何从一开始你就感觉大众股份这个壳有问题?”

    庄智奇知道,令杜林祥念念不忘的,绝非此刻的对弈,而是那一盘下了几个月的大棋。庄智奇说:“第一次去香港,谷伟民告诉我,他在大众股份的持股比例很高。我当时就生疑,在资本市场上,很少有人追求那么高的持股比例,因为这样会占用大量资金。谷伟民是名震江湖的资本玩家,为何犯此大忌?只有一种合理解释:这个壳实在太烂,只有绝对控股,才能把所有窟窿暂时掩盖起来。”

    庄智奇接着说:“当然,这些都只是怀疑,并没有证据。”

    杜林祥笑了:“从焦天明那里,咱们最终拿到了证据。那趟珠海之行,才是整盘棋的胜负手。”

    庄智奇也点上一支烟:“一般人,都明白胜负手的重要性。但如杜总这样的高手,却将这个胜负手,立时变换成一盘更大棋局的起手式,令人佩服啊!”

    庄智奇不禁回忆起那个皓月当空的南国之夜。精神几近崩溃的焦天明,禁不住自己的连番逼问,最终吐出实情——大众股份根本是一个脏壳。谷伟民在掌控大众股份的几年时间里,不仅大肆圈钱掏空了这家上市公司,更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担保黑洞。谷伟民以大众股份作为担保,向数家银行贷款近五亿元。这些钱没有一分留在大众股份,全被转移到谷伟民控制的其他公司账户上,其中甚至有相当一部分,通过地下钱庄流往海外。

    谷伟民不愧为资本奇才,在他的精心打理下,大众股份的账本依旧光鲜亮丽。更要命的是,许多债主看穿了谷伟民已是个空架子,不可能偿还欠下的债务。他们索性装聋作哑,在一定程度上配合谷伟民的演出,只待谷伟民将这个肮脏不堪的烂壳扔出去,再向新东家讨债。

    这五亿元的担保黑洞,甚至连焦天明也不完全清楚。他当初透露给庄智奇的,也不过两亿多元而已,剩下的,则是庄智奇用几个月时间顺藤摸瓜才一一理清。

    杜林祥的棋风一如既往地剽悍。他的一个车已越过楚河汉界,摆出一副不惜与庄智奇对子的态势。庄智奇不喜对子的习惯还是没有改,他将自己的车往右一摆,暂时避开杜林祥的锋芒。

    杜林祥得意地笑起来:“当时我在河州已是焦头烂额,万顺龙必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快。后面的故事,正应了那句话:逼上梁山。万般无奈之下,我就想到,何不将计就计,让万顺龙吞下这个烂壳。”

    庄智奇盯着棋盘,缓缓说道:“棋局之妙,就在于杜总不仅懂得后发制人,还将欲擒故纵演绎到了极致。”

    杜林祥说:“以万顺龙的精明,如果我无缘无故退出这场抢壳争夺战,他一定会加倍警觉。我能够通过焦天明拆穿谷伟民的骗局,万顺龙未尝不能做到。”

    “不但不退,反而攻势更盛。”庄智奇抿了一口茶,“廖海涛落网,万顺龙在抢壳战的第一局中黯然落败。此刻的万顺龙,对大众股份的戒心必然减弱——既然杜林祥不顾一切要抢,那么这个壳应该还不错吧。”

    “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杜林祥哈哈笑道,“我太了解万顺龙,此人心高气傲,最无法接受的就是失败,尤其是败在他向来不屑一顾的杜林祥手里,复仇的怒火会让万顺龙更冒险、更激进。”

    “杜总高明啊!”庄智奇说。

    杜林祥说:“一个好汉三个帮,这盘棋最终大获全胜,还在于有两个好帮手。光靠咱们,未必就能把万顺龙斩落马下。”

    庄智奇问:“你是说张清波与谷伟民?”

    杜林祥点点头:“说来也怪万顺龙树敌太多。自打上次摩天大楼的事之后,张清波就对万顺龙恨得咬牙切齿。当我向老张和盘托出自己的计划时,他可是拍着大腿在喊:‘对姓万的千万别手软,要弄就往死里弄。’”

    杜林祥手下的车看似威风凛凛,却冷不防被庄智奇用一枚炮轰掉。但这并未影响他的心情,脸上笑容依旧:“谷伟民最后的入伙,却是由不得他了。”

    庄智奇说:“我认识谷伟民有些日子了,还从没见过他如此失态。对了,那晚就是在这间办公室里。”

    “没错,就在这里!这小子,拿起茶杯气急败坏地朝我砸过来,幸亏我反应快。”杜林祥愉快地回忆起降服谷伟民的过程。

    在即将打款的前一夜,杜林祥将谷伟民请来河州。偌大的办公室,只剩杜林祥、谷伟民与庄智奇三人。杜林祥没有绕圈子,一上来就向谷伟民摊牌。谷伟民彻底愤怒了,拿起茶几上的茶杯,就向杜林祥砸了过去,还不停大骂:“你们这些王八蛋,竟然用这样下三烂的手段!”

    躲过谷伟民掷来的茶杯,杜林祥风度翩翩地坐回椅子:“如果我们这叫下三烂,你留下五个亿的担保黑洞,又叫什么?”

    谷伟民依旧拍着桌子怒骂:“姓杜的,你想怎样?”

    庄智奇拉谷伟民坐下,为他点上一支烟,还重新沏上茶。之后,庄智奇将一则典故娓娓道来:

    明朝宣德年间,御史李浚奉皇帝之命来到浙江钱塘县督理粮储事宜。然而当时的钱塘县令对李浚并不买账,表面上恭恭敬敬,内心里却一直想要设计害他。一次,县令寻找到了一个机会,将自己的一个心腹送到李浚的身边做侍从,因为李浚毫无防人之心,所以这个侍从很快获得他的信任,并找到机会偷走了李浚的御史官印。当李浚办公要用印的时候,这才发现印盒里已经空了!

    李浚的部下知道后,便想带兵去县令家搜查,李浚当即阻止了,因为光是心里知道没用,根本没有证据。若是兴师动众地去搜查,很可能会使对方在慌乱中扔掉“赃物”,那样李浚不仅无法取回官印,反而还会将自己逼向死胡同,因为丢大印可是一件非常严重的失职事件。为了不让别人看出来自己丢了官印,李浚只能装作生病暂时停止处理公事。

    后来,李浚装出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邀请县令到家里来喝酒庆贺。两人正喝着酒,不知道为什么李浚家的厨房突然着起了火,李浚连忙从卧室里取出一个印盒交到县令的手上说:“代我保管一晚,明早将其送回,此刻我扑火要紧!”说完不容县令有什么推辞的机会,直接跑开救火去了。

    厨房的火其实是李浚自己提早就安排好家仆放的,火势当然也不会烧得很大,三下五除二就被扑灭了。然而,县令可就不一样了,他捧着空盒子回到家。如果原样送回,那就意味着他把御史大印给弄丢了,那可是株连全家的大祸!左思右想之下,县令只能把自己命人从李浚身边偷来的官印重新放回盒子里,第二天早早地把印盒送回李浚家。李浚接过盒子后当场打开检验,里面的大印赫然在目!

    听完庄智奇的故事,杜林祥悠闲地说:“谷总,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告诉所有人,大众股份是个空盒子;要么与我们合作,把空盒子交到万顺龙手上。”

    谷伟民大口大口地抽着烟,目光却渐渐由愤怒变为阴冷。几分钟后,他用力掐灭烟头,从牙缝里吐出一句话:“上了贼船,就跟贼走。”

    至此,请君入瓮的大戏筹备妥当。接下来张清波的逼债,还有谷伟民气急败坏之下,去找万顺龙再续前缘,不过都是按脚本进行。

    杜林祥问道:“万顺龙还在筹备上市成功的庆典,他到目前依旧没有察觉?”

    “不清楚。”庄智奇摇了摇头,“不过就算发觉中计,庆典也会继续。万顺龙是聪明人,他知道自己手上端着一个空盒子,首要的事情就是不能声张。”

    杜林祥又拱了一步卒。庄智奇盯着棋盘,喃喃自语:“杜总拱卒的决心真是坚定。为了护送两个小卒过河,一个马成了残废,还失掉一个炮。”

    杜林祥再拱一步卒:“你还说漏了一个。两卒过河,到如今只剩一个。就为了仅存的这个卒,我真可谓费尽满盘之力。”

    庄智奇分析着棋局:“功夫不负有心人,杜总的这个小卒,如今已杀到我的腹地,我还真得小心。”

    “千万不可轻视过河的小卒。”杜林祥说,“自打你来到公司,经常陪我下棋,也给我讲了许多棋谱。比如说中国象棋的四大名局,七星聚会、蚯蚓降龙、野马操田、千里独行,让我大开眼界。我也仔细分析了这些名局,除开野马操田,其他三个,最后真正左右胜负的,恰恰是一个过河小卒。”

    杜林祥接着说:“就说和万顺龙、谷伟民的这局棋,那个过河小卒,也是功不可没。”

    庄智奇面露惭愧:“都怨我一时大意,竟然把一个内奸招进公司。”

    杜林祥大手一挥:“没有这个内奸,想赢下万顺龙,真没这么简单。智奇,你为公司立下了大功。”

    庄智奇问:“杜总你何时发现祝天瑞是个奸细?”

    杜林祥说:“我们刚去北京和谷伟民接触,万顺龙便跑来旁敲侧击,我当时就怀疑公司里有人走漏了风声。后来仔细调查了一遍,才锁定祝天瑞。一开始我想过把他撵走,后来又觉得没准这是个蒋干式的人物。”

    庄智奇说:“万顺龙聪明反被聪明误,没想到中了反间计。他最后大胆吃进大众股份,一定没少听祝天瑞的主意。这也难怪,凡是祝天瑞接触的资料,都在说大众股份这个壳如何不错,是个人就得心动。我更佩服杜总,带着祝天瑞去北京转一圈,还去拜会杨行长与贺老。消息传回河州,万顺龙就更加深信不疑了。”

    “都是小儿科。”杜林祥摆着手,脸上却满是得意。北京之行,的确堪称这出反间计中的得意之笔。就连张清波都对杜林祥佩服不已,说此招一出,万顺龙在劫难逃。

    杜林祥让祝天瑞亲手把十万美元装进皮包,然后约出杨行长,拜会贺老,到处跑关系。不过每到关键时刻,庄智奇就会带着祝天瑞离开。这样做也无可厚非,向高官行贿时,自然在场的人越少越好。

    当祝天瑞离开,现场只剩张清波与杜林祥时,他们并没有把皮包送出去,大家只是继续闲聊一阵便分手告别。无论杨行长与贺老,都不会在意那只始终拎在杜林祥手里的黑色皮包!朋友相聚,你杜林祥手里拎个包,关我什么事!

    不过远在河州的万顺龙,却认定杜林祥是因为银行逼债,资金链断裂而不得已中止收购。他做梦也没想到,由杜林祥、张清波、谷伟民等人联手做好的局,正在等着他。

    棋盘上杜林祥的局势并不占优,面对庄智奇的步步紧逼,杜林祥将车往中间一横。庄智奇摇头道:“杜总又想对子?”

    杜林祥微微一笑:“几十年的棋风,改不了。怎么,你还不对?”

    庄智奇说:“我不喜对子的棋风,估计也难改了。不过这次,我一定不会吝惜。只是这么对子,杜总有些吃亏。”庄智奇果断吃下对方的车,杜林祥也立刻飞象报仇雪恨。

    “你且说说,我哪里吃亏?”对子之后,杜林祥问。

    庄智奇说:“一开始,杜总就想和我把车对了,我退避三舍。棋下到现在,我两车尚在,你却只有一个车了。这种时候对子,我不吃亏,杜总更不占便宜,所以我愿意来对。”

    “你说得没错。”杜林祥说,“棋盘上我已落入下风,按说这种时候来对子拼消耗,于我不利。但你再看看形势,不对子,还有更好的办法吗?如果我稍有迟疑,几步之后,估计连对子的机会也没有。横竖是个死,总得拉一个垫背的。”

    庄智奇笑了:“杜总的棋风果然剽悍。越是形势危急,越是剑走偏锋。”

    “那也是不得已为之。”杜林祥说,“就说这次吧,虽然把万顺龙套了进去,可我也没得到什么,只能算干了桩损人不利己的买卖。”

    “是啊!万顺龙陷进去了,咱们也没挣脱泥潭。纬通的资金困局,依然是悬在头上的利剑。”庄智奇叹道。

    杜林祥语气沉重:“所以,这依旧是一场没下完的棋。”

    庄智奇忽然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杜总,我想到一步险棋,你敢下吗?”

    “什么险棋?”杜林祥问。

    庄智奇说:“把整个纬通集团,当成一枚过河小卒。”

    “把纬通当成一枚过河小卒,怎么说?”杜林祥好奇地问。

    庄智奇抿了一口茶:“如今的大气候下,作为一家房地产企业,想在内地A股上市太困难了。不过香港股市,对于内地的房企,倒还始终张开双臂。”

    “更重要的是,”庄智奇放下茶杯,“过去几十年中,香港的基金分析师以NAV而不是市盈率来衡量房地产公司的市值。”

    杜林祥疑惑地摇起头:“那个NAV,是什么东西?”

    庄智奇意识到,自己刚才说得过于专业了,他立刻解释:“NAV就是一种对上市企业的评价体系。这种评价体系的具体标准,我就不细说了,只不过在这种评价体系下,土地储备规模庞大的房地产公司往往得分更高。”

    杜林祥终于明白过来:“就是说,一家房企的土地储备量越大,在香港投资者眼中就越吃香?”

    “就这个意思。”庄智奇说。

    杜林祥又摇起头:“纬通的土地储备规模,在河州当然算不错,可和国内其他房企比较,只能是小巫见大巫。”

    庄智奇说:“纬通目前的土地储备确实不多,但咱们可以增加储备啊。”

    杜林祥说:“增加土地储备,说白了就是花钱去买地,纬通现在哪里有钱?”

    庄智奇说:“杜总在房地产业深耕多年,一定知道,在内地市场买地,是可以赊账的。”

    杜林祥当然明白“赊账”的意思。在中国内地的房地产市场,从政府手中拍下一块土地后,并不用立即将购地款如数上缴。通常做法是,先缴上20%左右的购地款,余下部分,双方约定在未来几年内分期缴清。更有甚者,如果企业愿意提高土地的购买价格,政府方面还会酌情降低首付款比例和延长结算周期。

    杜林祥隐约明白了庄智奇的意思,这是要利用香港股市以土地储备规模为重的评价体系,以及内地土地市场可以分期付款的便利,打一个时间差!

    杜林祥说:“不惜背上更沉重的债务,在内地大肆圈地。而后凭借规模巨大的土地储备在香港上市,再用股市上募集的资金,偿还欠下的巨债。这的确是一步险棋啊!”

    庄智奇说:“所以我说,是把整个纬通当成了过河小卒。小卒一旦过河,就没有回头路。况且你毕竟只是一枚小卒,河对岸,人家还有车、马、炮,兵强马壮,可以随时吃掉你。”

    “的确是险棋。”杜林祥说,“如果最后失败了,纬通会是什么结局?”

    “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永无翻身之日。”庄智奇面色沉重,“一旦走出这步棋,纬通起码要再背负几十亿的债务,会欠下各地政府巨额的土地出让金。在全国同时铺开几十个工地,建筑商的垫资也会是天文数字。如果最后不能成功上市,神仙下凡也救不了纬通。”

    杜林祥站起身来,他的注意力,已无法集中到眼前小小的棋盘上。他在办公室来回踱步,心中权衡着一盘更大的棋。

    杜林祥停住脚步:“如果成功了呢?”

    庄智奇说:“不仅目前的财务困境不复存在,纬通还将凭借巨大的土地储备,以及在全国市场攻城略地的品牌影响力,一举跻身国内一线开发商的行列。”

    杜林祥点燃一支烟,重新坐回棋盘前。他看了看目前的棋局,庄智奇已完全占据上风。杜林祥指着棋盘上的小卒:“我的小卒,已经杀到你的腹地。面对满盘劣势,就靠这枚小卒能扭转乾坤吗?”

    庄智奇的目光在棋盘上扫视一圈:“不行吧。恕我直言,这盘棋杜总败局已现。我仕、象齐备,想防住这枚小卒易如反掌。再者说,我真把车、炮调回来,灭掉这枚小卒也非难事。”

    杜林祥叹了一口气:“我的棋艺,本来就差你一大截。这一局,看来无力回天了。”

    庄智奇低头没有说话,只听杜林祥继续说:“棋盘上的小卒,注定难逃一死了。不过纬通这枚小卒,该过河还得过河。宁可苦干,绝不苦熬!与其整日窝囊受气,不如放手一搏!”

    庄智奇缓缓说道:“这不仅是苦干,更是一场豪赌。”

    杜林祥笑起来:“没有豪赌,就没有我杜林祥的今天。智奇,论棋艺我不如你,论赌性你不如我!”

    庄智奇说:“这是大事,是不是把安总、林总找来再商量一下?”

    “不用。”杜林祥掐灭烟头,“小事情可以找人商量,大主意从来是我一个人拿。”

    杜林祥接着说:“当然,该开的会还得开,不仅是几位副总,公司的所有中干都参加。大家不是来商量应不应该做这件事,而是商量如何把这件事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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