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也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银装,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五彩的光,更有一串串斑斓透明的光环。大自然真怪,不仅汹汹地将冷凛送到人间,还将美丽毫不吝啬地交给了这个兵荒马乱的世界。俨似将儿子一顿好打,又从衣袋里摸出一颗糖粒,塞进还在哭嚎的儿子嘴里的母亲。
经雪的缀连,与茫茫大地连在一起的官道上走来三条骑马的汉子。中间的汉子着一身紫色裘裳,骑一匹银白色,与雪融为一体的白龙驹,仪表堂堂,轩扬不俗。许是因为天冷的缘故,面色红润,目光温和,便愈见俊雅精明了。他就是数个月前被李渊任命为招军将军,与骁骑将军董理一起,在三晋招兵买马的,李渊的贤婿柴绍。
柴绍后面枣红马上的汉子,是柴绍的亲兵俞武与夏斌。这两个小伙子都是汾阳县人,论起来是柴绍的同乡,是柴绍从新招的两万兵马中挑选的,可谓万中挑一。二人都读过几年书,拜武林高手学过艺,又长得唇红齿白,一表人材,甚受柴绍喜欢。
柴绍意欲何往?还需从头说起。
李渊到太原的第四天,便托人到柴家提亲,又经过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将宝贝女儿嫁给了柴绍。柴绍得了玉心这样一个美丽典雅、知书达礼的夫人,心花怒放,将玉心视为掌上明珠,亦对李渊夫妇充满了感激之情。不仅说服父母拿出二十万两银子作为招兵买马的资费,还在五台山下扎下营盘,竭尽所能,招收兵马。经数月努力,招兵两万余众,比在长城内外招兵的李神通和成文龙多招了五千人马,而且大有六月前增至四万之势。为了报答李渊的知遇之恩,也为给新婚才数月的夫人玉心一个惊喜,他决计到长安城中走一遭,借正月十五闹花灯之机,摸一摸长安城中的情况,打听一下全国的军政大事,为李渊起事送上一份厚礼。于是,将招兵和新兵训练事宜交给董理办理,带上亲兵俞武和夏斌,赶奔西京长安。眼看离长安还有一天的路程,他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也许是爱情之火燃烧到极致的缘故,夫人玉心那美丽的面容和在洞房中向他说过的那句话,也同时出现在脑海中。他便越发惬意了,而且不无“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的撩乱情绪。于是,回过头去,明知故问:
“俞武、夏斌,你俩也识些文字,告诉我,这‘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作何解释?”
俞斌做个鬼脸:“又想嫂夫人了吧?不是前天问过了吗?这是汉代无名氏的诗句,我就不再重复,用汉乐府诗中的句子回答: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夏斌接上一句:“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将军十天前刚与嫂夫人会过面,又想成这等模样,可见嫂夫人在将军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重。钦也,羡也!不过,思往事,惜流光,可别单相思成疾,误了大事。”
柴绍与俞武、夏斌年纪相差无几,都是风华正茂,春心勃发的年纪,有共同语言。难能可贵的是,风流倜傥的柴绍待人随和,以故与二位亲兵关系十分融洽。这句汉代无名氏的名言是在洞房花烛之夜从玉心的樱桃小口中吐出来的。吐时含情脉脉,如涓涓细流,意境和心迹却十分博大,使他陶醉、激动,更有“愿为比翼鸟,施翮起高翔”的信誓旦旦。于是便镌刻在心头,便咀嚼品味,以致叨叨不休了。他自嘲地仰天大笑,言道:“看我,竟糊涂到如此地步。既然问过,再问便俗气了。其实也是,两情若是相悦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三人就这么边走边谈,便不觉累,不觉冷,亦无遥遥长安路,何时到尽头的烦恼。又行一日,巍峨的长安城便望之能及了。三人都初次来长安,面对仰慕已久的西京,便兴高彩烈,难以压抑了。
正月十五闹花灯是个传统节日,北周时已成为定例,到了隋朝初年,便十分红火了。隋文帝时,国富民强,国泰民安,华夏一统,这个传统节日达到了鼎盛时期。长安城中,彩灯如星河,前来观灯者上至天子朝臣,下至庶民百姓,万人空巷,车水马龙。更有长安城以外,乃至全国各地的好事者蜂拥而来,城中便成了人与灯的海洋,彻夜不息,往往从正月十五夜里开始,一直闹腾到正月十八方散。今年义军如潮,战事连绵,民皆在痛苦的深渊中挣扎,本不应当大闹花灯,炀帝却心血来潮,下旨各家各户都要扎灯挂灯,说来道去,为的是粉饰太平。加之战事多在山东、河北、江南一带展开,战火离长安城还很远很远;城中的朝臣和巨富又极好闹灯,灯节的规模便出奇得大,比隋文帝时隆重得多。
柴绍进入长安城中时,暮色将至,便找个馆舍住下,与两个亲兵进入城中的中心地带。
这中心地带果然热闹,如果将整个长安城比作夜的天宇,此处便是群星灿烂的银河。此处楼房林立,店铺、酒肆、茶肆栉次鳞比,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灯盏或高或低,或大或小,或数尺联串,或单人独马。从内容上分,有龙灯虎灯狮子灯、猪灯牛灯生肖灯、瓜果梨桃果树灯,亦有婆灯翁灯仕女灯。走马灯转来转去,扑朔迷离。宫灯一串数十只,从百尺竿头一垂到地,如同红花绽放。谜语灯上图文并茂,水灯之光芒与碧水交相辉映。端的是四颜六色,五花八门,游人如置身于星汉之中。勋将宰臣、黎民百姓集于这繁华之处,组成了人山,汇成了人海。当官的暂时忘记了烦恼,为民者也将战乱和贫困置于脑后,大家尽情地快乐,让精神在这灯河人海中燃烧。馆舍暴满,酒楼茶肆中坐满了人,就连妓院也人流如织。按惯例,灯节期间妓院不做皮肉生意,只是打酒座或奏乐,事实上并非如此,灯节期间的皮肉生意最多,名妓有时一天一夜接十几个乃至二十多个客人,为争风吃醋,拳脚相加者大有人在,时常打得头破血流,甚至丢魂丧命。
这里是一个繁荣的所在,亦是一个畸形的世界!
柴绍一行在这灯火辉煌,如同白昼的街面上越玩越高兴,天交半夜还恋恋不想离去,不觉进入皇城。
皇城中别有洞天,彩灯不仅式样繁多,规模比城外的大许多,而且非常规整、豪华,展示着无与伦比的皇家气派。这些彩灯由皇宫、东宫及三品以上的朝中重臣的府第提供,多是一流的能工巧匠扎制,花样翻新,匠心独具,不由你不啧啧称奇,翘指道好。若将整个长安城喻作一个盛满珍珠的玉盘,这里便是玉盘中那颗最大最耀眼的明珠。
柴绍被司马衙前悬挂的那盏长丈许,用彩缎装成,里边插了数十只蜡烛的麒麟灯所吸引。那灯形象逼真,光华四射,上面悬一块写着“万兽来朝”四个大字的鎏金匾额,两边挂一副巨型对联,上写:国泰呈祥,贤圣降凡邦有道;隋朝献瑞,仁君治世寿无疆。下面有百余盏形象各异的兽灯围绕。两位圣贤各骑一盏兽灯,两边也挂一副对联:梓潼帝君,乘白驹下临凡世;三青老子,跨青牛西出阳关。三人欣赏一番,又过了兵部衙门,被丞相宇文述府前的彩灯吸引住。
宇文府的殿宇楼房与司马衙门无大差异,灯却不同。三层楼上,挂一盏凤凰灯。那灯比司马衙门前的麒麟灯大出五尺有余,亦由彩缎装成,不同的是缎分五彩,灯光色彩纷呈,凤凰展翅欲飞。灯上也有一块匾牌,写的是“天朝仪凤”。两边挂一副金字对联:凤翅展丹山,天下威欣瑞兆;龙须扬此海,人间尽得雨露。灯下各色鸟灯齐备,另有两个古人,骑着两盏马灯。也有一副对联:西方王母坐青鸾,瑶池赴宴;南极寿星骑白鹤,海屋添筹。
街中走马撮戏,做鬼接神,锣鼓喧天,笙歌盈耳。看完麒麟灯,柴绍一行仍然余兴未尽,便又出了皇城,在校场中停下,观看踢球。
校场上设十处抛球场,每场内设两根彩柱,扎一座牌楼。楼上立一个圆圈,大如柳斗,称为彩门。无论达官贵人、膏粱子弟、军民人等,若将彩球踢人圆圈之中,就为胜者。这项游戏大受游人欢迎,往往从正月初一摆到正月十八日。
宇文述有四个儿子,长子宇文化及,官拜御史;次子宇文士及,尚南阳公主,官拜驸马都尉;三子宇文智及,侍作少监;四子便是彩花贼宇文吉。宇文吉被宇文述从狱中放出后,恶习不仅不改,反而变本加厉,穷凶极恶。这座球场就是他设的,意在逞风流,摆门面,显示能耐。
此时,校场上万头攒动,宇文吉坐在正中那座自搭的牌楼上指手划脚。他的两边坐着两个二八佳人,脚边摆放着彩缎、银花、银牌,这是奖品,凡胜者,奖励彩缎一匹,银花、银牌各一个。踢球者排成了长龙,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其急切的心情。并不比当年射凤求凰的少年们差多少。令宇文吉遗憾的是,从正月初一到这元宵佳节,已过半月,参赛者不下万人,却是败多胜少,仅有十余人拔得头筹。
柴绍手痒心动,终于按捺不住,不顾俞武、夏斌的劝说,拨开人群,进入圈内,向牌楼上的宇文吉道:“这么多人屡试不中,太丢面子,能否让在下先踢?在下只踢十球,若十球皆中,就算赢,有一球不中就算输,如何?不过,在下要你身边的两个女子抛球。以求圆情之乐。”
“哈哈,真人终于露面了!”宇文吉图的是个高兴,也不问柴绍姓啥名谁,家住何方,一口应下:“那就是让你踢。这玉笋、池莲两位俏佳人原本就是圆情的,为你抛球未尚不可,只是要些缠头罢了。”
柴绍答道:“这有何难?若在下输了,奉送缠头每人白银五十两。若我赢了,彩头全部归二位娇娘。”
“一言为定!”宇文吉向着参赛者摆着手:“都向后退一退,让这位公子先踢。”
身着粉红色裘裙,二目流光溢彩,美貌性感的玉笋与池莲各捧五匹彩缎,五对银花,十个银牌,娉娉婷婷地走下台来,与柴绍相见。柴绍掏出一百两银子,放在一边。相互施礼后,各按方位站好。玉笋粉袖飞动,金莲轻出,踢了个明珠上佛头,再踢个鲜桃落肩,真到舞得彩球如虹,汗流粉面,方才嘻嘻哈哈,眉眼飞动,将彩球踢给了柴绍。柴绍不慌不忙,倒踢紫金冠,彩球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不偏不倚,穿牌楼之上的圆圈而过。
池莲也是个舞球的好手,怎肯放过这个让众人喝彩的机会?三寸金莲将脚下的彩球一挑,湘裙摇曳,环珮叮哨,彩球如同一条长龙,将整个身躯裹了起来,直到桃腮飞红,湘裙汗湿,方才一招掖里藏头,用滚圆的臀部将球送给了柴绍。
柴绍也不示弱,用小腹将球接住,然后右足骤起,将彩球踢向半空,连翻数个斤头之后,脖颈一挺,狮子大甩头,彩球似离弦之箭,飞入牌楼上的圆圈。
剩下的八个球,玉笋、池莲拿出了所有的本事,花舞彩蝶,赢得了阵阵掌声。柴绍也使出平生搏艺的手段,肩挤、脚挑,如同穿梭,将球连连踢进,使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叫喊声、掌声响成一片,为原本热闹的灯节增色不少。宇文吉这才一去遗憾,如醉如痴,要柴绍上台叙话。柴绍谢绝,将十匹彩缎,以及银花、银牌,全部赠给了玉笋和池莲。本想掖起那一百两银子,又觉不雅,在人们的欢呼声中离开了校场,与四条汉子擦肩而过。走出十数步,忽听其中的黄色面皮的汉子向同行的三条汉子道:
“三位小弟,那不是李渊李大将军的郡马柴绍吗?是他,一定是他,与承福寺大雄宝殿前的紫衣少年塑像一模一样。待我喊他名字,他答应便是,不答应便不是。”
他乡遇故知,美事一桩,怎能错过?不待黄脸汉子喊他,便回过头去,自我介绍道:“兄长没有认错,在下就是山西汾阳县的柴绍,请问……”
“在下山东济南人氏,秦琼秦叔宝是也。”黄脸汉子指着另外三条汉子道:“这位是潞州的单雄信,这位是金山王伯当,这位是长州谢映登,都是在下的朋友。”
“啊呀呀,兄长就是岳父的救命恩人啊,失敬,失敬!”柴绍深施一礼:“各位兄长是专程来观灯的吗?”
单雄信道:“宇丞相明日寿诞,要各郡县送礼。秦兄长受济南太守所派,前来送寿礼,我与伯当、映登二位小弟赶到济南寻找秦兄,送马陪礼,便陪兄长一起来了。走,找个酒楼边饮边叙。我真想你的岳父我的兄长了,不知他现在怎样?”
秦琼、单雄信、王伯当、谢映登以闹事著称,柴绍怕与他们在一起受到连累,回晋后没法向李渊交代,便谎称还有公干,不能奉陪。
单雄信、王伯当、谢映登心里不太高兴,却不想强柴绍所难,便不再相求。秦琼看柴绍年轻单薄,又仅有两人护卫,不太放心,便道:
“柴郡主,这次去丞相府送礼,我遇到了两个异人。一个是执班的女官,曾配驸马徐德言的南陈后主之妹乐昌公主。因国破家亡,夫妻分离,她被宇文丞相纳为小妾。丞相发现她不是全身,追问根源,她哭拜于地,述说与徐德言的恩爱之情。丞相感她不惟颜色过人,且有侠气之心,便准她与前夫破镜重圆,还将她留在身边,成为女官。”
“那第二个异人呢?”柴绍问。
“第二个异人乃京兆三原坊人士,姓李名靖,号药师。是林澹言的徒弟,法力极深,能知过去未来,为丞相府主簿,负交割寿礼之责。他早知我大名,不仅取酒款待,还为我相了一面。说我印堂黑气凌人,恐贻祸患,难以脱身,即回山东交差为妙。”
“兄长,人家柴大郡马有公事,你一语道破不就行了,何必这么啰嗦!”单雄信言道。
“事关重大,不得不慎言。”秦琼很有耐心:“我领取了回文准备离开时,他说我难免此锅,交我一个包儿,说是若遇危险,打开包儿向半空中一撒,连叫三声‘京兆三原李靖’就好脱身了。我说这番话的意思有两个,一是要你以乐昌公主与徐驸马为典范,与玉心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二是这长安城不靖,需时时小心,早回三晋。”
柴绍甚为感激,便一改前言,要与秦琼一行到酒楼相叙。秦琼想了想,推辞道:
“今天色不早,待看过这校场西边五凤楼处的御灯,便回馆舍安歇,明日一早上路,以防中了李药师的预言。”
秦琼的话已出口,大家便表示顺从,三拐两拐来到五凤楼前。
五风楼共有五层,翘翅飞檐,如展翅腾飞的五只凤凰而得名。炀帝为了以示与兆民同乐,便别出心裁,将本该在宫城内展示的御灯移到了五凤楼上。
这座御灯非竹扎绢糊,是用宫中名贵的宝玩串就,状如腾空的巨龙,长约十尺有余,十分大气。上面悬一匾额,为珠宝穿就。由两个手持齐眉朱红棍的太监率二百名御林将士把守。
此处游人最多,挤成了一锅粥。其中不乏捋着饰割线袋的贼,寻番嗅味,动手动脚的色鬼,又有在家坐立不安,出来卖俏,结识标致后生的风骚女子。
秦琼一行正在观看御灯,一白发苍苍、哭哭啼啼的老妇向秦琼走来,状极悲伤。秦琼心善,便问老妇为何啼哭,老妇哭诉了刚刚发生的、让她肝肠寸断的丑事:
老妇姓汪,人称汪氏,孀居多年,与十八岁的独生女儿婷婷相依为命。汪氏是个灯迷,年年灯节前来观灯,今年还带了婷婷前来。婷婷是个绝色女子,又经精心打扮,便越发光彩照人了。就在秦琼一行与柴绍邂逅的时候,婷婷被宇文吉布于城中寻找尤物的门下恶棍盯上,硬是将婷婷抱住,交给了正在指挥踢球的宇文吉。宇文吉如获至宝,躁动难耐,竟在观球台的后台将婷婷奸污。汪氏叫喊救人,观灯者知宇文吉厉害,无人相救。汪氏以为五凤楼挂御灯,定有高官在此,便赶了来……
面对宇文吉的兽行,秦琼怒发冲冠,欲要找宇文吉算账。但当他记起李靖的话,便犹豫起来。不想单雄信、王伯当、谢映登却按捺不住,大叫一声,扑向校场的观球台。秦琼大叫“不好”,跟随而去。柴绍也挺身而出,追了过去。
正为享受了尤物而心满意足的宇文吉见状,急令手下的百余恶棍抵住秦琼等好汉。可他们怎能如愿以偿?单雄信双剑挥舞,王伯当单刀如风,谢映登戒刀显威。秦琼更是好生了得,一双铜锏如同两条黄龙,直杀得恶棍们呼爹喊娘。柴绍正欲杀入敌阵,发现猛虎难敌群狼,忽生一计,点燃了看台。
看台大火熊熊,宇文吉难在台上立足,便跳下台来,欲借人群拥挤之势逃走。单雄信看得明白,杀开一条血路追了上来,一剑将宇文吉劈做两半。恶棍们看主人归天,无心恋战,纷纷退去。校场上留下了如丘的尸体。恶棍们丧命罪有应得,可怜校场上的游人你拥我挤,死伤千余。
适值右丞相宇文化及之子,号称隋朝第二条好汉的宇文成都带队巡城,闻报大惊,急率龙虎之师前来助战,与杀红了眼的秦琼、单雄信、王伯当、谢映登,展开了一场空前绝后的血战。
柴绍不想与秦琼、单雄信、王伯当、谢映登连在一起,放火烧台是出于义愤。因他未被发现,便未追随秦琼一行,乘混乱之机出了校场,在俞武、夏斌的保护下大步奔向馆舍。这时,传宣官王安一把将他拽住,说了句“快跟我走。”王安是在李渊上任后的月末,到太原传宣过炀帝御批的,李渊在议事会上任命的官员的圣旨,二人不仅同席饮过酒,而且谈得十分投机。他想也没想,便随王安来到一座酒楼。王安要了个单问,将门关上,惶惶地道:
“柴公子,是李老爷要你进城的吗?若是如此,李老爷也太大意了!在五凤楼时我就认出了你,正要向前搭话,你便与那四条汉子扑向校场。若非我紧跟而至,你命休了!今夜非我当值,本想不出宫前来凑热闹,心里却躁动不安,似乎冥冥之中有人在召唤,便信步来到五凤楼前,不想遇到了你。公子别以为太平无事,城中到处是圣上的眼睛,早晚会出事。一旦不测,丢命事小,圣上怀疑李老爷有造反之心事大。旗未立而杆断,李老爷的大业将会造成多大的损失?”
柴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焦灼地问:“兄长,祸已惹下,不可挽回,若被拿获,必连累岳父,这如何是好?请兄长拿个主意。”
王安思忖片刻:“今河南的瓦岗军和河北自称夏王的窦建德已羽翼丰满。圣上派大兵讨伐,败报频传。加之其他地方义军越剿越多,圣上几乎无兵可派。便写下要向李老爷调兵二十万的圣旨,要我前往太原传宣。本该连夜起行,因是灯节,圣上便宽限到后天。这样吧,我明日即赴太原,与公子同行。我这就送你们回馆舍歇下,明日晨时叫上你们一起走。今夜城门肯定关闭,且会有官兵查夜,公子定要一口咬定是山西的商人,是我的姑家表弟。”
四人出了酒楼,只见街上一片狼藉,空无一人。南门处传来激烈的喊杀之声,可见秦琼等人并未逃脱。柴绍不免着急,极目向南门的方向望着。王安瞪他一眼,他方才稍有收敛。
一队巡逻的御林军将士迎面而来,挡住了王安一行的去路。王安亮出自己的身份,方才被放行。进入西门处的馆舍,正遇官兵查夜。官兵不认识王安,又见柴绍和俞武、夏斌身上有血迹,很是怀疑,审贼似地追来问去,并要带柴绍、俞武、夏斌到大营审查。王安被迫亮出了自己的身份,官兵这才放柴绍他们住下,而且对王安恭敬有加。
次日晨时,王安带一队护卫来至馆舍,唤上柴绍等三人,大摇大摆地向南门走去。但见南门一带官兵死尸枕藉,遍地是殷红的血。紧靠门洞的尸体中,有尸无头者数以十计,不忍目睹。
数百名官兵正在搬运尸体,面色惧中透惊,十分难看。一群饿狗伸着通红的舌头舔食着地上的血,有几只竟啃撕尸体,赶也赶不走。
两个抬着一具尸体向车上放的官兵看来实在憋不住,你一句我一句地拉起呱来:
“那四条汉子真够厉害,咱数千人都没能将他们拿住,还赔上了这么多弟兄们的性命。难道这天非变不可了?”
“苍天有眼哩,要不,人家就将那么五个红豆向半空一抛,连叫三声‘京兆三原李靖’,就跳城逃走了?天作孽犹可悔,人作孽不可活哟!”
“城外义军斩不尽杀不绝,这城中又闹成这个样子,不知圣上怎么想?该变昏君为明君了。”
“可不,如此下去,大隋不就彻底完事吗?要让我说,那宇文吉死得好,四条汉子是英雄豪杰,除了大害!”
“让我说也死得好,像宇文吉这样的色鬼、恶霸都死绝了,天下就太平了。对,那些贪官污吏也该死,该死!”
看有人向这边走来,二人方才住嘴。其实他俩的话王安一行已听得明白,可谁也不过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的任务是传旨,并非炀帝的探子。
守门的将士验看过王安一行的出城腰牌,吱咯咯打开了城门。不想宇文成都却赶了过来,将王安喊住:
“传宣官,出城宣旨啊?据末将所知,大凡外出宣旨,护旨者规定四十人,怎的这队伍中多出了三个?”
王安回答:“这位是我的姑家表弟,那二位是表弟的邻居,三人合伙到这长安城做生意,顺便探望于我,因是顺路,便一同前行。怎么,将军连我也怀疑吗?”
“不不不,在下怎敢怀疑圣上身边的人。”宇文成都上上下下打量着柴绍:“据报,放火之人与你的这位表弟极为相似,而且此人也有两个同伙。这么办吧,将他俩留下,待审查过再放行好吗?”
“在下佩服将军的敬业精神,只是不知有何证据?表弟他们昨天暮时进城,夜里我陪他们观灯,拂晓前送他们到馆舍歇下,怎会放火?”
“何人为证?”
“我就是证人,你若不信,请去问店家和查夜的官兵好了。真是岂有此理!”
“我宇文成都公事公办,非将人留下不可!”
“你不敢!阻挡圣旨就已经犯下逆君之罪,若再逼我持旨返回,罪有多重,你心中有数!好吧,我这就回到宫城,与你面君去!真正的凶手你让他们逃之天天,圣上正要问你的罪,你却又罪上加罪,让人不可思议!”
宇文成都终于服输,陪罪道:“传宣官不必生这么大的气,放行也就是了。有传宣官作保,我还纠缠什么?放吊桥!”
来到太原,李渊接下圣旨。待酒宴已毕,王安又来到李渊的小客室,开始了彻夜常谈。王安不提柴绍的事,先向李渊讲了全国的形势:
瓦岗寨义军已达二十余万,夏王窦建德的军队也有十三万之众,为眼下两支最大规模的义军,已经一步步向长安逼近。徐茂公、魏征、秦琼、单通、张公瑾、史大奈、尉迟南、尉迟北、鲁明星、鲁明月、南延平、北延道、白显道、樊虎、连明、连甲、童环、屈突盖、齐国远、李如、贾闰南、柳周臣、王勇、程咬金、梁师徒、丁天庆、黄天虎、李成龙、韩成豹、张显扬、何金爵、谢映登、单雄信、王伯当、濮固忠、费天喜、罗成等三十多名绿林好汉相聚济南城外的一家客店,摆设香案,歃血为盟,结为金兰之好,不愿同日生,只愿同日死,患难与共,大有起事之势。
讲到这里,李渊插话道:“昨日接探马报告,说是以徐茂公为首的三十多名好汉劫牢狱反了山东,正向潼关一带奔来。你在路上走了九天,他们就反了,好快呀!”
“若潼关失守,等于打开了长安的大门。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夺取长安,改朝换代。”
“不仅仅如此,他们还有一个目的,就是逼我起事,或者让开道路,让他们直驱长安。这班人中的大多数我都了解,如狼似虎,好生了得。就他们现在的力量而言,虽然举事比瓦岗义军和窦建德晚,攻城拔地之能,却远远大于李密和窦建德。据报,秦琼、单雄信、王伯当、谢映登,还有一位暗中放火的英雄,仅五个人就将长安城闹得沸沸扬扬,天翻地覆,可见其能量之大。其实,我不怕那些有勇无谋的绿林好汉,最怕这些人与精通军事、神机妙算的饱学之士融为一体。一旦如此,如虎添翼。今徐茂公任这班人马的军师,统率全军,这只虎要腾飞了。徐茂公此人与李靖同为道长林澹然的徒弟,据传能呼风唤雨,胸有甲兵百万,又有程咬金、秦琼等虎狼之师,必成大业。”
“既然他们有逼舅父起事之意,舅父就起事吧。起事后,凭舅父的威望,他们会投入舅父的麾下。舅父的精锐,加上这支虎狼之旅,兵力强大,一举拿下长安不费吹灰之力。”
“你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一山难容二虎,莫说他们不会投于我的麾下,就是投到我的怀抱,打下江山,也会为谁为天下之主打得不可开交。以我看来,打江山争天下者,无非瓦岗寨、徐茂公的绿林好汉、窦建德与我。晚痛不如早痛。”
“秦琼、单雄信等英雄好汉,对舅父仰慕已久,怎会做出与舅父分庭抗礼的事?”
“这你又外行了。天子是上帝的宠儿、华夏的主宰,大凡起事者,谁不想君临天下?窦建德仅有十几万人马,占领了中国不过数郡的地盘,都建立国家,自称圣王,何况徐茂公之流。再说,那班绿林好汉已结为兄弟,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只要有一人不愿投入我的门下,让他们与我抱成团,等于画饼充饥。”李渊怅然地摇摇头,然后道:“先不谈这些,快将你想说的全倒出来。听说近来又出了好多王,都是谁呀?”
王安扳着指头:“家财巨万、人品极佳的曹州宋义村员外孟海公,因受开河总管麻叔谋忌恨,借开河之名挖了孟海公的祖坟,盗去棺中珍宝。孟海公忍无可忍,点齐家丁,与三个功夫超俗的夫人,以及外甥尚义,攻入曹州,杀死守将,自立为宋义王。封尚义为元帅,白顺为军师。自此之后,反者日增,大王遍地,知名者就达十八个之多。程咬金自称混世魔王,相州高谈圣称白御王,苏州沈法自称上梁王,山后刘武周称定阳王,济宁王溥称知世王,济南唐壁称济南王,湖广雷大鹏称楚王,江陵萧铣称大梁王,河北李子通称寿州王,鲁州徐元朗称净泰王,武林李执称净梁王,楚州高士达称楚越王,明州张称金称齐王,幽州铁木耳称北汉王,夏州高士远称夏明王。连同曹州孟海公的宋义王,窦建德的夏王,共有十八路较大的反王,还有六十四路人马,人称‘烟尘’,为首的是杜伏威、张善相、薛举等人。
“你说的反王仅十七个,那一个呢?”李渊指着河南方向:“是不是瓦岗寨的李密?”
王安点点头:“是将他算上了,他是不称王的王。不过,怕的是一旦徐茂公的绿林军会在不利的时候投奔瓦岗,将他给吃掉。李密是很精明,但却不是他们的对手。舅父,还有一事必须向你禀明。”他扼要地将柴绍与秦琼、单雄信、王伯当、谢映登大闹灯节的事讲述一遍。
“这个柴绍,不好好的在五台山招兵,跑到长安胡闹,太令我失望!”李渊厉声道:“给我传柴绍来见!”
柴绍自己惹下了大祸,李渊不会饶过他,进入汾阳宫后,一头扎进后宫,求岳母宝惠为他向李渊说情。宝惠是个明白人,不仅不答应,反而严厉地向他训了顿。岳母不给争气,又怕见岳父,他坐立不安,尽管诗书满腹,却无计可施,如履薄冰。于是便懊悔,便自责,便当着岳母的面落下泪来。更有到汾阳县搬取夫人玉心,为其分忧的欲望。但太原城离汾阳县近百里路,若是去汾阳,一旦李渊传唤,必错上加错。然而,在岳母的开导下,他终于走出了自我折磨的泥沼,决计面对现实,大胆地向李渊认错,无论李渊如何,就是打骂也决无怨言。看天才交二更,便辞别既痛他又恨他的岳母,踏着浓浓的夜色,向李渊设在永乐殿中的小客室走去。待迈上永乐殿的汉白玉砌就的台阶,正遇前去传他的李小古。
李小古在李府多年,是看着玉心长大的。他就像玉心的长辈那样关心、爱护玉心,待玉心比自己的女儿都亲。常言说:亲闺女爱女婿,便爱柴绍,拿着柴绍比自己的儿子还亲。此时,他偷偷地告诫柴绍:“老爷为你大闹灯节,火气很大,可要小心。郡马是个聪明人,怎的糊涂到那般天地?老爷为了干大事,食不甘味,寝不安席,心弦崩着,生怕有丝毫闪失,你却去给老爷惹祸,老爷能不生气?”
若在平常,李小古这般叨哓,他会当成耳旁风,可此时听来,是那么在理。心里道:“柴绍啊柴绍,你枉读诗书,连个大字不识的奴仆都不如,有何颜面面对痛爱自己的岳父?伐矜好专,举事之祸。我不正应了《管子》中的这句话吗?”他踽踽来至小客厅,垂手而立:“岳父大人,小婿知错,不,知罪,求大人严惩!”
李渊并没有因为柴绍认错而心软,针针见血地指出了柴绍自以为是,争强好胜,骄傲自大的弊端,并针对大闹灯节的危害,分析了感情与事业的关系。然后道:“当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人类的美德,宇文吉作恶多端,杀一百次也不为过。可你想过没有?你是一个将领,是我李渊的女婿,并非绿林好汉,更非凡夫俗子。若这样下去,我还能信任你吗?”
“岳父大人所言极是,小婿改过也就是了。恳请大人一定信任我,千万不要把小婿凉起来!”柴绍双膝跪地:“小婿深知:细微苟不慎,堤溃自蚁穴,日后定从大处着眼,从小事做起,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以不辜负大人对小婿的期望!”
“好了,起来吧。明日就回汾阳,将闹灯节的事说给玉心听,看她如何评价。哼,在大事上玉心比你明白!”李渊言道:“三天后来这汾阳宫,有要事商议。”
柴绍退了出去。李渊望着他的背影:“是个大才,就是毛躁了些,毕竟年轻哟!”
王安摸着下巴上浓密的黑须:“那宇文吉也太可恨,要不单雄信不会首先动武。秦琼、伯当、映登与柴绍参入其事,实出无奈。雄信扑了上来,寡不敌众,能坐视不管?我年轻时碰上这种事,也会抱打不平。”
蜡烛结了烛花,李渊拿起剪刀,将烛花剪去,室内亮起来。他忽然想起了王世充,心不在焉地问:“王世充一个地痞无赖,怎的扶摇直上,成了琼花将军?看来天下无人了。王安,这到底咋回事?”
“王世充不是地皮无赖,是一个响哨哨的英雄,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亦谙熟排兵布阵。今正率十五万人马追剿以徐懋功为首的山东绿林好汉。”王安道:“只是这琼花将军的御封,不无荒诞罢了。”接着,他向李渊讲了王世充琼花将军之职的由来。
王世充家住洛阳城外安乐村。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妹妹。妹妹年仅十五岁,人称“青英”。青英喂养了一只会说人话的鹦鹉,不想鹦鹉挣脱了金丝索飞走了。因寻找鹦鹉,世充闹下人命,只身逃到扬州。一日,他到羊离观玩耍,巧遇一株高丈许,大如小舟,香溢数里的异花怒放,留连忘返,不舍离去,便投宿观中。夜来一梦,梦见有一神仙要他将异花画下来,赶往长安,自有奇遇。次日早晨,他就将异花画了下来,请人裱好,赶往长安。
就在异花开放的那天夜里,炀帝也南柯一梦,梦见后花园中一棵异花争艳,那花与羊离观的异花无异,只是花蕊上立着一个英俊的少年。那少年天庭开阔,地角圆方,面如傅粉,唇若涂朱,头戴冲天冠,身着杏黄袍,很是不俗。这时,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合兵一处,向他杀来。与此同时,只见异花之上跳下两条大汉。一个黄脸长髯,手舞双锏,一个黑脸虎须,手挥钢鞭。眨眼的功夫,双锏与钢鞭便杀灭了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炀帝大喜,忽地醒来,方知是梦。断定必有神人相助,便令御匠将梦中的异花画于白缎之上,张挂午门,以求识者。
王世充闻知此事,急忙前往观看,见白缎之上的异花与羊离观的异花一模一样,便揭了榜文,来见炀帝。叙说了羊离观异花的状貌,并将所画异花图形献上。炀帝龙颜大悦,又见他武功高强,即封为琼花将军,率兵追剿反出山东,向长安进发的绿林好汉。
李渊听罢,也觉奇怪,便问王安:“那使双锏的黄脸汉子找到了吗?”
“圣上张榜寻找,已经康复的靠山王杨林认定,是秦琼无疑。因为靠山王不仅认得秦琼,曾想拜秦琼为义子,只是因秦琼大不乐意,此事未成。”王安回答:“正月十五那天夜里,秦琼大闹灯节,我也认定是他无疑。”
李渊打了个愣:“看来秦琼会成为我的冤家对头了?”
王安宽慰道:“梦终归是梦,不信也罢。想那秦琼极讲义气,又是舅父的恩公,怎能与舅父作对?”
“我不是已经说了吗?为将者各为其主,不为不义。”李渊回答:“鱼乘于水,鸟乘于风,草木乘于时。一旦无水无风无时,便任其选择了。若秦琼真与我作对,我也不小视,从另一方面讲,人家忠于结拜弟兄,也是义举。”
尺许长、小孩胳膊粗的蜡烛已经燃尽,李小古又换上一支。这时,亲兵柱儿来报,说是探马修章有重要军情报告。李渊即传修章来见,问何军情如此紧急。修章道:
“回老爷,琼花将军王世充率领的官兵,在山东和山西交界的朔州将徐茂功为首的绿林好汉截住,两军正在激战,杀得难分难解。若琼花将军胜,可解绿林好汉挺进潼关之忧。若绿林好汉胜,这山西界内就不得安生了。正在朔州一带监察军情的王威武王副将要小人前来请示老爷,是否出兵,助琼花将军一臂之力?”
“知道了,你歇息去吧。”李渊处变不惊,打开羊皮地图看着,自语道:“到底该助谁?”
王安凑向前来:“舅父既然想起事,当然要助茂功一伙了。若消灭了王世充的十余万人马,无疑为进军长安铺平了道路,何乐而不为?”
“不,要助王世充!”李渊斩钉截铁:“日后与我争夺天下者,不是王世充、宇文成都之流。而是十八路反王,尤以山东的这群绿林好汉为重。我要助世充消灭这群虎狼,为进入长安扫清道路。即使不能消灭他们,将他们赶回山东,或者河南亦可。”
王安第一次发现李渊的脸上十分难看,不仅凝着果断,更多的是狰狞和残忍。他颤傈了一下:“舅父,残杀义军,不太公道,也非舅父之初衷。如此以来,舅父的威望会大降,得不偿失,一旦举起义旗,谁还响应?”
“住嘴!”李渊拍着几案:“鼠目寸光,怎成大事?一日纵敌,数世为患,做大事不计小节,只要我先攻下长安,便是半个天子,一旦君临天下,便是人主。那时谁敢不从?当断不断,就这样定了!”
“老爷,琼花将军派人求救来了!”柱儿又报。
“让他进来。”李渊走上北面的高台,端然坐于虎皮椅上,指着壁上的烛座道:“燃上蜡烛,照亮大厅!”
说话间,进来了一个满身血迹,伤痕累累,步履踉跄的军官。军官劳累过度,下跪时扑倒在地。柱儿正想前去扶他,他却挣扎着爬起来跪着,少气无力地道:
“启禀老爷,琼花将军与山东的绿林好汉战于朔州。因敌众虎狼似的,大战了两天,官兵渐渐不支。小人金小锤杀出重围之前,琼花将军已经下令向山中退却,并草书信札一封,让小人前来搬取救兵。老爷,军情紧急,若在战上十数日,官兵就有……有……唉!”
李渊接过信札,只见已被血染红的白缎上仅写了十个大字:李将军:火速派兵前来助战!世充。看毕言道:“我即派十万兵马前去助战。放心为是!”
金小锤一听,长出了一口气,瘫软下去。李渊令柱儿将金小锤扶至偏殿治疗、用饭,然后传令游击将军田农非、诸葛兴华来见。
夜半敲门,必有重大战事,已经入睡的田农非、诸葛兴华不敢怠慢,急忙披挂,打马来到永乐殿。李渊讲明朔州战事,然后拔出令箭一支:“二位将军听令。立即从太原郡召集兵马十万,加上本大将军的兵马四万,于明日平明赶奔朔州,将兵马交王威武副将指挥,援救琼花将军。军情似火,兵贵神速,不可耽误!”
田农非接过令箭:“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末将岂敢耽搁?请大将军放心!”
诸葛兴华胸有成竹:“当此战乱时刻,将士无不枕戈待旦,挥之即去,明日平明准时出发!”
李渊叮嘱道:“要注意两件事。这一,不可张扬,使敌知援兵是我李渊所派。这二,少带辎重,部分由沿途郡县供给。今夜我修书一封,明日出发时交你俩带给琼花将军。”
次日平明,送走了援兵,王安要回京复命,李渊将他留住,说是可以肯定,用不了数日,徐茂公便会派人前来游说,动员他举义旗,出义兵,助他们击败王世充,然后合兵一处,进击长安。王安半信半疑:
“这就怪了,难道舅父是神仙下凡吗?”
“不,你这舅父肉体凡胎,只不过多动了些脑筋罢了。”虽然熬了一个通宵,李渊却无倦意,而且很是兴奋:“兵之大律在谨,论敌察众,则胜负可知也。你想,当此助彼彼胜,帮此此赢的关键时刻,我的十万大军一到,绿林好汉们能挺得住吗?李密的瓦岗军被官兵缠住,窦建德的军队也有官兵围剿,十八路反王去了两王,剩下的分散各地,他们不来求我求谁?他们的目的之一本来就是逼我起义嘛。信不信由你,咱们走着瞧!咱俩杀上几盘。你说,下围棋还是下象棋?”
王安拨浪鼓似地摇着头:“什么棋也不下。熬了一夜,我最需要的不是过棋瘾,是睡觉。”
李渊调侃道:“在宫中也是这样吗?熬了夜就睡觉?”
“在宫中是陪皇上,在这里是陪舅父,大不一样哩。若是舅父做了皇帝,就是连着熬上十天半月,我也不叫苦。”王安打个呵欠:“说真的,实在太累了。”
“若是我君临天下,先让你熬上十天半月。”李渊思忖一会:“这样吧,你今天睡觉,明日我派李小古带你在这太原城中转转,开开眼界。这太原虽比不得长安,古迹却多的是。后天你参加议事,就我、你、建成、世民、柴绍、李神通参加。第四天上咱俩下棋,先弈象棋,再杀围棋,不杀到徐茂功派人前来求援,决不停战。”
多么坚强的毅力,多么阔博的胸怀,多么壮旺的精力,再加上精谋妙略,杀伐决断,组成了一个伟人的形象。王安看着轻松自如的李渊,默默地点着头,心里道:“活脱脱一个帝王,不仅是形象,更多的是那种凶狠与善良并存,恩威并施,深邃的洞察力和不严自威的气质。”
第三天夜里,议事会在永泰殿秘密进行。这是一个长四丈,宽三丈的小房间,仅摆放着一椅数杌,别无其它陈设。枝形灯座上插了十几支拇指粗的蜡烛,虽难以用亮如白昼比喻,却也不是很暗。室内空气神秘、严肃,近于凝重。李渊在那把铺了豹皮的直背花梨椅子上正襟危坐,二目炯炯,反复扫视着他的儿子建成、世民,堂弟李神通,女婿柴绍和外甥王安,似乎想把每个人透视一遍。好久才开口说话,音量很低很沉,如同从遥远的天际滚来的闷雷: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与会者都是自家人,我就开门见山:要大家来的目的,是商议举义旗,伐暴君,打江山,建立新天下的事。今,义军遍地,杨广江山不稳,土崩瓦解已成定局。我韬光养晦,苦心经营了十数年,盼的就是这一天。眼下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手,时机最佳,不可延误,望大家畅所欲言,拿出谱气。”
李神通是长辈,年纪又大,性子又急,第一个发言的非他莫属。大家都将目光投向他,可他却沉得住气,泥胎似地坐着。坐在他身边的李世民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示意他莫再假斯文,打头一炮。他心领神会,终于坐不住,开口说话,那话语中肯、实在,但却充满了火药味:“今,主上无道,百姓穷困,原本平静的三晋之地也成了战场。上有惊危,下有盗寇,若不趁此机会成就事业,错天授之时也!太原兵多粮足,又距长安不远,若举义旗,拿下长安,如探囊取物。大将军,只要你起事,我当先锋!”
“我已决计起事,何用你再重弹老调。”李渊扫视着李神通:“关键在于这义旗怎样举。说说你的打算。”
“我……”李神通大嘴一咧:“我是个粗人,能有何谱气?到时候服从命令,指到哪里打到哪里也就是了。”
“就知张扬。我来问你,截止现在,你与文成龙总共招了多少人马?训练得如何?”
“回大将军,已达一万五千人。所招人马天天训练,上阵杀敌不成问题。若起事后任我为先锋,我手下的人马足矣,这是真的,如若不信,请你亲自检阅。”
“你这性格,可要好好改一改,作为将军,不仅要有勇,更要有谋,二者缺一不可!”
“是,大将军,一定改,改!”
心地善良的李建成言道:“若是举事,必动刀枪,打杀人命,用将士的性命垒构皇位和新江山,未免太残忍了。在江南平叛时,我真让那些惨不忍睹的尸首吓怕了。是否不战而屈人之兵,趁杨广外出巡幸时出兵将他拿下,夺了玉玺,然后建国称帝。”
“建成啊建成,亏你想得出。且不说能否将杨广擒下,就是大功告成,就能当天子坐朝廷吗?那时有谁服咱?最危险的是各路义军会拧成一股绳,官兵也会同仇敌忾,把矛头对向咱们。咱能支持多久?怕是不出月余,就会身败名裂,走向毁灭。”李渊真为建成不争气着急,心里话:“建成啊建成,一旦为父坐了天下,你就是太子。太子是未来的皇上,你这个样子能治天下吗?”
李世民双臂交叉在腹部,一副稳坐中军帐的大将军风度。他字斟句酌,语调缓慢,却是骨力四溢:“父亲的话极有道理,若以兄长之言行事,等于将自己置于死亡的境地。江山是打出来的,‘打’字为何意?就是你死我活的暴力,就是超出常人的计谋。若惧怕死亡,过分怜悯,莫说打江山坐皇帝,怕是性命也难保住。兄长也许要说: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者不与,善用人者为之下。可当今刀兵汹汹,反王无不对江山、皇位垂涎三尺,能不武不怒不参与吗?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父亲已派兵援助世充,世充必胜无疑,山东的绿林好汉们只有两条路可走。一为借助与父亲的感情,求父亲举义,他们投于父亲的麾下,以避灭顶之灾。可他们意在江山、皇位,决不会与父亲心心相印,更不会受父亲管辖,一旦缓过气来,分道扬镖事小,反戈一击,消灭父亲事大。决不可姑息迁就,养虎为患。二为杀出重围,遁于李密的瓦岗寨,与李密合兵一处,暂作权宜。若李密能容,便以瓦岗为据点,派兵点将,攻城伐邑。若与李密不睦,再作计较。以我之见,立即做起兵准备,不日起兵,杀出三晋,强过潼关,直逼长安,大事成矣!”
“好,说得好!不想世民与我不谋而合!”李渊言毕,指着柴绍:“你怎的无了大闹灯节的勇气?快将锦囊妙计拿出来,别老闷着。”
柴绍站起来:“我同意世民弟所言,出奇兵制胜。不过,要拿下长安并非易事。且不说沿途有官兵阻挡,王世充会领兵随后掩杀,杨广也会调兵遣将,围追堵截。据我算来,连新招兵马在内,三晋之兵不过三十万,一旦举义,能随岳父攻城陷阵者最多不过二十余万。二十余万人马在数百里之内连破敌数道防线,能否到达潼关还是个谜。就是过了潼关,到达长安城下,也难达目的。长安城有十万兵马守卫,易守难攻,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这么说咱就老死笼中,不举事了?”李神通不无恼意:“大将军治兵有方,怕个球!你就别再危言耸听了。”
李渊指着李神通:“你给我冷静些,听贤婿说下去!”
“伯父,侄儿以为姐夫言之有理。用兵之法,教诫为先,只有如此,方能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李世民言道。
柴绍不亢不卑,清了清嗓门:“我说这番话,无非是将困难摆出来,以求良计,切不可计未定而盲目从事。当然,伯父也许会说:这好办,无非利以诱之,乱而取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罢了。但如何诱、取、避、挠、骄、劳?对方是哪个?却要心中有数。反之,就是打无把握之仗。”
李渊二目骤亮:“贤婿之言,句句在理,凡谋之道,周密为宝,若无最佳方略,不可轻举妄动。其实,我已定了方略,怕不周密,方才让大家七嘴八舌。”说完将已拟就的方略讲了一遍,要大家补充、修改。待大家尽其所能,将方略修改数遍,最后定论后,他问一直聚精会神听取大家意见的王安:“你就说几句吧,可要尽抒胸臆。”
王安笑道:“我身为圣上的传宣官,是来传旨调兵的。对此事不介入为佳。不过,我以为起兵虽要从速,却不可过急,需做充分准备,至少也要准备二十天左右,而且要绝对秘密。此后,先召信将谋之,再逐渐扩大范围。至于方略,我非常赞成,但要随着大势的变化修改,不可将活方略变成死方略。还有两件事我要提出来,这一,圣上下旨,从舅父这里调兵二十万,我如何复旨?这二,今太原将士前往朔州助阵,城中空虚,以防有变。”
“我来答复你。”李渊言道:“复旨一事极易。你告诉杨广,就说我的兵马大都助王世充去了,已无兵可调。若非调不可,也需数月以后。你提的第二件事我已做了准备,派人到弘化调兵去了,功曹云中海不日便会率大队人马赶到。今马邑校尉丁武周领五千人马守卫这汾阳宫,保万无一失。”
“大将军,大事不好,马邑校卫丁武周举兵造反,已将这永泰殿团团围住,且将后宫中的夫人与梦中的元霸、元吉二位公子拿下!”柱儿慌里慌张地跑进来:“今大将军的亲兵们已把住殿门,正与丁武周对峙,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突如其来的事变,大出李渊预料,李渊不无震惊。可他片刻之间便冷静下来,望着洒在窗户上的晨曦,思索着对策。
李世民拽了拽李神通的衣角,示意跃跃欲试的李神通冷静,耐心等待李渊的决策。李神通哪里按捺得住,忽地站起来,叫道:
“丁武周原本是个伍长,是大将军升擢于他,他却恩将仇报,剥其皮食其肉不解心头之恨!大将军不必多费心思,我一人便可将他拿下!”
柴绍也主动请缨:“岳父,小婿与丁武周有旧交,让我出马,说他投降。他若降,有话好说,若不降,再动武不迟。”
“能不动武则不动武,若动起武来,又要屠杀人命。义还未举,便在这汾阳宫中去命见血,大不吉利。”李建成几乎落下泪来:“母亲无故受到连累,好不让人心痛。”
李渊止住了正要发话的李世民:“千钧之器,不以鼷鼠发机,万石之钟,不为尺梃成响。冤家宜解不宜结。为今之计,计取为上策,我亲自前去见他。今天色已大亮,他们已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好对付。就以柴绍说的从事,先礼后兵。若我说他不成,你们便杀将出去。我手中有亲兵和护卫二百人,加上你们用于护卫的人马,至少六百人,而且无不是精兵良将,对付刘武周及其五千人马,还是可以的。好了,你们做好出战的准备,我这就去会他!”
大家无不劝说李渊不要亲自出马,李渊不听,大步来到大殿门外。只见他的亲兵、护卫,以及王安的随从和李神通、李建成、李世民、柴绍的亲兵们挡住了殿门,怒视着殿外黑压压的人群。无不箭上弦,刀出鞘,虎视眈眈,一触即发,时刻都有血战的危险。
李渊在殿门前站定,乎和地道:“丁武周,丁校尉,我李渊一向器重于你,让你领兵守卫这汾阳宫重地,你为何抓了我的夫人和儿子?若你能讲出道理,我李渊任你宰割,反之,可别怪我无情无义。”
这时,一个英俊威武的中年军官站了出来,向李渊抱拳施礼,昂然地道:“回老爷,末将丁武周并非造反,是兵谏。虽然抓了两位公子和夫人,却未动他们一根头发。拿夫人和小公子为的是做人质,暗抓三公子元霸为的是怕他一时性起,伤害人命。”
李渊提着的心骤然放下:“你主张举义,虽属逆天大罪,却是英雄所为,直接告诉我就是,何必动刀动枪。”
“老爷死忠,往日为昏君鞠躬尽瘁不说,今又派重兵增援王世充,镇压绿林好汉,已经铁了心,谁能说动?这兵谏是被你逼出来的!”
“你如此胆大妄为,就没考虑后果?”
“后果早就想过,若是成功,大将军率众救民于水火,还一个国泰民安的清平世界。若失败,大不了一死。我丁武周是条有血性的汉子,视死如归。况且为拯黎民救社稷而死,死得其所,重如泰山!”
“我要是不答应呢?”
“若不答应,只好将你拿下,挟你走人山林,然后举义。大将军,你就答应了吧,免得吃皮肉之苦。都说大将军‘仁’字当头,‘义’字为先,当此时刻,该做出选择了。”
李渊故作沉思之状,然后道:“这么大的事,一下子难做决断,请你带伍长以上的军官进殿说话。”
丁武周思忖再三,终于答应,率十个军官走进永泰殿,在李渊的引导下来到密室。丁武周看室内的李世民等人剑拔弩张,慌忙拔剑在手,欲拼死一战。李渊笑道:
“丁校尉,不必如此紧张,请坐,坐。诸位也都不要紧张,坐,坐呀。世民,你们是怎么了,都给我坐下!”
丁武周还真有大丈夫气概,一屁股坐下来,似怒非怒地看着李渊:“老爷,要杀便杀,你不该摆鸿门宴。”
“丁校尉,你看我是项羽和范增那样的人吗?”李渊坐到豹皮椅上:“若是你眼中还有我李渊,就请放下武器。”
“放下武器?我为何要放下武器?”丁武周问:“莫不是想将我等拿下吗?大丈夫宁折不弯,甭想!”
这时,李世民兀然来了个猛虎偷食,李神通也如偷食猛虎,二人同时出手,将丁武周摁住,并夺下了丁武周的宝剑。丁武周原本不是李世民的对手,况且又有李神通助战,束手就擒。然而,这位极有正义感的汉子面无惧色,放声大笑。李渊问他为何发笑,他挺直身躯:
“想不到一个让我敬慕的人中之杰,手段竟这般下流。我丁武周笑你卑鄙,笑你无礼,笑你愚忠!”
等其余的军官乖乖地放下武器,李渊方才向丁武周道:“兵不厌诈,你能偷偷地抓走我的夫人与儿子,又暗中包围了这永泰宫,我就不能计取于你吗?”
军官们原本不愿随丁武周兵谏,今见丁武周已被拿下,便反戈一击,埋怨丁武周不该动武,并劝他向李渊求饶,以求宽大处理。丁武周不为所动:
“若老爷不举义兵,我情愿立刻就死。老爷,兵谏之事,全是我一人所为,与众弟兄无关,请你不要伤害他们。”
“我爱都爱不过来,怎能伤害。”李渊向军官们道:“回队伍中去罢。请放心,我不会对你们怎样的。”
“父亲,是否让我去说服将士们,了结这场兵谏?”李世民问。
李渊信任地点了点头:“世民,去吧,要以理服人,切不可怒言厉色,吓着他们。”
李世民大步出了秘室,来到殿外的台阶上,笑容可掬地道:“诸位弟兄,家父为有你们这些忧国忧民的仁人志士骄傲。他老人家让我告诉大家:同为大隋子民,当为天子效力,否则就是不忠,就是大逆不道。再说,就是家父同意举义,就这数千人马,不是自投罗网吗?大家在外当兵吃粮,已是不易,若无端去了性命,家中父母、妻子儿女、亲戚朋友不悲痛欲绝吗?我奉劝大家切莫执迷不悟,要有上下尊卑。家父是统帅,应当听他的,任何不规,都是犯罪。好了,责任不在大家,在丁武周一人,大家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丁校尉正在与家父叙话,并有悔改之意,只是他以下抗上,违了军法,软禁些日子后便放回。”
当兵的以军令为上,况且丁武周已“就范”,便表示听李渊的。
“如此甚好,你们这支队伍先由游击将军陶丘山、商书策为正副校尉。丁武周放出后再官复原职。”
陶丘山与商书策答应一声,遂向将士们下令:即刻跑步进入校场,接受训话。
“打死这群狗娘养的!”
众人顺声看去,是李元霸挥舞一对三十多斤重的铜锤杀了过来。原来,李元霸用力断了身上的绳索,打死看守他和母亲、小弟的士兵,仍不过瘾,便前来寻仇。凭他的力气和功夫,若杀入人群,会如入无人之境,至少要让数百人死于他的锤下。李世民怕再次引起兵变,大叫一声,分开众人,拔剑挡住了元霸的去路。元霸受阻,气得“哇哇”怪叫,便与世民对打起来。二人你刚我强,难分高下,杀得难分难解。二虎相斗,必有一伤,世民看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便高声叫道:“快去请家父前来!”
李渊闻报,来到二人面前,指着元霸大吼:“畜生,快给我住手,如若不然,为父劈了你!”
李元霸慑于父威,不敢再战,停锤道:“狗杂种们欺人太甚,抓了母亲、小弟,又来这永泰殿作祟,虽夺他们的狗头不解我恨。不想兄长却护着他们,父亲也与他们一个鼻孔出气,这不是丢咱李家的脸吗?”
“小兔崽子,反了你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罪在校尉丁武周一人,与他们无关。他们都是受蒙蔽的好人,莫说杀他们,就是骂他们一句为父也痛得慌。快给我滚到后宫去,若迟延一步,休怪我不讲父子之情!”
李渊借题发挥,巧妙地将这场兵谏进一步化解。将士们见状,感动不已,纷纷跪下,一谢李渊的不杀之恩,二劝李渊莫再难为李元霸。李渊趁此机会,又将矛盾化解到一个更高的层次。他慢步来到大殿的台阶:
“弟兄们,说良心话,我李渊只知埋头政事、军事,对大家爱护不够,更缺乏了解,缺乏沟通,方有今日之变。错不在大家,亦不在武周,全在我李渊一人身上。言室满堂,言堂满室,是谓圣王,我定是太专横了。召远在修近,闭祸在除怨,希望大家不要怨恨我,要时时提醒我,当局则迷,旁观则清啊!从今以后,我当去弊留益,与大家甘苦与共,共创大业。”
一场兵谏不仅在一个时辰内就化解了,而且融洽了与将士们的关系,应该说是因祸得福。如何处理丁武周却成了一大难题,李神通、柴绍、王安都主张杀一儆百,李建成以为既然兵谏已经平息,还是留下丁武周性命,惟有李世民一语不发。李渊便问:
“世民,以你之见呢?”
李世民言道:“丁武周,义士也,不仅不能杀,还要将举义之事向他言明,将他揽于麾下。为了麻痹杨广,将狱中与武周相貌大同小异的恶霸杀掉,让王安表兄将头颅带给杨广。声言武周兵谏父亲反叛朝廷,被父亲杀掉,以头颅与护卫表兄前来下旨的将士为证。听说杨广在宇文述之流的挑唆下,对父亲疑心重重,欲要父亲百日内修一座晋阳宫,若有迟误,便夺父亲性命。如此以来,昏王的疑心去矣!咱们也有了准备举义的时间。”
李渊不知杨广让他修晋阳宫一事,便问:“世民,可不兴胡诌海谤,这修晋阳宫之事为父怎的不知?”
李世民言道:“父亲有所不知,儿子训教了数百名探子,大都布于长安、洛阳,杨广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就连姐夫助秦琼等人大闹灯节,杀宇文吉一事,我在出事后的第八天就已知晓。本想告诉父亲,怕父亲为难好心一片的姐夫,方才将此事压下。”“好你个世民,跑到为父的前边去了。不过不要自满,马为策者驰,当再接再励,挥鞭驱驹。”李渊暗暗佩服世民的精明老道,再次私下感慨:“若建成有世民之才就好了!”
李世民看李渊未对自己的话做出明确的结论,便问:“父亲,不知孩儿的话是否中你的意?请明示。”
“《汉书》中有言: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我当然要将你的话记在心里了。”李渊言道:“想不到你又与为父不谋而合。走,都随我去见丁武周,看我的手段。为人择官者乱,为官择人者治,我就择下他这个人才。”
此时,丁武周已被押入密室旁边的房间,看李渊等人前来,以为死期已到,便凛然地道:“是要我赴死吗?不必兴师动众,一人持刀足矣。就让我到殿外死吧,我可面对苍天,俯视大地,说一声‘我丁武周问心无愧!”
“武周,我的好兄弟,你错怪李渊了!我并非愚忠,正在暗中筹划举义之事。”李渊解下丁武周身上的绳索,从怀中掏出那份举义方略:“武周,请你过目!”
丁武周看过方略,哭着道:“我丁武周太混了。老爷,我无颜面对于你,你就送我这条糊涂虫上路吧!”
“不知者不为怪,是我怕泄密,没提前告诉你,责任在我而不在你。”李渊为武周擦拭着滚滚而下的泪水,将世民的话重述一遍,接着道:“武周,为了举义之大事,你就在这永泰殿委屈些日子,待我宣誓起兵时再将你放出。”
丁武周拍着胸膛:“人生难遇明主,我丁武周能遇老爷这样的明主,一世无憾了。莫说在这永泰殿住上些日子,就是到死,我也无怨无悔!”
大事已定,王安又要回长安,李渊言道:“咱有言在先,今日当弈上几盘。若你赢,带上丁武周的假头颅尽走无妨,若输,就继续弈下去,直到你赢为止。”
王安的棋艺在李渊之上,自觉赢李渊不在话下,便一口应允。二人摆开架式,大战起来。王安万万没有料到,李渊犹如神助,大战三盘,以失败而告终。王安也是烈性汉子。当此时刻,就是撵他走,他也不会走,非要争回面子不可。于是便继续弈下去,连弈三天三夜,终于疲惫不堪。双方协商,休息两天两夜,继续大战。两天后,二人又摆开了战场,杀得天昏地暗,云中海前来交令,李渊才耽搁了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又投入了战斗。不觉又过了三天三夜。这时,柱儿来报,说是一个身背双锏的黄脸汉子求见。李渊的大手在棋盘上一拍:
“王安,你小子看明白,定是徐茂公派人搬兵来了。据我推断,前来搬兵之人,是秦琼秦叔宝无疑。”
王安惊呆了,暗道:“难道舅父真的是神仙下界?”
李渊迎了出去,一眼认出来者是自己的恩公秦琼,便深施一礼:“原来是恩公驾到,有失远迎,见谅见谅!”
来人果然是秦琼。秦琼也迎上前去,深施一礼:“扶危济困,乃人之本分,兄长何必如此。若说报恩,兄长早已报了。兄长在承福寺为小弟建报恩祠也就够了,怎能念念不忘?今小弟有要事相求,进殿说话。”
二人来至李渊的密室,秦琼开诚布公:“山东绿林兄弟,与官兵大战于朔州,琼花将军王世充本已不支,不想十余万官兵如从天降,使王世充卷土重来。我等弟兄危在旦夕,徐军事万般无奈,派我前来说服兄长举义,与我等弟兄合兵一处,共同打江山建天下。这是军师给兄长的信札,请兄长过目!”
李渊接过信札,只见上面写道:
李渊李大将军明鉴:今昏君杨广,骄奢淫佚无道,穷兵黩武,毁先帝大业,可恨之极。凡忧国忧民之士,无不义愤填膺,纷举义旗,讨伐无道。大将军有经天纬地之才,匡扶正义之志,当为义而献身,为社稷与民生而奋起。若愚忠下去,必身败名裂,毁了半世英明。不才茂功,恳劝大将军不可错过良机,立即举义为宜。若大将军举义,助我杀出重围,我定率弟兄们投入大将军麾下,助大将军登基坐殿,且辅佐到底。今派大将军之恩公秦琼前往求援,请大将军看秦琼脸面,派兵助我。徐茂公拜上。
“哼,想耍我李渊,做梦去吧。”李渊这么想着,向秦琼道:“恩公,徐军师之言,甚是有理,看在恩公的面子上我李渊也要出兵相救。不过,渊想任着一条道走下去,不想赚个不忠的罪名。你回去告诉徐军师,就说我李渊失礼了。徐军师是个明白人,决不会让我为难。人各有志,不能勉强。恩公愿造反,我李渊决不相难,但我李渊意在忠君,也请恩公与众多好汉谅解。”秦琼好说歹说,李渊就是不答应。秦琼便道:“人有人路,蛇有蛇道,既然兄长不愿相救,我秦琼便不再难为于你,我等弟兄们杀个鱼死网破也就是了!我这就回营。”
“战事正酣,恩公急于回营,自有道理,渊不便强留。恩公回营后,一定向徐军师言明我的苦衷,求徐军师与众位弟兄见谅。如果战败,请好自为之,若另投他处,经过我的地盘,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是了。”
秦琼走后,李渊又与王安杀得天昏地暗。王安负多胜少,越发恋战,二人出车跳马,杀得难分难解。这日,杀至中盘,李渊虚晃一着,将一马掩于车之后。王安上当,李渊马站大角,将王安的老将将死在城中,言道: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这句话是兵圣孙子所言,并非舅父独出心裁,只是合理运用罢了。”王安道:“舅父棋艺大进,外甥认输。”
“你错了,舅父的棋艺仍然在原来的水平上,只不过心无大碍,充分发挥。再者,舅父头三盘将你杀昏了头,你处于急于取胜的状态,欲速而不达,终至败北。舅父意在谈人说事,不计输赢。王安啊,舅父举事已成定局,你的作用很大,责任极重,凡事多动些脑筋,切不可盲目从事。以后消息要多,从事要严,若有半点差迟,定会酿成大错。舅父嘱你三点,心要多动,脑要多想,谋要多用。”
“外甥记住了。”王安口服心服:“这次回宫,我带走柱儿,让他为我跑前看后,省得我凡事亲自出马,引起杨广怀疑。也请舅父多多保重,不可废寝忘食。身体是本钱,若是有恙,便处于无能为力之中,什么打江山坐天下,空想而已。来,再杀上最后一盘,明日我便回宫复旨,久不回去,杨广定会猜疑。”
“也好。”李渊边摆棋子边道:“丁武周的假头颅你走前砍下为好,以防路途之上腐烂。”
王安趁李渊说话的当儿,支了一门当顶炮,喊了声“将”。李渊跳马堵住,言道:“王安,你小子也懂兵法了?这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二人杀至各仅剩一马一卒一炮的时候,王安炮沉底,卒占中,马卧槽,三管齐下,将李渊的老将憋死在城中。然后长出了口气,一语双关地道:“舅父,原本这盘棋外甥占下风,可我趁你走神的当儿将你的老头儿憋在城中,动弹不得,故有此胜。”李渊问:“你这又用的何计?”
王安指着棋盘:“兵以诈立,以利动,以分合为变。”
“刚才你不是说趁我走神的当儿战胜我的吗?并未行诈啊!以利动,以分合为变倒是有的,行诈之说就牵强了。恰如其分地说,用的是避实就虚之计。你的炮避开了我这匹良马,然后突然沉于我的老将之下。初时如处女,逼我开户。我的门户刚开,你的马、炮、卒便如脱兔,我来不及阻挡,老将便成了俘虏。此次举义,我有精锐之师,又有百姓拥戴,不怕王世充、宇文成都之流,也不怕山东的绿林好汉和李密的瓦岗军,更不怕小富即安的窦建德,最怕潼关和长安的守敌。这倒不是说他们如何厉害,是潼关险要,易守难攻。长安坚固,攻城不易。”
“我也有此想。前者舅父曾说只要过了潼关,拿下长安不在话下,其实我早就看透舅父的心思:两者都怕。若舅父杀过潼关,也为各路义军打开了门户。长安是焦点,官兵想守住,义军想夺,若不在短时间内拿下,等于将自己投入了死地。总而言之,舅父当在攻打潼关和长安之事上多费些心思,多考虑几个方案,因为战局千变万化。明天我就回宫,及时与舅父联系也就是了。”
次日,送走了王安,李渊立即召开由董理、赵伟、司马回车、贾德旺、宋黑子、铜管山、毛孝,以及弘化太守惠春风、功曹云中海、龙门太守鲍坤、校尉丁武周、晋阳令刘文静及门客长孙顺德、刘弘基等二十多人的会议,布置举事事宜。会议通知数日前就已发下,该到的全到了,齐刷刷地坐在永泰宫的大厅内,等待为王安送行的李渊到来。李渊刚踏上大殿的台阶,探马报告,说是宫中的蒲公公下旨来了。李渊道:
“定是为修晋阳宫的事。世民,你小子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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