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公主-帝姬(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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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鼻端忽然闻到一丝暗香,一片桃花瓣从空中落下,艳艳欲滴。她惊喜地转过身,看见一角白衣缓缓飘落,公子看着她,叫道:“玉绾。”

    玉绾飞奔过去抱住他,心里的激动胜过往日。良久,她感到公子将手掌放到自己头上,极轻地抚了两下。公子说:“决定了吗?”

    她点点头。

    是的,她已决定。在亲眼看过母亲的寂寥,亲身体会过人情的冷落之后,她决定离开皇宫。

    玉绾说:“公子,离开皇宫后,还能再见到你吗?”

    公子没有说话,他袖手轻挥,一张古琴出现在他手下。他俯首弹琴,青丝锦带,气质高雅。即使他戴着狰狞的面具,他也是翩翩佳公子。

    在宫中,再没有见到似他这般的人。

    公子一挥袖弹出尾音,半晌,轻轻地叹了口气:“走吧,离开这里也好。”

    玉绾站着没说话。

    公子走到她身边,半蹲下和她平视,如以往无数次的谆谆教导:“玉绾,外面的世界不比宫廷,甚至更凶险,没有人能保护你。”

    玉绾看着他,道:“我会保护自己。”

    她不怕凶险,只怕面对亲人的悲伤。离开这里,她不再有羁绊,再凶险的事也能应付。

    公子从袖中取出一只盒子,盒子精细小巧,只有指头大小。他说:“这里是红袖针,共有四根,盒顶的丝线是机关,万不得已时,可以启动。”

    玉绾正打算接过,公子却伸出手,将之轻轻绑在了她的头发里。

    他沉默地看了她许久,像是看进了她心里,道:“玉绾,不要害怕,相信自己,你的本领,轻功、易容、用毒,有这三样,你可以行遍天下。”

    “嗯。”玉绾喉间哽咽,勉强点了点头。

    公子站起身:“我走了。”

    玉绾拉住他的衣袖,强忍着鼻端翻涌的酸涩:“公子,好歹告诉我你的姓名。”

    公子虽然教导她多年,却从不肯让她叫他师父,只许喊他公子。甚至连名姓,她都不知晓。这次出宫,不知还能否再相见。一想及此,玉绾就忍不住难过。

    许久,就在她以为公子不会说的时候,耳端听闻一声轻叹,低沉如秋水的声音徐徐漫入耳中。

    “兰舟,我叫水兰舟。”

    玉绾抬头,公子已经飘离眼前。她想自己一生再也忘不了那样的情景,簌簌飞花里,白衣翩翩的绝世公子乘风而去,幽馥的花香飘逸在四面八方,她一时有置身仙境的错觉。

    她第一次相信,或许,他真的是个仙人。

    心中升起不舍,如此良辰美景,一种莫名的眷恋,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这两日并不平静,月贵妃走的第二天,就有人送来一个太监,说是月贵妃怜悯,带走了梅香,特地送了宝茶公公补上。

    结果自是不消说,温夜河疾言厉色地退还了,当即就叫身边仅有的两个内侍把那个自称宝茶的公公撵出去,然而两个内侍哪个敢忤逆正当盛宠的贵妃公主,何况他们素日就不大看得起这位良媛,做事也常常拖沓敷衍,所以竟像没听见似的动也不动。温夜河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一拂袖进了椒房。

    玉绾叹口气,墙倒众人推,母亲的处境很是艰难。突然脑中灵光一现,自己离宫,最担心的不过是母亲,而母亲必是不愿意随自己离开,那么,自己离开之后,她必然要受一番盘问,自己虽不受宠,但也是皇家血脉,母亲一个人恐怕应付不来。

    这个太监宝茶来的却是时候,可以借此做一番文章。玉绾悄悄唤过小桃,嘱咐她将那个宝茶带到后院见她。

    宝茶很快来了,恭恭敬敬地叩首:“奴才见过三殿下。”礼数倒是周全。

    玉绾见他面容白净,想是自小净身入宫,年纪虽不大,举止却显老成。就在这一瞬间,她就断定月贵妃也许会送一个人来替代梅香,却断不会送这样一个老成的太监来,她是聪明人,不会做这些无用功。母亲的情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虽未正经下旨,已与被贬入冷宫无异,月贵妃不用多此一举。

    所以这个宝茶,显然不是月贵妃派来的,而是公主天华的人。

    玉绾拈起一朵牡丹,状似无意地问:“公主好吗?”

    “好,公主好。”宝茶一言出口,立即察觉不对,脸上却未见分毫,接着道,“公主常往贵妃处,奴才看着甚好。”

    玉绾微微一笑,这句话,实在画蛇添足。她手向下摸到竹子中央,迅速地抽出藏匿的剑,反手刺向宝茶颈间。

    宝茶吓得瘫坐在地上,双腿直哆嗦。剑尖停在他颈间一寸处,这时他才像是反应过来,嘴里直叫:“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玉绾将剑朝前送出,剑尖抵住他的喉咙。她想自己此时的样子一定很可怕,宝茶的脸全黄了,汗出如浆。

    玉绾道:“我这里,不留叛徒的命。”

    宝茶立刻反应过来,叩头如捣蒜:“殿下明察,奴才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玉绾冷笑:“忠心耿耿?不知是对谁忠心?!”

    宝茶僵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却不停地转着圈,玉绾知道他在权衡利弊,于是手里的剑再次向前刺出,划破了他的肌肤,一滴血流下来。

    宝茶恐惧地直喊:“殿下饶命!奴才不敢了!奴才以后一定尽心竭力服侍殿下,望殿下手下留情啊!”

    玉绾看着他,缓缓地收回剑,掏出手帕擦了擦剑刃:“起来吧。”

    “谢……谢殿下。”

    玉绾道:“只要你尽心,我不会亏待你,两年之内,我保你飞黄腾达。若心口不一……”

    趁他没反应过来,手指轻弹,一枚药丸弹进了他的嘴里。宝茶刚平静下来的脸又惊恐起来。

    “这是我特制的丹药,发作时五脏六腑如被啃噬,如迟迟没有解药,最后将七孔流血死掉。”

    眼见他面如死灰,玉绾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这里有解药。”

    玉绾从怀里掏出银白瓷瓶,宝茶眼睛一亮,咚咚磕了几个头:“请殿下赐药!”

    玉绾摇摇瓷瓶,慢悠悠道:“这解药有所不同,需得每月服用一次,多服了非但不能解毒,还会使毒发作得更快,这里有十二枚药丸,够你一年的了。”

    宝茶这时脸上真正无一丝血色了,他勉强笑道:“殿下消遣奴才吧,十二枚,那一年之后奴才怎么办?”

    玉绾一笑:“怕什么,只要你不心怀鬼胎,一年之后,我自会为你解毒。”

    说着把瓷瓶递到他面前,他颤抖着用手接住,目中犹显惊恐不已。

    玉绾凑到他耳边:“记住了,一年之内,我母亲有任何不测,你该清楚自己的下场。”

    宝茶唰地磕头:“奴才一定拼死保护良媛主子的安危!”

    玉绾满意地点头:“你可以走了。”

    宝茶如蒙大赦,逃也似的跑离了后院。

    温夜河在床上睡着,那把扇子压在枕头下。玉绾伸手抽出来,轻轻打开,上面是一幅相当漂亮的山水画,笔法流畅洗练,想见是一气呵成。

    她从未好好看过这把扇子,此时觉得十分新奇。母亲的睡颜并不安稳,她的眉皱着,仿佛在梦中也有着数不尽的烦恼。她的年纪并不大,容貌却已显出沧桑,玉绾鼻子一酸,险些滴下泪来。几年前,母亲还是娇艳的美人,自从失了父皇的宠爱,她整个人也如同失去养分的花。她一心系在父皇身上,待自己也是淡淡的,然而这些年,毕竟是她含辛茹苦地抚养自己成长。

    但如今,自己却要离开她了。

    玉绾控制不了胸中难受的情绪,屈膝跪了下去,向床上躺着的母亲叩了几个头。

    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她转身,小桃怯怯地站在一旁,刚才的一幕,估计她看见了。

    玉绾按了按眼角,合拢扇子,强笑道:“小桃,母亲若是醒来问起,你就说扇子是我拿了。”

    小桃眼巴巴地望着她,玉绾赶紧低下头,免得忍不住哭出来,叫这丫头看出什么。出宫的事策划已久,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不能出了岔子。

    小桃看着她走出殿门,声音带了丝颤抖:“殿下,你去哪?”

    玉绾身形一顿,喉中酸涩泛起。小桃跟过来的时候只有六七岁,这么多年从不嫌冷清,尽心竭力地服侍她和温夜河。难为她小小年纪,如此重情重义。

    玉绾走回她身边,将一张小小的令牌塞到她手里说道:“小桃,将来如有什么掌控不了的事,你就拿着这个令牌到侍卫房找一位叫展记的小侍卫,他是御前带刀侍卫展风凌的徒弟,能够帮你。还有,你……一定要好好照顾母亲。”

    小桃泫然欲泣,握着令牌只管看她。这丫头看来是觉察到了什么。

    玉绾心里愈加难受,狠狠心走了出去。隔了很远,还看见小桃站在门边朝自己这里望。

    那是玉绾遇见公子的第二年,初学了一点轻功,一时技痒,便溜到了父皇的御花园。御花园景致优美,正玩得高兴,却听见太监尖细的嗓音报“皇上驾到!”

    她吓得赶紧从篱笆翻了出去,左右看看却发现自己迷了路,心里焦急一不留神就踩进了湖水里。四下求救无门,两腿乱蹬,眼见就要沉下去,忙乱中却有一双手,有力地把她拖了上去。睁眼看见一个穿着红衣的小子,一眼不眨地盯着她。他剑眉星目,十分英俊。

    这就是展记。

    当时展记也只十岁出头,却是一腔的正义感,听玉绾迷了路,就自告奋勇送她回去。一来二去,他成了玉绾私底下的护卫。而展记的师父是宫中第一侍卫,深受宁皇倚重,常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若温夜河和小桃有展记的照护,想来不会吃亏。

    直至月上柳梢,玉绾才拿着扇子悄悄地潜出了寝宫。

    御书房里黑漆漆的,两个侍卫守在门边,站得像柱子一样笔直。虽然她不喜欢父皇一贯的冷漠,但有时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守卫确实森严。展风凌更是一把好手,把手下的侍卫训练得井井有条,把个皇宫守得铁桶般森严。今儿晚上,她就要亲自逃离这个铁桶。

    玉绾捂住口鼻,悄悄地走过去,不愧是经过严格筛选的大内侍卫,刚走没几步,就听他们喝道:“什么人?”

    此举正合她意,他们张嘴的瞬间,她眼疾手快地洒出袖子里的“春风好梦”,两个侍卫威武的身躯便乖乖地倒了下去。玉绾推门潜进书房内,又小心翼翼地掩上门。果然不出她所料,玉玺醒目地摆在桌面上,旁边是一堆散乱的奏章。

    玉绾走上前,从腰里抽出那把扇子,将扇面展开平摊到桌面上,搬过沉重的玉玺按了下去。这么一来,这把扇子就成了坚不可摧的有力武器。

    满意地欣赏了片刻,她放好玉玺,收拾了扇子准备离开。到了门口又转身皱眉看着桌上乱七八糟的奏章,犹豫一会儿还是走了回去。

    忙活了足有半个时辰才将那些奏章整理好,把它们齐整地摞在玉玺旁边,又仔细地将毛笔砚台归了位。

    父皇,虽然你一直不大疼我,但好歹供我吃穿十几年,今天女儿也算是尽了点孝心吧。

    两个侍卫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口水直流到脸上,躺在冰凉的青石板上,脸上的表情却心满意足。

    唉,看来这些人真是在宫中憋得太久了。

    玉绾按着地图所指的方向朝宫门走去,本来她是不会看地图的,为了今日的计划才格外用心地硬向展记学了来。一路上如法炮制撂倒了许多巡逻侍卫,等到达宫门口,衣袖里藏的“春风好梦”已经差不多用光了。

    皇宫正门密密麻麻两排守门侍卫,玉绾不敢放松,将剩下的全部“春风好梦”放了出去,把守宫门的两队人马及时送到了周公那里。来不及心疼花了足足三天才配好的药一晚上就没了,玉绾此时处于忐忑与喜悦的情绪之中。

    现在,再没有什么能阻拦她了。

    玉绾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膛,大摇大摆地走向过去梦中想了无数次的皇宫之外。

    刚出宫门没几步,玉绾愣了愣,一辆马车端端正正地停在前方,车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定了定神,缓缓地走了过去。

    展记抬头看见她,扑通跪下:“殿下,请让我和您一起。”

    玉绾道:“你大好前途,跟着我毁了。”

    展记叩头:“我早就发誓要保护殿下,如今殿下出宫,不知要面临多少凶险,展记与其一人留在宫中徒增担忧,不如跟在殿下身边,请殿下成全!”

    这样的变化是她没想到的,顿时有些犹豫,其实带着展记,于她确实方便,他武艺高强,又得他师父真传,为人八面玲珑,能省去不少麻烦。但他此番若是跟自己出宫,等于毁了他的后半辈子前程,而且这次她对父皇的估计若是有一丁点儿差错,说不定展记还要陪着自己逃亡。她怎能如此自私,想来想去,只好放柔了声音:“展记,你留下来,可以帮我照顾母亲。”

    “殿下放心,良媛我已经托了自幼的好兄弟,十分妥当。”

    玉绾不知怎么办才好,一时僵在那里。

    展记低眉垂首,玉绾知道这小子虽然年纪不大,决定的事情却很难改变,连他师父展风凌都没有办法。

    站在宫门口,风冷飕飕地吹,玉绾心里焦急万分,时间长了又怕节外生枝,见他意志坚决,只好叹道:“跟着我,要听我的。”

    展记喜得连连叩头:“是,殿下。”

    玉绾蹬上马车:“第一件,出了这宫门,我就不是殿下,你要牢记这一点。”

    展记连忙骑上马,挥动鞭子道:“明白。”

    车轮辘辘,玉绾掀起帘子看着浓重的夜色。这皇宫深院,她终于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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