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公主-重逢(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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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天下疾声问:“怎么回事?照细说来!”

    沈茗赋急促地道:“八百里加急密报,罗将军昨夜将信放在臣的桌上,说是贪狼王领兵再犯我边境,边陲小国也有卷土重来之势。”

    此时就算再不懂国事的人也知道发生了什么,玉绾不可置信地听着这些。

    君天下冷冷地道:“朕不相信,一夜之间能发生这么多变化。”

    沈茗赋抬头,看着他:“曾副将证实,军中有人看见过西月的将领。”

    君天下心中微微一动,他目光中闪过许多变化。这个才是主要的原因,原该如此。玉绾心里了然,西月公主在宁朝被冷落,西月国小力微不敢做什么,但如果加上贪狼王的狼子野心,后面的故事发展就大有余地了。

    沈茗赋和君天下互相看着对方,一个是绝代明君,一个是旷古良相。沈茗赋道:“陛下,请您定夺吧。”

    君天下将双手缓缓背到身后:“朕的守军没有酒囊饭袋,交代下去让他们迅即出动,应对来犯敌人。”

    沈茗赋低声应道:“遵旨!”然后起身,像来时一样悄然地离开大殿。

    玉绾望着门口有些发呆,不能不说个中的确蹊跷。君天下开始来回踱步,沉默着,一言不发。在这时小桃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陛下?奴婢……恳求您……”

    玉绾阻止不及,君天下思绪正乱,听见有人说话自是十分烦躁,皱着眉头不耐烦地道:“把这丫头拖出去打五十大板!不要让朕再看见她!”

    小桃瞬间煞白了脸,这无疑等于是将她逐出宫去,手无缚鸡之力,她一个宫女能有什么前途?

    温良媛见小桃一时呆跪在地上于心不忍,但给她十个胆她也不敢再求情,她对小桃倒是确有些真情意,先前所说并非虚言,然而皇帝决定的事她又怎能反对。小桃面无人色地被拖出门外时,她的口中没说出一个字,玉绾睁大眼看着她。她保不了她,她知道。

    皇帝厌倦了,谁求情能管用?玉绾眼越睁越大,看得也越加清楚,忽然觉得什么都凉了。在她的眼中这就是一场闹剧,她被无端痛骂,小桃无辜挨打,这一切都不能满足君天下的心。

    不管如何,玉绾在琼隐宫都阴差阳错逃过一劫,温良媛尽管怀着满腔热切的期望,却还是被皇帝打发了出来,同许多宫人一起被高宝娃挥着拂尘送走,对于这些人,君临天下的皇帝一个也不想看见。

    后院转眼就清净了,小桃被带到敬事房行刑,玉绾站在草地上,耳朵仔细听着声音,里面一声声惨叫像是钢针扎在她的身上。

    五十大板,厚实沉重的板子,用尽全力,每一下都是痛彻心扉。行刑人不会手软,否则也成不了行刑人。这样的板子正常人一下也挨不了,多几下就能要人命。五十大板,生死有命,就看天意了。

    温良媛的确待小桃不错,里面的板子声初停,便有两个宫女身着简朴的宫装,从行刑人手里将小桃接住了。竹林苑下人少,这两个宫女的脸玉绾也见过。心狂跳得厉害,只见小桃的头没生气地垂着,任由两个宫女夹着她,听不见一点的声息。玉绾看了看越来越模糊的一切,终于咬牙无声息地走了。

    一个人坐在寝宫里,没有人再来送火炭,袖筒里的双手冷得像冰块。下午,晚上,夜幕降临,玉绾沉默到深夜。她没有点灯,宫女们以为她睡了,也就没有人来敲门问有什么吩咐。提了床头安放良久的宫灯,玉绾走了出去。小桃仍住在大丫鬟的房间里,微弱的灯光亮着。门口还守着一个正在打盹的宫女。人还活着,她松了一口气。

    她听到一声低沉压抑的呜咽声,在静夜中显得甚是凄凉。

    宫女仍在打盹,玉绾推门的声音把她吵醒了,她睁眼看见面前朦朦胧胧的影子,登时吓得睡意全消了。等片刻看清是三殿下,这才不再惊恐。这时门里的声音也没有了,只隐约闻得人的喘息声。

    玉绾道:“你且退下,这里有我。”

    小宫女为难地道:“可是主子要奴婢照看小桃。”

    玉绾转脸,黑暗中她的目光更加清亮了,小宫女莫名地便有了一丝惧怕。

    “这么晚了,本宫有些话要和小桃说。不方便让你在这。你回去睡觉,我来照顾小桃。”

    小宫女早就困得不轻,巴不得能回去睡,听到这话当即弓了弓身离去了。

    玉绾看着面前的红漆门,半晌才抬手轻轻推开。

    屋里血腥气浓重,玉绾迅速走进去将门关好,慢慢走到床边坐下。小桃趴在枕头上,身上盖着一床被子,她知道温良媛来过,桌上还放着几包药和新换的水果。

    小桃闭着眼,眼睫毛不停地颤动,玉绾用手帕按上她的额头:“你无须再忍耐,门外的宫女已经走了。”

    小桃口中发出沉闷的呜咽,她眼皮动了动,一颗泪珠滚落下来。

    玉绾幽幽地道:“你想哭出多大的声音,除了我没有旁人会听见。”

    小桃断断续续地发出抽泣的声音,她被一顿好打,剧烈的疼痛使得她神思恍惚,看见了玉绾,听到她的声音便觉悲从中来。玉绾与温良媛不同,小桃日夜伺候温良媛,不敢稍有差池,但面对玉绾的时候可以放下许多顾虑,心里感觉自在些。玉绾的手帕在她额头上仔细地擦着,密密麻麻的汗布满额头,可见她刚才忍得多艰难。疼痛痛彻心扉,柔弱如小桃岂能忍受。温良媛刚才来看她的时候,她也许还在强装笑脸。

    “小桃,这是一场无妄之灾……我不会叫你白受罪。”

    玉绾叹息着从衣袋里取出一枚药丸,溶解在倒出的滚烫的茶水中,端到小桃唇边,看着她喝下,片刻她便慢慢地睡了过去。她揭开被子,那一刹那手里的灯台差点抓不稳落地。

    尽管有心理准备,但看到眼前惨不忍睹的伤痕,玉绾的手指尖发颤,几次作呕都苦苦忍住了。可以想象小桃深夜不睡,必是被疼痛折磨得死去活来。

    皮开肉绽,小桃日后能否下地行走可能都成问题。她不由得蒙了。

    宽以待己

    玉绾找到沈茗赋:“我必须帮助小桃。”

    “怎么做?”沈茗赋问。

    她低了头,沉思许久才说道:“小桃不能这样过完一生,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沈茗赋放下浇花的水壶,看了她半晌,说道:“你真的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吗?”

    沈茗赋凝视着她,笑起来:“殿下自己就有办法帮助小桃姑娘,你根本不需要借助别人的力量。”

    玉绾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良久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微微一怔,低下头去。

    沈茗赋道:“重伤之人无非是佐以药物调理,推血过宫,小桃姑娘当然也不例外。”

    玉绾有些艰涩地道:“太医不会为她诊治的。”

    沈茗赋看了看她:“太医?即使请太医治疗,殿下又真以为能起到什么作用么?”

    玉绾没有看他,沉默半晌,缓缓地说道:“沈相说过的……关于边疆贪狼再次犯边的事,可是真的?”

    沈茗赋微笑:“外敌犯边,难道还会有假?”

    玉绾看着他说道:“我至多懂得制作毒药,那些岐黄之术我并不会,帮不到小桃什么。”

    “万物相通,”沈茗赋说,“殿下心诚则灵,千万不可妄自菲薄。”

    玉绾蓦地吸了口气,他知道。原来他真的知道她的事。宁朝之相,从今天起她对他了解得更深了。

    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又岂是容易的事,小桃挨顿打,丢了半条命。没有药物夜夜调治,性命堪忧。”她第一次感到怅惘,为什么当初那个教她制毒的人没有教她医术。

    沈茗赋默默地看着她,他抬起浇花的水壶,细流浇在花枝上,又顺着枝子淌到花树扎根的土壤里。他像是愣怔着。

    她回过神来看着他:“现在,本宫希望沈相拿主意。”

    “我来教你,”沈茗赋双目闪动着隐隐的波光,“臣可以教殿下怎样制药。”

    玉绾目光里闪过一丝惊诧,她停了一停说道:“那就谢谢沈相了。”

    一整晚,小桃的呻吟是院子里唯一的响声,大部分时间她都因吸了玉绾的熏香昏迷在塌上,因为醒来对她意味着又一次承受剧烈的疼痛折磨,她拉着玉绾哀哀地请求,她受不了一次比一次更甚的疼痛。可是玉绾知道,是药三分毒,何况她吸的本身就是毒烟的一种,吸多了绝无益处。所以她只能对小桃沉默。

    而被疼痛折磨的小桃顾不了这些,人都是脆弱的生物,当防线松懈,接下去就会溃不成军。

    她不断地哀求玉绾,玉绾不堪其扰,神色中越见疲态。她轻轻推开门,漆黑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一个模糊的光亮在竹林中闪烁。

    玉绾朝光亮走过去,逐渐看清了光芒笼罩下的一抹蓝衫。那一抹纯粹的蓝映在她的眼里,她的心也慢慢地从烦躁变得平静了。

    发出光的是一颗夜明珠,摆放在竹林中石桌的中央,桌上有许多各类纸包的药材,旁边的石凳上一只小火炉正在熬药。沈茗赋就站在桌子的前面,根据火候不停地向锅里投放药材,浓浓的药味弥漫在周围的空气中。

    玉绾并没有出声,不过当她走近的时候沈茗赋已经看到了她,他微微一笑:“殿下来啦。”

    借着宝珠的光泽,沈茗赋的微笑似乎也带了些神秘,嘴角的笑窝里像是隐藏了光似的。他的脸实际上很普通,五官没有出奇的地方,平日里也许会给人以呆板的感觉。的确,沈相爷远没有他的弟弟丹青公子那样俊朗。

    然而就是那眉眼以及他通身上下纯纯粹粹的儒雅,好像是从生下来就一直泡在书堆里直到现在,方能成就出一种骨子里的儒雅温文。

    玉绾看着桌上的药材笑了笑:“由此真可见相爷博览群书,也不知究竟是看了多少本医书才能将这些药材分门别类。”她在他身边坐下,抬头望着他,沈茗赋脸上蕴含笑意,不能否认的是,在他说我来教你的时候,她确信在他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沈茗赋笑了笑,微微转身取下肩上的大氅:“夜冷风寒,殿下不嫌弃就披上臣的衣服吧。”见玉绾不说话,他上前将大氅放到她肩头,系牢了胸口的带子。大氅沾着他的体温,余热暖着她的身体,热气从皮肤渗透进去,她终于意识到之前有多冷。身体长年处在那样的温度下,都快失去了感知冷热的能力。

    沈茗赋道:“小桃姑娘痛得很厉害吧?”

    玉绾转脸望了望空中,黑暗中隐隐约约传来痛楚的低哼声。她幽幽地道:“是啊,她痛得厉害。”看着沈茗赋,“不知相爷何时能助她脱离苦海?”

    “有人生来锦衣玉食,有人生来蒙受苦难也许这是命定的吧。”沈茗赋喟叹。

    玉绾盯着他:“沈相这些年常伴君王侧,可有过伴君如伴虎的感觉?”

    沈茗赋看了看她,对这个突兀的问题没有表现出惊讶。他浅笑:“君王的心,必定与寻常人有区别。万里河山需要他运筹帷幄。”

    “天下江山系于一人,沈相深谙治国之道。”她顿了顿,又补充,“和为臣之道。”

    沈茗赋淡淡一笑:“殿下心中为了小桃姑娘挨打一事不平,臣都明白。”

    如同一根刺扎进心里,玉绾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她目光瞥向桌上的那一堆药材,三七、人参、当归……样样不缺,连灵芝都有:“这些药都要怎么搭配?”

    沈茗赋手一指:“那些是药引。”又一指,“这些是主要的药材,最后根据火候放进去。”

    玉绾见他指的尽是桌上最名贵的药材,诧道:“需要这么多药引?”

    沈茗赋神情中显露出几许凝重:“小桃姑娘此次伤得非同小可,名贵药材是离不开的,但重伤下的身体已然虚弱,药力不能下得太猛,所以还得服用药草熬成的汤汁。”

    玉绾望了望他:“沈相真是大手笔,这些个药材加一块儿,花竹林苑一年的俸银都恐怕买不下来。”

    沈茗赋的目光变得柔和:“能帮殿下的,臣都会尽力而为。请殿下……宽容以待己。”

    玉绾一怔:“沈相何意?”

    沈茗赋晰:“一个人为人处世经常要记住一个忍字,一旦蒙受委屈就要先忍着,尤其是在众寡不敌之时,所诣小不忍则乱大谋。在这方面殿下已然做得很不错,但依旧欠些火候。周围的人虎视眈眈,不要在这个关口因不忍而致功败垂成。”

    这样的教导告诫,沈茗赋是以淡定从容的语气说出来的。玉绾止不住想起记忆里的那个恩师白衣公子。

    沈茗赋看出她神情有些异样,便问:“殿下怎么了?有心事的模样呢。”

    玉绾幽幽地抬起眼睛看他:“沈相心里有没有十分思念的人?”

    沈茗赋似是愣了一愣,随即露出笑容肯定地说:“臣有过。”

    玉绾瞧着他:“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沈茗赋叹了声,目光仿佛飘到了遥远的某个地方:“长相思摧心肝,牵肠挂肚,思念到了深处,即使那人就站在面前,心里还是想念。”

    玉绾微感诧异:“人已经站在了眼前,还是会想吗?”

    沈茗赋看着她的目光里多了一丝耐人寻味:“无数时光沉淀的牵挂,朝朝暮暮的思念对着她一人,纵使以后见到,心里已经不由得不想了。”

    怔怔地盯着冒着白烟的炉子,玉绾忽然站起来,脸上稍显一丝犹疑:“沈相……时常能与令弟见面吗?”

    “你说丹青?”见她冷不防提及“令弟”,沈茗赋也一怔,“他前段时日进了京,现在正住在臣的府中。”

    玉绾目中闪过光亮:“住在沈相府中吗……”说话时她的容颜如同被点亮的明灯,浮动着淡淡的柔和光泽。

    沈茗赋脸上微显惊愕的神情一闪而过,他试探地问道:“臣偶曾听二弟提起殿下,当是交情甚好。殿下是不是愿意有时间与二弟见一面?”

    玉绾目光里有几许不加掩饰的欢愉:“如果有机会再见到沈公子,那真是件令人非常高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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