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公主-宁相(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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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桃立刻跪下,头磕向地面。玉绾轻轻转身,一双眼睛慢慢对上面前的女子,她缓慢地欠身行礼:“母亲。”

    “母亲?”女子冷笑,走向玉绾,忽然抬起手,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我哪敢做你的母亲?”

    小桃脸色煞白,死死地咬着嘴唇不敢出声。

    女子瘦弱的身子因为愤怒微微地摇晃着,过度病态的脸更是扭曲起来,她一巴掌似乎还不过瘾,照着玉绾的脸又是一下,玉绾一声不吭,仿佛被打的不是自己的脸,神色都不曾丝毫改变。

    眼见那白皙的脸颊慢慢红肿,小桃一把抱住女子的腿,哭叫道:“主子小心手疼!”

    女子想挣开,奈何气力已经不足,瞪着玉绾喝骂:“贱人!我还没死!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很光彩吗?居然还敢逞威风,不要脸的东西!”

    小桃哭道:“主子,您研的养颜霜还在坛子里,若是手打坏了,就是贤妃娘娘再送什么东西来,您也用不上啊!”

    女子喘息了几下,瞪了一眼玉绾:“跪着!不许起来!”她踉跄地转过身子,小桃忙搀扶着她,小心翼翼地往正殿走去。

    玉绾看着那瘦弱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眼里慢慢地流露出一种凄凉,她低下头,左边脸上的红肿格外刺目。

    母女相见,竟是这般场景。母亲,那皇座上的男人,就让您这么牵挂,连女儿都不能占据您半分的心。

    当真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玉绾缓缓捏紧了手,也许,心头早就没有泪了。恍然回到幼时,那个女子温柔的声音,一句一句在她耳边响着:“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醒,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天色渐渐暗下来,风起得猛,几根细小的竹子被晃得左右摆动。这情景,怎么看都带着凄清。

    “殿下!殿下!”小桃撑着雨伞急冲冲跑过去,她实在看不过去,终于忍不住借了门口宫娥的油纸伞向庭院中跪着的人跑去。

    玉绾微低着头,双膝下是硬硬的青石板,单薄的身子挺在风中,看不清她的表情。

    苑中尖厉的声音不停地传来:“不许起来!给我跪到死!”

    小桃刚到玉绾身前,听到这句话,脸上浮现出悲哀。她抿起嘴,轻轻将伞遮住玉绾的身体,口中说道:“殿下,看这天,快下雨了。”

    像印证她的话,一声滚滚的响雷在头顶上轰隆隆地炸开。玉绾悠悠抬起脸,盯着不远的住屋:“母亲。”

    尖厉的声音几乎立即响起:“不要叫我母亲!我没那本事做你母亲!”随即是冷哼,“瞧你多有本事,逃离皇宫?哼,有本事永远别回来!丢人现眼!”

    玉绾默然,不过是片刻,她便轻轻地站了起来,举步返身便走。小桃心里咯噔一下,任她怎样都想不到帝姬会起身,自从上午良媛叫她跪下,帝姬就是一声不吭地跪在了门前的路上。听着自己母亲责骂声不断,脸上也没有任何的波动。就在小桃以为她真会一直跪下去时,想不到玉绾却自己起身走了。

    犹豫了一会儿,她提起伞追了上去。

    玉绾的脚步轻柔,是正统的宫中女子的小碎步,又叫芙蓉步。小桃撑着伞走在旁边,心里也是复杂。她酝酿半天才开口:“殿下,主子也是一时气急糊涂,才会那样对殿下。其实主子心里是很疼殿下的,殿下离开的这些时日,主子她……”

    “哧!……”一声似笑非笑冷冷的嗓音打断了小桃接下来的话。小桃几乎下意识地将后面的话语咽进肚子里,身上同时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怔忡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看了看身边的玉绾,玉绾一脸平淡。她嘘了一口气,吐了吐舌头。说起来,良媛对殿下的态度,委实不像个母亲对女儿,她都替殿下不平。可是她一个奴婢,哪里敢对主人妄加指责。

    玉绾道:“到我那里拿一些竹苗,一会儿就去把美人蕉都铲了。”

    小桃没想到殿下被罚之后还会如此固执,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玉绾语意冷冽:“指望季贤妃帮她复宠,根本就是飞蛾扑火。季贤妃是什么人,父皇多年未封妃,她却在半年内成为四妃之一,这样的女人,哪里会是省油的灯。她想自取灭亡,身为女儿,我却还不想受牵连。”

    小桃呆呆地,几乎要哭出来:“殿下怎么说出这种话?您以前是最孝顺主子的!”

    玉绾猛然转过身,双目逼视着她问:“我说得对不对?”

    小桃摇着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玉绾道:“知道对,就照我的话做。”

    小桃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不一会儿,像是再也不能忍受,哭着转身跑了。

    玉绾站在风里,脸上依然是麻木的表情,一股酸涩从胸口流到鼻腔,她立刻闭上眼,一滴眼泪已经顺着眼角滑下去了。

    “最近的天气真是越来越糟了,雨说下就下。”柔和的嗓音传来,在这样的安静里,就像一道清风。

    蓝衫男子步履儒雅,缓缓行来,温柔地浅笑道:“正巧臣这里有一把伞,殿下同行如何?”

    玉绾耳根一热,睁开眼睛说道:“不必。”

    沈茗赋袖袍微动,笑道:“为殿下分忧,是臣的分内事。”

    豆大的雨点砸下,玉绾不动声色地抚了一把脸,淡淡地道:“沈相不愧是宁朝的良臣,心怀博爱。”话音未落,面颊一痒,蓝色的袖衫已到眼前,顶上一把伞遮着下落的雨水。

    男子笑道:“就给臣一个机会,殿下要去哪里,臣陪着。”

    玉绾盯着他,怎么看他都是一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一个柔和的男子,与他相处,有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如此,麻烦沈相了。本宫要到偏殿去,就请沈相陪本宫前往。”

    沈茗赋微笑:“臣遵命。”

    雨幕下,一对男女缓缓地行走着,男子看似和女子并肩而行,却是与她保持着一肩的距离。伞大半遮在女子的头顶上,男子的半边衣衫却已经湿透。这其实是君臣之礼。自古宁朝的丞相,位分极尊,能做到这个位置,都是天子至信之人。这样的人在朝中,往往都受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崇。所以除了皇上,没人敢对他们不敬。而皇上又通常是极敬重他们,君臣礼节几乎淡化无几。见了君上是否要行礼,完全看他们的意愿。

    玉绾当然察觉到了,她一声不吭,走路更加迅速。

    沈茗赋轻轻地笑道:“殿下这样快速,臣怕是要跟不上了。不如臣跟殿下聊一聊天,慢慢走,殿下意下如何?”

    玉绾略略一停,方才看见他湿漉漉的衣袖:“本宫与沈相初次相识,只怕没什么话说。”

    沈茗赋道:“殿下与臣首次相见,却一眼就叫出臣的身份,臣也惊奇万分。”

    玉绾淡淡地道:“原来这才是沈相要问的,沈相忠心,怎么,莫不是怀疑本宫和朝中的什么有勾结?”

    沈茗赋欠了欠身:“请殿下明示。”

    玉绾面色阴沉,沉默着向前走。左脸颊热辣辣的疼,凉风一吹,肿起老高,触目惊心。沈茗赋站在她左手边,正好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小院,玉绾伸手挡开伞柄:“多谢沈相的伞,本宫到了。”

    沈茗赋浅笑着点头:“殿下客气。”

    目送那清丽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他握着伞转身。门后却在这时传来一声微冷的话语:“本宫孤家寡人,什么都没有,仅剩一双眼睛还能看看。宫廷宴,能有资格坐在龙椅旁的本就不多,沈相气质高雅,本宫偶然看见记住了,无甚特别。竹林苑是个冷清地,住在里面的人更是不值一提。本宫与母亲,今生唯愿安然度过,还请沈相成全。本宫以皇家名义起誓,定将安分守己地度过一生。”

    说完最后一个字,门内再无声息。沈茗赋看着那扇朱红色的小门,站立良久。

    名花倾国

    雨并未下多久,沈茗赋慢慢踏着小路继续步行向前。他是一个沉着冷静的人,贵妃娘娘曾开玩笑说,哪怕天塌下来,沈相的表情也不会出现一丝慌乱。

    皇帝说,茗赋就是一汪深潭,石子投进去,也看不见波澜。

    沈氏一门显赫朝野,沈茗赋自登上丞相之位,处理政务慢条斯理,韬略暗藏。人人盛赞沈相,乃是除清淮王之外大宁最得力的大臣。

    刚到宫门口,一个葱绿裙装的宫娥笑呵呵地道:“相爷,贵妃娘娘差遣奴婢在这里等候,说看到相爷就引您过去!”

    沈茗赋看了看,认得此人是月贵妃宫中的女婢梅香。他笑着点头:“你打前走吧。”

    梅香抿嘴一笑,向沈茗赋福了一福,双手提起裙裾走在前面。

    月贵妃住在光华殿,距离皇帝的寝宫最近,堪称后妃宫殿中最富丽堂皇的一座。琉璃宫灯装饰在门前,粲然生光。沈茗赋作为臣子,是不能随意涉足后宫的,不过由于皇帝的原因,他偶尔也来一两趟。

    在光华殿门口,站在白玉石的台阶前,沈茗赋停下恭候。梅香则进去通报,一忽儿便出来笑盈盈说道:“相爷,娘娘叫您进去。”

    沈茗赋抚了抚衣袖,抬脚踏上台阶。

    光华殿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脂粉味,随意一件摆设都价值连城,无处不彰显着帝王的宠爱。看到这些,不知为什么,他脑海中突然想起竹林苑的幽静,以及……那清冷的少女。

    正沉思间,一声含笑的话语已然响在耳边:“很久没见然青这般出神,在想什么?和朕说说!”

    沈茗赋抬起头,微微躬身,轻轻道:“臣参见陛下、贵妃娘娘。”

    皇帝摆手,指着一张椅子示意他坐。月贵妃拖曳着丝绒织就的彩色宫装,莲步轻移无声。她一出现,满堂的金碧辉煌似乎都瞬间失了颜色。她招招手,旁边的宫女立刻端了一盏茶摆到桌上,月贵妃绝美的脸上漾出微笑:“听闻沈氏乃是大宁第一的书香世家,沈相自幼就尝遍名茶,今儿也品尝一下本宫的手艺吧!”

    说话时她绕到皇帝的身后,手按着皇帝的双肩,娇笑道:“皇上刚刚才夸本宫来着!”

    皇帝含笑道:“然青尝了,说好,那是真好,朕说的不算数。”

    沈茗赋不语,端起茶盏,放到唇边轻轻一品。

    月贵妃见状对着皇帝娇嗔一眼,问沈茗赋道:“怎样?”

    沈茗赋微微一笑:“娘娘的手艺,自然是极好的。”

    月贵妃一推皇帝,笑道:“听见没,我的陛下!”

    皇帝不禁大笑起来,拍了几下月贵妃的手:“爱妃手艺果然上佳,朕回头定重重赏你。”

    月贵妃娇笑:“君无戏言,皇上可不能赖。”

    “自然不会赖。”

    月贵妃直起身,她是极有分寸的女人,知道此刻应该退了。她笑道:“裳儿还在等臣妾教她绣下面的图样,赶着母后的生辰献上去,皇上稍坐,臣妾便先离开了。”

    皇帝笑道:“你去吧,朕今晚不走。”

    月贵妃含笑离去。

    沈茗赋也放下茶盏,看着面前的皇帝。

    皇帝舒展腰身,悠闲地说道:“朕今早收到西月国书,国王虽没有说什么,言辞中却已隐隐透露了不满,觉得朕怠慢了公主,希望朕早日纳公主为妃。朕尚未作出决定,这件事然青有何看法?”

    沈茗赋低眸,半晌道:“公主离开西月已近半年,到大宁也已经三个月,目前却依然住在别馆,西月国王迟迟得不到回应,心中不满当可理解。”

    皇帝以手指叩击桌面,沉吟道:“朕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可惜,此事主要耽搁在皇弟身上,朕也没想到,一直不让人操心的皇弟,这次竟叫朕失望了!”

    沈茗赋缓缓地开口道:“清淮王爷会失手,臣也是颇感意外。照理,以王爷的睿智,本不该出现这样的失误。”

    “事到如今,多说也无益。”皇帝站起身,在房中踱步,“纳西月公主为妃,朕不是没考虑过,毕竟公主千里迢迢来和亲,朕不能亏待她。只可惜……朕已多年没有封妃,何况年纪大了,琐事缠身,公主又年方妙龄,朕只担心到时顾不过来,反是辜负了公主。”

    沈茗赋轻道:“臣都明白。”

    皇帝看定他,语气莫名地意味深长:“所以朕把你叫来,然青乃再世诸葛,不知可想到良策?”

    帝王的心思,永远深沉如海,所以才会说伴君如伴虎,哪怕是一个字,说之前都是要经过深思的。沈茗赋低头不语,只是用指尖刮着杯沿。皇帝也不询问,君臣就这样沉默着。

    这样的安静其实很短,很快沈茗赋清雅的声音响起:“其实,虽然王爷此次失了手,但毕竟是功臣,臣以为陛下可以颁旨赐婚。”

    皇帝朗朗一笑:“朕前日也与皇弟商量了,公主就算不嫁帝王,嫁给一朝储君,也不算被辱没了面子。况且,皇弟比朕年轻,这个天下将来也是他的。”

    确实是个无可挑剔的主意,西月国王定不会拒绝。沈茗赋抬头问道:“王爷同意了吗?”

    皇帝笑,顿时目光炯炯,“他同意。”

    沈茗赋目光微微一动,浅笑道:“那自然好。”

    皇帝将目光定在他身上,含笑道:“然青似乎有些意外。”

    沈茗赋微微一笑,并未说话。

    皇帝下摆一撂坐到椅上:“他向朕提了条件。”

    “什么条件?”

    “他要朕囚禁君玉绾。囚禁在他的清淮王府一辈子。”

    沈茗赋默然片刻,然后缓缓地说:“三殿下身上,有什么王爷想要的吗?”

    皇帝笑了笑:“朕也很奇怪,这个皇弟一直极为优秀,朕无时不在想,怎样抓住他这个人,没想到他会主动向朕提条件。”

    这话的意思,是打算接受清淮王的条件了。

    短短的寂静中,沈茗赋脑中出现的是玉绾那句话:“竹林苑是个冷清地,住在里面的人更是不值一提。本宫与母亲,今生唯愿安然度过,还请沈相成全。本宫以皇家名义起誓,定将安分守己地度过一生。”

    这样的话语,少女说的时候口气淡淡,带了几分怆然,又有几分无可奈何。她知道自己没有什么筹码,所以才用自己身上唯一有的皇家血统来宣布誓言。

    沈茗赋轻轻叹了口气。

    皇帝蓦地将眼神扫过来,目光幽深,话语意味深长:“爱卿今日有些消沉……所为何事?”

    沈茗赋回过神来,意识到皇帝对他的称呼从“然青”变为“爱卿”,面上露出苦笑。

    “朕听藏锋说,刚才是在竹林苑找到的你。你与太师议事,太师早已离去,何故你依然逗留在那里?”

    沈茗赋看着皇帝,轻轻道:“三殿下被良媛罚跪,臣不忍见殿下单薄之躯,不知不觉停留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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