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公主-帝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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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绾捏着一枝桃花,脚步轻曼地走出树林。孰料一抬头,便看见朱红色的门前站着两个身姿挺拔的锦衣卫。她心知不妙,连忙加快脚步走了过去。两个锦衣卫却拦住了她,雪亮的刀锋交叉着横在玉绾胸前,叫人进退不得。其中一个喝道:“哪儿来的宫女!不知礼数!”

    玉绾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朴素的衣裳,不由苦笑。现在对他们解释自己的身份,想来他们不会相信,即使信了,也不见得就能放她进去。毕竟,她的身份在这个宫里,并没什么威慑力。

    玉绾有些惊惶地向里面张望,这个时候,不知母亲独自一人是面对怎样的困境。而自己现在,却连门都进不了。她越想越是焦急,此时忽然一道身影从里面跑了出来。玉绾眼睛一亮,忙唤:“小桃!”

    小桃是玉绾的贴身宫女,这丫头很机灵,立刻拔高音量向着两个锦衣卫怒叱:“大胆!这位是堂堂三殿下,不可阻拦!”

    所谓输人不输阵,姑且不论小桃说了什么,仅是她那大嗓门就让两个威武的锦衣卫怔了一怔。玉绾也不失时机地溜了进去,一路跑到了母亲温夜河的寝殿。进门果然看见母亲跪在地上,两边各站了一个老嬷嬷。而座椅上坐的两个人却是玉绾怎么也没想到的——皇贵妃月氏和二公主天华。

    贵妃月氏通身锦缎绫罗,满头珠翠。她看了一眼玉绾手里的桃花枝,摇着团扇轻笑:“帝姬好悠闲。”而旁边的天华嘴里发出不屑的哼声,瞟了瞟玉绾没有说话。

    玉绾尽量平心静气地走到窗边,将手中的桃花枝插进陶瓷瓶里,这才悠悠地走回殿中央,在母亲身边跪下,行了一个正规的宫礼,口中说道:“儿臣君玉绾叩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母亲侧头看她,恨恨地骂了一句:“没出息的东西!”

    玉绾没有说话,甚至没有转过去看她。她理解母亲的心情,但此时此刻,她只能跪着,识时务者为俊杰,当自身没有能力反抗时,顺从也是一种智慧。

    半晌,贵妃月氏的声音才响起:“起来吧!”

    “谢娘娘!”玉绾站起身,终于转脸看了看母亲,却见她已经把脸别到了一边。玉绾道,“娘娘,我母亲身体不好,能否不让她跪了?”

    贵妃似是愣了一下,随即唇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你倒是有心。”这样说着却并不让温夜河站起来,玉绾不好再劝,只能心里轻叹。同是皇帝的女人,一个高高在上,一个则俯首低头,怨不得自己母亲心里头郁愤难平。

    这时却听到天华公主冷冷地嗤笑声:“一个小偷,只配跪着!”

    玉绾顿时吃了一惊,转头看身旁的母亲已是面白如纸,想来一向刚强的她是气极了。可惜这宫里,最要不得强。玉绾来不及想太多,立即道:“公主此言不妥,就算我母亲偷了什么,也实在轮不到公主来说,父皇一直是以廉孝治天下,身为宫中之人,更应当为天下典范,从不曾有儿女指摘母妃之事。”

    在宁朝典籍中,皇帝的嫔妃不论品阶高低,都是公主帝姬的母妃,见面当受拜礼。但规定虽如此,遵守的人却寥寥无几,位高得宠的还好些,不得宠的哪敢奢望公主行礼,反而要仰公主鼻息。玉绾此刻搬出这一套,显然不能让人心底顺服。

    天华果然勃然大怒,越发撒起泼来,指着玉绾就骂道:“你算什么东西,胆敢教训我?!你母亲又是什么东西,配我行礼?!”

    玉绾心里暗叹,天华受的宠爱太多,宫中上上下下争着巴结她,小小年纪目中无人,只一味哄着父皇和贵妃,在宫中横行霸道,谁人敢管?若是放在平时,玉绾也懒得计较,可惜,今天可不能让她如愿。

    玉绾沉沉下拜:“久闻贵妃娘娘圣明贤德,将来必会是中宫皇后,儿臣年幼无知,方才的话若有不到之处,还请娘娘教诲。”这话是在暗示你还不是皇后,做事悠着点,想要母仪天下,可不是只有自己做好那么简单。

    此话一出,玉绾如愿以偿地看到天华怒目圆瞪,张口就要喝骂,月贵妃及时地将眼风扫去,硬生生制止了天华的言语。玉绾见她憋得双颊似火烧,心中甚为得意。

    但月贵妃毕竟老谋深算,听了她一篇明褒暗贬的话颜色丝毫不变,只略略地扫了她一眼,道:“帝姬所言极是,有些事,我本不想处理,但碍于身份,也只得做个表率,否则这三宫六院,我一个女子如何掌得住?帝姬如此明白,想来不要我多费口舌。”

    玉绾大呼上当,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逞一时意气,却忘了自己母亲的把柄还捏在人家手上,这可怎生是好。常听人说聪明反被聪明误,今儿个自己却轮上了。无奈之下,只好道:“不知我母亲……偷了什么东西?”话问出口,玉绾也心生疑窦,自己母亲几乎足不出户,况且以她的身份,在这宫中走动也颇多限制,如何能偷到堂堂天华公主的头上?

    这般疑惑着,便转脸看见母亲惨白着一张脸,手却死死地攥着,这时玉绾才发现母亲的袖子里隐约有一截赭色露出,像是扇子形状。

    那把扇子玉绾知道,常见母亲独自把玩,有时一看就是一整天,看着看着,眼泪便无声地下来了。知母莫若女,玉绾猜,这把扇子一定跟父皇有关。只是,玉绾愈加疑惑,看母亲的样子,难道天华和月贵妃是因为这个?

    “哼!这清秋十二扇乃是陛下亲赏给贵妃和公主的,前儿发现少了一把,想不到竟是良媛拿了。”一个老嬷嬷迫不及待地插嘴。

    玉绾脑中飞速转动,清秋十二扇,扇面画了宁朝十二座著名山水,据说是天下第一画师的手笔,灵动逼真,天下扬名。父皇多年前出游,一见之下心中喜欢,便下令将其收入宫中。没料到母亲整日爱不释手的扇子,竟然就是其中的一把。

    玉绾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这其中的原委,这扇子定然是父皇与母亲情正浓时赏赐的,只是年月过去,父皇估计早已忘怀,而天华和月贵妃此时正好看上了那些扇子,父皇便毫不吝啬地赏了出去,但清秋十二扇已然只剩十一把,依月贵妃的城府定然不会为了一把扇子如此兴师动众,多半是天华看上了,又得知在母亲手里,便拉了月贵妃来讨,而母亲定然不给,所以便争执到这个地步。

    当下玉绾也不知该说什么,若说父皇赏了母亲,自己又拿不出证据,她们也不会善罢甘休。正在心念电转间,突然发觉月贵妃正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玉绾心中一愣,索性咬咬牙,豁出去了:“娘娘,这扇子是以前儿臣生辰时父皇赏给儿臣的,并非母亲所偷,娘娘明察。”

    “哦?”月贵妃摇着团扇,“陛下赏给你的?何时的事情?”

    “那时儿臣还小,具体时候记不得,大约是四五年前吧!”四五年前温夜河正当隆宠,自己跟着沾点光,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时一个侍女走过来,手里端着茶杯,走上前甜笑道:“娘娘,这是上好的龙井,奴婢亲手泡的,请娘娘润润喉。”

    月贵妃接过轻轻抿了一口:“不错。”

    那侍女立刻欢喜道:“谢娘娘!娘娘若是喜欢喝,奴婢愿意天天伺候娘娘!”

    这副嗓音清脆甜润,堪比出谷黄莺。玉绾不用看也知道是梅香,是母亲的侍女。这姑娘心比天高,可惜却分到了不得势的母亲身边,每日里一心只想着找个高枝儿飞,今天可算逮到机会了。远远看见小桃愤恨鄙夷的眼神,玉绾叹口气,难为小桃自始至终一片忠心。

    月贵妃放下茶盏,微微一笑:“话虽如此说,但帝姬一面之词,恐怕无法取信。”

    这时天华又冷冷地嗤笑,满眼的轻蔑不屑。

    玉绾略一沉吟,道:“娘娘喜欢此物,儿臣理当孝敬,只是儿臣自小佩带此扇,感情深厚,一时半刻难以割舍,望娘娘宽限几日,最迟两天,儿臣一定亲自将折扇送去。”今日为大势所趋,她只能顺水推舟,这话在情在理,月贵妃如若再行紧逼,反显得度量小,所以应该不会拒绝。有时候,顺水推舟不失为缓兵之计。

    而两日后,这把扇子将不再属于她们了。

    月贵妃如期沉默,但天华不允了,她立刻站起来:“不行!本公主现在就要!”

    玉绾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公主,豆子那么多,谁知道哪一颗侥幸逃了烈火熬煎?”

    这时引用曹植的七步诗,似乎不符情景,但玉绾相信天华听得懂,月贵妃养的女儿,虽然骄纵一点,智慧却并不少。不然,她也不是后宫中呼风唤雨的贵妃了。

    “帝姬好利的一张嘴,”月贵妃脸色微变,半晌,眯眼打量,“看来帝姬不仅伶牙俐齿,而且博览群书,难怪连君上也常常赞不绝口。”

    玉绾讪讪一笑,这纯属胡扯,父皇夸赞?他但凡将她和母亲放在心上,自己也不会到现在还是个连封号都没有的帝姬。

    月贵妃动了动身,身旁的嬷嬷连忙伸手去搀,她站起身道:“乏了,裳儿,我们回宫。”她又看了一眼身旁垂首侍立的梅香,笑道,“你若是愿意,也跟着吧。”

    梅香顿时笑逐颜开,一顿叩谢。

    天华走到月贵妃身边,不甘心地狠狠剜了玉绾一眼,这才跟着月贵妃离去。

    玉绾知道,这一次,她是彻底惹恼了这位刁蛮公主。抹一把额上的汗,庆幸今儿这一遭总算平安度过了。

    小桃崇拜地望着玉绾,另一边又痛骂梅香忘恩负义。玉绾苦笑,使了个眼色让她扶母亲休息。温夜河始终不说话,小桃也板着脸,小心翼翼地将她扶到床上。

    玉绾咬了咬唇边,默默地走了出去。刚到门边小桃便追上来:“殿下,你去哪里?”

    玉绾转头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委实像朵桃花:“我去竹林里转转,你不用跟着。”

    “殿下又去竹林里啊……”小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玉绾摸摸她的头:“去母亲身边吧,不然她等会儿叫不到人。”

    “哦。”小桃嘟着嘴转过身,跑了几步又转过来,噘起嘴,“殿下你年纪明明比我还小,却总爱摸奴婢的头,奴婢很难为情的!”说完真像不好意思似的,一溜烟跑了。

    玉绾失笑,看看自己的手,摇摇头。以前只觉得这丫头的脑袋圆圆的好玩,没承想摸着摸着就成了习惯性动作了。

    她转过身朝竹林里走。谁都知道温夜河温良媛所住的宫殿和冷宫无异,但玉绾却独爱这处院落的风景幽静,尤其是前面的大片竹林,终年常绿,自从搬进来她就十分喜欢。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总是唉声叹气,这么美的地方,似乎根本吸引不了她。而对玉绾而言,这样的生活已经很满足,但母亲不要,她要的是父皇。而父皇,却总是不来。

    玉绾看向竹林深处,心底隐隐希望能看见那一袭熟悉的白衣。她有些怅惘,今日如果见不到公子,以后怕是就没有机会了。

    具体是在什么时候遇见公子的,玉绾已经记不大清楚。印象中那一年的紫阳花正盛放满园,风一吹漫天的五彩缤纷,宛如天女散花,如梦如幻。这样的景色中,似乎注定了要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公子坐在枝丫间,背影清凉。她发誓那是全世界最好看的背影,只一个背影,就已是风华绝代。那公子白衣胜雪,青丝如瀑流泻于他的腰际。她想,即使宫里最上等的绸缎,也不及他的头发漂亮。

    玉绾正自痴痴地看着,那时她还不懂得倾慕这个词的含义,只是感到暖暖的,仿佛吸入了暖烟熏香,缱绻缠绵。

    公子转过身,那一瞬间,玉绾是有些震惊的,因为她没有看见他的样子,他的脸戴着一张面具,一张极为狰狞的面具。那使她想起画师墙上挂的修罗,具有世间最恐怖的脸。然而她并没有害怕,只是兀自安静地看着他,她感觉面具下的一双眼,也在与她对视。

    公子对她说了第一句话。他说:“玉绾,从今往后,你就跟我学东西。”

    他的声音让玉绾想起秋天的湖水,沉静深邃,一波一波荡漾开,莫名的温柔。

    她点了点头。

    那以后她常常见到公子,他遵守自己的话教她技艺,内容非常的庞杂。玉绾确定他不是宫中的教习先生一类,因为他的风采异常,也因为父皇不可能给她请教习先生。

    她是一个被遗忘的人。

    脱逃

    玉绾并不知道公子如何能在戒备森严的皇宫中如此逍遥,彼时她仗着年幼,曾下死力纠缠过他,而公子似水一样的人,看着透明,实则不可捉摸。她的纠缠基本没有结果。

    直到有一次他教她习轻功,她从高高的树上掉下来,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不忘嘻嘻地问他:“公子,我的轻功习好了,能不能像你一样无声无息地来往于皇宫大内?”

    公子淡淡一笑:“你也可以离开到这宫墙之外。”

    那是玉绾唯一一次听到他说这样的话,只是那时候玉绾没有意识到,这句话已像种子一样扎根在她心底。

    想着想着玉绾已经走到了竹林深处,绿竹翠绕,美景依然。她坐在一棵竹子下,静静地等候着。一直到日落西斜,空气里的温度一点一点下降。她缓缓站起身,抽抽鼻子,心底泛起些许酸涩,抬腿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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