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戏-第四十八章 硬皮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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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八章

    硬皮抄

    我又回到了詹妮花发廊的门口。

    我不太想去回忆自己是怎么走出阴司路,又是怎么躲开五老爷的那些蛇煞和赖子的,如今县城中到处都是这些东西,就连俗称死人一条路的青石街上也有蛇煞在游荡。普通人看不到它们。我躲了三天,已经无处可躲了,不知不觉发现自己又走回了阴司路的入口,也不知道周易在这里做过什么手脚,五老爷的蛇煞追了我那么久,都始终没有发现这条路。这里对我来说是唯一安全的地方了。

    我想到周易,心里又是一阵刺痛,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天上下起了大雨,我站在詹妮花发廊的对面,等阴司路出来。天气渐渐凉了,雨水浇在身上,一阵阵冻彻骨头的发寒,小话皮子躲在我衣服底下,也在瑟瑟发抖。我的腿也越来越痛了,脓水沿着裤管流出来,我渐渐地站不住了,坐倒在地上。雨水打在对面发廊的玻璃窗上,几个小姐模糊的身影站在窗前,把我给看着。我闭上眼睛, 听到雨水里有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的嗒嗒声,似乎有人撑着伞站在我的面前在问我话,但我已经什么也听不清了。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曾晓琴的床上。

    曾晓琴是我读县中时的同班同学,我在荷尔蒙最旺盛的时候追过她,又飞快地把她给忘了个精光。后来在周易的提醒下,我才渐渐地回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女生,短头发,丹凤眼,小个子,大胸脯,那时我下了课跟周易一起趴在窗台上发呆,经常看到她在教室外头的走廊上一蹦一蹦地走路,洒满阳光的白衬衫底下像是藏了两个小白兔,也在活泼地一跳一跳。我应该就是在那时候爱上了她。

    现在曾晓琴就坐在我的床边,跷着脚,夹着烟,短发夹在耳后,把我给俯看着。原本小心翼翼地藏在衬衫底下的那对小白兔现在被她高高地托在胸前,有一大半露在裙子领口外头,白花花地冲着我的脸。

    曾晓琴见我醒了,开口就说:“你的鸟在我枕头上拉屎了,你到时候得给我把枕套洗了。”

    我歪头一看,脑袋旁边果然有几滴黄绿色的印子。小话皮子踩在被子上走来走去,曾晓琴说:“过来!过来!”小话皮子不理她,自顾自地走到我的胳肢窝上面,踩了几脚,趴下窝好了。

    曾晓琴说,她见我来了好几次,站在外头又不进来,就知道是来找她的。好几个来找她耍的老同学都这样。但像我这样烂了腿还冒着大雨来找她耍的,还是头一个。

    我说:“你误会了吧,我不是来找你的。”

    曾晓琴说:“你得了吧,当年往我书包里偷偷塞礼物塞字条儿的,不就是你?”

    原来曾晓琴还记得我,我反而差点把她给忘了。我心里挺惭愧,说:“我那时以为你喜欢八音盒呢。”那个八音盒要十块钱,是我攒了一个月的饭钱给曾晓琴买的生日礼物,我在八音盒里面藏了张字条儿,写了我爱你三个字,没敢留名字,就悄悄塞在了她的书包里,结果她第二天当着全班的面拿着八音盒跟字条儿跟我对峙,逼问是不是我送她的,那时候早恋跟犯法似的,是要被学校开除的,我死活不敢认,曾晓琴就在我的面前把八音盒给砸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曾晓琴说:“别提了。”我听她说了才知道,原来那个八音盒给她惹了大祸。她那天稀里糊涂地把我塞在书包里的八音盒给带回了家,结果被她继父给搜出来了,看到了八音盒里的字条儿,把她一顿好打。她妈也帮着继父打她,说她从小就不学好,那么小就敢收男人东西,将来一定是个万人骑的烂货,还不如趁早把她给打死算了。

    曾晓琴说:“他们都那么说了,那我索性就遂了他们的愿。”

    我没想到曾晓琴做小姐居然还会跟我有关系,心里很内疚,我隐隐记得她后来是辍学了。曾晓琴倒是很大度,说:“你放心,我从来就没恨过你,从小到大,也就你一个人给我写字条儿说我爱你。其实那时候我心里想的是,要是你敢承认字条儿是你写的,我就敢跟你处朋友,谁知道你胆子那么小……”

    我的心里突然一阵刺痛。

    就在刚刚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原来我从小到大都是个胆小鬼。

    我以为自己学会了放猖,胆子变大了,但我看到周易真正的样子还是被吓坏了。我说过不管他是什么,我都把他当朋友,其实我根本做不到。

    我直到现在都不敢面对这个事实:周易救了我,我却扔下他逃跑了。

    周易很有可能已经死了。

    他把我当成朋友,我却害死了他。

    曾晓琴见我突然咬紧牙关,身体在被子底下直哆嗦,以为我腿上的伤又发作了,说:“你那腿烂得,都发高烧了,我给你弄点粥,你吃了粥再吃药。”

    其实周易已经把我腿上的伤给处理好了,只不过我这些天一直在东躲西藏,伤口上的疤全都裂了,再加上淋了雨,就开始化脓发烧。曾晓琴要带我去医院,我不敢去,她就拿紫药水涂在我腿上,把我两条腿涂得跟两根茄子似的,过了两天居然也渐渐地好转起来了。

    我也不知道周易是不是早就算到了我会遇到曾晓琴,才特意跟我提了她的事,我在床上躺了两天,都是曾晓琴在照顾我。到了第三天,我终于能下地走路了,就决定要去红星大剧院。不管周易是死是活,就算我被五老爷抓住,我也得知道他的下落。

    曾晓琴听说我要去红星大剧院,吃了一惊,说:“你去那儿干吗?昨晚红星大剧院着火了,烧了一晚,整条胜利路都封起来了,据说里面全都是死蛇,幸好没烧死什么人。”

    我听了脑子里嗡的一声,心想难道五老爷是想毁尸灭迹?如果周易真的死了,以五老爷的手段,是绝对不会留下那么一具尸身被人瞧见的。我颤着声音问:“那死蛇里头……是不是有个头特别大的那种……跟蟒蛇差不多……但脑袋却不是蛇……”

    曾晓琴说:“这我怎么知道,我也就是听客人说的,我最怕蛇了。”

    我不再跟曾晓琴多说什么,找了个借口出去,等到阴司路打开,就立刻去了红星大剧院。我发现街上已经没有蛇煞在游荡了,这两天也没有赖子故意在发廊附近晃悠,但我的心里反而更加沉重,越发有种不好的预感。

    剧院果然被烧了个干净。座椅只剩下了一排排铁架子,有的地方还在冒烟,地上一层焦黑的蛇尸,都烤化了,像柏油一样黏在地板上。我打着手电一排排座位找过去,烫得满手都是血泡,一直找到天亮,终于在塌掉的舞台附近找到了一大片黑糊的印子。

    我膝盖发软,跪倒在那片印子旁边,浑身发抖,连哭都哭不出来。

    过了很久,我才想到要起殇。我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再看到周易,不管他是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再害怕了。但我在召来的那一排排人里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周易。

    我这才意识到,周易不是人,他的魂是在身体外面的,那个黑蟒的影子就是他的魂。他在救我的时候,就已经把他的影子给挣成了两半。他的魂已经没了。

    我再也见不到周易了,不管他是什么样子,我都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朋友没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红星大剧院的。我走到了胜利街上,迎面撞上几个值守的民警,我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笔直地走过去,他们居然给我让出了一条路,一个个神情惊恐地把我给看着。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样子在他们眼里就跟个从火场里跑出来的鬼一样。

    我回到曾晓琴住的屋子。曾晓琴跟客人去过夜了,还没回来。

    我洗了把脸,倒在床上,扭头看到我小叔叔留给我的那个油纸包搁在床头柜上。

    曾晓琴把我带回来之后嫌我身上脏,给我换衣服擦身,顺手把我怀里的油纸包给放在了柜子上,这些天就一直搁在了那儿。我一直没有去碰它。我只要看到这个油纸包,就会想到如果我当时没有犹豫把这个东西交给五老爷,周易原本是不会死的。

    但我现在必须鼓起勇气来了。我为了这个油纸包里的东西,已经把我唯一的一个朋友给害死了。我必须得把我小叔叔留给我的这个东西给弄明白了,才能给他报仇,给周易报仇。

    我在心里暗暗发誓,我绝对不会放过五老爷那些人。

    小话皮子站在油纸包上,啄了几下,歪头把我给看着。

    我把小话皮子赶到一边,解开油纸包上的麻绳,拆开一看,里面是个旧的硬皮抄,就是七八十年代常见的那种黑皮封面的厚本子,右下角有个县剧团的刻印。

    我愣了一下。我脑子里下意识地一直觉得油纸包里的应该是个古戏谱,要不就是什么更加稀奇古怪的东西,还很担心自己会看不懂,却没想到油纸包里面会是这么普通的一个东西。

    难道其实我小叔叔从来就没有什么古戏谱,他是自己把那个古戏给记下来,写在了这个本子上?我记得五老爷说过,他们经手的那些古戏谱里头,有些古戏干脆是用录音带录下来的,也能卖大价钱。

    我把硬皮抄翻开来一看,里头大概有一百来页,用蓝墨水写的字,确实是我小叔叔的笔迹,一行行字里还标着小字,“上工六”“五工尺”什么的,是工尺谱的记法,有些地方用红墨水画着圈,看样子确实是个什么戏的唱本。

    但我再仔细一看硬皮抄里记的唱词,却不由得又是一愣。

    这根本不是什么古戏谱,这是个活戏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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