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很晚了,余风躺在床垫上看着打开的窗。窗外有些树的枝叶摇晃着,轻微地沙沙作响。她今晚又睡不著了,过往的事情总在脑子里窜来窜去的,那个男人也时不时地冒出来。她觉得疑惑,这一年来那男人几乎隔几天就要来找她却并不多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说累。有时候一晚上下来,并不做什么只是抱着她睡一觉就又是五百一千的给。余风好些时候都不要,那人却说就当是替自己存的,以后等退休了要和她好好过日子的。余风从此便约束了自己,极少接受其他客人的邀请了,旋姐虽不太高兴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笑余风痴。
她想,我为什么愿意相信这句没来由的话呢?坐起来,靠在床靠背上,硬梆梆的顶得瘦骨嶙峋的脊背有些疼,从堆满杂物的床头柜上找出来一包烟,抽出一只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再慢慢吐出来,想起娟子差点被个性变态的老头儿给弄死,虽事隔一年,那一幕还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依然有一种想笑的冲动。
那天前后不到两小时,同样的房间里一个是文质彬彬,一个性变态,却都是嫖客。余风真的就笑起来,一下子惊醒了睡在旁边的灵灵。
灵灵光着身子蹭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大睁着眼恐惧地问:“风姐,你怎么拉?”
余风也被灵灵吓了一跳,拿着烟看着她。灵灵见她不说话,愣了一两秒突然惊叫一声光着身子冲到了旋姐和露露睡着的卧室里,把那两个睡梦中人也吓得面无人色。
露露坐起来裹着被子,半闭着眼对灵灵说:“你发什么神经啊,半夜三更鬼叫兮兮的。”
旋姐在另一张床上回过神来,看见灵灵光着身子连拖鞋都没穿就站在地上,于是问她:“半夜三更的,你脱得这么漂亮要勾引谁呢?”
一阵嘻嘻哈哈,灵灵却坚持跳上了露露的床,说再跟余风睡要被吓死。余风追过去在她光溜溜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又是一阵笑闹。
余风走到窗前,看见街上还有些稀稀拉拉的男人女人在游荡。一辆黑色的轿车开过来,在玉玲珑发廊门口停下,下来两个男人。不大会儿,两个男人带着两个熟识的姐妹上了车,一溜烟又走了。街上冷清而昏暗,大部分的路灯都只是瞎子一样挺立在这条破败不堪的老街上。
这是一个繁忙而又过于透明的世界,来风街找快乐的男人们也许正需要这里的昏暗与杂乱。他们游魂一样飘来,在一番短暂的虚情假意与此起彼伏的乌嘘呐喊之后,带着说不清楚的快乐再次飘然而去。余风看见远处层层叠叠的楼房里依稀的透出灯光来,像极了夜鸟的眼睛,心里就沉重起来。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时不时的就会出现在她的心里,自己也觉得奇怪。早已经厌烦了这种在男人和钞票之间穿来穿去的日子,但厌烦了又能怎么样呢?余风懒得想,她转回来躺在床上,总算睡熟了。
2
余风记得自己是在十六岁的时候出来做事的。十六岁的余风很天真,她从一起玩大的男玩伴眼睛里感到了自己身体明显的变化。她甚至在自家院门口摆着的石磨洞眼里收到了很多小纸条,都是约她出去玩的,其中一条还故作深沉的夸她像一株水灵灵含苞欲放的水仙花。这种原本只在城市里的小青年中才能见到的景象如今也发生在农村孩子的身上。
余风每天都把头仰得高高的,故意把胸脯挺起来,她看不上这些曾经的玩伴。他们大都初中没读完就辍学了。发黄的牙齿以及没有任何限制放肆的大笑,让余风从心里感到异常难受。余风想自己很快就要离开这个小地方了,她是考上镇里一所高中的。
余风考上高中让父亲高兴得连着喝醉了三天,然后积极计划着要上城里当“棒棒”给余风挣学费。要知道,她们以及她们附近的村里近几十年来还没有出过大学生,连高中生也很少。余风虽然只是考上了镇里的一所普通高中,但是却让一家人人感觉到了某种希望,父母都企盼着以后能高声大嗓地对邻居们说自己家里是有个大学生的。
人的命运相对于每个人,它如同一个守寡多年的老女人般易怒善变。余风在开学的头三天突然决定不上高中了。原因很简单,就在全家人积极谋划着她的学业时,余风的表姐和表姐夫从南方回来了。这两个人在村子里的出现引起了一番不小的震动。表姐和余风是一起玩大的,表姐大她两岁。
余风在在自家院子里看着这个衣着鲜亮,拖着一个黑色大旅行箱走进来的漂亮女人,竟然一时没认出表姐来。表姐再也不是几年前离开村子去打工时的那个梳着马尾辨的山村女子了。和表姐抱着疯闹了一会儿,也就认识了表姐的“老公”,一个很文气带着黑框眼镜的男人,他叫丁卫。此时余风并不知道,这个男人会在不久以后对她未来生活的改变将会起到怎样的作用。
她打趣的对这男人说:“你长得不帅嘛,怎么会追到我姐姐的?”
丁卫笑嘻嘻地看作她说:“现在不流行帅,都流行坏了,主要是坏人比较可爱。”
余风突然就从这一脸满不在乎的男人身上找到一些独特的东西,却又说不出来。于是歪歪头说表姐从小就喜欢引狼入室的毛病怎么就改不了呢?弄得丁卫追着表姐问一共引来过几头狼?
丰盛的晚宴排了开来,余风爸从酒罐里打了两大碗包谷酒,专门磨了豆花、蒸了烧白来招待。丁卫倒是很懂事,先就举起酒碗来敬了老人,又嘻嘻哈哈地要和余风喝。余风本就是从小练出来的,也就敞开了喝,几碗下去没怎么着丁卫倒是有些多言多语多起来。表姐就掐他,掐得怪叫,弄得大家很愉快。
余风妈有些羡慕地问表姐在南方作甚么事,这没几年的功夫就如此出息了?表姐回答得简单,说是就做点小生意卖卖衣服而已。余风却看到她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安。
余风爸放下酒碗就感叹了,说后院的李三娃娃也说是在桥市城里卖衣服,可成天价的还是要回家来搜刮父母,弄得他的父母只要听见他的脚步音就跟听见鬼子进村似的躲闪不迭。叹口气又摸摸表姐的头说,还是这没爹的娃娃懂事早,穷人家的娃娃早当家嘛。
余风见表姐眼圈都红了,赶紧就岔开话题,直接用筷子敲了敲丁卫的碗边说:“你怎么把我姐给喂得这么瘦?”
余风妈作势就要打余风:“死妮子,你姐姐又不是猪,还喂得这么瘦?”
原本平常的一句讥诮之语,被余风妈这么一解释,立刻闹得满桌子的人仰马翻。
吃过饭余风妈就拉过表姐到一旁说体己话去了。余风陪着丁卫坐在堂屋里喝茶。余风问:“你们卖什么衣服这么赚钱,回来也不想着给我带几件?”
丁卫笑眯眯地凑过头来:“听你姐瞎说,我们做的是一间大茶坊,还有些进出口的业务,怕你妈听不懂,所以才胡诌了个卖衣服,而且我们就在桥市做生意,哪去什么南方啊,别听你姐瞎说,你将来要是去了就知道了。”
余风差点笑出声来,点了一下丁卫的头,都是你教的吧?
丁卫继续低声说:“我都是你姐姐教出来的。”
余风看见表姐似乎已经被余风妈说得眼泪汪汪的,大约知道了是在说表姐妈妈的事情。说也奇怪,自从表姐爸爸死了之后,表姐妈妈便不待见表姐,硬说是表姐克死了她爸,最后一顿扁担打跑了事。表姐每回回来是不会回去的,走到余风家便歇了。而表姐捎给自己妈的钱,也便是托了余风妈送过去。
晚间余风把丁卫撵到客房,拉着表姐上了自己的床。余风摩挲着表姐的皮肤说真好,又细又滑的,自己是个男人也会喜欢上她的。两人疯闹了一会儿,表姐把余风揽在怀里说:“你想不想出去闯?”
余风想也没想就摇头了:“我考上高中了,等着上学呢,再说我才十六岁,出去也是童工。”
表姐弄着余风的头发:“傻妮子,农村女子读再多的书有啥用呢,还不如早点出去挣钱。你看看这家里都穷得稀里糊涂的呢,你还眯着眼睛要读书,也不知为啥?”
余风给逗乐了,什么叫穷得稀里糊涂的?不过表姐也恰恰击中了她一直不愿面对的软肋,高中学费是需要父母去信用社贷款的。而家里这几天准备的一些腊肉和特别的木耳、竹笋之类就是为找村里的信贷员来喝顿酒求他帮忙争取贷款的。
余风看向黑黢黢的窗外,隐约间见着了枝叶晃动,她叹了口气没说话。表姐说只要余风跟着她混出去,就不用担心挣不着钱,有了钱若还想读书,再去读一个大学就是,也许就能读到外国去了。
余风感觉有些冷,她笑说自己还是想现在读书,年龄大一点儿才出去打工。表姐没有再强调什么,知道她的脾气从来就是必须一条路走到头才想得起回头的。
余风爸和余风妈一商量,决定趁表姐和丁卫在家的时候宴请信贷员。这样就显得隆重,毕竟表姐和丁卫如今算是城里人且是混得有模有样的城里人。
一顿忙乱之后,余风爸陪着高声大嗓的信贷员走进大门。信贷员胖胖墩墩的身子,进门就拉过余风摸了几下脸蛋儿,感叹是出落得一枝花了。又语重心长地教育了几句,大意是要余风记得这份恩情。
余风有些想发火,那汗唧唧的手在自己的脸蛋儿上摸过来划过去的,简直就是太放肆,她想此时头顶的屋梁怎么不掉一根下来砸着这该死的家伙呢?
丁卫见状立马过来将信贷员拉到桌子边上坐下,不料却安错了位置,没把信贷员安排在上席就座。信贷员立马就黑了脸,推说想起家里有事作势要走。表姐此刻从屋里出来,一身翠绿的蝙蝠装,笑吟吟就把信贷员又请到了上席,顺势就在旁边坐下来替他倒酒夹菜,信贷员虽然牛气毕竟只是一头土牯牛,哪里见过如此仙衣靓裳般的柔媚阵势,立刻就酥了半截。一顿饭就在表姐的软声轻语中,信贷员喝得酩酊大醉,贷款的事也自然拍了无数次胸口,眼睛却就一直盯着表姐那微露的半抹酥胸……抓着表姐的芊芊玉手就舍不得丢开,最后在余风爸的半搂半抱下一路唱着歌回去了。
余风一直黑着脸沉默,突然就对余风妈说自己不读书了。余风妈是老实人,当时就呆住了,眼泪就流下来。表姐却走过来给她背上一巴掌说自己使尽浑身解数才帮她求下来的贷款,好好的又不读了,没这么气人的啊?
丁卫此时说话了:“你不懂妹妹的心思。妹妹懂事了,她不要因为自己的读书给家里人带来这么多的苦恼。”
余风感激地看了丁卫一眼,觉得这人是懂自己的。
表姐哈哈一笑,说这回可不是自己逼她的,不过还是要考虑好。余风妈擦了眼泪说,早说不去读嘛也不用花费这些腊肉喂给那狗吃,可惜了的。
余风爸终于也还是同意了余风跟着表姐走的决定。只是自个儿在院坝里抽了一晚上的旱烟。余风走去挨着他坐下,看天上的月亮,月亮是残的。那只叫大黑的狗不睡觉也在院子里幽灵一般走来走去。父女俩都不说话,临了余风爸从最里层的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卷钱,硬塞给余风。
丁卫和表姐回家来不肯歇着几乎天天出去,也不知在干什么,倒也有些女孩子和他们来来往往。余风问表姐就说丁卫想选服务员,可似乎这些人让丁卫都不满意。
余风说:“选个服务员你还挑什么?”
丁卫眯缝着眼:“我就想啊,他们能有你一半就不错了,可惜都不行;我们是要做大业务,不能不慎重。”惹得余风又是给他一顿笑骂,然后就推荐自己。丁卫说好是好,但自己却有点舍不得了。表姐说那就放你丁卫身边做秘书,三人总是这么玩笑打发时间。
呆了好些天似乎真没有结果,表姐就决定带着余风走了。临走的时候丁卫却突然提出要替余风家给苞谷地里施施肥再走,他说自己很小就没了爹妈,是一路流浪到了辣都城里,而离开农村这么多年记忆里就只保留了小时候跟着爹妈去给苞谷地施肥的情形,那晚他爹是买了一根卤猪尾巴给他吃的。
丁卫挑着粪桶来到粪池边,熟练地搅动了粪又装个大半桶,还在粪上撒上些化肥,刺鼻的味道立刻冲起来,余风躲得远远的。丁卫沉稳地挑起来,一路说说笑笑就到了半山腰的地里,用瓢给每一颗苗浇粪,弄得皮鞋上、裤腿上星星点点的粪倒也不在乎。浇完了,和余风在山梁上坐了,敞着的衬衣让风一吹,呼呼啦啦地响,那胸脯上金黄的汗珠流下来颇有光泽。
余风说:“现在农村孩子都不大愿意干这个呢,你还行。”
丁卫伸展了一下胳膊说:“我其实一直就喜欢农村,农村里多安静、多单纯呢。”他转头说其实自己并不赞成余风这么早就进城里,城里是个大染缸,如此鲜灵灵的一朵野花儿被污染了也怪可惜的。
余风的心便沉重起来,她为身边这生命里第一次接触的年轻男人竟有些感动起来,使得自己竟生出软绵绵的情绪,想靠在他身上了。
丁卫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只是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城里的人是如何不真实,难以揣摩,最后说道表姐其实也是为了余风好,早点给家里人减轻负担,不过以后余风要是混得不好,也别怪表姐,她也不容易。
余风调侃地说:“哟,还没领执照就处处爱护起老婆来了哦。”
丁卫站起来看她许久说:“要是早遇见你,就不会理你姐呢。”这句话只羞得余风满脸通红,抓起土块就向他砸去。丁卫挑起粪桶就往前跑,边跑边喊,余风是个傻妮子哦。
余风呆呆地站在山梁上任风裹挟着自己,全身突如其来的有些燥热,这是她成长以来第一次遭遇了男人的示爱,虽然只是玩闹性质的。她不由得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想到这真是奇妙的事情,难道自己心里悄悄规划的爱情会以这样的方式突然冒出来?她不敢再想下去,这思想有些太大逆不道了。
回到家丁卫依然笑嘻嘻地看着她,她的手脚也不会放了。表姐却明白过来,一把揪住丁卫说:“你是不是又逗我妹妹来着?”
丁卫嘻嘻哈哈的语焉不详,让表姐和他疯闹了一阵。余风站在一边笑着,看着绯红的夕阳拖着尾巴缓缓扫过院子里的幽凉,心底里一阵通通乱撞,甩甩头,自己也糊涂了。
晚上余风摸着表姐光洁的手臂问怎么喜欢上丁卫的?表姐索性就搂住她说,他们是在一个朋友那里一起打牌认识的,也不知怎么就好上了,嗨!人和人好,哪有这么多理由和情景呢,不过就是看对眼了也就好了呗。
“他人怎么样?”
“还行。打架闹事不含糊,也有生意头脑,挺会来事儿的,对人挺真,但就是特别喜欢那事儿,成天缠着,烦人。”见余风被说得不好意思听下去,表姐就揪了一把余风硬挺的乳房,说咱们家的花儿要开了,回头也给招女婿哦。两人就笑了一晚上。
3
终于坐上了开往桥市的车,是丁卫自己开回来的一辆白色微型车,在村里放着几天也引起小小的轰动。余风透过后车窗,望着日益遥远模糊的老家,眼泪就流下来,她知道自己的人生在作出不再上学决定的时候,就已经不可避免地拐了一个大弯,而这大弯过去究竟是什么在等着她,只有天晓得了。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个大弯过后车就真的猛烈抖动起来,最后只觉得身体一震便什么都不知道了……等余风再醒过来的时候,才知道是出了车祸。表姐当时就不行了,丁卫重伤昏迷,她却只是头上撞个包,身上只蹭破了一点皮儿而已。
余风还没有从噩梦般的情境里完全清醒过来,医生就急匆匆地走来,询问几句之后要她签手术同意书,并且立刻去交费。从警察手里拿过丁卫和姐姐的银行卡,费尽周折才取出了所有的几万块钱交到医院。没地方可去,她就呆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心里想着一定要把丁卫给救活。
丁卫是重型颅脑损伤,几万块钱不到一个月就已经快见底,又搭上了余风爸给的两千块钱依然不济事,这让已经顿顿喝稀饭的余风除了一阵阵发呆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她不愿意告诉家里人,告诉了也没有任何办法可想。又一次翻出丁卫的电话本,选择了一个叫阿旋的打电话过去,果然是个女人,很热情。电话放了不多会儿就急火火地赶来,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他们让我好找一通哦,人呢?
余风陪着阿旋去看了丁卫,这阿旋不看还好,看了就急得哭起来,说是原本要一起做生意的,这下好,连本都折了个精光。
余风想安慰几句可实在自己也打不起精神,便任她嚎去。嚎完了,这自称旋姐的女人打量了一下余风便让她跟自己回去先住下,说了句,放心吧,姐不会为难你,听得余风摸不着头脑。
一走到旋姐的店铺,虽是进城不多的余风便也明白了这是个什么所在。宽大的店堂内两边都是陈设的大沙发,坐着几个袒胸露乳的女子,墙上两边的日光灯闪着紫红色的光。店堂靠里右边有一个小门,左边是一道旋转的铁楼梯伸向二楼,二楼的门也是关着的。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沙滩的情侣画,两个外国人如痴如醉看了让人觉得心跳。
众多女孩子见旋姐带着一个乡下丫头进屋,纷纷笑道:“哟,老大又在哪物色来鲜货了?”
旋姐笑骂道:“都给我闭嘴啊,这是我妹妹,暂时住在后边不许欺负她啊。”
旋姐径直带了余风进了旁边的小门,穿过又细又窄的甬道,进到一间有个小窗户的房间。房里并不宽大,陈设也简单。靠墙站着一个简易衣柜,一张双人床,床的对面有台电视。进门的左手边还有一个小平柜子,看上去是杂物柜。
旋姐指指这房间:“你姐姐原先就在这里住;他们原本是去南方挣了钱,回来也确实有过茶坊。不过那两人都太喜欢赌,赌到最后还是只有我收留他们。本来这次回去是说好了,我给他们两万,他们自己有一点儿,大家做点新鲜生意,结果搞成这样,旋姐坐在床边就叹息起来。
她对余风说:“你没地方去就暂时住在这里,我不会强迫你做什么,你要找其他事也可以,反正你吃的这点饭不要担心就是了,你要是想加入这行我也欢迎,不过自己考虑好,这行能挣钱但名声不好。”说完又叹息说跟余风唠叨这些有什么用,根本一个青皮柿子。这话也是余风不懂的。
余风在床上睡了一觉,却最终哭醒过来。梦里表姐真给她买了好些漂亮衣服却守着她哭,说是对不起她。余风就觉得奇怪了,说姐姐你给我买了这么多漂亮衣服怎么还这么说?可过了不一会儿,她就发现身上的衣服变成一条又一条的细小的蛇类盘绕着她,她尖叫起来,姐姐救我;表姐赶紧来给她抓,可越抓越多。突然她又听见丁卫的声音在喊她,越来越近却是一阵狂风般刮走了蛇也刮走了表姐,把她丢在了旷野上茫然四顾……
弯道不可避免的到来了。在阿旋这里几天住下来虽说同住的女孩子都还算友善,但医院催费的电话已经是下了最后通牒,她只好又来求旋姐。
旋姐在自己的房间里坐着也是一脸愁容,说自己那点积蓄早已经被奉献了,现在也是空空如也。余风只好站起来往外走,旋姐却叫住了她。
旋姐说:“妹子,不是姐逼你,是你要照顾丁卫那臭小子,现在还只有一个唯一的机会,一晚上我估计能有个八千到一万的光景,这笔钱到手,你回去也好,继续给丁卫做贡献也好,都随了你。”
“什么机会?”
“傻妮子,就是陪人睡一觉叭,这还是你姐留下的资源,最近几天催了我几回,是个有钱人,就喜欢你们这种青皮柿子。”余风才明白过来青皮柿子就是处女。
她觉得自己应该跳起来给旋姐一个又香又脆的耳光,或者直接摔门而去。但她分明清楚地听到自己问了一句:“那个……疼吗?”
旋姐显然也是被余风这句问话给惊着了,她酝酿了几天反复演练多次的一大堆劝导的话居然一句也没用上。她一把拉过余风:“妹子,你可要想好;嗨,想什么好,女人横竖就是要被男人玩的,能多挣几个钱就算被玩了也是不那么冤枉呢。”
余风又觉得自己应该很凄惨地笑,但笑出来却觉得自己很无所谓的样子,难道我早有准备吗……
余风躺在床上再次翻了一个身,那一段莫名其妙的入行史让自己这几年一想起来就发笑。不过也是,人生下来要走哪条路的困惑远比猩猩和狮子老虎们大得多,你的父母都是一直在瞎撞,或者说整个人类的发展不过是在无数次瞎撞之后行进在同样瞎撞出来的路上。渺小如她余风她能怎么办呢?飘吧,漂到哪里该上岸也就上岸了,为最后遇见的男人生个娃娃便算这一辈子的旅行结束了,剩下的就是等死了。
想到上岸,她的头脑中又闪现出那个斯斯文文的男人。他究竟会是个什么人呢?好人?坏人?她又觉得自己的浪漫在作怪了,还真以为这年代里有秀才?大家不过是凭着本能在生活。
她又随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本书来,拉开灯竟是《徐志摩选集》不由得开心地笑了。她喜欢读徐志摩的诗歌,她想我也会有人间的四月天吗?这也许真是妄想,可若是连妄想也没有了,她们原本荒唐的生活也就太过于了然无趣……
—————
又被它从睡梦中惊醒,深夜里的琵琶! 是谁的悲思,
是谁的手指,像一阵凄风,像一阵惨雨,像一阵落花,
在这夜深深时, 在这睡昏昏时……
4
生活就是一头忙乱的狮子,你存心避着走也免不了要被咬上一口的。所以聪明人是与其被咬了还不知所措,莫不如主动咬上一口图个痛快。白子行总是觉得日子过得太快了,一转眼又完成了一片拆迁任务,使得他都不好意思见着徐区长了,那女人又要夸他。而老秦从原来的不太服气到现在的惟命是从让白子行也有些不太习惯,他喜欢安静地呆着可老秦又猫一样窜了进来。他拿过白子行案头的茶杯就咕咚几口表示了亲热,可白子行最烦的就是这种不讲究的人,不由得眉头皱了皱。
老秦咕咚完又把头凑过来:“知道不?你的副处任命很快就下来了,以后多关照大哥啊。”
白子行说老哥啊,我都不着急你操的哪门子心呢?我保证等我当上总理一定提拔你当办公厅主任还不行吗?
两人嘻嘻哈哈一阵,便又商量起药厂片区的拆迁又被卡住的问题。老秦说干脆直接叫警察清场算了,推土机一去不就什么都解决了。白子行说难怪你要挨骂,怎么老是发懵呢?老百姓不容易,只要在合理范围内能解决就解决嘛,那些开发商谁是穷人?
老秦说也是,自己也觉得拆迁这一块儿的乱象应该快结束了,有些人再想借机暴富会越来越难的。说完却从兜里掏出个小纸条,说请他研究下这几户的特殊情况。
等老秦一走,白子行便操起电话,对着电话说,药厂那一块儿的鼓动你要小心几户人家哟,不要让他们发觉你的存在。放下电话脸上便掠过一丝冷笑,生活对于他就是一场注定的玩笑。
5
陈凡在包间里一五一十给白子行汇报了赌场这几天的经营情况。白子行闭着眼靠在沙发上品着红酒。听完了突然问一句:“你没赌吧?”
陈凡愣了一下,说:“没,没玩。”
白子行突然睁开眼,目光犀利如刀:“那码金怎么不对?”
陈凡见赖不过去便才承认是自己玩输了,立刻却又保证了再不参与了。
白子行摇摇头,说陈凡真是扶不起来的刘阿斗,找点事情给他做就硬是做不好。然后又问陈凡是不是把这里所有的小姐都弄完了?
陈凡赶紧说自己只是和这里一个叫小丽的好,真是没有花心的,不信可以问吴哥。
叫吴明的光头男人被叫进来,说陈凡除了手痒以外其他的部位倒还管得紧的。却又汇报说有一个想垄断农贸市场的老大想见白子行。
白子行看着手里这杯极品红酒泛出的诱人光彩,问了一句:“就是那个想做农业托拉斯的神经老二?”
吴明说:“是,就是他。这人近几年做猪头和玉米生意很是赚发了,便总想结交高层人士,我也知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六哥你的。”
白子行笑一笑:“有陈凡这些宝贝儿在,还有谁能不知道六哥呢?说吧,他见我做什么?”
吴明说他是想让咱们下边的婚情调查公司给调查一下他的不知第几个老婆把他财产骗走的情况。
白子行沉吟了一会儿笑了,说这家伙应该是走崔哥那边的吧,怎么突然跑来找我们,难道崔哥混不下去呢?想想又说,也是,虽说崔哥没现过身,但要跟我们的上面比起来他也就只是个混混儿。便吩咐让吴明带那个神经老二去见蔡玲。
吴明笑了,说蔡姐已经见过,可这老二硬是不相信如此一个小娘们能办成事,气得蔡姐差点叫人收拾他。对了,蔡姐说她在“醉乡渔夫”等你,让我告诉你去找她。
白子行哈哈大笑之中让陈凡去车库开出了那辆宝石蓝的标志307就赶过去。陈凡一边开车一边说,自己现在才明白,原来玩帮派是需要根基的。自己当年混迹街头以为就了不得,现在才知道有多傻。白子行闭着眼说,你以为你现在就不傻吗,别以为帮派的老大就是所谓的当官,那只是个传说。当官的永远不是老大,他们只是朋友明白吗?其实对于这两拨人,他们之间早就构成了一个重叠而隐形的社会,你不会懂的,好好做事就行了,要是犯规了我也救不了你。
陈凡说:“吴哥说过了,这一行里没有王法,所以就更需要规矩。”
白子行闭着眼喃喃自语:“规矩?什么是规矩呢?”他都记不起几年前是怎样被大哥看上的,就这样飘飘忽忽凭着自己的才智混到了今天这个“既是高危又是极诱惑”的位置上的。有时候他也搞不清楚究竟在为谁做事,总之生活给自己带来的将是老天也吃不透的一局迷棋,下一步棋子在手里其实也已经捏了很久……
6
“醉乡渔夫”和所有的超高档酒楼一样,自然有一般顾客无法触及的地方。一间临江的豪华包间里,有一个披着蓝色披肩的女子正依着栏杆看着嘉陵河滚滚的波涛。女子穿着白色的风衣,一头波浪碎发披在肩上,很有些淡雅的味道。白子行走进来她似乎也没有发觉。
女子看了好一会儿江水回过头来,正是“马头巷十七号”咖啡馆里的那个神秘的女子,脸上略有些泪痕。见白子行已经坐落在沙发上便又笑了:“你最讨厌,总是跟猫似的,神神秘秘的走路。”
白子行说那也总比她好,老去那咖啡馆,搞得自己见了面也不能说认识,完全是就在考自己的演技嘛。
蔡玲笑笑说这怪谁呢,生活原本就是一堆没头没尾的戏剧材料,你我不过是即兴的演员而已,等一场戏落幕了,彼此也就谁也不见了谁的踪影而已。
白子行说你也是太悲观了一些,很多事情没有你预计的那么麻烦。你是又被那神经老二给气着呢?还是老华又惹着你呢?
蔡玲在靠窗的一张沙发上坐下,说是你白子行惹着我呢。宁愿去风街找那些贱女人也不看我一眼。说完却笑了,又说自己真是自欺欺人,我难道就不贱吗?
白子行正经了脸面:“你别这样,既然当我是可以交心的就别老是自暴自弃的,我知道你的寂寞,有机会就走出去吧。”
蔡玲幽幽地看了男人一眼:“除非我死,否则这场戏不会落幕。”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蔡玲擦擦泪说差点忘了正事儿,大哥传下话来,说让底下的人都老实点儿,别惹事。
白子行说正要有件事儿很蹊跷的,在荷花区混混里很有些地位的孙胖子昨天被人砍成重伤,是我们的人干的?
蔡玲说他知道这事儿了,老华说应该不是我们的人,他分析孙胖子的受伤可能和那谁也没见过的崔哥有关,许力宏的死一直是警方追逐的重点。而许力宏死前掌握在手里的两条光碟生产线应该才是导火索。
白子行摇摇头说他就不明白了,那A片有什么看头,居然弄成了暴利行业。蔡玲被逗笑了,说难怪老华成天夸白子行能干,就是与众不同的料。
两人叫了几个小菜刚吃了一会儿蔡玲的电话就响了。白子行见她脸色一变就知道是谁,于是抢过电话就嚷嚷说你还让不让人活了,今天她就跟我睡了你怎么着?电话那头一个男人哈哈大笑,说自己原本就是告诉她今晚不用回来,大哥交待了我有事要办。
关上电话,蔡玲却低低叹息一声说不知哪个女子又要倒霉了。白子行夹了一筷子醋鱼给蔡玲说你管那谁呢,只要不是你就完了嘛。
蔡玲怔怔地看了白子行一会儿说:“我真不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白子行喝口酒伸个懒腰说:“我也不知道,天也不知道,知道不知道,河水过沙洲,仅此而已。”两人说说笑笑之中天色已晚,白子行却接到区长的电话让回去研究工作,他与蔡玲告别走出酒楼,脸上便又恢复了那疲倦的样子。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